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灯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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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灯录·下-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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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纵使再不见,平安唯愿。」
  其实,一直无波澜的心,真快到了这一刻,也是会隐隐泛起些紧张的。
  他又笑,依旧是一脸惊人的慈悲,与世无争的温善模样。
  可心底却有一个声音,有一个明明是自己那般冷冷清清的嗓音,平静无波道——
  许不定,今年无春呢。
  *******
  这几日薛掌柜也是刚刚把那个粉尘的事平定,一口闲茶不及入腹,连凳子也坐不热乎又匆匆去安抚哪里赶来的江湖人在来途某处打了起来。
  似乎地城那一事少了的江湖人并没给江湖带来多大震动和影响,江湖依旧是那个刀光剑影埋葬了无数鲜衣怒马少年梦的江湖,不曾为一二捐躯之士暂且停留半分,便头也不回的继续拔足狂奔。
  跟不上的人只能远远被甩在后面,再后面,然后至久久不见。
  但同样,有的人故意停留在后面,不愿被江湖卷进去,可江湖却依旧留有他的传说。
  譬如——沉瑟。
  有人传言在附近一处极其华丽的酒楼曾见着一人的侧影很像是恶名昭彰的沉大公子。薛黎陷那日晚上吓唬完了那个造成如此恶劣影响大面积粉尘侵害老百姓的负责人之后,就按传言去找了一趟。
  嗯,是他不假。
  苏提灯微抿了一口茶,将茶杯缓缓放下时,忽然就对着自己那一双素白干净的手捧着这样一盏墨青色的茶杯挑剔起来。
  小指和无名指压下拖住了底,中指和食指箍住了杯身,拇指扣在茶盖上,略微远举了手,又将另一只空出来的手伸展长了以手背面对自己,在面前比划着,对着阳光看。
  颠来覆去看了半晌,忽又凉薄一笑,毫不留情将杯中茶全倾洒到地上去了。
  都言人走茶凉。
  这人还没走呢,茶竟然也凉了。
  不是到底不小心阵失了手,让你折了一个手下而已吗?
  你却也不看看,她那日到底是为我死的,还是为你死的。
  为我死那是不可能的!你们修罗门难道还会教出这等有点良心的人?若不是得了你之前提点,亦或者吩咐,她会为我送命?只听过杀手杀人夺物的,还没听说过杀手有保护雇主这一说的!
  她要是并非为我死,那便是为了你,为了你这个她心中的信仰死了罢了!
  那她为你死,岂不是死得其所?死得快哉?!
  你又怎会不知,如果能为这样的归宿而甘愿奉上性命,又是多美妙的一件事?
  都说人活于世,不如意事常□□,可与言者无二三。
  沉瑟啊沉瑟,你活了这么久,难道比我更不懂这个道理么?比起她某一日丧命于你的仇家追杀,亦或者不小心误服食甚么□□一命呜呼,在一场与你携手并肩的战里,是为你死的,难道不是更让她欢喜的事?
  含笑九泉便也是可得的罢!
  就像我愿为月娘死去一样。
  「人活着,实在太累了,总得找些甚么奔头走下去。你明明……比我更懂这个道理的。毕竟你更是站在那个巅峰上的人啊……」
  我还一直以为,我是你的那个奔头。
  可现在看来,又自作多情了呢。
  我一直以为,月娘醒来后,哪怕她不认我这个夫君,我到底是还能得一个知交踏破沧桑日暮,踏着薄线黄昏而来,告诉我窗外大雪,亦可卸下行囊,待我温酒煮茶,听你言往事三两,轻描淡写泛过当初所有沧桑蘸酒饮血吃肉的日子……此番看来,果然是想的有些过头了。
  将茶盏随手弃在桌上,歪倒了也懒去扶,苏提灯斜靠在座椅里看着桌下灯笼,忽然就觉得一切都很讽刺。
  蛊化已失两感,纵然有常服不归来拖延时日,也是雪上加霜如饮鸩酒无异罢了。
  无非是延着这日子,待到某一天突然爆发出来。
  由此想来,有没有明天都不知道呢,还需得算计甚么你我二人之间情分何时缘薄。
  *******
  「骗子,一群骗子。」
  薛黎陷抱着一大堆东西回来时,刚过个转角就听得苏善人隐隐约约骂了这么一句,似乎还能听得出有些咬牙切齿,兴匆匆的推门进去想要瞧瞧那么镇定的人气急败坏会是如何模样,却发现那人不过是一个慵懒的坐姿斜靠在窗边,依旧冷清的嗓音和惊人的慈悲模样。
  「说了多少次了不会敲门吗?」
  「腾不出手来。」薛黎陷翻白眼,估计他刚才骂的是沉瑟,嗯,因为沉瑟这几天都住在酒楼里,跟所有闲杂人等都打过照面了,就是独独没来找苏提灯。而且这小兔崽子也就对沉瑟是暗地里骂骂了,对自己永远是当面就毫不留情的指责。
  「喏,这些东西,沉瑟让我先带过来给你。」
  「嗯?」
  「他这几天是因为……嗯,正渊盟的人不是在这儿么,你在这儿比在他那儿安全,而且他身上还有伤,来这里不方便,加之他又不是个擅长能屈能伸的,你叫他一身夜行衣来这里杀人他倒是能做的出来……哦不,他不用穿夜行衣,就这么明目张胆的来杀人了,但是来看人,估计比较难。」
  苏提灯一愣,倒是他这些日子叫先前地城那一战里施蛊太多反噬的太厉害,而提前多损了视觉这一感,又偷偷多服用了不归……这一大堆事互相交杂到一起去把他的心智一直逼在了那刀尖尖上,又常常自诩豺狼蛇虫鼠蚁之流,跟沉瑟都不是甚么好东西,却忽然忘记了,自己现在又身处在哪里,给没给这里人再添乱。
  倒是自己大意了,沉瑟现在的两难处境,自己现在的尴尬境遇。
  心情又稍微好了点,苏提灯舒展了眉头去勾那包裹,刚打开看了一眼,眸光便是一滞,随即面不改色神色如常的给重新系上了——想要他苟同沉瑟的品味,下辈子吧!
  但是沉瑟既然叫薛黎陷送来了奇奇怪怪审美逼格的面具,自然是没打算重新拿回去再选的意思了。於是无论苏提灯喜不喜欢这奇形怪状的面具,都是要戴定了的。
  连薛黎陷都在一旁憋笑,末了还硬要严肃点评道,「要不然还是那个阴阳鬼脸的吧,那个唯一能看起来正常点了。」
  一个普普通通不加任何花里胡哨的银饰面具不行吗。戴着面具不就是为了低调吗,干嘛非得要这么多有的没得的图案啊。
  「你要不跟沉瑟说,我不去看比武了不行吗?」
  「可沉瑟当初的原话就是,他想叫你去看比武啊。」
  仔细琢磨了几番这句话,苏提灯拿捏这那个太极八卦一般的面具在手中转了几转,「比武是苏家也有人来是吧?」
  薛黎陷先是一愣,随即又点头,笑的与往常别无二致,「小时候未曾得见过苏前辈真容,那日在祈安镇里也不过惊鸿一瞥,如果今次能瞧见了不藏头露尾的模样,倒也好。」
  听这口气是他也要去了。
  又看了看这花里胡哨五花八门的面具,便是连着带上半个月都不会有重样的。
  知道了沉瑟是甚么心思,这人上了年纪有时候就跟个小孩儿似的。而且他也一直觉得沉瑟身上兽性未免太重,简直是自己碗里的肉便是让其他畜生闻个味儿都不行……
  咦,这么想也不对,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直接不和自己去看不就得了嘛,还不如趁着三月天放个风筝甚么的。要去,还要戴着面具,还和他一起……哦,这是得看自己怎么享受这块肉故意馋别人的。
  越想越恶心,苏提灯嫌弃的丢了手中面具,一想到后天比武开始之日沉瑟或许会做出种种『温柔假象』的举动就直直停不住恶心,「多大的人了,幼稚不幼稚。」
  薛黎陷一开始没懂这句话,心说看比武怎么就幼稚了……
  「欸,你也要去是吧?」
  看见没看见没?!对自己就这么没大没小的,以前好歹虚伪客套一句真意拳拳的『薛掌柜』呢!现在直接是——欸?你?喂?!
  「嗯啊,我……你干嘛?」
  「你也戴面具去吧,去同我和沉瑟坐一起。当然,如果你想找到一个最好的位置看戏的话。」
  「嗯?」薛黎陷挠头,「最好的位置,不该是评委席上的么?」
  「非也。戏台在苍穹之下。既然沉瑟说了要去看,他一定是要看最大的戏。」
  「嗯嗯嗯?」
  苏提灯只是笑,定定的又反问了一遍,「要坐一起吗?」
  「坐!」
  「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9章 卷十一,闲拍案(五)

  「这是甚么?」
  沉瑟弓腰替苏提灯安置好灯笼,一手接过他递来的黑底金漆的信封不解。
  薛黎陷早已自在的落了座,看了下沉瑟这个位置果然比较特殊,也比较宽敞,并非是费事的俯视往下看,而是在比武场地好像凭空架起了半个圆弧于稍微高一点的地方,然后有点俯视众生的架子但是看起来却不累眼,直视前方也能一清二楚,又可以稍微压下点眼神,便是连做甚么小动作也能发现得了。旁侧略靠下就是评委席的位置,薛黎陷这才发现和往年的不同好像就是——评委席稍微挪了挪地方,二等分了,他们这个略微高起来的位置也算是跟评委席同起同坐了。
  忽然就有点如坐针毡。
  沉瑟像是发现薛黎陷的不妥一样,糟心的表情溢于言表,「你皮痒了?」
  「呃,这好像不合规矩吧,我们……」
  「你当他这几天真在酒楼里闲着没事休息养生的?」苏提灯斜睨了一眼薛黎陷,目光早已自台下收回,评委席里属于苏家的位置,仍旧是苏清辞坐着的,沉瑟想看的好戏,估计要落空呢。
  「可不该是用钱就能摆平的啊,至少江湖人讲究的不是那种身外之物……」薛黎陷小声不解嘟囔。
  沉瑟冷笑了一声,「薛掌柜,命也算作身外之物么?利器架在脖子上,先念了一遍这人族谱三代,再好声好气说给我添个位置,你当他是肯,还是不肯?」
  薛黎陷向沉瑟投去深深、又深深的一瞥,鄙夷之情也溢于言表,而且更觉得屁股底下坐着的不是凳子,而是人头了。
  「放心,出来行走江湖,大家打个商量寻些方便么,多平常。」
  苏提灯也无奈笑,「所以我说我鬼市开销缘何会如此之多。都是用来给人擦屁股了。」
  语毕却早已叫来远处候着的一个小二,拿来纸墨便是大笔一挥,随后神色淡然的从腰间解下一块佩饰,叫他去鬼市找人看看,就明白了。
  沉瑟和苏提灯选了对面落座,薛黎陷就夹在二人之间,其实他一开始并不想夹在他俩之间的,只是刚打算挪一下凳子远离这两个祸害时,忽然被苏善人暗地里扯了下袖子,於是只好不情不愿的坐在这儿了。
  也是借着这个位置,看了那金额数目……薛黎陷就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心说这要是拿来为己用,定不会这么挥霍,一定多开几个济善堂,还可以多出去义诊了。
  嗯,以后一定要从他手里多坑几个子用来义诊。
  「欸,乖儿子,真孝顺。」沉瑟非常受用看着苏提灯为他打点他的『任性』行为,心情舒畅的夸奖了一句。大家绝口不提地城里的事,也不提十七的事。就像是那日那抹鲜红,红成一道朱砂痣刻在心上。无须跟别人多讲,自己清楚便成。
  毕竟活了这么久了,甚么不看开呢。
  沉瑟觉得自己距离四大皆空真的就只差一步了,他师姐都去遁入空门了,他也不远了。
  只是他手上染了太多鲜血,走不进那清静之地。
  「真论及孝顺,我还给你备了另一份贺礼。」
  沉瑟这才醒悟一开始那鬼市别具一格的信件,打开抖落后,只有一截经过特殊处理后永开不败的花枝。
  这花枝上只有一朵开了一半,另一朵微开,其余的便都是花骨朵了。
  沉瑟晃了晃手腕,那花枝洒下些淡淡散发着流光的樱粉,还带着些若隐若无的微香。
  沉瑟对着这十分娘气的玩意儿挑剔了一会儿,忽然毫不留情的笑了出来,「这甚么?『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怎么,只准你拿些奇奇怪怪的面具来恶心我,便不准我用些附庸风雅的东西来恶心你么?」
  薛黎陷倒是没太在意这二人斗嘴舌功夫,只是认真的盯着那洒落在沉瑟手腕上的荧荧樱粉,不知是不是这散发着流光的花粉在空中落得太慢,有些许『花枝碎骨』挥舞翅膀时带出的流辉感觉,也不知是落在沉瑟那手背上的花粉是否太过粉嫩,他的手又有些白皙,而反射出些许磷光的意味,也不知怎么了,忽然让他想起那种诡异又静美的蛇鳞呐。
  「贺,贺甚么?」
  正当沉苏二人吵得不可开交之时,薛黎陷弱弱的嗓音挤了进来。
  「甚么贺甚么?」沉瑟嫌弃的继续转着手中那花枝玩,这一根花枝上既有樱花也有桃花,得亏着苏提灯用蛊捏合到一起去了……不过这粉光洒下来确实还蛮好玩的。
  些微的风一吹,一些粉光如有灵性翩翩飞起,些许又刮在了薛黎陷脖颈上。
  「呃,该不会今天是沉公子生辰?」
  「生辰是甚么鬼。」沉瑟无奈摇头,把花枝塞回了那极其阴沉冷暗的信封里,笑道,「他无非是抛开算计苍生之外忽然想起还有我这么一个人站在他身后了,不时扔点好玩的东西过来打发打发我便是了。」
  「嘁。」苏提灯不屑反驳,捧起茶盏扭头看向台上。
  不同于在地城看展人性,也不同有一年春时曾和沉瑟登梨园看台,不像前几次那么纯粹,今次既是看戏人,又是戏中人。
  又扭回头,本是打算随意一瞥,却正瞧见沉瑟和薛黎陷都各自偏了些头,俩人具伸手摆着几个手势,似乎在推敲甚么拳法和掌法。
  像是从来未曾想到会有这种局面,苏提灯饶有兴趣的看了会儿,忽然便觉得一道冰凉的视线在己身上同样审视。
  正犹豫着要不要侧头看看时,便看到面前白袖一晃,同样素净白洁的一只手压根看不出来屠戮过多少性命,沉瑟眸光认真的提起茶壶,顿在苏提灯面前,替他又满了一杯盏。
  很慢,慢到好像时间都静止了。
  也好像慢到那夜祈福之术做完还余下点蛇鳞,便一点点和着细心研磨细碎,再收集起来待到这次之行蛊合到花枝上那么静心的过程。
  当时心无旁骛,甚么都没想,也甚么都不可想。
  明亮的光芒见缝插针的从或微开或闭合的窗棂里透过,也好像在沉瑟的眼眸里穿透、散射,晦暗不清的意味从未如此浓重。
  好像沉瑟这辈子从没如此认真的倒过一杯茶,也给他一瞬恍惚,觉得,沉瑟好像这辈子也就只会这么认真的给自己倒过这一次茶了。
  苏提灯忽然不想知道是谁盯着自己了。
  换句话说,是谁都没关系了。
  他现在,是坐在这里的。
  而旧昔种种,便当如烟散,不是么?
  手腕微微一提便住了水,沉瑟将茶盏又往苏提灯面前微推了一下,就像是自己给他满茶时如出一辙的手法,然后接着没事人一样的继续去跟薛黎陷手上切磋。
  薛黎陷个二愣子并没察觉到沉瑟突然停下来给苏提灯倒了杯茶有何不妥,但是他刚才一瞬间也有种异样感——直觉告诉他,有人盯上了苏提灯。
  只是很快又没了。压迫感似乎也只是一瞬。
  薛黎陷揉了揉胸口,他向来是个甚么事都不喜欢认真深究起来的人。也正如当初疯跑训他那句话——是个生不起气的人。
  台下初次淘汰比武已经开始了,沉瑟也渐渐停止了套薛黎陷武功的言语切磋,抿了口茶架起了一幅二大爷的姿势,反手拿扇子支撑着下巴,慵懒的看着看台上的人耍猴戏。
  薛黎陷没了沉瑟骚扰,百无聊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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