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楚格的思绪飘回了那似乎很遥远很遥远的曾经。
顶着皇贵妃之女的身份,额娘宠着阿玛爱着哥哥护着,宁楚格的日子一向来过得非常滋润,虽然名份上比起和敬弱了点,其他的甚至是有过之无不及,弄得她真的只如孩童一般天真度日。只是天堂到地狱之间不过是一线之隔,她八岁那年,额娘死了,全宫的面目都变了,那段日子太过于艰辛,逼得她不得不迅速地成长起来,才发现一切都是空中楼阁,在现代形成的二十年观念在一朝崩塌,风刀霜剑处处加身的宫廷,让她遍体鳞伤。前世的她也不过活了二十载,那个时候的二十岁懂什么,现世在皇宫里也一直活在蜜罐里,额娘什么都没来得及教给她便匆匆而去,虽然一次一次地逼着自己成长,但那种痛那种伤真的难以承受。不能告诉皇阿玛,不能告诉哥哥,她迷上了弹额娘身前最爱的古琴,所有的一切都可以通过琴声发泄出去,真的很好。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每当她弹琴的时候,外面就传来幽幽箫声来和她。一开始那箫声很笨拙,常常走音,断断续续的,但它似乎能明白她的感受,即使是再难听的箫声也能让她平和下来。渐渐地,那箫声越吹越好,他们也越来越合,无论开心的还是伤心的,似乎都能从中得到慰藉。只觉这琴箫合奏中更有千般柔情,万般婉转,比之古人所称道的琴瑟合鸣,另有一番深意,有时如春光明媚,百花含笑,清风拂柳;有时又如桂华流瓦,月下对酌,低吟浅唱。每当宁楚格轻抬右手,拨向琴弦,感觉时间凝滞不动,一切已然消失,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琴箫合奏。
对于吹箫的人,宁楚格可以肯定是个男子,几次想见,但又却步。身在后宫,身不由己,想见最怕枉然,只是心思一年重上一年,那个吹箫的身影总是环绕其间。三年前,宁楚格终于忍不住走出院子,远远望去,在他转身的刹那,她听见花开的声音也听见了花落的声音。
为什么他偏偏是富察福康安!他与她之间虽是咫尺却是天涯,彼时他们站在两个战壕里连两两相望都是罪孽。即使是现在,无论她对他,还是他对她,都不是最好的选择!他是孝贤皇后悉心照顾的侄儿,她是慧贤皇贵妃疼爱有加的女儿,他要为富察家冲锋陷阵,她也要为亲人呐喊助威,他与她一点相合的地方都没有。即使勉强,将要面对的实在太多太多,可能那琴箫和谐更成为一种奢望。她真的没有勇气去面对曾经的美好将会在可以预料的防备与疑心下渐渐磨去,原谅她,她真的不够勇敢,承受不了失去,不若一开始就不要得到。只是多年的陪伴,已成了一种妄念,离得越远越是渴望,一年又一年,渐渐地变成了结,缠绕心间,再也不能解开。
如今被自家哥哥挑开一节,宁楚格心中又酸又涩,说不清什么滋味,那古琴早已收了起来,那妄念用理智一点一点地压下,为什么偏偏还要提起!
宁楚格抬手一抹,才发现早已潸然泪下。
“浅碧,摆琴!”
而此时富察家的院子里,福康安站在屋檐下,手里握着一管箫,望着那一帘雨幕发愣。
他从小喜欢的是骑射是刀剑,是金戈铁马是鼓角争鸣,最不爱的就是文人软绵绵的东西。他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更不知道什么是爱,但在第一天进宫的时候,那个在御花园灿烂的笑脸却戳进了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人真的是很奇怪,刻骨恨意可能只是来自于一句话,而时时牵挂事事上心也只是源于一瞬间的怦然心动。
明知不该也不能,明知她和他之间隔着千山万水,但就像被中了蛊毒一般,再也控制不了。听着那幽幽琴声,心跟着一痛,福康安学起了往日最看不起的靡靡之音,伴着她的琴声,他觉得是如此美好。
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对她的渴望一年多过一年,她的一眉一眼一颦一笑如刀刻般在心。人生有七苦,求不得最苦,一向最志高存远的福康安也成了网中人,这执念编织的网,他怎么也挣扎不出来。即使没了琴声,他依然希望有箫声陪她到尽头。
三日后,他就要上战场了,不管是什么个结果,他都想要争一争,他不想死的时候悔不当初。莽撞,可能会难熬一阵子,但懦弱,会难熬一辈子!
而同时永瑢在阿哥所也坐立难安,本来他还不确定,见刚才绵绵的反应,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一直以来的好心情顿时化为乌有。
他这个妹妹平日里这么乖,怎么就偏偏给他出了这么一个难题!虽然他与富察家有联姻之意,但娶进来与嫁出去是天壤之别。这世上也只有皇阿玛,不,恐怕就连皇阿玛也不会真的以为长春宫里的两幅画像能亲如姐妹,她们比仇人还恨对方。后宫又连着前朝,情意也罢利益也罢,这些年富察家与高家结下的仇怨更是数不胜数。
一笑泯恩仇只是一个笑话,他们之间不过是利益罢了,娶进富察家的女人,一切仍由他掌控之中,但把亲妹妹嫁过去,这不是亲手送上人质。何况富察家又怎么会对绵绵真心,还有和敬在其中搞风搞雨,即使福康安现在有几分情意,可男人的情意能值多少,在利益面前受伤害的永远是绵绵。他那么爱绵绵,保护她让她幸福成为额娘死后的执念,他不能让她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他不想让绵绵为他牺牲什么,他只希望绵绵能嫁入门第简单的人家,没有那么多利益纠葛,有如意郎君相伴,有儿女绕膝。他奢望的举案齐眉他奢望的清风明月,只希望他最爱的妹妹能够没有任何负担地享有。
福康安,绝对不行!永瑢的手用力一折,上好的檀香扇断成两截。
第15章 结怨
“啪”地一声,和敬将桌上的茶盏扫落地上,脸上的表情已趋向于狰狞。
“公主,息怒,仔细手疼!”周围的下人除了和敬的奶嬷嬷周氏之外是大气都不敢出了。
“疼死了更好,皇阿玛的心早就飞了,哪次南巡没落下那个丫头过!”和敬一想刚得到的消息就不由得气苦,自家皇阿玛的偏心是没边了,想想京城里那些个传言,什么和敬为尊和宸最贵的,她堂堂嫡长公主越发被逼得没地了,这算个什么事!
“公主,那和宸公主再怎么着也只是妃嫔之女,哪比得上公主乃先皇后所出啊。”周嬷嬷忙揉和敬的胸口,软语相劝。
“她的封号可是固伦了,皇阿玛哪里把皇额娘放在眼里!”和敬闻言,神色悲哀起来,她知道别人是如何说她的,可她不争成吗!若是那个女人的孩子得了势,皇阿玛又是个靠不住的,她到时的下场想想就可怕。她可是堂堂的嫡长公主,要她将来低眉顺眼战战兢兢地过一辈子,她是绝咽不下这口气的,自家额娘在地底下也安生不了!
“公主,听说富察家那儿请了当年储秀宫当过差的教导婉仪格格呢。”见和敬神色缓了,大侍女春芬才敢上前小心翼翼地把刚探听来的消息说了。
“啪!”又一只茶盏落了地,和敬的脸色比刚才更难看,眼睛几乎要滴下血来,半响才缓了过来看向周嬷嬷,“嬷嬷,你说,这世上本宫还能靠谁!”连舅家都靠不住了,她只有靠自己。
“公主,许是什么误会呢。”周嬷嬷岂不知是什么缘由,虽然心里埋怨富察家的绝情,但嘴里不得不劝道,也希望真的只是误会。
“什么误会,不要打量得别人都是傻子!”和敬却冷哼一声,心彻底冷了,不过想要事先巴结起那个女人的儿子吗,可怜她额娘尸骨未寒呢!要不是她两个兄弟都被那群狐媚子给害死了,他们哪敢呢!
“公主,如今可怎么是好?”周嬷嬷没有儿女,把和敬看得比自己还重,心里急得上火,若是那两家握手言和了,公主的日子却是艰难了。
“他们想要握手言和,也得看老天爷愿不愿意。”和敬压下气来,暗暗思索一番,冷笑一声,他们成了事,她的大事岂不完了!既然舅舅们无情,就别怪她无义了。和敬的脸色已如地狱里的鬼魅一般,就连周嬷嬷也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屋子里静了半响,和敬突然看向春芬,开口问道:“听说和宸那丫头真是菩萨心肠,倒管起兰馨的事了?”
春芬见状点了点头,头低得越发低了。
“和宸的菩萨心肠总要让皇后娘娘知道才不枉费了她的一片心意啊。”和敬冷冷地看着自己手上华彩的指套,淡淡地说道。
“奴婢明白。”春芬闻言,忙应了一声,方才小心翼翼地退下。
和敬看着她离去了,又让其他人也下去,只留下周嬷嬷一人服侍其更衣,只脸色一直是青着的
周嬷嬷取下和敬满头的饰品,小心地梳起和敬那头长长的青丝,看她神色渐渐缓和,想了想,终还忍不住问道:“公主,要传额驸吗?”
和敬一听,本来和缓下来的面色一沉,取下手上的指套重重地扔在妆台上。
周嬷嬷吞了吞口水,再也不敢说了,只专心地梳头。心里却是犯愁,女人再硬最后还得靠儿子,如今公主如此不亲近额驸如何是好。
“容嬷嬷,皇上算什么意思?”其实和敬也不用动心思到皇后身上,皇后也有消息来源,她心里比和敬更不好受,都不用挑拨就又是愤怒又是伤心,“兰馨这个样子,他倒有心高高兴兴地带着和宸那丫头出门去。”
“娘娘,禁言。”眼见皇后越说越不像话,容嬷嬷忙劝道。
“本宫还有什么不敢说的,和宸那丫头前儿做了什么,皇上倒好,不怪罪也就罢了,反而要带着出门,这心偏得没边了。”皇后却是越说越愤慨,宁楚格在御花园的那席话已传到她耳朵里,好不容易忍下了,今儿是彻底被挑起来了。皇后可不会想宁楚格是好心,在她听来那是纯粹地挑衅,绝对的包藏祸心,一想到兰馨都成这样了,这丫头还蛇蝎心肠地不放过,皇后就恨不得生吃了宁楚格,但无奈宁楚格是乾隆心尖尖上的人,身边跟个铁桶似的,皇后再愤恨也插不进手去。
“娘娘,你到底皇后,和宸公主再厉害也是小辈。”容嬷嬷闻言却说道,在她看来,这和宸公主也是个不安分的,若是不打压一番,指不定就是跟当初令妃一样的祸害,就跟她那个弱柳扶风的娘一样,“娘娘您得为兰馨公主和十二阿哥考虑啊。”
皇后一听这话,倒合了自己的心意,的确,若是不好好地教训一番,倒显得她这个皇后越发地不重要了,兰馨这个样子,十二又那么小,她不强硬点怎么行!皇后本来就是个一根筋的人,心里打定了主意,也不管乾隆如何了,她想着自己到底是嫡母,管教儿女说破天也不是错,何况和宸那丫头一天到晚懒懒散散的,规矩上自然不成,谁也挑不出她的理来。
“对了,娘娘,秀女那里奴婢打听了,倒是富察家的闺女看上去最出众。”容嬷嬷待皇后想定,又说道。
“又是富察家!”皇后的脸色刚缓下立马又绷紧了,对那个时时刻刻压着自己的元后还有风生水起的富察家,心里是又妒又恨,“他们家倒是心大!”
“娘娘,这事咱们得早作打算。”容嬷嬷的面上也带了忧色,不管这富察家的闺女是干嘛来的,总不是好事。
“本宫也不是好惹的!“皇后的眼神更加锐利,重重地往桌上一拍,生生地折断了手上的两个指套。
而此时宁楚格终于停下了手,情绪激昂之下她连指套都没带,十指手指已经血淋淋的了。
“公主。”浅碧等人先前不敢扰她,此时忙扑了上来,“唤太医吧。”
“算了,包一包就好了。”宁楚格摇了摇头,目光有些涣散,不知怎么的,她竟感觉不到疼。
浅碧等人见她如此,也不敢说了,幸好屋子里这些药也齐全,只围着宁楚格小心翼翼地包扎起来。
幸好这西三所说是公主住所,但因纯贵妃身子不好,乾隆念旧就让和嘉一直住在钟粹宫,是以这里一直以来只住了一个宁楚格,否则又得多事,只是明日本就要多事了。
第16章 受苦
因晚上弹了半夜的琴,第二日宁楚格起来时脸色便不好,麻木的手指此时痛得十指连心,额头都是密密的汗。
“公主,奴婢去唤太医。”浅碧心一惊,一面给宁楚格擦汗一面朝暖翠使眼色。
“请安的时辰到了。”宁楚格却摇摇头,唤住要跑出去的暖翠。在这宫里就得守着该守的规矩,何况皇后最小心眼,何必自讨麻烦。
“可是?”暖翠在门口犹自犹疑。
“不过一会的功夫。”宁楚格让浅碧给自己上了层粉遮盖,这皇后最看不得她了,每每不阴不阳地刺她几句就恨不得她走得越远越好。待会回来绝对来得及,若是现在闹起来,到时哥哥来翻昨夜里的事她一时半会也不好解释。
浅碧等人还待劝,但见宁楚格已经自顾自往门外去了,浅碧只得吩咐其余三人几句,匆匆跟上。
宁楚格到的还算早,正与和嘉撞上,想到一直缠绵病榻的纯妃,宁楚格不由得关切地问道:“四姐姐,纯额娘怎么样了?”毕竟大家目前都是自己人。
“有些起色了。”和嘉忧愁地笑了笑,却看到宁楚格的手一愣,“这是怎么了?”
“没事。”宁楚格忙挤出一个笑容,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前儿得了些上好的人参来,我年纪小吃不了那些,待会让人送去。”宁楚格的人参却是舅舅家送进来的,高家虽早年是包衣,但不仅出了皇贵妃抬了旗,子弟们都还算本事,尤其是治水方面独具一能,深得乾隆信任,历任两淮盐政、两江总督等要职,家中虽比不得富察家名声显赫,但也是豪贵一方,因此高家对宫里的两个外甥是无微不至。
和嘉知她不想说,便识趣地不问,只点点头:“那多谢了。”他们一系,永璋已经废了一般,纯贵妃又是那个样子,自然得识时务,没准还能死灰复燃。两人说话间就进了坤宁宫,皇后画着重重的妆,整个人显得越发凌厉,兰馨早已随侍一边,本来笑盈盈的两人都收敛了笑意,心里却想着不知皇后今日又要发作谁。
皇后在上面看着顿时不高兴,手上的茶盏重重落下,都不敢动了。皇后再看着待在角落里低着头看上去风吹就倒的宁楚格越发地刺眼,便说道:“今儿就这样吧。”
宁楚格终于放下心来,手指越发地疼了,看来真得请个太医过来瞧瞧,昨夜里也不知着什么魔了。
“和宸留下。”皇后却又突然说道,别说宁楚格,和嘉也是一愣,要说皇后看宁楚格不顺眼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但皇后奈何不了宁楚格也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今日里不知发什么疯了。只是坤宁宫没人敢久留,和嘉担忧地看了看宁楚格,但也不得不先离开了。
皇后毕竟是嫡母,宁楚格从来不与既定的规矩做对,虽然心里忧心忡忡,但还是面色平静地留下了:“不知皇额娘有何吩咐?”而浅碧在宁楚格身后,看皇后不善的脸色,心凉了半截。
皇后此时也看见宁楚格十根手指都包扎着,不由得脸上带上了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