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欢跳开一步,警觉地看着他。
涟笙直起身,好笑地看着她:“这天下,可没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儿。你要走就趁现在吧,不然等那家伙醒了,怕是就走不掉了。”
清欢正有此意:“那就麻烦涟笙哥哥帮我看好他。”
涟笙道:“放心,我的点穴功夫还是很靠谱的。”
清欢自怀里抽出一封信,“这个,能不能麻烦你帮我送一下?”
涟笙接过,瞅了一眼上面的名字,大笑:“没问题。”不就是替小姑娘送封情书嘛,他还是有这个本事的,到时候问收信人多收点银子就是了。
然而,收信人此刻正站在灵音寺的紫薇园内,手中握着紫毫笔,笔端扣进面前人的心口,目眦欲裂,声音沉如水,“你说谎。”
“阿弥陀佛。”面前人双手合十,眉间刻满沧桑,满脸慈悲之色,正是灵音寺的方丈大师,他目光悲悯地看着宁书涵,“出家人不打诳语,何况将死之人其言也善。”
“不可能!”宁书涵手下搅动,不愿再听。
方丈闷哼一声,“宁施主若是不信,可以回去问问将军夫人,可有此事。此外,还请宁施主听老衲一言,大劫将至,趁早远离,否则——”
方丈闭上眼,低下头,合十的双手垂落身侧。
宁书涵拔出紫毫笔,带出一片散乱红绸。他静静地立在紫薇花园中许久,望着前面半旧的屋舍,想起当年时光。那时候,乖宝就是被关在这里,三个多月的时间,离他不过半日的路程。
然而,分开他们的怎么会是他最亲的人,怎么可能呢。
他纵身而出,一路打马狂奔回到了将军府,阿临见着,嘴还没来得及咧开,自家公子已经在数米之外。
宁书涵一路往惜棠苑而去。屋内传来说话声,是宁将军和柳氏,听那意思该是在讨论他的亲事。
他急乎乎冲进屋,柳氏见到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涵儿,怎么突然回来了?”
宁秉正蹙着眉道:“怎么横冲直撞的,多大人了?”
宁书涵静静地看着面前二老,许久,苍凉一笑:“爹,娘亲,孩儿想问你们一件事。”
柳氏拉他坐下,被他避开。
柳氏望着空空的手,愣住,“涵儿?”
宁书涵直视着她的眼睛,有些不忍地开口:“爹,娘亲,孩儿想问,当年洛家村灭村一事,你们事先可知晓?”
柳氏脸色瞬间苍白,怔然后退一步,脚步不稳,险些摔倒。
不用多言,无需多问。
宁书涵只觉人生如戏,这戏让人几欲流泪。
“娘亲,您怎能如此,怎能如此。”声音怆然凄惶,让宁秉正想起多年前,那个孩子失踪的时候,他的儿子,也是这副天都要塌下来的模样。
“爹,娘亲,你们要孩儿如何?你们告诉孩儿,我还能如何做,才能娶清欢。”
***
清欢在少林寺山脚下的一处小镇落脚,特意选了曾经和宁书涵一起住过的那家红色招牌的客栈。
掌柜见着她眼睛一亮,“姑娘,是你啊?”
清欢诧异地看向掌柜,不想这么久了他竟然还认得自己,弯起唇笑,“伯伯,我要一间上房。”一粒银子递过去。
掌柜惊讶:“姑娘,你会说话啦?真是太好了。”随即唤来一模样秀气的小二领她上楼。
楼下有人在聊天。
“听说少林寺前任方丈戒空大师死了。”
“我也听说了,据说死法跟九大门派被杀的那几位掌门是一样的。”
有人凑过来,“总之少林这几天一片阴霾,上山学艺的人都少了。我听说啊,戒空大师的尸体被运了回来就放在少林寺的藏经阁内。”
“啊?这。。。。。。。也不埋了?”
“我舅舅的小叔的儿子的侄子就在少林寺当俗家和尚,说是最近在忙着准备武林大会呢,打算号召九大门派一起查找杀死几位掌门的人,届时怕是要那人陪葬。”
“哎,如今这江湖真是越发不太平了,连和尚都要准备大开杀戒了。话说回来,也不知那梅教教主找到没?”
“谁知道呢,但听说是个美人,不知比那魔女如何?”
几人闻言隐晦地笑起来。
***
清欢将门关上,摊开手中的小羊皮地图,是一张少林寺的地形图,她找到藏经阁,手指在上面点了点。没记错的话,那一回宁书涵带她去的就是少林寺的藏经阁。但经过那一回后,少林寺必定会层层防守,尤其现在里面还放了具尸体。
清欢想了想,还是准备今晚夜探少林。晚上她饱饱地吃了一顿,躺床上睡了一个多时辰,楼下小二关门的时候,她起床准备。
这次梅教委托他们的任务就是寻找梅教走失的那位教主,只是她不明白,为何梅教不自己去找,而且还弄得天下皆知?他们不就怕白道趁机攻打梅教么。哦,那教主原也是个傀儡,真正的权力都掌握在四大长老手中呢,只是这四大长老就不会打架么?
清欢系上面巾在脑后扎紧,为以防万一,又在外面戴上了一面鬼脸面具,她往铜镜里瞟了一眼,被自己逗乐了,还真像个唱大戏的。若是小爹爹瞧见,怕是又要取笑她了。
想起宁书涵,她就想到身份泄露一事,那些人既然知道了她和莫少青的身份,定也知道了其他人的,只怕是连夜半的地址都已经泄露了出去。此事她已经写在信上,只希望涟笙能尽快找到小爹爹,在更多的人知道夜半的秘密之前,将那些人处理了。她可不希望她和小爹爹的婚礼被这些人给搅黄了。
时间尚早,清欢一路慢吞吞地晃荡到了少林寺外,在围墙外转悠了一小会儿,寻了个地儿,后退数步,往前狂奔,跃起,脚尖在墙上借力,纵上屋顶。
少林寺内灯火通明,一队又一队地和尚举着火把来回巡逻。她站在屋顶,见两队和尚相遇,一个领头的问另一个领头的:“准备得怎么样了?”
“帖子都已经写好了,明儿就让师弟们送出去。你们呢?”
“也都布置得差不多了。”
两人说着话,但清欢却不敢轻举妄动。这两和尚看似在闲谈,目光一直锐利地注视着周围,她隐隐感受到了杀气。啧,这年头,和尚都有七情六欲了。
清欢悄悄地移动准备纵下屋顶,不知怎地,竟然碰掉了一片瓦片,碎裂声立时惊动了巡逻的和尚。
“什么人?”刚刚走了不远的两队和尚立刻跑了回来。
清欢索性也不躲了,大大咧咧地站在屋顶上,笑盈盈道:“夜半,学书堂堂主。”
一名和尚走出来,行礼:“阿弥陀佛,不知施主来敝寺所谓何事?”
清欢双手合十身前,也回了一句“阿弥陀佛”,“来借赤血剑一用。”
此言一出,众和尚色变,原先说话的那和尚道:“施主,莫要开玩笑。”
清欢笑嘻嘻答:“我看起来很像在开玩笑么?”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此地不宜久留。她飞身洒出一把粉末,五指间数根银针射|出。清欢在和尚的混乱升中,大笑着纵身而去。
“和尚,武林大会之日,本堂主再来取剑。”
赤血剑原为梅教圣物,当年因前任梅教教主的原因,由少林代为保管。清欢此次借剑乃是为了引那傀儡教主现身。这算是附加任务,她盘算着到时候该问梅教多要多少银子才划算。她这么想着,从墙上跳下去的时候,一个没留神,脚崴了一下,身子一倒,结结实实地砸在了软绵绵的。。。。。。地上?
清欢在“地上”摸了摸,听到两声干咳,她愣住,撑着“地”抬起上身。身下雪衣玉面的男人,双颊彤红,眸如星辰,唇如染脂。
这般好看。不是茴香的妖艳,不是小爹爹的清隽,而是。。。。。。清欢忽然想不起来有什么词可以形容这个男人。就好像,是沙漠里的一泓清泉亦或一片绿荫,明明一望到无际,但你就能一眼看见他。哪怕是这会儿给他穿一身破烂衣裳,你也能一下子被他吸引住。
地上男人见她还不起来,忍不住戳了戳她的肩膀,清欢回神,见他看着自己,清眸中一片温良。
清欢这才发觉这个男人身上带着一股清绝气息,生人勿进。她爬起来,男人跟着站了起来,白衣上沾了泥,他丝毫不在意地掉头就走。一身孤冷,像九天上的菩萨,遥远而令人神往。
清欢追上去,“这位公子,留步。”
男人不理,继续走。
清欢小跑着,“公子,请留步。”
作者有话要说: 鼓掌欢迎。。。。你们猜,是谁?
☆、猴子
清欢就这么捡了个大孩子回了客栈。她是半夜从窗户外面跳出去的,此刻带着个大孩子,大孩子不会武功,飞不进窗户,她也抱不动。于是,她不得不将他先留在楼下,嘱咐他不可走远,然后纵身跃上楼,跳进房间,换了衣裳,下去开门。
夜色里,他直直地站在她刚刚离开的地方,一动不动,眼睛直视着前方。见到她,眼眸一弯。
“大家都睡了,你小声点儿。”清欢领着他进来,轻声叮嘱。
大孩子乖乖地“嗯”了一声,下一刻身子撞上了一张桌子。桌子上倒叠着四张凳子,他撞上去的力道不小,凳子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来。砰砰砰的声音接二连三,清欢只想做掩耳盗铃状。
声音惊动了掌柜,他掌着盏灯走出来查看情况,看到他们,掌柜惊了:“姑娘,这天还没亮,你——”目光直溜溜地盯在她身边男人身上。
清欢侧身挡住掌柜的目光,不自在地道:“我弟弟忽然过来了,我出去接一下。”
“哦,弟弟哦?”掌柜善解人意地对他们笑,满脸都是“我懂我懂”的意思。
清欢抚额,这个时辰孤男寡女偷偷摸摸在一处实在是难以解释清楚,而她也不愿跟无关之人多做解释,当下领着人顶着掌柜暧昧的目光上了楼。
进屋关门,清欢刚想说话,比她高出一个半头的人立刻弯腰捂住膝盖,委委屈屈地嘟囔:“疼,好疼,腿疼。”一边拿眼神瞄清欢,小鹿一样的。
什么孤冷清绝,什么不食烟火,都是浮云啊。
清欢认命地去取来药膏,把他按在椅子上坐好,卷起他的裤腿,见膝盖上红了一大块,叹了口气,将药膏挤在手心里温热,再抹上去,力道很轻,就怕弄疼了他。
抹完了药,大孩子的肚子咕咕叫了几下,他可怜兮兮地看着她。这眼神,清欢不要太熟悉。在这些年里,她无数次地用这样的眼神去看小爹爹,每当这时,她说什么小爹爹都会答应。如今真是风水轮流转。
想到那个宁书涵,清欢的眼神柔软下来。她拍拍大孩子的头,“你乖乖待在这,我去给你找吃的。”
大孩子扯她衣袖。
清欢笑笑:“放心,我会回来的。”心底涌起一股怜惜之情,曾几何时,她也是抱着怕被丢弃的心情,一路胆战心惊。
清欢寻到客栈厨房,见大锅下燃着小火,她心下一喜,上前打开锅盖,见是一锅鸡汤,香味甚浓。清欢尝了一口,确认可以吃之后,很不客气地拿了两只大碗,将鸡大腿、鸡翅膀给拔了下来装进碗里,又盛了大半碗汤,找了托盘,小心翼翼地端去楼上。
大孩子见她端着两只大碗回来,眼睛亮闪闪的,小狼一样地扑过来。
“小心烫。”清欢将碗放到桌上,拿筷子轻轻搅了一阵,见人馋得不行了,失笑地将碗推到他面前,“慢点儿喝。”
大孩子抱着碗,喝得咕噜咕噜,唔,好香。汤喝完,鸡腿啃完,他眼巴巴地看着清欢面前的那碗。
清欢抱着碗,逗他:“想喝?”
大孩子连连点头。
“先回答我的问题。”
大孩子不乐意地撅嘴。
“不许撅嘴。”这么高这么大的人,老是这么卖萌还让不让人活啊!
哦,他听话,皱起鼻子。
清欢:“。。。。。。你真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
大孩子努力想啊想啊想啊想,想不起来,摇头。
“那你记得自己是哪里人么?”
大孩子看她:“不是石头里的么?”
清欢:“咳,我们换一个问题。你怎么在少林寺外面的?”
大孩子再次想啊想啊想啊想,想起来了。“走上来的啊。”
这不废话么。“你怎么会认识去少林寺的路?”
“光光给带的。”光光是指那些和尚么?
清欢有些同情那些和尚,思忖着他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他跟着和尚走上来的。
“为何要跟着光光走?”
“饭,有饭吃。”
“那怎么不进去?”
大孩子又委屈了,“和尚嫌我长得太好看,不要。”
噗。清欢忍不住笑了,她把碗推到他面前,“喝完就睡吧。”指指屏风,“你睡里面。”
这么一闹腾,等清欢真正入睡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她窝在外面塌上,睡得不甚安稳。忽地感觉有人靠近自己,她睁开眼睛,望见一张好看的脸。
“怎么了?”清欢困倦地问。
大孩子扭捏,“睡不着。”
清欢挣扎着爬起来,领着他绕过屏风进入内室,指指床:“躺上去。”
大孩子满脸疑问:要干嘛?
“快点,我教你睡觉。”
哦,大孩子乖乖脱了鞋躺倒床上。清欢坐在床沿,对他笑笑,“闭上眼睛。”
大孩子合上眼,长长的睫毛浓而密,如蝶轻颤。
清欢欣赏了片刻,利落地点了他的睡穴。起身飞速奔向外面的软榻,困死她了。
这一觉睡得有些累,梦里大火烧了数日,她不停地汲水搬水灭火。醒的时候,疲累无比。窗外,太阳已在正空,她摸摸干瘪的肚子,进内室叫人起床。
清欢拿起丢在屏风上的白衣,上面泥星点点,略脏,又注意到床下的鞋子,鞋底已经磨平。她将衣服和鞋子装进包袱,下楼直奔成衣铺子,一炷香的时间全部搞定。
大孩子醒后,见到新衣甚是开心,换上之在镜子前左看右看。华衣如雪,衬得他气质益发出尘。
清欢站在一边笑看了一阵,上去给他将头发梳理整齐。一时两人收拾完毕,走下楼梯,引得堂下目光无数。这情景似曾相识,不过是身边换了一人。
掌柜从后院走进来,口中骂骂咧咧,说昨儿半夜煨得一锅老母鸡汤不知被哪个缺德性的给偷吃了。
大孩子听着,去看清欢,“鸡汤——”
清欢赶紧打断他的话:“想吃什么?”
“想吃什么?”大孩子重复着她的话,认真地思考起来。
清欢悄悄松了一口气,这偷鸡汤的事若被人知晓,委实有些丢夜半的脸啊。
大孩子想了很久,小二过来问的时候,他说:“想喝昨天晚上喝过的鸡汤。”
清欢含在口中的茶喷了满桌,掌柜走过来,皮笑肉不笑:“姑娘,你若是想喝鸡汤,可以——”
清欢擦擦嘴角,指着对面睁着滴溜溜眼睛完全状况外的大孩子:“掌柜伯伯,真是对不住。我弟弟这儿——”她指指脑袋,“有些不太好。也怪我睡得太沉,他昨儿夜里闹着说肚子饿,我只当谁跟我说梦话呢,早上起来看到桌上的空碗,方知他犯了错。可怜我双亲早已不在,跟前就这一个弟弟,向来宠得紧。他再怎么不是,我也不忍心将他送进官府,若然他有个好歹,我有何颜面去见二老?”这一番话,她说得声泪俱下,几度凝噎,众人闻之不忍,纷纷劝掌柜,“不过一锅鸡汤,就算了,何必跟一傻子计较。”
清欢跳起来,“我弟弟不是傻子,我弟弟一向最好最乖了。”真是护犊子护得没个理智了,众人见状,心下对她方才说的话再无疑虑。
掌柜长长叹口气,“姑娘莫急,不过一锅鸡汤,你弟弟不会进官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