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天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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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天歌-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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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避免与自己的儿子之间,变成我与他那样。”
  “父皇一直为儿臣着想——儿臣明白。”
  “可是自从那件事之后,我们父子就没这样说过话。”
  睿洵知道父亲说的是将母后废为庶人之事,心里又翻起一股情绪,连忙用一个尴尬的微笑掩饰。深泓已看明白他对素若星之事仍然耿耿于怀,于是叹了口气,挥手道:“现在,去把太医叫来吧。”
  睿洵起身要走,深泓又想起了什么,忽然说:“二郎,既然人回来宫廷,脑子也该回来了。在战场上,大可以放手厮杀,手刃敌人。但在这里,我们不用那种方式杀敌。”深泓严峻的神情中荡开一丝微笑,继续说:“能在这里杀人的,只有他们自己的错误——等待,不是更简单么。当然了,我们也得记住,自己可别犯错。”
  他的目光那么冷静,睿洵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心里忽然有个声音喊:“他知道了!他知道那件事!不然,为什么提到忘记?为什么提起母亲?为什么提到杀人?为什么提到犯错?”他的神情一霎间变得复杂,刚才看起来不堪一击的父亲,这时在他眼中又变得深不可测。幸而父亲已阖上眼睛养神,他一边脚步匆匆奔出宫外,一边喊着“太医”,掩盖了纷乱的心绪。
  在他身后,深泓睁开眼睛摇了摇头,对自己说:“不是他。但他知道是谁干的。”没有能力离开父亲自立的孩子,才会盼望父亲不要离开他。太子正是这种人,却有太多人高估了太子的能力。
  深泓轻轻哼了一声。
  那些人,他会找出来的。作为这一朝一代的事,由他来解决。

  误会

  东宫太子荣归,内宫外朝有些人以为辞旧迎新之机近在眼前。孰料天心难测。皇帝已经病得寸步难离玉屑宫,明明无力览政,居然毫无放权之意。他不仅没有表露出众人期待的由太子监国的意向,甚至连十月十五的小春祭典,宁可空置帝席也不交给东宫代行。此时局面竟与东宫太子在前线时没有分别,令一些大臣大失所望,有心劝皇帝让东宫接手国政,却又不敢贸然提出。万一触及逆鳞,担上一个劝进的罪名非同小可。那些在皇帝面前说话有分量的人,譬如宰相,恰恰又是绝对不会提出这种建议的人。再如年轻的皇后,在皇帝跟前出的点子也是掷地有声。坊间传闻,皇帝对她厚爱有加,朝有所愿,暮已成真。不见她得到离谱的好处,无非是因为她以不育自卑,不便在皇帝面前提些非分的要求。可她正是第二个绝不盼望东宫掌权的人。
  形势如此,那些以为改朝换代指日可待的人,难免陷入沮丧。渡过兴奋期,朝政又是日复一日的轮回,东宫身上那些闪耀的新气象,仿佛也不是那么耀眼了。东宫固然还是未来的皇帝,但这个“未来”的实现似乎还要经历一番波折,是在一年半载还是三年五年,谁也不好说,一切取决于皇帝的病情。偏偏他的病情玄而又玄,有心的大臣用尽手段仍不得而知,便是宫中医官和宫人有心相告,也说不出三长两短。又或者上天垂迹,龙体康复,东宫即位遥遥无期也未可知。
  为那叵测的前途,大小官员还有不少与东宫车马往来,但也不敢十分招摇,以免事有翻覆反遭横祸。
  “人情冷暖,本来就是如此。你说能有什么横祸?”冯氏一边听丈夫分析,一边绣花。
  李怀英笑笑,“东宫无独立之能,宰相非柱石之倚,皇后有育储之心。这其中的变数还大得很。”
  冯氏闲闲地笑道:“我弄不清你这些说法。好端端的东宫太子放在那里,就算皇后再生一个皇子,也没有撇开一个伟岸青年去立一个婴孩的道理。”
  “你们这些妇人,难免这样想。”李怀英连连摇头,“试问对宰相而言,襁褓中的婴孩和一个伟岸青年,哪个看起来更听话呢?”
  冯氏以针搔头,微哂道:“我是小妇人之见,你是大丈夫之识。可你这些高谈阔论,也只能对着我这个妇人抖一抖。”说着她叹息道:“那日晓得公主身份,你还说她一定会再来,至今也没有再会。原以为,公主那样赏识你的学问,这次总算遇到贵人。看来我也是痴心妄想。”她凝神绣了几针,又飘忽道:“她曾经那样形容宰相与皇后,不知整天周旋在他们之间,日子过得怎么样。”
  “一介妇人,何劳你为公主担心?”李怀英饮罢清茶,展卷读书。冯氏不敢扰他,心里憋着话,直到他放下书本才忙说:“我这个小妇人还有一事不明。就算皇后想要生个皇子,也是人之常情。你又何必说得那样凶险?就算日后真立了一个稚童,只要是圣心所属的皇家血脉,与我们这等小民有什么关系?你一脸匹夫有责的样子,我倒不明白了。”
  李怀英静静地抿嘴一笑,并不答她。冯氏讨个没趣,哼一声不再与他讨论,转身为他的茶续上水,忽然想到有一事一直伺机与他商量,今日正是良机。于是她又说:“说到皇后,我忽然想起,这个月里东洛郡王连着邀请了四五次,你怎么爱理不理?难道你当自己是诸葛孔明,要人家亲自三顾茅庐?”
  “东洛郡王与真宁公主当面冲突。”李怀英喝着茶,口气疏落,“我势必只能投效其中一个。”
  冯氏笑道:“这一次我可知道你的心思。真宁公主自己不开府,不收幕宾不养家臣,如果得到她提携,自然是被引荐到东宫。”她顿了顿说:“我这个妇人免不了又要发愚见——公主虽然可亲可爱,但黄鹤一去云音杳杳。说到底我们与她非亲非故,没有道理为了等她的一声差遣,将别人的诚意拒之门外……况且在我们看来,公主稀罕得很。在公主看来,世上稀罕的人才却未必只有一个李怀英。她当日又没有许诺一定提携你,万一是我们白日做梦,平白错过了东洛郡王一番好意,岂不可惜?”
  李怀英站起身,缓缓在书房里走了几步,“说到东洛郡王的为人,我也很钦佩。身为一等一的贵族而无门第偏见,已经十分难得了。”
  话没讲完,书院一个老倌进来通报,说是东洛郡王府送来请柬。李怀英整理衣冠出去接了请柬回转,冯氏正翘首盼望。李怀英见请柬言辞较前几次更为恳切,微微一笑,提笔立就一封回函。冯氏亲自接过,交给老倌,让他小心送到郡王府,转头向丈夫笑道:“是对是错,总要迈一步才知道。”
  真宁并没有把李怀英抛到脑后。这天她禀明父亲,便向东宫去找哥哥,找半天才发现哥哥在一处僻静园里望天。真宁笑嘻嘻跑过去拉住他的衣袖,问:“皇兄怎么这样闲?”
  睿洵见是妹妹,苦笑道:“我能有多少事情做?”兄妹二人一边闲话一边往书房走。睿洵神情仍有些萧索,迎面遇到东宫妃与抱着皇孙的宫女走来。见皇孙哭得撕心裂肺,睿洵蹙眉斥道:“怎么哭成这样?”乳母、宫女们连忙又是哄又是逗,小娃却毫不领取,更加扯着喉咙哭起来。睿洵见了连连摇头:“一点儿也不像我。”
  真宁与东宫妃叙过礼,也上去哄,但皇孙根本不将她几句软语放在眼里。睿洵心情原就不好,此时沉下脸,一甩袖子先走。东宫妃见状,眼圈立时红了。一群宫女各个不敢做声,皇孙嚎啕大哭就更显得凄厉。真宁暗自吐吐舌头,代东宫妃训斥那些宫女道:“连个孩子也不会哄,要你们做什么?殿下哭出个三长两短,你们要如何交待?”
  东宫妃用衣袖沾去睫上泪,冷笑道:“今日才觉得这两父子像得很呢!”说罢昂首而去。真宁听她的话蹊跷,忙向宫女询问始末。原来东宫侧妃自从夏天回家,至今仍在娘家待产。东宫妃以为皇家血脉不宜在宫外生产,免得别有用心之人偷龙转凤,于是去丹茜宫请旨将侧妃接回。皇后特意交待要见皇孙,东宫妃便一道带了过去。怎料皇孙在丹茜宫喜笑颜开,一出丹茜宫又大哭大闹,仿佛生离死别似的。
  真宁听了暗暗动怒,脸上却笑嘻嘻,轻轻捏住皇孙的脸颊,柔声道:“这糊涂孩子,才在丹茜宫住了几天,该不会错认了娘吧?”
  “公主,不可!”乳母与宫女们惊得大声阻拦,真宁却笑眯眯地捏住皇孙的脸颊不放。皇孙被她掐疼了,想放声大哭可咧不开嘴,挣扎支吾中竟止住啼哭,惶恐地看着真宁。真宁由始至终满脸堆笑,像是与孩童玩闹,皇孙的脸颊却被她掐出一个红印,旁边宫女见了忍不住在心中叫苦。
  真宁满不在乎地点点头:“不哭了!这才乖。”说完追她哥哥去了。
  待真宁跑到书房,睿洵正坐在书案旁,托腮凝望案头清供。房中寂寂,闲杂人已被他斥退。真宁细细审视,发现他盯着香炉出神。她走过去捧起香炉在他眼前绕:“在外面看过天,又在书房里发呆……原来皇兄的眼睛还会转。”睿洵笑着夺下香炉放好,真宁才注意到这个八宝香炉簇新,像没有用过似的。顶上一颗琥珀核桃栩栩如生,除此之外也没什么特别。她记得哥哥从不喜欢香啊烟啊之类,不知在桌上摆个没用的家伙有何玄机。她没有兴趣多问,笑着说:“皇兄为何愁眉不展?让我猜猜,是不是因为国人只知有宰相,不知有储君?”
  她说得如此直接,睿洵神色一凛,瞪了妹妹一眼。
  真宁依旧嬉皮笑脸:“皇兄不要急着让我住嘴。我也只有一句话要说而已。我擅做主张,帮皇兄物色了一个难得的人才,今日此人虽然沉郁下寮,但日后对皇兄一定大有裨益。”
  睿洵失笑道:“宫中有你认识而我不知的人才吗?”
  “此人并非宫人,是明德书院一名塾师,姓李名怀英。”真宁信心十足地说:“他的见识卓尔不群,抱负远大,胆量过人,实在值得一交。”
  睿洵听得认真,末了若有所思地向真宁笑道:“我问你,这个塾师,多大年纪?”真宁怔了怔,道:“约摸二十出头。”
  “其人是风姿潇洒,还是文质彬彬,还是二者兼有?”
  真宁微微侧目,回答道:“应该是书卷气中有豪情。”
  睿洵站起身,轻轻地拍了拍妹妹的肩膀,说:“你自幼长在宫中,识人太少。但凡年轻书生,或多或少都有些自命不凡。论谈吐,他们的确能海阔天空地畅谈。论见识,他们也能把大小事说得头头是道。但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秀才谋事,三年不成’?纸上谈兵的书生,世上太多了。”
  真宁被他说得无趣,涨红了脸道:“这个人真的与众不同。”
  睿洵正色问:“老实讲,觉得他与众不同,是不是因为你属意于他?”
  “没有的事!皇兄扯到哪里去了?”真宁急了,“好心助你物色帮手,反被你取笑——我走了!”她匆忙转身时撞了书案,那香炉没有放稳,喀啷一声摔在地上。
  睿洵没有立刻去拾,眼底神色却泄露了关心。真宁将香炉捡起来,发现顶上的琥珀有道裂痕,“糟!摔碎了。”
  “不关你的事,以前就摔碎了。”睿洵淡淡地说。
  真宁更加好奇他为何留着一个破玩意儿,但见他故作无所谓,又不方便问。
  睿洵神情和缓,向妹妹道:“年少时遇人太少,偶有一个令人耳目一新,不免念念不忘。但终归道不同。”
  “皇兄,你误会了。”真宁顿脚道:“你这会错意,也太离谱。”
  睿洵笑道:“眼看就要为你择婿,不要再做那些让人会错意的事了。”
  真宁向东宫荐人不成,又找不到机会偷偷溜出宫,难免有些灰心。想起哥哥说她对李怀英别有情怀,她实在不服气,尽力要显得自己不含私情,索性把李怀英的事情暂抛脑后,自此在宫中十分难得地安分起来。
  因为她刚刚闹了一回出宫被抓的事,这段日子周围人对她拘束得紧,真宁这时才懊悔不该在气急之时惹恼了皇后。一天宫中新入冬笋,御厨烹出笋尖鱼汤给诸宫暖身,丹茜宫却将鱼汤下赐刚刚回宫待产的东宫侧妃。真宁灵机一动,带着自己那一份敬呈皇后。
  素盈见来了这么一个稀客,不知公主搞什么名堂。她平常从没有喜极怒极的神色,这时候还是平平淡淡地接待真宁。真宁看不出她的情绪,恭恭敬敬献上一碗热汤,说:“自从父皇卧病,娘娘数月来一直操劳,现在又为东宫侧妃操心,事无巨细样样周到,令人佩服。想起前阵子胡闹给娘娘忙中添乱,实在汗颜。今日借花献佛,万望娘娘不计前嫌,受我一拜。”说着就盈盈拜倒,将托盘高举过眉。
  素盈口中笑道:“何必说得这样严重!”手上却没接,由宫女端到一旁。真宁满脸含笑又说:“那日恼羞成怒顶撞东洛郡王,事后想想,我也觉得言行过分。日后有机会,定向郡王谢罪。”
  “郡王怎么会与公主计较呢?”素盈笑了笑,问起真宁近来做什么、玩什么。真宁一一详答,偷眼瞥见素盈背后倚着厚实的靠枕,忽然心生疑问,面上仍堆满笑容,劝道:“娘娘不尝尝这鱼汤吗?过些日子冰封山河,破冰取来的鱼,无论香味肉质都与此不同了。”
  素盈安然回答:“近来胃口不适,常常觉得鱼腥难耐。公主好意只能心领了。”
  真宁暗惊,声音却更加诚挚:“娘娘定是累日操劳,才会身体不适,可千万不要硬撑,免得积劳成疾。”
  素盈夸她懂得体贴,又与她随便说了些其他,就容她告退。真宁一走,素盈扭头笑盈盈地看着崔落花问:“崔秉仪,你平日教公主什么?”
  崔落花知道绝非好事,恭谨答道:“无非是《女则》、《女诫》、《女孝经》之类。”素盈冷笑着点头道:“秉仪还记得吧?让你去教她,是要你对她严加管束。可不是要你教出一个素氏来!”崔落花连忙诺诺称是。素盈又向等在一旁的宦官道:“后天我代圣上去南郊看试鹰,去通知公主准备,与我同行。”
  宫女立刻传旨意,一会儿回来说公主尚未回寝宫,不知到哪里玩耍,随行一事已告知她身边的人。素盈又问崔落花:“知不知道她不见人影的时候,是跑去哪里?”崔落花只得赧然道:“一定去查。”
  素盈对真宁一向不放心,所幸已经得到皇帝首肯,要将她嫁出去,只等试鹰会上物色一个合适少年。想到这里就没有责备崔落花,将贵戚子弟的名册又拿来看了一遍。
  十月最后一天是传统的试鹰日,御苑中豢养的猎鹰此时换了冬毛,身姿健硕,羽翼丰满。南郊霜林遍染嫣红,贵族们头天晚上就在这里驻帐,带着自己得意的鹰为皇家助兴。往年因皇帝爱鹰,这集会格外欢畅热闹。今年他染病不能出席,贵族们已经忌了几分,不敢尽兴狂欢。加上皇后素盈不谙此道,只是随便看看,并不大肆嬉闹,因此场面远不及以往,但马走鹰飞的阵势仍十分可观。
  真宁正为得机出宫窃喜,就看到宰相琚含玄、东宫与东宫妃、凤烨公主与驸马素沉、荣安公主与驸马白信默、盛乐公主、兰陵郡王,还有皇后那个讨厌的妹妹素澜都来了。她高高兴兴与众位兄姐打过招呼,又特意向素沉道歉。大家看着她时都笑得暧昧,真宁觉得奇怪,转念立刻明白:他们都知道要借这机会为她觅一位乘龙快婿。这样一想她就恼了,情绪也变差,看哪个少年都不顺眼。
  好容易捱到午后休息,真宁偷偷溜去东宫帐篷。东宫正在摩挲一只猎鹰,见她有话想说,笑道:“是不是有哪位少年入了公主法眼?”真宁撇撇嘴:“荣安姐姐十七岁才出嫁,我还不到十四岁,急什么?”她顿了顿,刚好东宫妃被皇后召去,她趁四下无人,说:“皇兄有没有觉得皇后娘娘今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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