我低着头，不吭声，用卫生筷插着餐盘里的米饭。
前一秒还诱人的西红柿炒蛋此时却变成了白蜡。
食不知味，原来就是这种感觉。
我忽然感到心情沉重，我的眼前不断浮现秦小楼那张微醺的脸。
我终于忍无可忍，匆匆的说道：“雅，我吃饱了。我先走了。”
不等她回答，我站起身端着餐盘就走。
路过刘伟与秦小楼时，我特意把头埋得低低的，同时加快了脚步。
正午的食堂本就是人来人往，所以刘伟并没有在意匆匆而过的我。
错身而过时，他们的对话像是生出了翅膀飘到了我耳朵里。
“刘伟，这周末我打工的咖啡馆歇业。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秦小楼甜蜜的说道。
“好。”刘伟答道。
“看完电影，就去你最爱吃的餐馆，我们庆祝一下好不好？。”
“好。”
庆祝？
是庆祝他们在一起了么…
我深吸一口气，心里生出了杂草。
我急于从他们身边脱身，于是步伐迈得更大。
我的高跟鞋踩到了掉在地上的筷子，脚踝一扭，痛得我龇牙咧嘴。
我只好坐到了椅子上，揉着脚踝。
刘伟认出了我，叫了出来，“瑾儿？”
这下可好，我本不想惊动这两个人，如今却跟他们来了个四目相对。
不对，是六目相对。
听到刘伟的叫我，秦小楼也转过身来，眼睛冷冷的看着我。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刘伟放下手里的筷子，走到我面前，欣喜的问道。
得！
我不得不从椅子里站起，冲刘伟淡淡的一笑。
“呵呵，我今天刚回来。”我说道。余光瞥到秦小楼向我投来的冷冻射线。
我便明白了，我这个过去式应该自动消失。
“那就好…”刘伟说道，双眼依旧温柔如春水。
只是…
如果我再不走，我就要被秦小楼的目光刺得血溅当场。
“呵呵，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你们慢慢吃。”我干笑了两声，说道。
“替我向小楼问好。”我说道，端着餐盘一瘸一拐的往门口走去。
我走了很久，依旧感到如芒刺在背。
我如丧家之犬般，夹着尾巴从食堂里灰溜溜的走了出来。
走出食堂那刻，我揉了揉疼痛的太阳穴。
该是时候好好整理一下我的生活了…
☆
一放学，我便冲出了校园，站在路旁一招手截了一辆出租车。
开出租的大叔从后视镜里征询的看着我。
“去和平里八十八号。”我说道。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32 和平里八十八号
和平里八十八号是一座掩映在柳荫里的精致院落。
黄绿色的出租车停在了古色古香的院门前。
此刻正是黄昏时分，狭长的胡同里，人烟稀少，只有三两个放学的小学生背着沉重的书包往家走。
这里是R市的老城区。
司机大叔好奇的往门口看了一眼，只见朱红色的大门紧紧闭合，外人根本看不到里面是怎样的情景。
居然是个四合院？
大叔忍不住透过后视镜，多看了我两眼。这精致的院子，明眼人一看便知道价值不菲。住得起四合院的人非富即贵…
“一共二十八块。”
我从钱包里取出整整二十八块钱，交到了司机大叔的手里。
秋风乍起漫卷柳荫路上落叶，“哗啦哗啦哗啦~~”作响。
我走上台阶，轻轻扣了扣金色的大门环。
开门的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妇女，慈眉善目，一双杏眼温和的看着我。
我冲她微微一笑，说道：“请问文慧在不在？我中午跟她预约了。”
中年妇女点了点头，将门拉开，说道：“在。”
☆
中年妇女将我领到了四合院的东厢。
一进屋，我便将高跟鞋与书包统统脱下，甩到了一旁，一头栽倒在躺椅上。
我懒洋洋的翻了个身，面朝下如挺尸般，一动不动。
房间的一角，香薰灯里盛着半碟迷迭香精油，幽幽的香气扑鼻而来，令我绷紧的心情渐渐舒缓。
困意如潮水，向我袭来，我的眼皮越来越沉重。
恍惚间，我看到一个高挑的人影出现在门口。
她就是文慧，今年二十八岁，是我的心理咨询师。
文慧随手关上了房门，她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抬脚一看发现是我的高跟鞋，温润的脸顿时变得穷凶极恶。
“真是。”
“东西总是乱丢，把我这里弄得像个猪窝。臭丫头！”文慧弯腰捡起我的高跟鞋与书包，抱怨着。
我耍赖的趴在躺椅里，装死。
文慧只好将我的高跟鞋放进鞋柜，同时取出一双淡粉色绵软拖鞋，没好气的扔到我面前。
“下次再这样，我不要你了。”文慧骂到。
“好姐姐，”我从躺椅里坐起，讨好的挽住文慧的手，手指不忘轻扣她的手心。
“你知道的，我只有在你这里才能真正的放松…”我挤出一抹谄媚的笑容，两只清水眼睛脉脉的看着文慧那张温润的脸孔。
“你多体谅体谅我吧，好姐姐。”
要论撒娇功力，我苏瑾不敢自称天下第一，毕竟山外青山楼外楼。但我有信心能进入三甲。
果然，文慧无奈何的叹了口气。
一根一根拨开我的手指，坐到了我对面的沙发里。
“说吧。这次你又遇到什么问题了？”文慧边说边从茶几下的抽屉里取出一只袖珍录音机，按下了红色录音键。
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到文慧这里报道。
可是，今天并不是我们约好的日子。
文慧中午接到我的电话时，显得颇为惊讶。今天本来是她的休息日，但她是个有责任心的医生，因此没有拒绝我。
我想着，空洞目光一直跟随着文慧的指尖，见她拾起桌上的原子笔。
我忽然深吸一口气，闭上了双眼。
“还是老问题。”我说道。
文慧关切的看着我，金丝框眼睛后一双眼睛晶莹如翦翦秋水。
人常说，眼睛是心灵窗口，文慧的眼睛清澈见底一如她的心地。
“双向人格障碍？”
我点头默认。
“只是这回发作比以往都强烈，”我躺回扶手椅，皱起眉头说道，“今天早上我起床突然忘了自己究竟是谁…”
“我不知道自己是夏莲司，还是苏瑾…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我说道。
这样的情况已不是第一次发生，早在我到炼狱打工时，这症状便如梦魇般追着我不放。
文慧告诉过我，这是初期的症状。
“双向人格障碍”即：人格特征的显著偏离正常，这种人格特征的偏离使得患者形成了特有的行为模式且对环境适应不良。
“有时候我感到很压抑，有时又会突然变得很激动。但更多的时候我感到自己好像被掏空了一样，什么情绪都没有，像块木头。”我紧闭着双眼说道。
文慧默不作声，她飞速的在病历上记录着什么。
“文慧，我知道能帮我的只有你，你一定要帮帮我…”我可怜巴巴的看着文慧。文慧警告过我，患有双向人格障碍的病人常伴有抑郁症状。严重的甚至会导致抑郁症。
这三个字如同恶魔，听完文慧的诊断我吓出了一身冷汗。
“你放心，我是你的医生，我一定会帮助你。”文慧淡淡的答道。
她阖上病历，问道：“莲狱那份工作你还做着么？”
我摇头，“不做了。”文慧是唯一一个知道我在莲狱打工的人，在她面前我可以毫无顾忌的吐露自己的心事。
我的眼前忽然闪现一双深沉似海的眸子，全身跳起了鸡皮疙瘩。我害怕的抱紧双臂，身体开始瑟瑟发抖。
文慧察觉我的异样，问道：“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不做么？”
33 医人者，不自医
听了文慧的话，我沉默两秒钟。
文慧平静的看着我，她说过造成我双向人格障碍的原因并不是我的那份工作，在夜店领舞的工作不过是导火线…
“你是知道的，我并不反对你打这份工。所以你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讲。”文慧重复道。
“我明白。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去夜店领舞并不是造成我双向人格障碍的真正原因。”我有气无力的说道，“你说过，心理疾病多由童年时以及幼年时的遭遇造成。一旦成年后，只要有适当的诱因就会凸显出来。”
听文慧分析，我之所以会得双向人格障碍多半是源于童年时留下的不良记忆。
她提议帮我梳理记忆，但被我拒绝了。
原因…
我的记忆只能追溯到七岁。七岁以前的事，我什么也不记得。
“通过催眠疗法，或许能帮你想起以前的事。”文慧明白我内心的疑虑，说道。
“真的？”我问道。
“嗯。”文慧坚定的点头，“当年弗老祖曾用催眠疗法治疗精神分裂症患者，颇有成果。”
“是啊，他不但给他们催眠，顺道侵犯了病人的隐私。”我一头栽倒在躺椅里，说道：“最后被病人的家属起诉，险些遭受牢狱之苦。”
“弗老祖这么做是有充分理由的。”文慧驳斥道。
“他这么做是研究的需要。”她说着，白皙的脸上浮现两朵红晕。
我摇了摇头，学心理的人是不是都像文慧这样？把弗氏当作天神，跪在他推起的圣殿上，顶礼膜拜。
“如果催眠疗法真的有效，弗氏怎么不催眠一下他自己？”我淡淡的说道。作为精神分析法的开山鼻祖，弗氏自己却长期被精神分裂症、臆想症以及孤独症多重困扰。
文慧听后，无法反驳我，只好抿嘴干笑，“呵呵。”
“西方有句古话，医术再高的医生也无法治愈自己。”她想了想，说道。
“切，搞的这样复杂。”我鄙视的说道，“套用中国古人的话就是六个字嘛。”
“‘医人者，不自医。’”
文慧虽然是个黄皮肤黑眼睛的中国人，却出生在大洋彼岸。
直到五年前，她完成了学业从美国返回了R市，这才住进了祖上传下来的四合院。
“‘医人者，不自医’。”文慧重复着我的话，眼睛明亮如星辰：“这话是谁说的？”
我无可奈何的翻了个白眼，其实，我不过是胡诌了一句。
反正她也搞不清楚先秦那么多子。
我想到，便随口说了一句：“这都不知道。这是大名鼎鼎的孔夫子说的。”
文慧很认真的点着头，“哪本书上的？”
“我在《论语》上怎么没看过？”文慧困惑的问着我。
我却在心底偷笑，她那套《论语》还是我从地坛书市买来的扫描版。
“孔夫子的大作可不止《论语》一本，”我说道，“孔子制《诗》《书》《礼》《易》《乐》还有《春秋》。”
文慧的脸色忽然一变，说道：“这么多？”
“这些你都看过？”她问道。
望着她那崇敬的眼神，我忽然虚荣心膨胀。
“当然。”我大言不惭的说道，“不单单我一个人看过。中国千千万万的小学生都看过。《诗经》可是小孩子的启蒙读物。”
文慧听完，倒抽一口凉气。想她也是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高材生，读了成千上万的西方经典，却没有看过自己老祖宗留下的启蒙读本。
“唉。”文慧发出一声叹息。“这些书在哪里能找到？”她问着我。
“很简单啊，你上网搜就能搜到。”除了《乐》，《乐》早已散佚。
“不对。”文慧突然醒悟，清澈的眼睛透过金丝眼睛，阴沉的看着我，“到底是我给你治病，还是你给我上课？”
“呵呵呵呵~~”我干笑着。都说学历高的人情商低，如今看来，文慧应该是个例外。我兜了这么大一圈，还是没把她兜糊涂。唉，兵败垂城，功亏一篑。
“我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别想躲。”文慧板着脸，说道。
我垂头丧气如丧家犬，两只小手无辜的绕着圈圈。
“因为…”见我吞吞吐吐，文慧眯起了眼睛，眼神忽然凶恶如狼外婆。
“我遇到了个人。”
34 一打厚厚的账单
文慧推了推眼睛，双眼炯炯的看着我。
“事情是这样的…”我把那个周末发生的事情一股脑儿倒给了文慧。包括我是怎样安抚五月，怎样在莲狱技惊全场，怎样被宗泽抓到了海滨别墅，还有怎样从关大人的手下逃过一劫。
“所以啊，我已经很久没去那种地方了。”夜路走多了，难免会遇到鬼…我担心再次碰到关天澈，我不知我还有没有像上回那样幸运。
文慧听完，长叹一声，“姑奶奶哟，你这遭遇可以写小说了。”
我毫不客气的白了文慧一眼，小脑袋爬到了软垫上，活像一只没骨头的懒猫。
“有你这么编排人的么？”我埋怨道。
“呵呵，我只是发表一下感慨而已。”文慧咧嘴微笑，她在笔记本上飞速的记录着什么。
“你说。。。我还有救么？”我满心期待的问着文慧。
在我眼里，她如同救世主一样伟大。
“有的。”文慧拿出专业素质，分析道：“瑾儿，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么？你的问题在于你一直压抑自己，控制自己。用心理学专业的术语讲，就是你的超我过于强大，以至于压抑了你的自我与本我。”
文慧告诉过我，本我即原我，是指原始的自己，包含生存所需的基本欲望、冲动和生命力；而“自我”则是为“本我”服务的。
“我不大懂你的意思…”我茫然的看着文慧。
“我打个比方吧，”文慧走到电磁炉边，将一只水壶装满水放到了电磁炉上。
“一个完整的人，就像这只水壶。里面的水就是‘本我’，产生的蒸汽就是‘自我’。而这个盖子，就是‘超我’”文慧将水壶的盖子扣上，放到电磁炉上。
呼呼呼呼~~
不一会儿水壶便冒起了白色的烟雾。
“水开了…”我说道。
文慧没有关掉电源，而是看着那只水壶继续加热。
蒸汽一下下顶着壶盖，每顶一次，水壶里的水也跟着溢出，不一会儿便弄湿了一大片。
即便如此，文慧依旧没有停止的意思。
忽然，我听到“噗”得一声，壶盖终于承受不住蒸汽的压力，崩了出去，水撒了一地。
我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嘴巴张成了圆形。
“看到了吧？”文慧说道。
我点头如捣蒜，我明白文慧的意思了。
“如果我再压抑下去，就会想这个水壶…一样…”我后怕的说道，仿佛已经看到了我躺在了血泊中，身边是满地狼藉。
“文慧，你无论如何都要帮我！”我扑到文慧身边，紧握住她白皙修长的手，宛如握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你别急。”文慧轻叹了口气，见我一脸惊恐，便安慰道。
“我会帮助你，我们一起努力。”
“嗯。”
“这可能跟你的家庭有关，也可能跟你的成长经历有关。从我接触的患者来看，越是身家背景好的，或者是品学兼优的，越容易出现这种问题。”文慧一板一眼的说道。
我忽然陷入了沉默，文慧说的有道理。
“你说的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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