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呆坐在凳子上的惦雍的神色陡然一清,慌忙向门口看去。这时正好外边一阵嘈杂,大门打开,一时间刺眼的光线叫他几分不适,待看清那人之后他的面上不由一喜:“流丞相?你终于来接我了?怎么样,一叶盟的那帮乌合之众终于束手就擒了?”
流昆却是只笑不答,半晌,才文不对题地道:“皇上,微臣已经向国内告之了今天会有祭天。为了安抚百姓情绪,不知皇上认为……”
惦雍看到流昆的一瞬早已松懈全无,闻言点头笑道:“流丞相布置的,自然是有丞相的道理。”
“皇上请。”流昆恭敬地行以臣礼,旁边来了两个士兵,在前方为惦雍带路。惦庸此时心情舒畅,面上皆是笑意,大摇大摆地随着士兵领去,并未见到背后流昆似笑非笑的神色。
外边的林木间忽然嘈杂,有几只鸟雀霍然飞出。
祭天仪式落在楚宫南面的祭坛举行,时已临近,远远近近已经围满了楚国的百姓。祭台周围守卫森严,百姓皆被隔在了远处,中央一圈是空旷的广场,正中硕大的石桌上琳琅满目堆满了丰盛奢华的祭品,中央立了一枚粗大弄香,已点上,烟色袅袅地升上空中。
随着一阵鼓点的落下,惦雍在侍卫的护送下站到了中央的高台上。他的视线落下,所有的百姓都落在眼低,面上不由几分傲慢。
“皇上,这是微臣拟的诏书,请皇上按此宣读。”流昆站在惦雍右后方,将诏书承上。
惦雍点头接过,因为原本一直以来都是流昆替他拟的诏书,因此也不多开,悠悠地拉长声音宣读道:“因南面战乱纷纷,祸及苍生,朕特于今日拜天祭祖,以求福泽。几年来久旱不消,祸事连连,今日以祭天为名,特此诏告天下。朕恐上天怨念,因决意传位……三皇子?”读到此时惦雍面色顿时一僵,才反应过来却已晚了。字字落入下边的百姓耳中,一时恍若扬起轩然□,原本下面依旧有人窃窃私语,这时霍然一静,整个祭场中针落有声。
“皇上,请您继续宣读。”流昆轻轻地在背后说道,手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把利刃,抵在了惦雍的背上。他们站在高台之上,下面的人隔地远,没有人看见他的动作,只有惦雍感到匕首的冰凉透过背脊隐隐传上。
“流昆,你莫非准备投敌吗?”惦雍不敢多动,只能沉声呵道,“你别忘了流家代代相传的祖训,你敢背叛我?”
“流家的祖训只是说了效忠皇室。”流昆的声色有些沙哑,却是清透,他的唇角无奈地一扬,道,“既然惦楚皇子依旧在世,他也本是皇家之后,我效忠的是哪个皇帝,都是一样的。皇上,如今是大势所趋,你就——认了吧。”
惦雍的神色霍然一暗,然而下面的视线皆落在他的身上,背后又抵着匕首,他只能僵硬地站在众人的仰望之中。
“怎么了,父皇,有哪里不舒服吗?”沉简清清冷冷的话语传来,他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祭台上。因为腿脚不便,他坐着轮椅,桩素推着他到了两人身边,沉简抬头看了眼流昆,再望下惦雍的时候,唇角几分讥诮:“父皇,如今大家都看着您呢,这是什么神色?你应该笑。要笑才是……”
惦雍闻言下意识地往台下看去,是一片炽热注视着的视线,每个人都仿佛很留心地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惦雍困难地扯了扯嘴角,才扬起了一抹似乎是“笑”的表情,太过僵持,因此很是诡异,然而远处的人并看不清。他胸口闷着一股压抑的气,如果不是不想叫人看了笑话,或许已经颓然跌坐在地上了。
“父皇,继续读吧。”沉简的话显得很冰凉。
惦雍全身一顿,又颤悠悠地举起了手上的诏书。
“三皇子惦楚自小在汉为质,早年有幸逃离汉国未死,然为楚国帝业故意将‘已死’的消息传达天下,自己隐姓埋名冒死混迹汉国。惦楚以‘飞骑’为名,为国忍辱负重,如今羽翼已丰,而朕自感年纪老迈……无心……为政,特在今日……诏告天下,由三皇子接任帝位……实乃——天命所归……”
亢长的诏书宣读完毕,会场的沉寂依旧。不知谁忽然呐喊了一声,才叫所有人都霍然回神,全场顿时沸腾了起来。
汉国的飞骑将军竟然是三皇子惦楚,如今楚国的皇位竟然在这样毫无预示的情况下江山易主。虽然很多人依旧摸不清头绪,但是下意识已开始欢呼雀跃。惦雍本就不得民心,百姓们只知飞骑将军是个格外厉害的角色,虽然遥遥看去只看到祭台上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子模糊的轮廓,但却感觉他比一旁立着的惦雍不知高大多少。
“父皇。谢了。”沉简瞥了眼台下的情形,唇角才微微一抿,只是这笑也并不含多少的感激。
仪式匆匆碌碌地举行过后,流昆命了人将惦雍“护送回宫”。沉简伸手支了支额,似乎有些疲惫道:“素素,我们回去吧。”
“恩。”桩素温顺地应了声,轻轻地一用力,推动了沉简的轮椅。转身的一瞬间她遥遥地望了一眼,下面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影,遥遥地看不清谁是谁,只是如一的粗陋衣衫,都是楚国的百姓。
这些就是沉简日后的臣民吗……桩素一时有些微微出神,感到胸口似乎压上了一块什么。她知道自己不喜欢权利的感觉,但是此时的她却已经“遵从”了轻尘的安排,随着沉简进入了楚国的皇宫。
桩素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莫名其妙地落入的这个境地……
她轻轻地一声叹息,便也再不多看,再不多想。既来之则安之,她一直都是随遇则安的。
第三十章 悄然天地换(下)
楚国江山换位,次日,沉简便在朝廷上做了极大的改革。早朝上,当诏书宣读出来的时候,很多官员顿时面色稍霁。总体而言,沉简并没有对以前的老臣子们做多少的变动,最后众人的视线只能有些怜悯地落在了流昆的身上。
“流丞相,你可有意见?”沉简的声音浮在空旷的殿堂之上,显得有些沉闷。
流昆立在一边,袖笼低垂,叫人不辨神色。几分沉默,他回答的声音间竟也是平淡的态度:“微臣领旨,谢皇上许臣告老还乡。”他并没有看自己身边的那个男子,这个本是一直在自己掌控之下的人。
流苏一身墨黛色长衣,衬地他的肌肤越发的白皙剔透。沉简一纸文书下来,便是撤了流昆的职而命流苏取代了他的位置。对于楚国的官僚而言,以流苏这样的年纪就位居相位的,可谓是第一遭。
表面上来看,流家依旧备受重用,然而有心之人也知道,流家内部也并非这样单纯。很多人暗中窥探的时候,流苏的眼睫轻轻地一垂,却也只是跟着流昆淡淡地道了句“谢主隆恩”。不卑不亢的态度之间,反倒叫人多了几分议论的成分。沉简不会因他的淡漠而恼怒,反倒只是径自散了朝。
几个朝官陆陆续续地退去,只留下一座空空落落的宫殿,来叫人慢慢适应这场变故。
流昆随着人流往外走去时,周围已再无以往跟他谄媚的人,显得格外宁静。然而此时他听到有人喊了一句“爹”,闻言转过头去。
流苏的神色间依旧温温的,但此时手上拖着一顶官帽,隐约间也有几分气质。流昆奈着神色看了他一会,见流苏自己并不先开口,于是他便接道:“怎么了,苏儿。你如今已是位居百官之首,还有什么问题么?”
流苏闻言眼眸间有什么略略一沉,应道:“我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向父亲大人请教。”
“是吗?”流昆一哂,道,“我觉得你已经比我做得好很多了。以前一直以为你是真的愚钝,对很多东西一窍不通。不想只是在故作样子而已。现在看起来,你比那个被远远发配到边疆的大哥要厉害得多了。”
流苏被封为丞相,而流夜则被派遣驻扎边关抵御汉国。其实流夜的坐镇随着“飞骑将军”真实身份的揭露已是不必要的事,因此“发配”这个词用得也并非没有道理。流苏对他话语间的冷嘲热讽并不在意,只是浅浅一笑:“父亲,关于娘亲的灵位置放入灵堂的事,我已经有所布置了。”
“你安排就是。”流昆看了他许久,才道。他深深地看了眼流苏,转身便走。他的言语间并没有太多的敬意,流苏目送着他离开,神色间渐渐透出几分疏远。
“为什么到这个时候,你还是不肯正面看我……”流苏的轻地如雾,落在流昆的背影上,并没有落入他的耳中。这时看去,流苏感到这个人的背影似乎有些佝偻,这样短短的几天,就仿佛更加苍老了许多。
流苏微微有些感怀,最后轻轻地吐了口气,神色落寞。
其实他始终不该以为这个人会为他而改变多少。流昆的处世中永远只有“流家”二字,如今同意让娘亲的灵位落入祠堂,也不过是因为他终于得以“建功立业”。
楚国宫因为这样一场暗中悄无声息地卷起轩然□的变动,而隐约显得清冷。
沉简由宫人送到殿门口的时候,遥遥看去,只见一个素衣女子取了本医术,无聊地赖在窗边看着书。那时她恰好抬头,看到沉简,不由微微一笑:“下朝了?”原本护送沉简的宫女自觉地退让到了一边,让桩素接过了轮椅的饼。
“累不累?”桩素替沉简掖了掖腿上的摊子,问。
沉简面上神色稍稍一暖,道:“不累。”
桩素抬头瞥了眼他的面容,也便不揭穿他,只道:“现在想去干嘛?”
“一叶盟盟主来了,你要一起去见吗?”光听沉简的语调,平地叫人不知道他的情绪。
桩素手上的动作霍然一顿。说起轻尘,来楚宫已有一些时日,自从离开相府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虽然隐约有听闻过他在外面雷厉风行的一些手段,但是桩素一直以来是告诉自己,同这个人——她已再无关系了。
这样小小的一顿显得不着痕迹,桩素淡淡地一笑,道:“故人来的,当然去,不然总有点失了礼数。”其实究竟是自己隐约仍有几分在意,还是真的出于礼数,桩素自己也分不清了,只是这时她感到自己的笑很自然,让她满意。
沉简对此也只是淡淡地应了声。
两人来到庭院的时候,那个白衣翩翩的男子正在喝酒。周围一片柳暗花明,层层叠叠的树影将视线隔地有些断,然而他的轮廓却依旧分明。
桩素推着沉简一点点靠近,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渐渐看清了。
第一眼的印象,比当初告别之时,这个人又清减了许多。其实桩素不需要询问就可以猜测到这个人又一定是骄奢淫逸的生活,不自觉地别开视线不去看他。此时轻尘的眸俏然抬起,视线在桩素身上若有若无地一落,然后看着沉简,眉梢轻轻挑了挑:“皇上,你来了。”
他的话里虽然称呼着皇上,但是叫人从中听不出丝毫的敬意。沉简也留意到了,却也不怒,只是道:“不知道盟主对日后的事有没有什么安排。”
“这个么……”轻尘浅笑着饮了口酒,余光擦过桩素的身上,意有所指且只笑不语。
桩素一愣间也明白过了他的意思,心中顿时感觉古怪,却是道:“沉简,既然你和盟主有要事要谈,我就先告辞了。”她转身离开,落在身后是目送她走的视线,却不是桩素想去再在意的了。
轻尘又抿了一口酒,眉心不由一蹙。刚才明明香醇的酒中,却莫名似乎添上了一股苦味。刚才桩素的话里,一个是直称“沉简”,一个却是一句生疏的“盟主”。真是叫人不舒服的话。他散漫的神色间渐渐收住了笑,语调舒缓道:“你准备什么时候迎素素进后宫?”
虽然之前也听他提过,不过听轻尘这样轻描淡写地提出,沉简眉心也不由蹙起:“为什么那么急?”
“你应该知道素素的身份。”轻尘的视线落在稀疏的树影上,不见神色,“黑道应该还不敢和朝廷为敌。但是,对一叶盟虽然或许顾虑,但依旧会有所行动。”
一时间,周围一片寂静。
“好。”沉简的一声话,在许久之后才在周围浮起。话落的那一瞬,他看到轻尘又取了一壶酒猛然地几口,有残汁顺着他的喉间淌下,衬着肌肤间一份有些透明的微白。沉简本还想什么,忽然外边落入了一阵急促的步声,他的眉心一蹙,正好见一个太监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问道:“怎么回事?”
“回……回皇上。刚刚听到桩素姑娘的房间里似乎有嘈杂声,于是前去查看,却发现……”
“发现什么?”沉简已觉察事态不对,追问道。
“当我们冲进去的时候,看到……里面什么也没有。”太监诺诺答道。
沉简心下一沉,回头看一眼轻尘,他的神色也已经霍然暗下。手上的酒瓶随即往地上一掷,在酒盏转瞬碎作细屑的一瞬,轻尘已经转身往门外走去,衣袂下的步伐几分匆匆。
“带我过去看看。”沉简的一声吩咐,太监闻言,慌忙推着他也赶了去。
桩素的房间门口站着几个宫女,看着空空荡荡的屋子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此时只见一个男子从她们身边擦肩走入,一时未回神,待看清后竟然面色微微一红,也有几分忘记去恐慌了。
轻尘在屋里四下看了看,然后留意到了梳妆台处的一片狼藉。他稍稍作了观察,也已经清楚了应该是有人潜入了这里,将桩素给掳了去。然而如今会做出这样事的,无非也只有黑道了……
他看了眼微微敞开的窗户,眉目间有点凉。
“怎么回事?”此时沉简也已抵达,在门口一见里面情形,蹙眉问。
“恐怕是我担心的是已经发生了……”轻尘低淡的声音浮在空中,有一种别样的沉韵,然而他转过头来时,却是微微扬了扬唇角,道,“这件事让我来处理。”他转身径自走出了房,扬长而去,并没有再多看任何人一眼。
沉简眉目间的神色有些低邃,回头看了眼房里,此时门微微敞开,他隐约闻到了一股不易觉察的香味。很淡,很浅,从鼻尖处轻轻地擦过。
这是黑道惯用的“心香”。
第三一章 如面念相知(上)
桩素醒来的时候,感觉到头微微的钻痛。她伸手在耳边的太阳穴轻轻地揉了揉,渐渐回神时也知道自己是中了毒。她隐约记起,自己回房后对着镜子微微发呆,恍惚间突然看到铜镜上显出一个人影,待回头时就突然陷入了昏迷……
“醒了?”冷不丁一句淡漠无神的话,桩素这时才发觉屋子里原来还有其他人,霍然惊坐起来。
那人穿了意见墨蓝色的长衣,神色间透着一种威慑,因为格外清晰俊秀的眉目,因此叫人一时看不出来他的年龄。虽然轻尘也是叫人不便年纪的人,但是轻尘是因那绝色的容貌,而这人却是隐约间透出的叫人梳离的气息,感觉他似乎不存在于这个世上。
桩素不想自己为什么又莫名想起了轻尘,不由蹙了蹙眉心,问:“这里是哪里?”
“卧龙坡。”那人淡淡地应了声,嘴角始终落了疏远的余味,“我们绑了你。”
这个人说“绑”这个粗俗的词时,却依旧叫人感觉高高在上,似乎并不是什么不耻的词句。桩素心下却是一顿,渐渐也知道了是怎样的情况。她的父亲是邵羽,黑道中的邵羽。而卧龙坡,则是魂羽盟的落点。
魂羽门当初,也是对邵羽千里追杀。桩素沉眸看着那人,似乎有些猜到了他的身份。魂羽门中有着一个据说是“长生不老”的男子,自从创派开始他就存在于门中,直到现在已是十一代门主,这个人依旧是当年的那副模样。
衡文。虽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