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上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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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上蝶-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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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开外,她就裹足不前,想到括苍就在那屋里,她便紧张不已。柔荑让引路的婢女站在原地,她要自己过去。括苍看到她,一定会很惊喜吧?她穿得这样漂亮,像仙女一样,括苍会不会认不出她?柔荑想象着,竟觉得好笑起来。
  “捍海塘修复得如何?”呀,是那个可恶的男人。柔荑警惕地站住了,不会又是个骗局吧?
  “国相会留在沿海,直到捍海塘修复完毕。”这个声音、这个声音——虽然相隔甚久,柔荑可以笃定是他!也许她早就不记得括苍的声音了,但听到这句话,除了括苍还有谁呢?柔荑几乎要飞奔进去,惊喜冲得她头昏目眩,她简直要站不住了,她扶着窗轻声喘息。
  “国相年事已高,能熬得住海边的风吹日晒吗?”柔荑按住胸口,紧张地等待括苍的声音再次响起。可是过了很久,也听不见括苍的回答。那个男子再度道:“哦,还有一事。前日有个姑娘来找你……”
  不等他说完,柔荑迫不及待地冲到大门外:“括苍!”
  堂中的人错愕地望着她。是他、是他!柔荑的心砰砰地似乎要破胸而出。她尽量稳住脚步,缓缓地、缓缓地向前走。然而她突然又停住了,括苍疑惑地看着她,男子识趣地辞别出门。
  泪珠啪嗒啪嗒地滚出来。
  这一年多,那么多的思念,那么多的委屈,那么多的痛苦。现在他终于站在她的眼前,这梦境美好得那么不现实。柔荑在怀疑,这是真实,还是,又只是一个重逢的梦境?
  这个女子——若不是旖堂刚刚还站在身边,括苍简直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她梳着发髻、穿着纱裙蓝衫,与那张脸融合在一起,除了一霎时的惊艳,括苍仔细搜寻,记忆里却并无这么一个人。但她一开口、她奔跑的姿态,又那么似曾相识。是了,这样美得惊心动魄的容颜,他也只遇见过一次,只是妆扮与他记忆中的大不相同了。括苍向她伸出一只手:“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柔荑瞬间跑向前,拽住那只手一下扑进他的怀里:“括苍、括苍……”她这样喊过多少次他的名字了,可惜他从未能听见。括苍紧紧地将她搂住,只要让她哭个够。“我有好多话要告诉你,括苍。”柔荑呜咽着说。
  “不急,”括苍温柔地拍着她的背,手指滑过她削断的青丝,“我有时间,你慢慢说。”
  她有那么多话,居然无从说起。她思来想去很久,括苍陪着她坐了很久,她只能搂着括苍的脖子哭道:“括苍,你知道吗?好几次,差一点点,我就要死掉。”最可怕的不是她独自产子后族人闻声破门而入,也不是她在众人痛恨的目光中接受审判,也不是被五花大绑沉水而死,而是没来得及再见括苍一面,就那样死掉。幸好,这辈子,还能见到了他。
  括苍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她偷偷放走自己之事:“是因为我吗?”
  “是,都是因为你。”柔荑抹着眼泪,声音中却没有恨意,“你走的时候那么干脆,知不知道我在圣祠里哭得悲痛欲绝?生孩子的时候,我一个人痛得晕过去又醒过来、醒过来又晕过去,没有人帮我,痛得快要死掉了……”
  “你生了孩子?那孩子呢?”括苍紧张地问。
  柔荑摇摇头:“连我都要被处死,哪里容得下孩子?阿班帮我从水底逃出来,我游了好久好久,如果没有找到上岸的地方,就要累死淹死了。”
  “那孩子,是死了吗?”括苍擦掉她脸颊上的泪水,又问。
  柔荑犹疑地捉住他的手指:“括苍,为什么你只关心孩子,不关心我?”他不应该问一问,她是经历了多少磨难、多少艰难来到这里的吗?他们分别一整年,为什么他关心的,竟是那个连面都没有见过的婴儿?
  括苍被她问住了,尴尬地笑了笑:“不,柔荑……你没事就好。”
  柔荑突然火了:“不,我有事、有很多事!”她甩开括苍的手,气愤地背向他而立。
  括苍被她突如其来的火气弄得莫名其妙:“柔荑?”柔荑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哭泣。括苍的手刚刚碰到她的肩头,她又往旁边一躲,继续把脸埋在掌心里哭泣。似乎谁也不想见到了。括苍顿感自讨没趣:“那你便在此静一静。”
  “你去哪里?”柔荑敏捷地抓住了括苍的衣袖。她抬起头来,满脸是水的痕迹,眼睛里的,仿佛是永不能相见的惊恐。括苍想到,一年前送他离开山寨的时候,她应该就是这样的吧。他把她揽在肩头,轻轻拍着她的背,千言万语到嘴边,只剩一声“唉”。括苍可以想象她经历过的磨难,
  他不厌恶她哭湿他的衣服,他应该理解她的苦难。
  像被腰斩的青丝缠绕在括苍的手指上:“柔荑,你的头发怎么了?”
  柔荑擦了擦脸,嘟着嘴:“卖掉了。括苍,你都没告诉我,广源这么远。为了来到广源,我把能卖的都卖了,还是不够,还去偷、去骗……我真是太坏了。但不这样,我就不可能见到你。”
  括苍紧紧拥抱她:“过去的都算了,柔荑。现在你在我身边,不会再受那样的苦。但是,柔荑,在这里,你也就不是圣女了。”
  柔荑点了点头,像个乖巧的孩子,用敬畏的目光看着括苍:“我再也不回去了。”难道他还以为她会想回到那个地方去吗?从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一整年来空空的等待的心情立刻被填得满满,她便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她不会想回去,不会想念清凉山,只想在他身旁。
  “不要再哭了,柔荑。”他爱怜地捧着她憔悴的脸。她的手比以前糙了,脖颈上的皮肤也比以前黑了,但脸却没有什么变化,除了瘦。
  柔荑抹掉眼泪,低头看着脚尖。犹豫了一会儿,踮起脚尖用她柔软的手臂圈住了括苍的脖子,括苍一愣,软软的脸颊便紧贴在他的皮肤上,伴随着暖暖的微风,她在耳边撒娇似的唤着他的名字“括苍”。括苍恍然发现,自己的名字从她的口中吐出来,似乎有了某种魔力,钻进耳朵里便是痒痒的,还一直痒到心底。
  他抱起柔荑绵软的身躯,她很轻,比在清凉山的时候,轻了很多。柔荑躺在枕头上,挪了挪脑袋,这与她在山寨时睡的藤枕那么不同,昨夜让她失眠半夜,她将枕头推开了才睡得好。括苍的眼睛还是犹如清凉山中的星辰那般闪耀,柔荑伸出手指,轻轻抚摸他的眼角。
  一年。柔荑感到抱着他的感觉那么不真实,在清凉山时,和离开清凉山后,都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晚梦见这样与他拥抱着、亲吻着。但此刻柔荑总要睁开眼睛,看着他的脸,好像一直在确认,这是不是一年前她的括苍。
  “怎么了?”
  柔荑眼睛一眨,盈盈地泛着光:“有时候明明是和你在一起,眼睛一睁开,就不是你了。”
  括苍握着她变粗糙的手,擦过她下腹细细的粉红纹路:“从今以后,你都不用担心了。”
  “括苍,你一定不知道巫舞。巫舞是神灵的舞蹈,当族里有重要的事需要请示神谕的时候,就聚集七八个会跳巫舞的少女,和圣女一起跳舞。据说这时女神就会附体到圣女身上,解答人们的任何问题。”
  括苍笑着问:“那女神曾经附在你身上过吗?”夷人的习俗,在他眼里皆荒诞无稽。莫说世上从来没有人见过神仙,即便真的有,神仙与人生活在不同的世界,又岂会轻易降临人间?
  柔荑摇摇头:“没有。以前我也没有跳过巫舞。你走了之后,我就经常跳舞,我希望女神附在我身上,然后让阿班问她,什么时候我可以再见到括苍?也许是没有别的少女伴舞的缘故,我一次也没成功过。”她说得认真,括苍忍着笑,听她说下去。“我肚子大起来的时候,就跟族人说,我梦见了女神,女神要我闭关。我在圣祠的小房间里足足躲了六个月。那时候我几乎每天都跳舞,仍然没有成功过。后来就跳不动了。”她在自己的腹前划了一个圈,“肚子最大的时候,有这么大。可是他生下来,就只有这么点儿。”柔荑用双手掬在胸前。她没有抱过那个孩子,甚至没有碰过,他的大小,只是凭着印象来比划的。
  他捉住了她的手,柔荑的眼睛里,看不出多少悲伤。但她突然沉默了,她不愿去想这件事,又不经意提起。括苍揽着她的头按在胸前:“柔荑——”柔荑默不作声,括苍似乎很关心那个孩子。如果他活着,跟她一起来到这里,括苍会跟高兴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春风乍起

  “为什么天要亮?”
  好像做了一个梦,梦到括苍就在她身旁。柔荑睁开双眼,桃红的帷幔印入眼帘,关于括苍的梦做得太多,多到她分不清到底哪个是梦,哪个是现实。她睁着眼睛很久很久,大脑从混沌中渐渐苏醒,仔细回忆了前天、昨天,最后似乎确定了,括苍确实曾经在她的身边。
  那么,括苍呢?
  又像无数个清晨一样,他只会在梦中陪伴她吗?
  柔荑猛地掀开被子跳下床:“括苍!括苍!”她急得简直要哭出来。
  有人匆匆忙忙推开门,一个漂亮的少女飞奔过来:“夫人!”柔荑惊诧地看着她,此时又有一个少女走了进来。少女说:“奴婢采珠,和浣纱一起奉王爷之命侍候夫人。”柔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们。
  采珠有些发慌了:“夫人……夫人有何吩咐?”“括苍呢?”柔荑开口便问。采珠似乎松了一口气:“王爷离去已久,让奴婢不要打搅夫人。”“他去哪里了?”采珠摇摇头:“这——大概是同使君议事去了吧。王爷素日繁忙,请夫人勿怪。”
  柔荑沉默了片刻,坐在凳子上:“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奴婢不知道。”采珠小心地看了她一眼,心里对这位夫人充满了疑问。柔荑也没有气恼,趴在桌上沮丧地吁了口气。采珠见她趴了有一会儿,问:“夫人,要洗漱吗?”
  面前是一字排开的各式金银首饰,让柔荑目不暇接。柔荑偷偷打量着采珠、浣纱,便是婢女,就已经那么好看,腾兰王府,果真是天堂一般的地方。柔荑挑出一对长簪,插在髻上,她的头发太短,撑不起沉重的首饰,采珠便用假髻为她接上。如今镜中的自己,也有如她们一样如云的发髻了,柔荑暗自对自己表示满意。将红色的大袖披在身上,柔荑在镜子前反复观察自己。穿上这件大红色的衣服,与她做圣女时的样子多么相像。
  采珠道:“没有人能将红色穿得比夫人更好看了。今日夫人初入王府,王爷特许夫人穿红,可惜夫人往后不能再穿了。”
  柔荑不以为意地笑笑:“他若喜欢红色,我便天天穿着它。”
  浣纱微笑道:“夫人有所不知,王府的规矩,妾是不能穿大红的。”柔荑回过头来盯着她,似乎是反对她的话。柔荑的目光令浣纱畏缩。柔荑问:“那谁可以穿大红?”“王妃、还有太妃。”浣纱小声回答。
  “王妃?太妃?是什么人?”外面的世界,比柔荑从前想象的复杂得多。人与人之间的等级,便是一门深奥至极的学问,令柔荑头痛不已。两名婢女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采珠回答她:“王妃是王爷的妻子,太妃是王爷的母亲——嫡母。”
  妻子?柔荑听说过所谓妻妾之分,任何男人都不能同时拥有两个妻子,就好像山寨里的女人虽然可以有很多情人,却只能有一个丈夫。括苍既然有妻子,那么自己是妾吗?“王妃是括苍的妻子,我是小妾?”这一问更把两人惊到了,互相看着对方。柔荑看到了她们交流的眼神:“你们为什么看对方?是不是觉得我很傻?”她当然理解那种眼神,她与阿班之间也有那样的默契。虽然婢女拼命摇头,柔荑自顾自解释道:“才不是。我不傻,只是没有见过这些东西。”柔荑很在乎别人对她的看法,包括括苍。和阿班不同,这两个少女只是恭敬地低着头仿佛向她认错。柔荑叹了一声气,忽然想念起阿班来。是的,如果阿班跟她在一起多好。阿班一定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这么多稀奇古怪。
  “夫人,夫人是不是应该、去拜访一下王妃?”眼看柔荑完全没有进见主人的意图,采珠趁着浣纱给她化妆的时候出言提醒。
  柔荑对各式各样的化妆品充满好奇,打开这个闻闻,打开那个抹抹,将手上弄得一道红一道白。她过了好久,才对采珠的话作出了反应,抬起头来问:“什么?你说什么?”
  采珠深吸了一口气。她觉得这位夫人不是故作不知,是真的什么都不懂:“夫人,按王府的规矩,您应该去跟王妃问安了。”
  柔荑立刻就丢开了手上的脂粉盒子:“好。王妃在哪里?”
  腾兰王府比柔荑以为的还要大上许多倍。采珠在前面引路,柔荑却在后头东游西荡,闹得采珠不得不三步一回头将她看好。“采珠,那房子真好看!”“采珠,这儿有鱼!”“采珠……”采珠被她喊得头都疼了。王爷说柔荑夫人不懂事,采珠才算领教了,明明是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心性却同小孩一般。采珠十一岁入王府,虽然能明白几分那种大吃一惊的感觉,彼时半大的她却也不曾这样闹腾。采珠一路好声好气地应着她,不时提醒一句:“夫人,我们还要去见王妃呢。”
  柔荑的目光不断在亭台楼阁间转换,一座壮丽的三层楼阁矗立眼前,她不禁问:“采珠,那里住的是什么人?”楼阁的二楼、三楼的窗户洞开,鹅黄的纱帐被清风卷出窗外,在蓝天的背景下飞舞。飞檐下垂着精美的风铃,一片片铜片坠在长长的细绳上,在风中打着转,阳光照在旋转的铜片上,一闪一闪。
  采珠瞄了一眼:“望仙台是举行宴会的地方,平时没有人住。”柔荑的目光向着望仙台流露出向往:“这么漂亮的屋子,空着多可惜呀。”采珠噗嗤笑道:“难道夫人想住到里面去?”“为什么不?”柔荑看着她,奇怪地眨了眨眼睛。采珠一时答不上来,为什么不?确实,为什么不呢?
  王妃对柔荑的到来似乎不是很意外,采珠请婢女入内通报,柔荑站在王妃的卧室门外,东张西望。王妃的房子很普通,但是她的庭院打理得格外有韵味,东边一株石榴树,西边一座亭子与主体建筑以长廊衔接,长廊后面,是看不见尽头的长廊交错的景象。采珠忍不住小声提醒她:“夫人,不可东张西望,这样会失礼于王妃的。”
  柔荑向她斜了一眼,本分地收回了张望的目光。这时婢女走出来,请她入内。柔荑小心地踏入门槛,和她的房间不同,王妃的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清新的柑橘香。她偷偷地朝里看,见一个梳高髻的女子依靠持卷坐在桌前。
  采珠轻轻碰了碰她,柔荑走进屋里,乖乖地屈膝行礼道:“柔荑参见王妃。”出来之前,采珠刚刚教过她礼节。柔荑学得快,动作也很得体。
  王妃慵懒地抬起眼帘,她的皮肤很白,白得好像蒙上了一层雾,五官亦被掩藏在薄雾后而显得不清晰,教人形容不出来是什么样一个形状。好看,但并不惊艳。王妃穿着白色的丝绸衫子,鹅黄色的抹胸,她握着书卷的手露出一组金钏:“你叫什么名字?”
  柔荑愣了愣,刚刚不是告诉过她了吗?她重复道:“柔荑。”
  王妃问:“素手柔荑?”柔荑傻傻地点了点头,尽管她并没有听懂这个词的意思。王妃放下书卷对她招手:“过来。”柔荑走到她的桌子对面,王妃伸出了手,柔荑也将手伸出去。她握住柔荑的手,拉到自己眼前细瞧了瞧,嗤笑了一声,什么都没说,挥挥手让柔荑退回去。
  柔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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