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睨了一眼宝田左侧那个兴味盎然的伊藤凖人,看社长的意思,他也非得是一个听众不可了。
因为宝田和伊藤多少是了解了一些自己过往的人,要解释起来并没有现象中的难,言简意赅地叙述清楚前因后果……
“所以昨晚,Er设了圈套,引我入局。”他刻意隐去了圈套的具体内容,只是不想让他们知道这一切源于京子。
“什么样的圈套,你会相信?”伊藤凖人显然还是对于“敦贺莲能中圈套”的事实抱有质疑,不可罢休地追问。
宝田罗利点燃了一根雪茄,顺口打断了伊藤的话:“这不重要,问题是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既然已经吃过一次亏,我不会让自己再受第二次。”
他望着宝田眼中的担忧,目光灼灼,哪怕宝田再三在心里思考过他的本质还是个大孩子,可面前的敦贺莲,坚定眼神中如炙芒的辉耀,无法让人不信服——尤其是此刻,潜藏在他儒雅皮囊下透出漠然的杀伐决断,让人更能深切感受到,敦贺莲,平静地怒了。
带着云淡风轻的微笑,怒了。
这种愤怒不容分说,不容插手。
“然后?我不认为你是被动等待别人进攻的人。”
“我失踪的那一周,去了纽约。”
“噢?”
“确认了当年纽约的那一场大火,已经在同年彻底结案,也就是说,Er不会拿纵火的罪名威胁我。”
“摸清自己的后路吗?”伊藤凖人点点头,这才是敦贺莲行事风格……与久远·希斯利的破釜沉舟不同。
莲的嘴角轻扯:“与人交恶,清楚双方的底限是必要的。我至少知道,我们之前不存在法律位置上的不对等。”他像是立于沙洲中的白鹤,以一种孤傲的姿态屹立其中——明明置身事内却又宛如超脱世外,冷静地分辨着眉目所及的一切。
“我是生是死对他无妨,他只是想折磨我体会他所受的痛苦。”
“摧毁我的演员生涯是他觉得最容易做到的事情,也是他认为我最在意的事。”
“的确容易,下一步如果他用他庞大的资本切断你的所有工作机会封杀你,一年后你也就从日本艺能界消失了。”
宝田罗利口中的雪茄被狠狠醒了一口,那一瞬间雪茄上的红色火光灿若星辰:“他做不到,想要封杀敦贺莲在日本艺能界的通路……要下血本。”
伊藤凖人呆了呆,他当然知道敦贺莲在日本的受欢迎程度,随便打开一个台都能看到各种他的代言他的广告他的电视剧电影,可不管怎么说Er是个华尔街的资本家,如果他真的有心去做,敦贺莲到底每年要吸金多少才能让他下血本才能搞定?
“论资本家,LME的社长大人也毫不逊色地时刻压榨工人阶级最大劳动力呢。”
“你不也乐在其中么,工作狂。”
双眼呈一条线直视着身前这两只惺惺相惜的男人,伊藤凖人只觉得颤栗一抖。
“其实重点是——”敦贺莲抬眸,冷静的视线落在伊藤凖人身上:“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凖人,你修过心理学,应该很清楚。”
是了。伊藤凖人这才意识到,之前太过执着于认为那场大火中Er所受的伤害会让他势必要摧毁敦贺莲,毕竟常人都无法接受被人纵火烧身造成一辈子的遗憾,但这只是一般情况……他是Er。
商人,资本家,精明奸诈,有足够的资产修复外貌上的遗憾却没有那么做,有足够的时间和金钱掘地三尺挖出仇人的身份他也似乎没有那么做——也就是说,其实Er并非特别在乎毁容与否,而作为一个商人,他信奉有来有往,他会用最少的投资获取最大的利益,报复敦贺莲只是他有来有往里的一环,至于报复的程度,他显然不会耗过多的精力于此。这才是商人,对于他们来说本来就没有绝对的朋友或者敌人,只是不能吃亏,尤其还是获取不到利益的目标。所以哪怕是报复敦贺莲,他也是从生意的角度开始,虽然大手笔购买了JBS的股份,但JBS近年来股指年年攀高,尤其又要以《柒》拓展电影界的通路,所以对他来说根本百利无害。
他只是在做他的生意,遵循有来有往的守则,“顺便”报复敦贺莲而已。
看到伊藤凖人逐渐清明的眼神,敦贺莲知道他已经掌握到了关键,于是接着道:“因此,他不能彻底封杀,也不会对我的生命安全构成威胁,只能从声誉和个人精神上摧毁我,我要提防的范围就小了许多。”
“只有这样而已?”社长大人皮笑肉不笑地提醒。
“……”莲默然了,他知道社长指的是什么。
对敦贺莲造成伤害的代价,和对另一个女孩造成伤害的代价,显然后者对于Er而言更有性价比——如果敦贺莲足够重视他的话,当然,这种重视的程度经过昨夜已经得到了验证,想要掩饰也掩饰不了。所以有很大的可能,Er会把报复的目标放在京子身上,毕竟京子还在他可掌控的比赛里拼搏。
他倏地站起身:“适当的时候,我会妥协,让Er完成他的报复,结束这出闹剧。但在时机没有到来之前,我会反抗,甚至反击,猎物太容易得手的话,他复仇也没有快感吧。”就当是和Er对一出戏,太过孱弱的对手,太一边倒的结果,会让他体会不到结束。
伊藤凖人忍不住腹诽:你居然还要担心你的仇人有没有报复的快感?
“——有没有想过另一种解决方式,比如致歉一类……虽然效果甚微,至少说明了态度,也许就不会遭遇太激烈的结果。”敦贺莲转身之际,社长对着他宽阔的背影,幽幽开口。
“不可能。”
敦贺莲能屈能伸,演技堪称绝赞,对局势分析鞭辟入里,如果可以,他当然一早就考虑过这个方案。
但是——
“只有这一点,绝不可能。”他没有回身,径自离去。
如果不是京子的缘故,他连妥协都不会考虑。
冷冷敛起的目光后,有一道幽芒闪过眼底。
“——当初他侮辱的是我的母亲。”
一如那个男人,不可原谅。
“我也不希望你坐以待毙——莲,你自己要掌握分寸。”
“当然,我看起来像是不理性的人?”声音渐行渐远。
“即使佐田医师告诉我你早已没有大碍,我依然担心你不能控制好潜藏在你心底的野兽,不要变成回日本前的那副模样。”
社长室的大门随着咔嗒声被打开,同一时刻,他侧过身,偏头,望着沙发上严肃的宝田和他身边莫名的凖人,淡淡喃道:“我心底的野兽……”
脑海中浮现出一抹明亮的身影。
随即,温柔的一弯笑弧牵起来:“……早已被人驯服。”
☆☆☆
最上京子回到比赛现场的时候,正值发布前一日排名的时分。
因为她并不是和其他女孩一起回来,而她的擅离似乎又经过了举办方上层的特批,所以被其他选手们指指点点都是预想中的事。
尤其是当大家看到前一日的有关于希尔顿4023的各种新闻报道之后,她就成了众矢之的。
明明说未成年不能喝酒,却和一群前辈私下聚会,尤其是前辈之中还有敦贺莲这尊大神的存在,更过分的是,还让这尊大神为她挡酒,利用前辈对后辈的关爱,害得大神遭遇了被友人捉弄的不幸,最上京子真是无耻到了极致。
这是反对派的言论。
她站在等待公布排名结果的人群中,身边很自然地被空出了一大片。
然后小泽就补上了位置。
看起来前一晚她并没有睡好,此时此刻她有些无精打采。
趁着大家还在对京子议论纷纷,谁也不想靠近的时候,小泽瞳唇齿不动的挤出声音道:“昨晚真的去喝酒了?”
京子也目视着前方,轻笑着:“没有。”
“我就说嘛,昨天可是怎么灌你你都滴酒不沾,怎么可能喝成那副模样。所以这件事另有隐情了?”
她想了想,点点头。
“你家男人真的瞒着你嫖宿去了……”小泽提出第一时间想到的可能。
京子忍不住苦笑:“怎么可能?”如果他真的这么做,她有必要为他掩饰吗?
她注意了后半段重点,却也没有忽略那个“你家男人”的定义,面色微红。
“看起来感情还很好。”小泽瞳的余光打量了她片刻,得出结论。“那就是有人陷害了。”
“真是蕙质兰心的小泽小姐。”
“艺能界嘛,无外乎糜烂的艺人或者防不胜防的勾心斗角……”小泽瞳冷冷笑了一下:“这点我经历的肯定比你多。”
……不止是多,京子觉得和她描述的那些事情比起来,自己几乎是一直在安稳中度过。
“你要做好准备。”原本还在闲聊的气氛突地肃穆起来,小泽瞳漂亮而纯美的眼睛缓缓扫向周遭投注过来的目光:“经过昨晚的事情,你的排名会受到冲击。”
“我知道。”用她的人气换敦贺莲的人气,很划算,早在作出那个决定的时候她就已经有所准备。
“不止如此,你昨晚被认知行为会让你受到排挤。”小泽瞳轻轻阖上眉睫,镇定地告诉京子自己的经验:“你还没体验到真正的残酷,是因为比赛还不到高。潮。可是,你把自己和她们划出了界限,作为异类,只会成为她们的共同目标。”
“——相信我,女人的战争比男人可怕。”
京子默默的站在那里,许久。
“谢谢忠告。”她说。
“我不会参与这件事,因为我还不想八面树敌。我有我……要获胜的理由。”
“没关系,自己的事,本来就应该自己负责。”
第三日失误后排名猛跌,之后凭借着自己的努力重新爬回第七名,就不知道今天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了。
今天是第六日,扣除第一天,前四日已经淘汰了六个人。
如果加上今早要宣布淘汰的,还剩下二十二人。
池间龙也环视了一遍场间,那个女孩站在横排的右侧,身边只有一个小泽瞳为伴。
被孤立是必然的。
身为艺能界的人,他当然不会忽略昨日的劲爆新闻。
虽然大多数的报道指出朋友之间玩过火,但是他觉得真相并不简单。
若那不是真相,那这个女孩……她的表现,就非常的有意思了。
这让已事先看过名单的他不免可惜。
开场后,他就作了让现场哗然一片的说明——为了推动比赛的热度,增加竞争性,在首轮比赛的最后两天,每天淘汰六名选手。
也就是当进入第二轮比赛的时候,这里的选手,只会剩下十名。
然后,他开始公布昨天的排名……
最上京子觉得自己大脑里一片空白。
当念到“第十七名:京子”的那一刻,她整个人瞬间就没了思考能力。
作过准备会跌落名次,她相信,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她一定能逆流而上。
但没想到,主办方会调整淘汰人数。
第十七名——又回到了第一日的原点。
要进入首轮最后一日的人数是十六名。
也就是说……如果今天,她爬升不了一个名次——
她就会被淘汰!
93☆ ACT。84 花之残毒
曾经,我以为艺能界是一个纯净美好;可以容我尽情塑造自我的地方。
在这里没有多余亲情爱情的牵扯;没有一百分的规则。
没有抛弃,因为你就是一个人。
没有结局;因为改变永无止尽。
可是我错了。
在这个世界,你要比现实更谨小慎微,你要比过去更全力以赴——
不然,只能沦为凋零之花。
就像是当初在京都一样;她被孤立了。
只是这次不是因为不破尚,而是因为敦贺莲。
为什么每次自己被孤立的时候都要和一个男人有关呢,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她宁愿起源只关乎她一个人;那样还显得自己有分量一些。
京子浑然未觉对这件事的在意重点又偏离了方向。
可能是因为;面前那点零落的食物,让她实在无法专心于进食上。
午餐时间。
比赛是下午午休后开始,虽然是全天的比赛,但每天她们的作息实际比工作时还规律,举办方在衣食起居上从来没亏待过她们分毫。
所以面前的日料餐盘上,那仅剩的食不果腹的几撮米粒,必然也不是举办方的意思。
周围刻意搬离她两丈远的女孩们前所未有地团结,某种程度上,京子觉得还是挺有成就感的,至少她促成了这个比赛中女孩们少见的集体一致。
餐室有摄像头,一般情况下,没有哪个女孩会单独作出这种挑衅的行为,但——如果是群体行动就不一样了。
因为大家都知道起因,因为哪怕播映之后荧幕前的观众们也知道起因,而绝大多数的她们能理解并且有共鸣,所以这种本来称为恶劣的行为,反而被默许了。
节目方当然也不会阻止,毕竟这是增加节目可看性的天然材料。
那几撮米粒在她的餐盘里被人排出一行字样——
“滚出去!”
她安静地坐在那里,不远处是女孩们交头接耳的调笑声,似乎都在等着她面对这样无法申诉的欺辱,会有怎样的委屈反应,会不会自认倒霉可怜兮兮地再跟节目方重新要求一份午餐?——不管怎样,都是自作自受!
噗。
餐室里,响起了很不合拍的嗤笑声。
女孩们还在面面相觑是谁的时候,突兀得发现,并不是在看热闹的彼此……这应景的讥笑,偏偏出自笑得最不合时宜的那个人身上——最上京子。
她的目光沉静地注视着餐盘上的字样,缓缓地启口:“这是……谁写的?”
当然没有人会承认,群体行为之所以不同于个体行为,就是因为可以由群体来承担责任。
那女孩要怎么发飙?她根本找不到宣泄的对象呢!
没有被逼哭,却笑了出来,是傻了吗?
“下一次拼字的时候,稍微审查下会比较好呢。”
偌大的餐室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幽幽扬起。
京子的嘴角泛着轻蔑的微笑:“如果是‘滚出去’的话,这里最好用的是いく的命令行表达哦,所以不是‘出て行く’,是想说‘出て行け’的吧?”
“——好歹也差不多是高中生的年龄,连这么简单的词都能用错的话,真怀疑文化课的时候有否听进去啊。”
女孩中某一个始作俑者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大概因为是临时兴起的捉弄,还是堂而皇之在摄像头的监控下的,大家拼的时候很匆忙也很随意,结果竟然犯了这样低级的错误,难怪被这女孩抓住话柄嘲笑了。她更没注意到,因为这低级的错误,让所有参与的女孩们都不约而同看向了她——
那一瞬间她清楚感觉到从最上京子那个方向,越过不自觉侧头的人群,投射向她的凌厉视线。
像是瞬间刮过一阵风,目光的焦点迅速地积聚到她面前。
她几乎能看到漫画分镜一样表示快速的斜线从最上京子身上发散出来。
京子依然端正地正跪在餐盘前,却带着餍足的微笑表情,用目光抚触过她。
这意外来得太过突然,所有人都没意识到,只是这个反射性地瞩目,暴露了始作俑者。
而京子,明明还是那个长相平凡举止传统的邻家女孩的模样,却在此刻,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