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严厉喝止了。不是看在有刘家衙内在,他便连出门迎接都不肯的。
当初他领了太后旨意后,还打算亲自上京分辩一番,专门到讯门捧出家谱,一看差点气得没晕过去:唐溟的徒弟清清楚楚只有两人,哪也没有唐甜的名字!
他要重罚弄鬼的讯门弟子,那个一直在山下偷闲的师弟张应就冒了出来,总要给他几分面子。何况这事真要怪的是唐溟,他不能罚远在京城护卫皇帝的唐溟,哪好重罚师弟的徒弟?他没法惩罚他们,自然对那个死丫头唐甜恨之入骨。
心里的气都在唐甜身上,却只好忍气吞声,脸色怎么好看?
然而刘祺也是一表人才,知书达理,见唐家弟子果然个个风貌不俗,越发生了好感,有心拉拢,对掌门唐桦礼节甚全,又呈上父亲送来的各项礼赠。
唐桦不料权势熏天的刘家有这样亲和有礼的少年,再看着太后、皇帝和刘家的赏赠,有了面子脸色缓和了许多。
等唐念为刘祺一一引见唐家各门要人,就见一个身材高挑的丫鬟下了马车,掀起帘子,扶着一位小娘子下车来。
大家看着都是一呆。
只见她身穿樱草云衫,翠色百褶裙,外披一件织金云白披风,头上带着帽沿纱,仍能见乌发环髻,簪了两枝攒珠绢花;薄薄的轻纱拂动,隐约闪现耳边两粒明月珰,半露出的面上不曾敷粉涂脂,却因少了风吹日晒,越发显得白里透红,娇嫩欲滴。那伸出的一双纤手,腕上两只玉镯叮当,更衬得肌肤如雪。
这还是当初那个满山乱跑闹得鸡犬不宁的泼辣唐六姐?
不说与她不熟的唐家后院女眷,就是日日和她相处的占缃唐诚,看着她款步越来越近,都有些傻眼。
唐甜由桃枝随着,先到唐桦面前,规规矩矩行了万福,把唐桦惊得后退一步。
她当初在唐家山不过半年,惹下的大小事不少,却都是犯不着大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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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又有唐溟替她前后遮掩收拾,他拿不住错好惩罚她,倒是被她扰得头疼。
好容易赶她去了京城,谁知闹下的事更大,白白便宜了她。他还想着怎么让她出丑,好让太后和刘家收回成命。可眼前这个、这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是那个刁钻古怪的唐甜?
“奴家见过唐家掌门。”
唐桦半天没有醒过神,唐甜又娇娇柔柔行了一个礼。
张应推推师兄,唐桦忙答应了,心里的气憋着不能出。等唐甜见过了其他几位唐家人,走向女眷。他只好再转脸看向刘祺,请刘衙内进唐家大厅堂,屋里早摆下了接风洗尘宴。
这边唐甜见过了女眷,莫慈扶起行礼的唐甜,笑道:“丘长老闭门研药,还有几日方能出关。”便请唐甜一起进屋去。
边走边说了细致的安排。
因时间紧,药堂转为她修整的阁子还要几日等糊好的房顶干透,因而只好委屈她在莫慈的小院中暂住几日。
唐甜笑道:“这等事怎好烦扰莫师傅,这里也不是外人,奴家曾在墨竹轩住过些时日,不如就住在那里罢。”
要是住在药门,她多少还是要受丘长老和莫慈师伯的限制,还是住在唐溟那里自在。
莫慈犹豫了一会,唐诚倒是一直闹着要唐甜回去住,可是如今她的身份不同……
唐甜却怕她反对,赶紧要素儿等人把东西搬过去。
等她们坐到了席上,大堂中间隔了三扇屏风,外面谈笑风生,里面是女眷席位,桃枝才放了心。想来这唐家虽是江湖之人,倒也有些讲究。正好有仆人来问新修的阁子还有哪些布置,桃枝便想亲自去看看。
她一走,唐甜松了一口气,撸了撸袖子道:“呼,可憋坏我了!就算没人来问我也要把她支一边去!”端起茶一口气喝尽。
大家先是一怔,片刻“哄”的一笑,连莫慈嘴边都是隐隐笑意。占缃也像松了口气,嚷道:“我以为你还真变了个人,把我可吓得,方才都不敢吭声!”
“四姐儿,这是什么话?甜姐儿秀秀气气看着多好。”唐念的夫人贺氏笑道。
“这是好?师婶,你瞧瞧,她说一个奴家我就起一身的细鸡皮儿!”占缃卷袖子给大家看,惹得大家又是一阵笑。
唐甜笑哈哈啪打她一下,问道:“怎么不见十七师叔和良儿?”
“……十七师叔去办事了,十九师叔替他去接你们。”占缃顿一顿,看一眼师父莫慈,又道:“七姐儿前些日子被他爹接回去了。她知道你今日回来,说是一定赶来的!”
唐甜点点头,却见莫慈眼中闪过一丝担忧。见大家不再多说,便也不提。赶紧多问了几句唐家山近况。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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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枝回了来,大家又恢复安安静静的样儿,直到宴席散罢。
只是回到了墨竹轩,桃枝却沉了脸,也是她疏忽,只想着这是唐甜曾住过的方便,却不知道这一幢楼里还住着两个男人。她狠狠训斥了素儿,便要唐甜搬去药堂。
唐甜这回可生了气,她和唐羽还有唐诚连一句话都还没说上呢。
要是这件事都依了桃枝,以后还要受约束,当下她脾气上来,坐在房里就是不走,叫桃杏帮着她一起收拾屋子。
那桃杏躲在门外,想进来又不敢。
听说唐甜回来,她也是欢喜得不得了,在家里准备了好些日子。虽说听主子们讲什么六姐儿已经是相府千金,却也没想太多,以为还和以往一样过日子呢。
可刚才素儿一踏进院子,那说话就和她不一样;再看这位叫桃枝的姐姐,虽是梳着丫鬟头,那一双长眼儿黑亮精明,说起话来简洁沉稳,行止气度竟有几分像莫门主,叫她顿生几分畏惧。
“桃杏!”唐甜不料还没说几句话,桃枝就把桃杏哄吓住了,更加气恼,见桃杏总算躲躲闪闪进屋了,道,“你有些出息,她有什么好怕的?”
“我……我不是看六姐儿也怕她么……”桃杏委屈道。
“我……”唐甜真是没面子,她哪是怕她呀,可这也没办法和桃杏说清楚。
院子外传来一阵笑嚷,是唐诚他们回来了。
唐甜和桃枝怄着气,也不管什么举止不当,冲到窗前朝他们挥了一下手,拔腿跑下楼来。
唐诚抬头一看,咧嘴对一旁沉默的唐羽笑道:“瞧,四姐儿不是说了么,咱们甜姐儿还是没变!”
桃枝跟着唐甜出来,拦着她才要再说搬出去的事儿,就听门外又是一阵喧嚷,这回是唐悦进来了,见了桃枝微微一顿,转脸对唐甜道:“你那个丫鬟,中了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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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雷公虫 。。。
“素儿中了毒?”唐甜一惊,随即就见素儿被一个小厮背着进来,面如土色,一脸泪水。
桃枝轻蹙了蹙眉尖,扶她进了小厅,躬身说了句“得罪”,将唐悦等人隔在了帘外。
唐甜掀起她裤脚看,素儿小腿上被毒虫咬破了,肿起来一大块,那渗出的血乌黑,唐甜沾了一点嗅嗅,脸色凝重。
“六娘子,她……怎样?”
唐甜却不答话,麻利撸起袖子,重扯了一根丝带扎紧那伤口上端,又吩咐桃杏快去烧水。
“六娘子……”桃枝欲言又止,然而眼前除了她都是男子,只能委屈唐甜动手。
素儿哭得两眼红肿,握着桃枝的手哽咽道:“桃枝姐姐,若是我回不去了……你见了我娘,就说我……我……”
“素儿,别慌,你不会有事的。”桃枝强笑着安慰她。唐甜趁素儿不备,拿刀在那伤口上划个十字,好让流血流出来,桃枝听着素儿哀叫,不忍再看,强自镇定出来向唐悦等人询问。
唐悦本要走,皱了皱眉,却答得严谨:“雷公虫……若收拾不当这腿要不得了,性命危险却不会……”
“若是救得不及时也是有的,师叔,前儿不就传出来砍柴死了两个人,都是因为这千足虫么?”唐诚埋头将刚采下的蒲公英捣成泥,这时插话道。
“是。”唐悦点点头,这里他留下也帮不上忙,便借故走了。
桃枝心里慌乱,接过桃杏端来的热水,抖着手替素儿擦拭伤口。
唐甜从柜子里拿出几个巴掌大的小口罐子,也搭话道:“若是当时及时将毒挤出来就好了,偏素儿不让别人碰,这是性命大事,顾那些讲究作什么!”
素儿只是哭,后悔也来不及。
桃杏将小火炉搬进来,唐甜拿起火捻点着了火引子,在小罐子里一撩,快速扣在素儿伤口上,素儿一声惨叫。
“没事,这是拔毒呢。”唐甜将丝带解开,好让火罐把腿上扩散的毒液吸出来。
这么用拔火罐吸了三四次,看看流出的血是鲜红的,唐甜放下罐子,唤唐诚把捣好的药泥拿进来。
桃枝掀帘出去,接过唐诚用桑叶托着的深绿药泥,只见院门口人影一动,那唐十八爷又进了来,却一脸笑嘻嘻。
桃枝忙抹去脸上泪痕,端正施了一礼。
那唐十八爷顿了一顿,道:“这位娘子不必怕,这雷公虫虽毒,也不是什么要紧,唐家若是连这个……”
桃枝受了这番惊吓,还没松口气,见这唐十八爷前后说话反复,心里一气,哑了声道:“既没什么要紧,唐爷方才为何那么说?”
“我方才?我方才说什么了?”唐忧一愣,见唐诚咧嘴偷笑,随即有些明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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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哦,娘子误会了,方才那不是我……”
桃枝饶是性子稳重,也有些气了,抿紧了嘴扭身掀帘进去。
唐甜闻声探头出来,见这情形,哈哈笑道:“桃枝姐姐,你认错了,这不是唐十八爷,这是唐十七爷,他们是双生儿!”
唐诚已是笑得前仰后合,还冲唐甜挤挤眼儿。唐甜知道他定是见自己处处受这丫鬟的管束,有心替自己出气,刚才故意说得吓人,捉弄桃枝。
桃枝自幼在府中长大,跟着夫人做事,何曾有过这般失态,已是羞得满面通红,不走也不是,要走更不是,转身赔罪行了个大礼。
唐忧笑着摆摆手。他也懒得去指责唐诚和唐甜,先到前边大厅去。
唐甜替素儿敷好了药,又让桃枝扶着她去房间休息,这才到前边来。
见了唐忧便是笑,两人说了几句一路辛苦的话。
“我说甜娘子,你这一回来就有热闹的事儿。”唐忧饮一口冰糖豆儿汤,笑道,“你如今虽是身份不同了,还是有些顾忌好,免得我十四师兄难做。”
因着如今称呼不同了,唐甜不免有些尴尬,原以为唐忧会拿她和唐溟的事儿笑话她,却见他避重就轻,于是扇扇脸上的热气,甜甜笑道:“多谢十七爷替我想得远。”
唐忧笑着摇头,想抚抚她的头,又收回了手,抿嘴笑道:“无论如何,你也是我们唐家人,这不只是替你打算。如今你可占了便宜,我又不好叫你六姐儿,不如给我个面子,只当我多了个妹子,先叫你甜儿吧?”
唐甜猜得出为了她的事,唐忧必也是出了许多力的,心里感激,自然是点点头。莫慈他们因为自己成了刘府的女儿,好像有些生疏,反而唐诚占缃与唐忧这样随意些让她欢喜。
正说着话,桃枝出来,见唐甜与唐忧谈笑风生,脚步一顿。
唐忧停了话看着她,微微一笑。
“什么?还是要搬出去?”唐甜以为这么一闹,桃枝这念头也该消了。素儿就是被她催着去药堂那边说搬地儿的事,走得慌了,才被毒虫咬的。
正僵持着,唐诚拖着唐羽出来。一听说唐甜要搬,唐诚可急了,不料唐羽道:“还是我和诚儿搬到师叔那里去。”
“不行!这是师父的院子,我们干嘛要搬?”唐诚恼着,推推满脸无奈的唐甜,“好容易回来了,住在一起不是热热闹闹,先前不是好好的么?”
唐羽淡淡看一眼唐甜,道:“诚儿,你不搬,我搬!”说了甩袖子回去收拾。
唐诚急得跳脚,唐甜苦笑笑。
唐忧得知了缘故,微微沉吟,道:“若是为着避嫌,却也好办。你们这小楼本就是分两边上去,甜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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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一边,三哥儿五哥儿住一边的,不如在这院中斜着隔个墙,再开个门,半天便弄得完,却也省事。等以后……以后拆也方便。”
他这么一说,唐诚和唐甜都点头。
桃枝看一眼唐忧,这位十七爷貌似比那十八爷亲和些,却也不是一眼看得透的。她才一来便把这唐家人得罪了不少,想想这样安排未必不可,也就不再坚持。
唐忧把这事交给唐四,又说了几句闲话,看那桃枝守在一边也不走,暗暗好笑,便先离开了。
桃枝这才上楼替唐甜整理衣物。
唐甜得了这个空儿,有心要去找唐羽说话,占缃大步进来,她听说唐甜以后不搬,有些失望,再听她说了原因,点点头道:“也好,这边自由些,我过来找你就是。我现在找你便是有事。”
她拉着唐甜到一边去,悄声道:“你知道良儿的事么?她……她要许人家了!”
“什么?”唐甜吃一惊,辛良也有十三岁,许人家也不稀奇,可她一直喜欢的是宗严——此时自然不会是许给宗严。
占缃是个性急的,不等她再问,噼里啪啦把事儿说了一遍。
辛良从京都回来,清明时回家拜祭了母亲,之后她爹似乎转了性子,三番五次派人来接她回去。后来他们才知道,是那继母生了病,到处请人医也医不好,想请唐家人去看看,丘长老自然是不答应的,他便要辛良回去。
辛良心软,便替她诊了诊。这病的事还放着,谁知那继母娘家来的亲戚看中了辛良,说想许给她家从子。辛老爷听说人家是大户独子,十六岁,明年将进京赴考去,便很动心,不仅答应下来,还怕别人知道辛良拜江湖人为师有碍名声,便不许她回唐家了。
“良儿愿意了?”唐甜眼一瞪。
占缃撇嘴道:“她不愿意能怎样?师祖和七师伯都无法,她爹说若是唐家要管,这事便是告到官府那里也是辛家有理,女儿的婚事难道做爹的还做不了主么?”
唐家可不怕什么官府……这事,只怕是师伯也以为辛良找个好人家不算坏事,她们又不知道辛良的心事……
“严七……严六哥呢?他是什么意思?”唐甜问道,难怪见面时他有些没精打采,被她打趣时虽红了脸,眼神有些黯然。
“他呀,哼!他听说了什么也不说!”占缃有些生气,“良儿对他那般好,都是白费了心!”
唐甜沉默。
换了以前,她也要恼,或者干脆怂恿辛良和宗严效仿那个红拂女和李靖私奔去——可唐溟费尽周折为她弄了个相府女儿的身份,不就是为了让她名正言顺,抬得起头么?她虽是不怕被人说,却也知道这份心意重要,私奔总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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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事。宗严也是为辛良着想罢。
“六姐儿,咱们想想法子。对了,喏,良儿让人送了信来,她爹还是不许她来见见你。你瞧,这信都是被拆了检查过的!”
唐甜看辛良写的简短几句,显然在家被看得极严,再瞧占缃气得一脸绯红,笑道:“咱们别慌,这不是还没请媒子上门换帖儿么?我看总要等那个继母病好了才能定。咱们先见见良儿再说。”
占缃瞧她眼珠子转了几转,就知道她有主意的,这才笑了,道:“就知道你心眼儿多!只是……师祖不许我们多事,师伯也警告过我,原是不许我把这事告诉你,就是怕……怕你生事!”
占缃说着便想笑。一听说唐甜要回来,唐家山就如临大敌,最紧张就是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