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灯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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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灯录·下-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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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提灯也有些咬牙切齿,「你有本事去跟苏鹤吃莫须有的醋,倒不允许我去吃薛黎陷的醋了。你倒是那么尽心尽力的护着他做甚么?他壮的跟头牛似的我放他一半血来助我压制冥蛊又怎样?!你不是天天担惊受怕我对薛黎陷下了死手么,好啊,他这一时半会儿说不定便来鬼市找我对峙了,你就去睡那鬼市大门口,防住了他,保他一会千万别闯进来,不然我放冥蛊当场咬死他!」
  沉瑟嗤了一声,松了手拍拍苏提灯的脸,「你哪只眼瞧见我在跟苏鹤争风吃醋的?而且这词好像也不是这么用的……」
  「苏家的拜帖我尚未见着,亦不知他们找我何事呢,你倒好,抓个浮光掠影也能去行凶纵火,是该说我太敏感,还是你太紧张了?难不成我会傻的第三次钻入苏家的圈套,伤的体无完肤就剩一碗渣的等你三度来救么?」
  「别,剩一碗渣我顶多就倒了,救是救不了的。」沉瑟淡定的过去扒了件衣服,一边套一边恶声恶气道,「还给你倒下水沟里头去,让你自己恶心死自己。」
  打开房门真准备去门口继续睡回笼觉了,沉瑟语气有些倦,「你真不想……」
  「我现在只是没空应付薛黎陷的问题,他万一再缠上来,就不好办了。你当我要他血干嘛,自然是为了能让自己更加专注有精力投入事情当中去。」
  沉瑟打了个哈欠,哦了句,尔后淡定的走向鬼市大门处,那把看起来『很舒适』的藤椅。
  都说老人家擅长卧在这上面休息,沉瑟刚躺上还被那极其富有催眠韵律的『咯吱咯吱』给惊了下,尔后调整了几下心态,便心安理得的『咯吱咯吱』起来了。
  连绿奴给他家先生送早饭的时候路过还被这造型惊了下,看了看那藤椅上的毯子貌似并不保暖,虽然已过春风但是沉公子身上也有伤,便又去拿了层毛绒绒的纯白方毯过来给他加上了。
  沉瑟懒洋洋睁了眼,懒洋洋的又闭上眼继续晒着太阳,嘴角挂着一抹略微解冻的冰渣笑容淡声道,「果然还是你尊老爱幼,不孝子便这么把他爹扔在这里了。」
  绿奴倒是叫沉公子这有点告状的腔调给整笑了,忍着笑去书房偷偷告诉先生,苏提灯听闻后微微蹙起了眉头,厉声道,「把我那毯子给他扯下来!冻死他活该,我就虐待老人了,怎么了?你没瞧见他家暴的时候?!看我等他老掉牙的时候怎么反整他,便是连饭都不给他一口热的!」
  话语说的虽然恶毒,身形却早话语一步行至窗边看了一眼,似乎是要看看他真冻着没有——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沉公子周边三丈圆心范围都是一片暖阳,亏得他躺在最碍事的地方抢得了最大的暖源还能恬不知耻的优哉游哉的享受老人家的摇摇乐。
  又回头愤愤的看了一眼书桌上的来信与诉帖,苏提灯强压着要疯的冲动再度端坐于书桌前,重新分析起来事。
  提笔写了两句还是忍不住顿住,口气咬牙切齿似不小心磕到了一个晒了三天的核桃酥,「你去告诉沉瑟,叫他别老用右脚点椅子腿来发力摇晃,绷得时间紧了容易抽筋,他本身就气血瘀滞,万……算了,别这么说,你就告诉他我听着那动静心烦,你叫他给我老实点。」
  绿奴暗自摇摇头,心说真这么讲了沉公子又好上来揍他一顿骂他皮痒了,便老老实实嘱咐他先生之前的那番『关心』去了。可谁知,儿子敬了口头孝心,老爹却不一定领这个情。
  都说女人到了一定年岁会进入那甚么期,男人也一样。比如这上了年纪的老男人沉瑟,更加觉得自己不服老,更加嘚瑟的前后摇摆不停的『咯吱咯吱』。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8章 卷十,旧人序(三)

  都说作妖到一定程度是要遭天谴的。
  譬如沉瑟。
  薛黎陷晃至他身前那一刻,他还未及指一指身边小桌上铺的茶盏,二人再携手下一段老人家的棋局,就听薛黎陷急切道,「我找苏提灯问个事情就走,你不用起来了。」
  「欸,」沉瑟拽住薛黎陷的袖子,刚想跟他说那小崽子现在不想见你,就被薛掌柜晃个身给闪走了,起身要追,刚迈了一步又扶着椅子倒抽口凉气——妈的,真抽筋了。
  眼望着那一抹银灰暗衫一错眼就没了,沉瑟也是有些微微怔忪——薛黎陷的惊禅,当真比自己的化鸿要厉害了。
  若这人真能长成火候,日后一定要拉来打一架方才痛快。
  一边想着日后能愉快的干起架来,沉公子一边默默的弯下腰,使着手法捏着自己的小腿肚子。
  只是,若沉瑟能预知到之后会发生甚么事,他一定会乖乖听苏提灯的话,然后拦下薛黎陷。甚至当时沉瑟并未对自己没拦住薛黎陷一事觉出任何不妥。
  毕竟,他觉得,苏提灯现在就是疲于跟薛黎陷解释清来龙去脉罢了。
  毕竟,薛掌柜是个好人。
  毕竟,薛黎陷的反应,他们每一个人,包括苏提灯在内,都失了策,没料到。
  日后沉瑟一直在想,如果那一天,他拦住了薛黎陷,让大家都能冷静冷静,是不是会更好。
  是不是,就不会让他的孩子,再一次感受那如细丝割首的痛苦。
  *******
  薛黎陷没想到自己一觉睡了那么久。
  甚至于他醒来时,还有一种在那根本看不清一切,只有身上滑腻的触感,以及心腔处滚滚往外涌动的鲜血崩裂的奇异失重错觉。
  当他睁眼醒来时,却早已离开了泉池,在苏提灯惯常养伤的房间里,身旁是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局促的鸦敷。
  从没说过谎的汉子有点慌张,小心翼翼的从床边站了起来,语气却有一种如释重负,大概就跟自己当时瞧见苏提灯醒来一样谢天谢地,「薛大哥,你终于醒了。先生让我留在这里照顾你,你,你觉得怎么样了……伤口,已,已经无碍了……」
  提气运走一周,没有感受到任何损失,除了有点精力不济,薛黎陷愣了片刻,脑海里就开始回放个不停那人最后的一声「哥哥。」
  哥哥、哥哥、哥哥……
  鸦敷几乎是一路胆战心惊的跟着醒来后狂吃了两天的薛大哥往回赶。
  那两天,不,准确来说是自醒来,薛大哥就没理过自己。
  虽然抢了他要做的事——做饭,洗碗,拖地,看看药材,整理整理花枝,睡觉,练功……
  便是连饭都记得给他留了一些的。只是,自始至终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第一句是,「走吧。」
  第二句是,「你也回鬼市吧,不用跟着我了,我着急回去。」
  然后就没影了。
  鸦敷是晚了薛黎陷半天才回去的,这还是在他的轻功得到过薛大哥指点的情况下。
  可真等着这个单纯的汉子回到鬼市之后,还有一种恍惚时光错留他在大年初一那一天的景象里。
  鬼市书房的两道整面墙都已经被碎成了无数纷屑,刚刚补来的上好家具又再一次四散在地,无一不彰显破败,无一不显露挫伤。
  书房里再不见得一丝一毫人气,他有些慌乱的奔过转角,想瞧瞧他家先生别不是又出事了,沉公子又动手了么?
  可真过了三层回廊转角,也连半分人影不可得,喘息声不由得粗重起来,生怕他家先生忽然又没了。
  再度四下扭头望去,眼角便扫过一盏熟悉的灯笼,再定睛看去,院子里便是一张简单的石桌,先生后背挺得溜直纹丝不动,双眼淡漠的盯着桌上垒起的小帖子,一旁的藤椅上是停止了摇摇乐的沉瑟,就那样拿扇子杵着下巴,有些忧心的将苏提灯望着。
  他有些替他累——替他挺得笔直的脊背累,替他被撕毁的面具之下那颗千疮百孔的心累。
  沉瑟抬手,替苏提灯把被风吹乱的青丝别至耳后,还未待开口,便听他先强压镇定伪装坚强冷冷开口,「我没事。」
  自此压下心头万千安慰话语,轻轻戳了下他脑袋,便默不作声阖眼假寐。
  你没事,你怎会没事。
  那近乎咆哮的男人话语还言犹在耳,连沉瑟都被吼的一愣,便是连上去挽救的步伐都硬生生顿在原地。
  事态发展的太出乎预料,在千百个版本里,沉瑟甚至都先做好了将来除开有血缘关系的苏鹤,还有一个有血缘关系的薛黎陷要来同他这个没任何血缘关系的夺那一二分长辈福分了,醋意不及萌发郁闷不及消化,便被场上的一丝一毫细节震得心腔发麻。
  好像恍惚看到了那日欺负苏提灯的自己……
  椅子被人用深厚内力在地上硬拖出三分入木,『兹啦』作响的划痕了便是眨眼逼到了墙角。
  魁梧有力的男人身前拢下的影子都能罩得住那冷清的男子,他那斩过无数邪佞的手就那样死死箍在他脖子上。
  比起自己是恨不得掐死苏提灯的气力来说,那人却是手背臂膀青筋暴涨的逼迫自己可千万别一不小心真怒火攻心掐死他这个有了一半血缘的弟弟。
  原来再暖的人嗓音也有凉如三尺寒冰的功力,连沉瑟都觉被那音色冻了一身薄凉,似乎一沉肩一扭腰便能『嘁里咔嚓』的抖下一身冰渣来似的。
  ——「既然如此难堪,你知晓自己是怎么来的,那你当初又是如何做到苟活?!你这叫我是留你,还是不留?!」
  ——「留下你我怎么回头面对我正渊盟堂堂几多忠骨贤良,如何面对祠堂里那供着我爹的灵位?可是不留,我正渊盟儿郎堂堂正正一身热血不是用来助纣为虐乱增杀伐的!」
  留下你,还是不留?
  暴怒的男人几乎是多看面前那眉清目秀的男子再一眼就要失控了,骨子里的温善贤良便迫着自己收了手,沉重的脚步一砸一个坑,似乎是对他的怒气全明显的不乱加之于身,反而处处彰显嫌恶之情。
  原来……连他都是不想有我这样一个弟弟的。
  得不到家人,嗯,得不到。
  万事有可求,求之亦有不可得。
  佛家有言万般放下,皆是自在。
  可放下之前,好歹得拿起过才可以言之放下。
  苏提灯忽然一叹,内心苍茫的便好似在一场白沙覆境之内禹禹独行了千百年之久,他忽然有点明白,自己为甚么不能得道成佛了。
  因为他连拿起的那个资格都没有。
  起先倒还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害怕薛黎陷一旦知道了真相,反而像个大哥哥一样的缠着自己,要看看自己这个弟弟终究和他有甚么不同之处的。大概就是一个像爹,一个像娘罢了。
  还以为会感受到薛黎陷给的那种种家人的温情,反而让自己不适应跟存了自己多年的冷清,又不想为旁人改变甚么,便有些尴尬。
  如今种种想来——皆是自作多情。
  因为他,压根不想有他这么一个弟弟。
  沉瑟缓缓睁了眼,看着苏提灯自书房被毁,被薛黎陷最后那猛烈一拳擦着他脖颈旁泄愤一般的砸下而带出纷纷扬扬的石灰铺就满身,也未及整理衣衫,就这么仍旧孜孜不倦的坐在了院子里继续办公,可是,半天一晃而过,下笔的帖子都泅墨干涸,也未再拖出一撇一捺。
  若说他当初……就算是用他血来替己身滋养冥蛊,大可借个甚么其他理由,又何必硬要点出这一层身份。
  因为薛掌柜是个能让人感觉到暖的人,若说苏提灯未曾不贪恋过这份人世的暖意,那定然是赌气的话。
  沉瑟的心下也有些怅然,他能给苏提灯最好的东西,可是,他也是个没有『暖』的人。
  若说这孩子现在心里是不难过的,又岂不是骗人的呢,却偏要逞强出一份无所谓的态度……又何曾不是掩饰重重的失落与心下的恍然。
  沉瑟又有些疲倦的闭上眼,这人世间的恩情怎么就这么难了。薛黎陷的反应,又怎么会如此奇怪啊……
  其实这一切,只怪他们不明白正渊盟的规矩,亦不明白,薛黎陷对苏鹤的厌恶以及顺带将这份感情延续了下去。
  他实在是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事情。
  接受,他的娘亲,竟然会……
  这就是他娘的死因?
  往往思及此便不敢再妄想,生怕自己辗转反侧的一个夜里便忍不了冲动提着薛小瓜那把利剑便上山去剁了苏提灯。
  或许,苏提灯不存在,他娘亲也能不那么委屈,会愿意活下来的。
  毕竟人活着,还是有希望的,不是吗?
  *******
  一错眼便是月余光景,四月里的雨便像是不小心被戳了泪腺的姑娘家,哭起来梨花带雨经久不绝,还偏要是一幅软绵绵的架势,叫你多吼几句怕哭的更厉害,少说几句又不能将她那哭声止住,怎么想怎么心烦。
  祈安镇里的济善堂仍稳妥妥的开着,济善堂内的薛掌柜仍旧是一幅古道心肠,笑呵呵的一张脸上满是讨喜的温和。
  只是,孩子们这几日都明显发现了自家老大最近不在状态。
  时不时看一封密报之后就顺势坐在院子里发起了呆,绵绵细雨扫至面颊困得人昏昏欲睡,他便一幅老僧入定的架势单手握着信笺,眼神却越过信笺对着花草从里一朵野花看的深情。
  疯跑一边划分着手下药材一边歪着头斜着胳膊夹着打伞,累的他都快中风般口眼歪斜了还不见得老大瞧见自己这么大个活人戳在他面前呢。
  不由得又吼了声,「老大!」
  薛黎陷恍惚回过神来,有些呆滞的伸手去帮他捡药材。
  「我叫你拿伞。」
  薛黎陷伸长了胳膊拿着伞,替他举着。
  少年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的三度怒骂,「给你自己举着!我又不会闲着没事脑子进水了一样在院子里淋雨玩!」
  语毕便兜好了药材一个闪身切近侧堂帘门那里,没影了。
  薛黎陷呆呆的盯了会儿,又重新低下头来发愣。
  去后院换班的福丫头看不下去了,喝了几句,「掌柜的,你思考人生回屋思考去成不成,今天这雨架势要大,终于要下下来了!」
  薛黎陷便点点头算作应了,然后继续岿然不动的发愣。
  济善堂内的几个伙计都暗自摇摇头,掌柜的一定中邪了,这都大半个月了,几乎天天这样,除了有甚么事外出去办了,他也不告诉他们,在外奔波一天有时候回来了,就这样发傻。
  以前只觉得自家老大傻在心里,没摆在台面上,这一下子不小心摆在台面上了,几个伙计都明智且机智的对外统一口风:「掌柜的出门采药材了,还没回来呢。您看甚么病我来就好,对对对,您这坐……」
  实在是这副傻样子拿出去见不得人,於是他们对此万分嗤之以鼻。
  甚至疯跑还有一次动了念头想要去请苏先生来看看,看看自家掌柜的这是怎么了,只是鬼市大门可不是济善堂这般人来人往,抓耳挠腮了半天也不见得有人引渡,只好作罢。
  福丫头没说准,这雨忽然停了。
  倒也是这乍然的晴光一放,让薛黎陷察觉到身上湿腻,就像是在泉池那时,腿上被那蛊虫纠缠的感觉,也像是曾经触碰到苏提灯皮肤时的感觉,无一不让他心里有点不得劲,尤其是知道这人跟自己是甚么关系,甚么来头之后。
  疯跑来院子里收伞,发现这晴天了自家掌柜的想起回屋去了,顿时张大了嘴,想了半天想不出甚么话来,只得麻溜的收了伞再度回前堂忙活自己的。
  及至薛黎陷洗完澡只下身围着一条毛巾,另一只罩着头上准备把木桶里的水倒了时,忽然又再度发愣了。
  他只是倾身准备倒水时,看到自己脖子上常年挂着的那个密封小袖珍瓶子了——里面是他爹的部分骨灰。
  爹啊,你难不难过呢,娘最后竟然被你最好的兄弟给强上了,那人还是个江湖上出了名宅心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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