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上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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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上蝶-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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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五月开始,曲霞会进入持续三个月的多雨季节,将十分不利于攻城略地。流辉需要为自己寻找到一个可以暂时立足的根据地,那就是岱口县城。不仅是为了避免雨水带来的麻烦,更是要赶在腾兰的援军到来之前。
  大观军在砍伐竹子以构建仓库,这样才能避免口粮被雨水浸坏。流辉来巡视仓库的建设进度,一个士兵拖着一大捆竹子朝后走,正巧撞上背后的流辉。“哎哟!”士兵扭头,那是一张稚嫩的脸,一双天真的眼睛望着流辉眨了眨,嬉笑道,“对不起,大哥!”流辉笑笑,从他旁边绕过去。
  “将军、将军!”一个士兵冒着雨边跑边喊。流辉回头,士兵追到他面前道:“腾兰王妃要生了。”流辉心里陡然紧张起来,快步向柔荑的住处走去。
  临时搭建的住处极为简陋,柔荑住的小帐篷里,只有一张铺在地上的席子,两床旧棉被,但这已经比流辉住的还要好了。她把两床叠起来的棉被垫在身下,不断地深呼吸来减轻痛苦。流辉突然打起门帘闯进来,令柔荑吓了一跳。流辉径自跑到她身边,紧张兮兮地打量着她,他蹲下来想对柔荑说话,但柔荑用力捶了他一拳道:“你、你出去。”
  “怎么就你一个人?阿姨呢?”只有她一个人,流辉怎么能放心?
  “去烧水了。”柔荑说话时气息时重时轻,虽然没有流辉想象的那么可怕,但能发觉她的虚弱。柔荑按着他的肩往外推:“出去!”
  流辉反握住她的手道:“我为什么要出去?”
  “哪有女人生孩子的时候,男人在看的?”这是柔荑在王府时知道的,柔荑本身也不想让男人看到自己丑陋的模样。柔荑说完,下腹一阵剧痛,被流辉攥着的手猛然紧扣,痛苦的呻吟从她咬紧的齿缝下逸出,仿佛嘤嘤的哭泣。
  “你要生的是我的孩子,我怎么能不在这里?”柔荑痛苦难当的模样看上去简直要死掉,当发现她开始用脑袋撞垫在身下的棉被,流辉吓得一把把她箍在怀里。
  柔荑挣不开流辉,等阵痛过去,气息渐趋平缓,她才虚弱地说:“你快要勒死我了。”流辉慌忙把手臂松开,柔荑缓缓靠回垫被上,用古怪的眼神盯着他。
  流辉忍不住问:“你为何这样盯着我?”
  柔荑摇头。忽然,双眸成了两泓清泉,她撇过头不愿被流辉瞧见,流辉摁住她的下颚,生生把她的脸掰过来。对视了半晌,柔荑哽咽着说:“以前生孩子的时候,真是很痛很痛。我只是在想,那个时候,为什么没有人陪着我呢?”她不记得自己在第一次分娩的时候,是不是幻想过括苍陪伴在身边。她记得只有那时的黑暗,那时的痛楚、无助和恐慌。
  她的话令流辉忍不住笑出声来。柔荑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流辉连忙揽住她的肩,亲昵地在她耳边问:“我对你,不比括苍差吧?”不愿回答他的问题,柔荑无力地合上了眼帘。流辉撩开她被汗水牢牢黏在额头的发丝:“柔荑,你真是我的福泽、我的恩人、我命中的仙女。给我生个儿子吧,柔荑。”
  她不是,她不想与他有任何瓜葛,儿子抑或女儿,对她也无关紧要,她只要回到括苍身边。流辉温柔地握起她的手,亲吻她的手背。柔荑不自在地抽出手,始终不敢看他一眼。但是流辉一直观察着她,观察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他没有对她的抗拒表示出不满,重又抓过柔荑的手,握在掌心里。他的手心湿湿的、滑滑的,是汗,他比她还紧张。
  仆妇赶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那么一幅场景,仆妇站在门口愣住了。流辉回头见到她,不满地说:“怎么丢下王妃一个人在这里?”仆妇被他一言惊醒,一边连声道歉,一边手忙脚乱地来给柔荑接生。
  柔荑抓住仆妇挥舞着要解开她裙子的手臂,默不作声地看着流辉。仆妇也迟疑地抬头,望了流辉一眼。流辉说道:“我就站在这里,我要看着你,不会给你跑掉的机会。”
  柔荑虚弱地苦笑:“我怎么跑得掉呢?”流辉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僵持了一会儿,忍受不了阵痛折磨的柔荑终于妥协。
  当那颗脏兮兮的、血淋淋的脑袋钻出母体,流辉的眼睛一下子迸出了光芒。他激动地跪下来,伸出手去接那个小小的婴儿。原本要接住婴儿的仆妇见到流辉插手,便不好再与他争抢,只是反复地提醒:“小心点!小心!”
  呀,是女儿。流辉顾不上失落,满脑子都是“这是我的女儿”的念头。
  跟婴儿一起出来的还有长长的脐带,流辉皱着眉头看着那奇怪的玩意,此时仆妇递过来一把干净的剪子:“少爷,您要剪吗?”流辉心头一震,这是自己的女儿呢,亲手为她剪断脐带,那不是很有意义吗?据流辉所知,接生这种事向来是由女人做的,鲜少有父亲有这样的待遇。
  流辉接过剪刀,杀人如麻的他对着一截脐带却不知该从何下手。“短一点、再短点、可以再短点——差不多了。”仆妇指导着他。这一剪子下去,她会不会痛?听着女儿呜呜咽咽的哭声,流辉突然很犹豫。他抬头瞄了一眼,柔荑枕着手臂,正低头看着他们,面无表情,唯有目光中透着深深的疲惫。流辉把心一横,“咔嚓”剪下。
  仆妇麻利地把婴儿放进热水盆里洗洗干净,用柔软的丝帛小心地包裹起来,递给流辉。流辉好似有些羞涩,迟疑了半晌,笨拙地把婴儿接到怀里。这时,婴儿的哭声方才弱了下来,开始抽抽搭搭。
  流辉突然抱着她走到柔荑身边,坐在地上道:“柔荑,这是你的女儿!”柔荑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在她的身上,可是,当流辉热情地向她宣告这个好消息的时候,她却是漠然瞟了流辉一眼。她的眼神令流辉稍感气愤,但随即哈哈笑道:“对了,你都生了那么多孩子了,怎么会为她感到稀罕呢?”
  仆妇在旁提醒道:“小姑娘可能饿了,王妃给她喂点奶水吧。”
  不想柔荑抗拒地别过了脸:“我不喂,我的孩子向来都是由乳母喂的。”仆妇一脸尴尬。流辉挥挥手,示意仆妇出去。
  “你听,她在哭。她是不是在说‘我饿了,阿娘,我饿’?”柔荑转回过头,默默望着流辉。于是他伸出手,挑开柔荑虚掩的衣襟:“来,抱着她。”他俯下身,把婴儿放在柔荑的臂弯里,然后又说起刚刚从仆妇那里学来的那一套,“你怎么能这样抱?你看她的脖子,都折着了。你是一个母亲,怎么连怎样让孩子舒服都不知道?”
  他,有些奇怪。越是奇怪,越是令人害怕。柔荑乖乖地抱好孩子,同时密切观察着流辉的一举一动。但是,流辉并没有如她担心的那样作出出格的动作。他盘着腿,看着小小的女儿如何奋力吮吸母亲的乳汁,忽然就笑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露从今夜白

  方才五月末,连续十三天的降雨后,天气乍然放晴,令人觉得酷暑难当,仿佛一夜之间,就从春季进入了夏季。柔荑再也不能在那个闷热的小帐篷里待着了,那儿简直像一个蒸笼。她抱起女婴,一脚踏出帐篷,顿感一阵清风拂面而来,让她情不自禁地发出适意的惊叹。
  守在帐篷外的士兵正躲在阴面乘凉,听到柔荑的声音急忙跑到门口来。柔荑白了他一眼,士兵便怯怯地把呵斥的话吞了回去。他在不远处密切关注着柔荑,只见她怀抱婴儿走到对面的树荫底下,来回踱步,不时低下头对怀中的婴儿喃喃,看起来并不像逃跑的样子。士兵逐渐放松了警惕,坐到帐篷脚下休息,目光仍紧紧锁定着柔荑。
  绿树、青空、白云,真是有好久没有见到这样干净的世界,没有感受过这从树底下、枝叶间盘桓而来的舒爽的清风。从被南麓的破旧小院,到曲流的废弃王府,到大观的高墙深院,直到在帐篷里待的这些日子,简直像过了一辈子那么漫长。
  自由。柔荑从未如此深刻地感受过这两个字的意义。她知道她的自由来了,从士兵胆怯的目光里,从士兵懈怠的神情中。这个机会,她等了不知道多久。但现在还不是时候,那个士兵正盯着她,只要她一转身,可能他就会追上来。
  “我走了,你怎么办呢?”柔荑不由地为怀中的孩子发愁。流辉看起来很喜欢她,应当会好好照顾她的。柔荑这么想着,就放心了一些。她更惦记家中的那两个孩子,她有太久太久不曾见过他们了,柔荑有时候恍惚地觉得时间已经过去好多年,那么她的孩子都应该长成了少年,可是清醒的时候一算,也不过一年而已,他们依旧是只会叽叽喳喳的小孩。
  柔荑的幻想里所有的东西都会变,王府会翻新、花叶会开落、孩子会长大,唯有括苍,在她的脑海里一直是那般模样。他削瘦的脸颊、修长的眉眼、柔和的唇线,一直都是清凉山中,她初见他的模样。那时她坐在台子里,括苍立在阳光中,他的皮肤白得可以反射太阳的光辉,在阳光镀上的金色表层下白皙得格外清透。他很好看,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男人都好看,在柔荑贫乏的词汇里,只能如此形容当时的感触。他用仿佛高人一等的目光俯视他们,但柔荑奇怪得一点也不讨厌那样子的他,正是那个轻蔑而冷峻的表情,深深地刻入了她的心里。
  在这个难得的晴朗的夜晚,附近的树林里,青蛙不知疲倦地呱呱,夏蝉一刻不休地鸣叫。柔荑禁不住坐起来,想要到外面去看看。不知现在外面是否还有人守着呢?柔荑静悄悄地摸到帐篷的门帘,当她打开门帘的时候,果然立刻响起一声喝问:“干什么?”
  柔荑瞥了他一眼,径自走出帐篷。士兵没有阻拦,只是时刻警惕着她的行动。柔荑走向对面的树,走了几步,又停下。这天,与她在大观寓所的天井里看到的,果真不一样,同她在望仙台上看到的,也是另一番景象。这种感觉,倒有些像当年的清凉山。
  柔荑坐在树下对着星空发呆,不知多久之后,就合上了双眼不曾睁开。她知道自己在野外睡觉,倚着一棵大树,四周是葱郁的青草,缀满粉紫色的蝴蝶兰。她睡啊、睡啊,天就亮了,当太阳照出了树影的时候,一匹骏马从草地的另一边飞驰而来,马蹄踏过,惊飞一片片草叶。
  喂,括苍!柔荑在心底这样叫道。她想张大嘴呼唤他,却沉浸在睡眠里醒不过来。这时马儿越来越近了,柔荑依旧在树下睡着,突然,在耳朵旁边,就响起了马喷鼻子的声音,当即把柔荑吓醒了。
  “这样睡可是要着凉的。”这个声音,怎么那么耳熟呢?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不是括苍。柔荑抬头,只看到长长的马脸低下来几乎碰到她的脸,吓得柔荑连连后退。然后她才看到马背上低下来的一张脸,柔荑的心里默念了一句:哦,是他。她能听出自己失望的语气。
  流辉握着马鞭指向帐篷:“女儿哭了,你不去看看吗?”柔荑这时才听见从帐篷里头传出来的娃娃的哭声。她连忙赶回帐篷里,抱起女儿,发现襁褓都已经湿透。柔荑正手忙脚乱地给女儿换尿布,流辉走入帐篷来,猝不及防地把她揽到胸前。柔荑惊讶地低呼了一声,手里抓住尿布,不动作,也不再出声。
  “你这里可真热呀。”流辉紧紧贴着她的耳朵说话。柔荑依旧不出声。他拉住柔荑腰带的端头,轻轻抽出。
  柔荑忽然说:“是很热呀。白天就像一个大蒸笼,让人一刻也待不住。”
  “你可以出去走走。”流辉迫不及待地搂着她一齐倒在席上。
  当流辉心满意足地躺在柔荑胸脯上,她不安地用手指抓取流辉的头发,挠了许久,忐忑地开口道:“流辉少爷,可以放了我吗?”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尊敬地称呼他,她在恳求他,并且刻意选择了流辉心情比较好的时机。
  事实证明,她选择的时机没有错。流辉笑了两声:“你还想走吗?柔荑,我们的女儿呢?”她不知道,她才不要理会,她只想回去。没有听到她的回应,流辉翻了个身,端详着她的脸。不知怎么,柔荑突然满心的委屈,眼眶即湿润了起来。流辉以为她是舍不得孩子了,怜惜地亲吻她的手背:“忘掉这件事,我照顾你。”她抚摸他的脸颊,他的皮肤是油油的,很光滑。柔荑记得,括苍的皮肤是细腻的粉嫩的触感。
  她心动了,流辉是这样认为的:“明天,腾兰军快不行了。等拿下岱口,你就有好房子住。只要你听话,我不会让你过得比在广源的时候差。”
  柔荑的脑海里闪过一道光:这么好的机会,难道不逃走吗?她默然点头。流辉翻身起来,捡起地上的衣服。穿衣的间隙,偶然垂首,遇上柔荑凝视的目光,他礼貌地笑笑,柔荑一怔,回给他淡淡的微笑。
  士兵抱着枪靠在竹篱上,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远远看着那个年轻女人抱着孩子立在草丛中,轻轻摇晃着身体,像被风吹动的草叶,士兵不禁充满了遐想。他用力晃晃脑袋,赶走那些念头,她依然立在那里,温柔地哄着怀抱中的婴儿。
  她不会跑的,士兵很肯定。为了自己发酸的双腿,他决定找块地方小坐一会儿。士兵转身,察看了一番,发现对面有一堆竹竿。他走向竹竿,转身坐下。就当他再去搜寻那对母女的时候,草地上空无一人。
  士兵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没有,真的没有!
  他两腿一弹跳了起来,冲到草丛中,无论哪个方向,丝毫捕捉不到那个身影。在茂盛的草叶中,静静摆着一团蓝色的襁褓。士兵赶紧冲到襁褓边上,女婴小小的睡脸包裹在襁褓中,宁静安详。
  简直不敢相信,这个女人就这样丢下孩子跑掉了。士兵不由得感到双腿无力,扑通坐倒在地。女婴被这么一震,“哇”一声大哭起来。
  快跑、快跑,柔荑,快跑!
  她不敢停留,不敢回头,她没命地往前跑,她的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和自己的呼吸声,她的心脏剧烈地搏动几乎要蹦出胸腔。柔荑只敢提着裙子,没命似地往前跑。她不知道自己在何地,不知道太阳在何时落了山,直到遇上一条宽阔的溪流,见到流水倒映出的黑色的天空,才惊觉天已经黑了。那么,她可以不用再跑了吧?
  好累。柔荑两腿一软跌倒溪边。她的双腿已经不能支撑她的身体,持续长时间的奔跑早就透支了她的体力,疲倦在这时席卷了她的意识。柔荑感到浑身乏力、头晕目眩,而她一度跳得很厉害的心脏,竟然好像连搏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像一个半死的人,摊开在地上。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这样奔跑,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突然在那一瞬间下定决心丢下孩子就跑的,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真是很厉害呢。柔荑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欣慰地露出微笑:我来了,括苍,我回来了。
  一行凉凉的泪滴垂落眼角,滑过她发烫的肌肤。柔荑擦了擦眼角,圆圆的月亮悬在她的头顶,在这个安静而孤独的地方,似乎只为了照着她一个人而存在。括苍,马上就又可以和你一起赏月了。柔荑在心底兴奋地说道。她仿佛已经感受到,一双温柔而有力的臂膀,轻轻环绕在自己的身体周围。它是那样有力量,那样令人安心,她紧绷的心弦,在那双手的安抚下,逐渐归于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  

  ☆、长安不见使人愁

  一路走来俱是荒村野地,在沉寂的黑暗中,柔荑愈发辨不清方向。这个时候她应该找个地方歇息下来,等天亮之后再出发。可是柔荑害怕,害怕她一停下来,就会被流辉的追兵赶上。
  寒凉的晚风拂过茂盛的苇草,发出沙沙的响声。柔荑抱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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