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金山闻言十分诧异,望向女婿李长亮,可是他根本不看他。
李长明也道:“我岳丈崴了脚,我代他老人家说话。”他岳丈是秦老友。
周小年道:“我爹去我大姑家了,跟我大伯一块去的。”他爹是周宝柱。
周小满道:“我爹也去我大姑家了,跟我二叔一块去的。”他爹是周矮子,就是周宝柱大哥。
黄小墩道:“我爹老寒腿犯了,去集上看秦大夫去了。”他爹是黄大磙子。
其余人也都各有说辞。
最后赵大嘴“呼哧”喘着粗气赶来,端了张凳子,大马金刀地往当中一坐,四顾一望,问道:“咋还不说事哩?说完了好回去干活。这大忙时候,把人都弄这来,又不管饭,不是耽误工夫么?”
李耕田气得嘴角直抽,想要呵斥他,却又忍下了。他觉得今儿太古怪了——老子没来,全换儿子上场,是青木和槐子串起来的么?
这些娃儿想干啥?不对,他们都娶了媳妇生了娃,已经不能算是娃儿了,都是汉子了。
唉!看来自己真的老了!
赵三大笑道:“大嘴,晌午去我家吃,你三婶炖了个猪蹄子,用腌菜烧的,等下回去肯定就烧透了,油润润的正好下饭。”
李长星一听急忙道:“我也去。我家竹子回娘家去了,我娘去我外婆家了,我没地儿吃饭哩!”
刘三顺撇撇嘴道:“你没地儿吃饭,关三叔啥事?我们要是都去了三叔家,那猪蹄子还敢出来见人么?”
“哈哈哈!”众人都哄笑起来。
李耕田使劲地咳嗽了一声,人们立时停止哄笑,一齐望着他,等他说话;李耕地瞧着这群年轻的庄稼汉,有些担心地扫了一眼哥哥;孙金山等人也都警惕地坐正身子。
李耕田心里苦涩不已,沉着脸看了青木和槐子一眼,心道这肯定是他们捣鬼,弄了这么一群年轻小辈来——居然连李家二房的人都拉过去了——今儿这事是个啥结果不用说了,也罢,他也没想为难郑家,不如顺水做个人情!
他刚想说话,李明堂却开口了——他被这些人气坏了,这情形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瞧出来是青木和槐子串好了这帮人。
“长明长亮,你俩想干啥?嫌你爹老了不中用了是不?你们还是李家人么?咋胳膊肘往外拐哩?”
李长亮抢在哥哥面前,沉声道:“我哥俩孝顺我爹,让他少操些心,少烦神,省得被人挑唆了当傻子使唤出头。三爷爷说咱胳膊肘往外拐,这个侄孙子可不敢认……”
李耕田怕他们吵起来没完,急忙打断他话道:“甭扯那些话,说正事!”
李长亮站起身道:“大伯伯,我就是在说正事。不就一个娃儿来念书么,弄得这样不依不饶?吵了好些天,尽耽误工夫,还惹一肚子闲气,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说咱们清南村的人失了做人本分?前些年郑叔是咋对大伙的,不能都忘了吧?”
赵大嘴立即接道:“咋能忘记哩?要不是那两个作坊,如今怕是连地都卖了哩。”
孙金山沉声道:“不是在说读书的事么,咋又扯到作坊上去了?这事也不是单单对郑家,是对所有外村人,大伙的亲戚也都一样待,定个规矩,谁也没话说不是?”
就有不少人附和,说不是针对郑家,不过是立个规矩大伙好照着行事等语。
谁也不会当面打脸,再说,今儿这情形有些诡异,那些人就胆怯起来。
李长亮怒道:“规矩?这来寿是先前周夫子收下的,都念了半年书了,你们当周夫子说话是放屁么?”
众人闻言都色变——周夫子虽然走了,可是大家对他却是不敢不敬的。
“大伙的亲戚咋没一样待了?去年不是都把侄子外甥啥的全弄来了,不过就是周夫子没选中罢了,非要人说出来,也不嫌丢人?想找由头把青木表弟退回去,也该拍拍自己的胸脯,问问自己还有没有良心?反正我是干不出这事儿的。”
孙金山脸色紫涨,觉得这个女婿简直疯了,当这么多人面让他没脸,一时间气得发抖。
刘三顺道:“把青木表弟退回去,或者让他交银子,都没那个道理。已经在学堂上学的,就照老规矩;新定下的规矩只能对后来的人。不然的话,咱是不是要把几年前的事都翻出来再议定一回?”
赵三点头道:“我就是这个意思。凡事都要讲理,要是往常的事都不作数,那不全乱套了?”
赵大嘴眼一翻,嚷道:“我不管,咱也说不清那些道道,咱只晓得,就凭青木家往常对大伙的帮衬,别说弄一个娃儿来念书,就是弄几个娃儿来念书,大伙都不能说啥,不然就是忘恩负义。”
周小满、周小年连声附和,刘家三兄弟纷纷点头,黄小墩等人都说不能干那让人戳脊梁骨的事。
李长明年纪大一些,他站起身诚恳地对李耕田道:“大伯伯,旁人咋想、咋做咱不管,可是我们兄弟不会失了做人的本分。咱也不说要如何感谢青木——那都是现成话——只是他表弟本就在学堂念书,这些规矩根本扯不上他,完全不相干哩。”
第三百九十六章 打脸
李明堂见李耕田点头,早就忍不住了,大怒起身道:“长明,你是在说你爹失了做人的本分么?你这个不孝子。人家给了你啥好处,就让你跟个奴仆似的往上巴结?你们都说郑家帮衬大伙,帮衬啥了?咋说得郑家跟豪门大户似的,先前不也穷得叮当响?那作坊不是大伙齐心合力,靠他自个就能办得起来?还有那橡子树本就是村里的,又不是他郑家的。”
李长明听了他的话皱眉,可是他是长辈,倒不好发火的,正要细细跟他说,他弟弟李长亮可不管,横眉立目大声道:“我爹昨晚回家就后悔了,说是干了亏心事,所以今儿才让我跟我哥来的。三爷爷说郑家没帮衬大伙,那清北村哩?清北村如今是个啥样情形大伙都能看得见吧?清北村的山上就捡不到橡子果么?他们村人不会喂猪、不会喂鸡、不会种菜?还是说他们村的猪长得丑一些,所以猪肉卖不上价?为啥两个村就隔一条河,如今那边人家卖田地卖儿女?狗屁!要不是青木家弄出了香肠和辣白菜,又想出了点子带着大伙办了这作坊,后来作坊又卖了些银子,如今咱村的人还不是一样卖田地卖儿女。”
赵大嘴接道:“不是那作坊,如今大伙吃屁屙风哩——早被那狗官掏空了。十里八乡的这些村子里面,也就清南村留了囫囵个儿。”
李明堂恶狠狠地说道:“那是咱家长风能耐,衙门里的人才不敢来搅扰。”
刘三顺讥讽地问道:“三爷爷,你家少交税了?我家可是一文钱都没少。要不是卖作坊得了点银子,早就垮了。”
李长星冷冷地说道:“长风中了举人,咱老李家人都高兴,可也别给他惹祸才好。三爷爷有些话还是不要说——吹过了头还不晓得会咋样哩。当年小燕不就被带走了?”
李明堂顿时脸色紫涨,李耕田脸色也变了。
从开始到现在,李耕田还没说一句话哩,屋里已经吵翻了天。青木和槐子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冷冷瞧着大伙。
他心里那股不安更重了,忽地一拍桌子,大喝一声:“甭吵了!”
老老少少都停了下来,一齐看向他。
他却盯着青木和槐子,沉声问道:“青木,槐子,你俩咋说?青木。这事儿毕竟牵扯到你家表弟,你是咋想的?”
青木面无表情地对他道:“我是咋想的,又有什么相干?大伙要是肯听我的,还会吵起来么?我们是规规矩矩的老实人,一切都听村长和夫子的——村长跟夫子咋安排,我们就咋做。李叔是清南村的村长。就好比清南村的父母官一样。要是清辉县的县令一遇到事儿,就召集全县的百姓聚集商议,那不知是个啥情形?这事从昨天吵到现在,李叔一句话还没说哩,到底是咋想的、咋定的,也跟我们大伙说说吧!”
李耕田霎时脸涨得通红,又见一众年轻小辈看他异样的目光,跟着脸色煞白!
屋里忽然静了下来,静得落针可闻!
槐子看着脸色阵红阵白的李耕田。轻笑道:“我们是实诚本分人家,凡事都按规矩来,并不会挑刺头惹事儿,可是,要是有人想欺负咱,那可不成。”说完有意无意地瞥了孙金山一眼。
李耕地见哥哥尴尬,忙道:“村长是让大伙先商议,然后他再拿主意。”
可是没人理他——大伙都商议这么久了哩,也该听听村长的想法了。
李耕田心里后悔万分。为何要依着三叔和孙金山闹?现在不好收拾哩!青木的一番话。令他攒了多少年的声望受损,那心里真是五味杂陈。
他刚想宣布来寿仍旧在学堂念书。再找个借口跟青木等人解释一下,好把这事的影响降低,就见周举人从外边进来了,于是只好停下话头,迎进周举人。
大家都恭敬地对周举人施礼、让座。
周举人摆摆手道:“无需多礼。老朽来交代一声:杨来寿乃周夫子亲自考较收录,他老人家慧眼识人,自然不差,留下继续学业。其他附学者须经考核细察,方可留下。若是十分人多,只好取前几位。”
说完就对李耕田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大家呆呆地互相望着,这不是白争论一场?早这样说,哪有这些事哩!
李耕田神情复杂地瞧着青木和槐子,好一会,才无力地挥挥手,道:“都散了吧!”
孙金山不等别人起身,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青木和槐子微笑跟大伙一块出门,一边诚心谢道:“今儿多谢大伙了。能站出来说句公道话,我郑青木不会忘记的。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是‘人争一口气,树争一寸光’,晓得不是所有人都背弃咱,我娘听了肯定高兴——昨儿她给气倒了两回哩,我送她去集上瞧秦大夫,天黑才回来。”
赵三一听,大惊道:“哎呀!你咋才说?郑嫂子要不要紧?”
众人也都停住了脚步,关切地望着青木。
李长亮忍不住气血上涌,满脸紫涨:杨氏为何会被气倒,十有**是因为柳儿娘。他想起郑家跟孙家积年的恩怨,可是人家为人就是厚道,并没有因为这个就对柳儿也踩一脚,还好心劝慰,让她打起精神来过活;再看柳儿娘,不但不感激,反怪菊花多事,到处乱说。
这话说的,他身为女婿,也觉羞死了,一时间简直抬不起头来。
众人并未注意到他,只有李长明拍拍弟弟的肩膀,叹了口气。
青木笑道:“昨儿我们都吓坏了,谁料是桩大喜事——我娘怀了身子哩。这可不是天大的喜事?”
众人一呆,然后就哄闹起来,说要去恭贺,还要讨顿酒喝。
青木跟槐子相视一笑道:“都来吧,腌菜烧猪蹄,大盆装满,敞开了吃!”
众人不过是玩笑罢了,并不会真的去吃饭。主要是家里都有些活计,于是说笑一回,方才散了。
李耕田在后面看着他们,神色淡漠;李明堂则怒道:“耕田,郑青木这小子是在打你脸哩!”
李耕地急忙劝慰:“我看青木不是这个意思,他不是说凡事都听哥哥的么?”
说老实话,他对哥哥这个村长和稀泥的行为很不赞同,对三爷爷跟孙金山的挑事更看不顺眼。可是谁让他姓李哩?总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只能不吱声了。
还是长亮那小子活得痛快,想说啥就说啥,他如是想道。
李耕田冷冷地瞧了李明堂一眼,一言不发地从另一个方向走了。
张家,菊花正带着葡萄在园子里割嫩韭菜。准备包些饺子,送给杨氏吃。
铲了老苗的韭菜刚过没多少日子,还没长齐全,油嫩的韭菜叶才抽了小半尺长,她用把旧镰刀割了三小簇。
“少奶奶,这韭菜还没长起来哩,割了可惜了。”葡萄有些不舍地说道,一边拿篮子将割下的韭菜装上。
菊花看看那半畦韭菜地,微笑道:“这样才嫩么。我不过是割一点拌饺子馅儿。搭些香气,还要放其他东西的。”
杨氏这么大年纪怀孕,吃亏是必然的,日常饮食肯定要精心。如今刘云岚也怀上了,只好她这个闺女多费些心思伺候她们了。
葡萄忙问道:“还要放啥?少奶奶教我,我来弄。”她正学做茶饭哩,很是兴头。
菊花让她将镰刀送进鸡栏,这才往前院去,边走边道:“放些鸡蛋。再放些腌菜梗——不要腌菜叶子。菜梗爽脆,酸酸的。这样调拌的馅儿开胃。”想了想又道,“再切些腊肉丁放在里面也成。”
回去前院,见两个小的睡着还没醒,遂带着葡萄洗韭菜和腌菜、切菜、炒鸡蛋糊,调拌饺子馅儿,面皮则是何氏擀的。
包好的饺子上蒸笼蒸出来,再调了些汤汁蘸着吃干的。
菊花先搛了一盘让葡萄送回去给她奶奶吃,然后又装了两盘准备送去隔壁娘家。
何氏皱眉道:“这么一点?总不能只让你娘和你嫂子吃吧?葫芦、来寿和你外婆,老老小小肯定都喜欢吃。要我说,你干脆把这剩下的饺子馅和饺子皮拿过去,就在那边包,然后就在那边厨房蒸,省得在这边蒸了不好端过去的。”
菊花瞧瞧案板上包好的饺子,问道:“咱家够吃么?”
何氏笑道:“不够吃,我再跟刘婶弄就是了,我又没怀了身子不方便干活。”
菊花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等葡萄回来,两人捧了东西一起去了隔壁。
娘儿们忙碌着,青木跟槐子就回来了。
菊花一见他们神态轻松,就笑对汪氏道:“外婆,来寿那事儿成了。你老人家可放心了?再不要愁眉苦脸的,要欢欢喜喜的,这不又要添外孙,又要添重外孙,福气大着哩!”
汪氏连声应着,笑眯了眼睛,到底还是听青木亲口说了一遍大家商议的情形和周举人的话,这才高兴地撩起衣襟擦泪水,刘云岚慌忙劝她。
杨氏让儿子和女婿在小方桌边坐下,唤刘云岚端饺子给他们吃,一边道:“要是全村的人都向着孙家婆娘,我非气死不可,到底还是有良心的人多哩。”
菊花就温声劝道:“娘,你跟咱爹为人厚道,村里人都明白的很。昨儿上午那情形,不过是他们习惯了不出头,乡下人老实,不都是这样?我爹和我公爹往常也是这样——大伙咋说他们就跟着。”
青木和槐子忙也跟着劝了一番。
杨氏点头道:“是这么回事。往常村里议事,你爹跟大栓兄弟也是不多话的——村长咋说就咋办。”
正吃着,郑长河肩上架着小葫芦,跟张大栓从荒地那边回来,一进院子,葫芦就大喊道:“娘,葫芦饿!”
郑长河嘿嘿笑着,把他放下来,看着他跟大黑狗一道往厨房跑,一边跑还一边扯狗耳朵,对张大栓道:“这娃儿,疯玩了一上午,能不饿么?我都饿了哩。”
第三百九十七章 见过少爷就回去吧
来寿念书的事解决后,郑家和孙家之间的仇恨越发深了两家人在路上碰见了连招呼都不打。
这亏得杨氏怀孕了,不然的话,她要是在田间地头一转悠,跟柳儿娘撞在一起,两婆娘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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