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看看脚下的大路,不但树木被砍去了,杂草和灌木被铲去了,还用石碾子压得十分平坦,路两旁都有一尺多宽的沟渠通水。路旁的树木并没有挖走,却砍成低矮的树桩,这样就算起火,也烧不过来。不挖走,是不能太过破坏那植被,否则下大雨的时候,山体塌方也是要命的。
她点头道:“就这样吧,再挖多了,不但影响气候,还容易破坏山上的土壤,对种木耳肯定有影响的。想面面俱到,怕是不容易。只要把沿着围墙的一圈树木砍光,真要起火,就让那一片林子烧光好了。”
槐子道:“就是这样。先前挖的时候,就觉得乱挖怕是不妥当哩,幸好只绕着围墙砍了一圈树。杨子说,还不如在林子里多砌几道围墙,然后把围墙附近的树砍掉,也不要把树根挖出来,这样就不破坏土壤了。我觉得他说得在理,就这么干了。每年再把新发的树枝修剪一回,不让它们长高,就烧也烧不过墙去。”
菊花再次点头,心里叹了口气,啥事都不是那么容易的,想一次规划完美几乎不可能,只能先这样,等发现问题再改进。
两人到了橡园山顶的毛竹林边。找了块大石坐下,向山下看去,目光被橡树和松树遮住,看不见张家宅院,也看不见山下的田野。
槐子笑着问道:“这些天家里人多,可累坏了?”
菊花道:“那倒没有,就是人太多了不惯。槐子哥,等板栗他们娶了亲。咱们把他们分开单过,我不喜欢一大家子人哩。”
张槐忍不住笑了起来:“没见过你这样的。一般人家,父母健在,是不能随意分家的。单门立户。走人情,送往迎来,多了许多事,麻烦的很。”
菊花也觉得自己标新立异,笑眯眯地说道:“到时候再说,至不济也要让他们分灶吃饭。”
两人想想好笑,儿子才那么点大,就想到分家的事上去了。
槐子随手从旁边的小树上扯下一片椭圆型的树叶,卷成细筒。用门牙轻轻将一端咂巴了两下,咬扁了,然后含在嘴里,吹出一道清越的声音,却是平平的,毫无起伏。
两三声过后,方才悠扬起来。化为小调,虽然不知何曲,听来却甚为悦耳,不输林中鸟鸣。
菊花静静地听着,心下沉静,慢慢地将头靠在他肩上,满足地叹了口气――如今他们可是难得浪漫一回的!
有天清晨,菊花听见曹墨竹弹琴。一时间听呆了,她好久没有听过音乐了?她不由自主地走去后院,听曹氏把那支《渔樵问答》弹完,却依然发怔。
曹氏见她出神的样子,微笑道:“之前弹这曲子,却总不能畅达其意。在家里住了几日。心宁气静,今日随兴弹来,却领略了几分飘逸潇洒、悠然自得的意趣!”
她浅笑盈盈地对菊花说着,淡淡言语如清流,丝毫没有觉得这么跟菊花说话是对牛弹琴。
菊花想了想道:“我也读了几本书,看到有人对乐曲的描述,只是没机会听。弟妹弹得真好,不知会不会弹《梅花三弄》?”说完期盼地看着她。
曹氏含笑点头,并不说话,轻拨琴弦,清音点点,扑面而来,渐至舒畅,其音清幽,似有暗香沁入肺腑。
一曲结束,菊花心中有种冲动,很想把自己会的好听曲子哼出来,让她用这琴弹奏出来。可是……还是算了吧,这来历要如何说?
槐子晚上回来,听菊花说她喜欢听曹氏弹琴,他笑道:“咱们比不上她们书香世家,不能全习‘君子六艺’,不过,你要是喜欢听曲子,我倒会吹些小调。咱们乡下的娃儿一般都会吹竹笛,虽然比不得她们,倒另有一种味道。”
菊花大喜,埋怨道:“那你咋从没说过哩?我哥也会么?我都没听他吹过。”
槐子笑道:“谁没事有闲工夫吹它?不过是小时候玩乐的东西,或者在田间地头,干活累了的时候,吹着玩。我们小时候都吹过的,你忘了?”
菊花慌忙打岔道:“我不大记得了。你既然会吹,往后就多吹些给我听。我从不觉得山野民间的东西会差了,其实,那些名曲,好些都源自民间呢!”
于是,两口子忽然浪漫起来,晚上槐子或吹竹笛,或吹树叶,高兴的很,丝毫不觉在曹氏这个内行人面前吹这个丢人。
槐子先还生疏,毕竟好些年没摸过了,这几年反不如当初田间地头有闲心闲情,吹了几晚上,便越吹越熟练,只是随意的很,并不成完整的曲子。
可是菊花却大大地夸奖他吹的好,让他兴趣盎然起来,就用心地吹一些调子出来。他不识音律,并没习过《渔樵问答》、《平沙落雁》这些曲子,可是,吹出来的小调里却带着悠闲自在的情绪和天阔地远的自然情怀,正是乡野村夫本色。
每当槐子看到菊花听自己吹曲时眼中迷恋的神色,心中就灼热不已,此后着实用心琢磨这项儿时的玩意儿。可是,随意吹可以,若是想吹出些名堂来,那就不是他这野把式能做到的了。
曹氏听了却新奇的很,觉得他吹得不错,但槐子不识乐理,倒不知如何指点他了。
最后,还是张杨指点了哥哥,他既会野把式,也识得乐理,所以将专业的东西化为土法子教给哥哥,让槐子长进不少。从此后,菊花多了点精神食粮――有个活动录音机可以听曲了。
吹完一段,两人静静地靠了会,槐子才对菊花说了他的一些生意安排:他想等丁二娶了吴英后,将两口子派到张杨身边去,一边在那边开铺子,一边帮张杨教人孵小鸡和在竹林里养鸡,慢慢地把生意和产业扩展开来。如今张家所有的东西都是靠别人来卖,这样受人掣肘,终非长久之计。
菊花听了点头,吴英也曾带了几个媳妇上手,虽然比不上她能干,但帮张家孵小鸡还是够用了,还有王忠的妹妹王莲也是很不错的。
于是两口子一道下山来往竹园去。
槐子道:“我先叫上丁二去找吴老伯,问问他的意思。你也去竹园跟吴英说一声,看她是咋想的。回头我过去接你。”
菊花道:“是该问问,吴英虽然能干,可是不大说话,不晓得她愿不愿意出去。”
槐子送她到竹园门口,却见云影带着小葱和闺女秦淼,背了竹篓在围墙边采金银花,菊花上前跟她们说话,槐子则匆匆走了。
云影看见菊花,含笑嗔道:“好好的清雅竹园,你却在里面养鸡,弄得味道难闻死了,连这金银花也带着鸡的味儿,真是大煞风景!”
菊花听了好笑,一边牵了秦淼的手儿,一边回道:“我们农家人,哪管那许多。倒是你,这么个神仙似的人儿,怎么也俗气起来?岂不闻‘大雅若俗’,这竹林养鸡,鸡粪养林,正合了自然运转之道。若像你想的,都扫得干干净净的,那竹子也没这么秀美了。况且我这竹林每天都是清理的,也没那么臭吧?”
云影白了她一眼道:“不跟你说这个。你来干嘛,监察她们有没有偷懒?”
菊花摇头道:“不是,找吴英说些事儿。一块进去瞧瞧?反正你这篓子也采满了,不如进去歇会儿。”
小葱忙道:“进去瞧瞧吧,师傅。我跟英子姑姑问问,有没有双黄蛋,要些来给淼妹妹吃。”
秦淼高兴地脸都红了:“娘,咱们就去瞧瞧嘛,我想看看小鸡。”
她想喂小鸡,可是娘不让,说他们家经常晒药制药,不能喂鸡鸭和猪,可是她很喜欢小鸡呢!
菊花笑说婶婶带你去吧,便牵着她往竹林里走,一边招呼云影和小葱。
她很喜欢秦淼。就算她心里觉得自己两个女儿够美的了,也不得不承认,跟秦淼比还是差了些。
小葱和红椒,甚至紫茄,长得也算好看讨人喜,但秦淼不同,她不仅有她娘的美貌,却又继承了秦枫的飘逸和随性,灵动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走在林中小径上,两旁围着半人高的竹篱笆,栽了些木槿,里面的鸡“咕咕”叫着,不时地扒拉下草丛和地面上的稻壳麦芒,啄一下,也不知吃的什么,姿态甚是悠闲。
微风轻拂,竹叶飒飒作响,林中阴凉一片,从枝叶间漏下点点光斑,随风不断跳跃。
为了防止鸡乱窜,这竹园被划成许多小块。七弯八拐的,她们穿过好几个篱笆园林,来到南边围墙边。这里有个小院子,也是被木槿围成篱笆墙。院里一排砖瓦房,有五六间的样子。吴英正带着两个媳妇和女娃在院子里给鸡喂食。
第五百二十四章 算计
吴英正在院子里给小鸡喂食,忽然见太太带了云大夫来了,忙丢下手中筲箕,一边将她们往中间的屋子里让,一边去旁边的水池里洗手。
一番寒暄后,小葱带着秦淼出去看小鸡,云影也去外边转悠,菊花就跟吴英细说了来意。
吴英倒没有太过惊讶,太太曾经跟她说过,要提她当管事,可是这竹园原本是王家管着,不好分的,就另买了荒地,准备开辟出来种竹子养鸡,等两三年工夫就能见成效了。
但她如今沉稳多了,既没推拒,也没贸然答应,而是细细地问了菊花一些问题。
菊花暗自点头,便跟她一一说了自己的安排。正说着,忽听外边有声音道:“小葱,干啥哩?盯着鸡看。”
小葱脆笑道:“爹,瞧这小鸡烂眼睛哩,也不晓得咋回事。”
跟着就是秦淼柔柔的童音:“张叔!”
张槐笑着应道:“嗳!淼淼,这几日咋不去橡园玩哩?红椒可想你了。”
菊花和吴英对视一眼,笑道:“是老爷和你家里人来了,你也正好听听他们的意思,跟他们商议一番。去不去都由你。”
吴英微微红了脸点头,站起身准备茶水,好等他们进来喝。忽有哀婉的哭泣声从院子里传来:“老爷,求老爷可怜奴婢,跟太太讨个情,若是奴婢哪里做得不好,任凭打罚,只不要让奴婢待在这地方!”
跟着又有另外的哭诉声,好像是在跟张槐恳求。
吴英脸色大变,气得放下茶壶,也不及让太太,急忙就冲了出去。
只见她上回从橡园带回来的周仙儿和周媚儿跪在张槐身前,一边叩头一边哭诉,杨风儿和宋瑶呆呆站在一旁,神色憔悴,欲言又止。
张槐看着这两个哀哀哭泣的少女。仿若受了多大冤屈似的,脸色十分难看。
吴英的哥哥吴成和丁二站在他身后,也是黑着脸,见吴英出来了,便责怪地看向她,似乎在问你咋管的人,还闹得拦路喊冤起来了,告的还是太太。
吴英羞怒交加。明知她们打的什么主意,大声呵斥道:“你俩干啥?还不起来哩!不想呆这地方,想去哪?好好的日子不过,自甘下贱!”
她曾经喜欢槐子。就算不敢奢望嫁给他,想着留在他身边远远看着也是好的。
可是,随着小喜进了橡园伺候,菊花又让她进竹园养鸡,并且时常来看望这些鸡,跟她谈话,小喜也常跟她说些在橡园听回来的道理,她才明白,女人只要尊重争气。就会获得一份专门属于自己的幸福。
她沉下心,用心地孵小鸡和养鸡,成了太太看重的人。好些人上门求亲,太太让她自己挑。她冷眼看了两年,就挑中了新来的丁二。她觉得丁二很好,肯定能跟当初老爷待太太一样对自己的,所以。她的心结终于解了。
当日从橡园领了这四个女娃来,她心里明镜似的,晓得她们打得是什么主意,因此一边教她们干活,一边也开解她们,谁知她到底还是白费了工夫。
菊花也紧跟着吴英出来了,见此情景皱了下眉头,不过却没理会她们。而是把目光投向小葱的手上的小鸡娃。
她疾步走过去,接过那只小鸡,捧在手心细看,一边问道:“这鸡咋变得这样了?英子,这鸡是害了红眼病哩。嗳哟,还有点烂屁股!”
英子见问。忙要上前去回话,又想起周仙儿和周媚儿还跪着哩,便对闻声出来瞧热闹的两个媳妇使个眼色,让她们去拉住两人。
槐子见菊花捧着那小鸡仔细打量的样子,心里一动,他还没娶菊花的时候,就最喜欢看她喂鸡鸭,或者收拾菜园子了,那欢快忙碌的神情让人觉得日子充满生机和希望,也让在外劳累回家的亲人感觉到家的温馨。
明明很美好的日子,却被这两个女人说得好像这竹园是牢笼似的,哭得梨花带雨,把这喂鸡也当成了下作的事。
可是他的闺女和秦枫的女儿都各捧着一只快要长出硬毛的小鸡娃,担心地检查着,一点也没有嫌弃的意思,难道她们比小葱和秦淼还要高贵不成?
不想呆在竹园,她们想干啥?又能干啥?
想着她们被人调教出来,就是送给男人,供他们玩乐的,再看她们虽然哭泣不止,却把泪眼对着他,做出一副柔弱含情的模样,他心里一阵难受恶心:不想干这些,伺候男人她们肯定擅长,也是乐意的,无论哪个男人都好,即便菊花给她们指了一条明路,她们也不稀罕。
他冷冷地扫了一眼周仙儿和周媚儿,理也不理她们,转身就往菊花那边去了。
周仙儿和周媚儿见槐子转身要走,扑过去就要抱了他腿,放声苦求起来。
吴成和丁二忙上前挡住,那两个媳妇也上前扯住周仙儿和周媚儿,把她们往屋子里拖,一边气哼哼地低声骂道:“作死哩,敢这么闹!你当你是公主,咋就不能喂鸡了?咱们太太都要常来这看鸡,鸡生病了比我们还上心,你算个啥东西,就装大小姐了?不干活,吃屁屙风哩!”
另外一人恶狠狠地压低声音道:“那倒不见得,人家有的是本事,不用干活也有男人养。可是我听说太太放她们回去,又都不想走,原来打得是这个主意。我呸,丢人死了!”
杨风儿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被拖进屋子,挣扎哭泣不止,可是那边的几个人却充耳不闻,正跟吴英询问这鸡害眼睛有几天了。
菊花问道:“英子,我跟你说了,这小鸡娃喂的时候,要在碎苞谷米里拌点香油,再掺点绿菜叶子,可是这么喂的?”
这也不是啥科学方法,不过是她记得前世农家喂小鸡娃的时候,大多都这么干,她母亲则是用碎米拌点菜油和青菜,理由不明。
吴英忙道:“一直都是这么喂的。这个……是……怕是鸡栏没弄干净。捂出来的热病。”
外面的鸡栏每天都有专门的杂工来清理鸡粪,但这小鸡还没长硬毛之前,都是她们亲自照料呵护的,那鸡栏也需要她们亲自清理。
她红着脸不知如何说,因为这是杨风儿等人照管的鸡,才养几天就这样了。她养的鸡可很少这样过,就有,也顶多几只而已。这一回却是大批的鸡都害了眼睛,还烂屁股。
可是,谁让她没管好哩,明晓得她们不中用。也没盯紧些,这两天她都愁死了。
槐子一眼看出她的困窘,沉声问道:“这鸡是她们几个照管的?”
英子用手绞着衣角,低头难受地说道:“也是我大意了,从没放手过的……”
她大哥吴成叱道:“你就算让她们照看,那也要盯着才成,哪能放手不管哩。鸡栏扫没扫干净你也不晓得?就算这园子交给你们各自管一块,可是太太还不是常常来察看?为的就是怕出问题。老爷也是常去我们的木耳场子察看的。都跟你这样,丢手就不管了。那还能不坏事?”
吴英红脸低头不语。
丁二瞧了心里不忍,却又不知如何说才好,忍不住就回头对着杨风儿她们狠瞪了一眼,怪她们害英子出错挨骂。
菊花摆手道:“先不说那个,这鸡还不知能不能活哩。如今赶紧把各处都弄干净清爽了,再把它们分开些,原先五十只一笼子的。如今改成二十五只一笼子。生病了,总要照顾些。”
她转头对小葱和秦淼道:“把鸡丢了,快去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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