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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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浪行-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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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士钧出仕以来,自负刚正不阿、秉公职守,遇到今日之事,竟蹙起眉来颇觉头痛,一面听爱女咳了几声,便道:“颜儿,此地风紧,你且下去歇息。”
  洛倾颜应了一声,起身朝瑶光敛袖一礼,却终不敢抬头打量,径自退了三步,一路去了。
  岑清望善于察言观色,一见先生眉目愁苦,便猜中了几分,侧身低语道:“先生可记得那卓大人之女卓氏?只因一宫婢侍奉不周,被她鞭挞至死。卓氏按律理应偿命,奈何后来她嫁与康王为妃,此事便不了了之。”说着,朝赵衍之挤了一个眼色。
  赵衍之许久才明白过来,登时闹了个大红脸,传音入密道:“姓岑的,你胡闹!”
  岑清望又朝他使了个眼色,传音回道:“衍之,你不会真想在国子监待一辈子吧?现下让先生高兴高兴,明年举咱们入科,有什么不好?”
  赵衍之脸上仍是微红,传音道:“你管我?”
  岑清望白他一眼,传音道:“是,小郡公,你不急着入仕,我却着急!”
  两人正用传音入密回来回去,瑶光已在这时出了客栈,翻身上马,扬鞭似是要走。
  姬燕歌脸色一变,也顾不上回洛士钧的话,一路掠出客栈追去,伸手拉住他的马缰,纵身翻上马背,坐在他的鞍前,小心翼翼觑着瑶光的脸色道:“你生气了?”
  瑶光纵马跑了几步,靠在马鞍上懒懒一笑,半真半假道:“你有了亲兄长,何必再顾我?”
  姬燕歌心下大急,勒停了马,道:“我与你十六年兄妹情分,竟比不上什么血亲?我看那洛大人神神叨叨的,没准脑壳不太正常,你何必理他?”说到这里竟是真的焦急不已,登时心中一酸。
  瑶光戏谑一笑,伸手轻轻点住她的鼻子,道:“鼻尖都红了……我倒怕你方才不追出来,这戏可就不好玩儿了。”
  姬燕歌听他话中有话,回头道:“什么意思?”
  瑶光朝她展颜微笑,容色翩然,气定神闲道:“你回去告诉洛大人,你见我一走,伤心欲绝,一意回昆仑,自是不愿去什么汴京的。那洛大人自然会百般留你,你就许诺在几日内为他找出凶手,若找不出,就与他们一同回汴京。小歌,这下既了结中原一干烦事,又能甩掉这个包袱,你师兄可还灵光?”
  姬燕歌愣了片刻,终于逐渐笑开:若非这般,他便不是瑶光了。
  这时忽听一阵马蹄声靠近,瑶光一纵身已回了客栈二楼,姬燕歌纵马回去,却见是赵衍之策马追来:“姬姑娘!”
  姬燕歌手中缰绳一引,那白马当即登蹄长嘶,朝他嫣然微笑,道:“你的骑术不错,我本以为官家男儿都是……”说到此处自觉失礼,只扬鞭娇叱一声,策马回客栈了。
  洛士钧见两人回来,忙迎上前几步,对姬燕歌关切道:“孩子,伤着没有?”
  姬燕歌心下暗笑,脸上却学着留瑕的样子,装出一副伤心神情:“洛大人,你不时提什么亲兄长、亲兄长,把我的师兄气走了!”
  洛士钧一时无措,只得道:“罢,罢!你不愿回汴京也罢,只是这桩案子却得了结。”
  姬燕歌道:“我绝未杀人,大人可愿信我?”她见洛士钧点了点头,又道:“五日之内,我必为大人找到杀人凶手,将来龙去脉、各种凭据一并告知。江湖事,江湖人了结,大人以为如何?”
  洛士钧听她一口一个“大人”,而不愿唤自己洛世叔,心下不由微微黯然,想了想道:“好。但若五日内你不能查明,便要与我回汴京去,如何?”
  姬燕歌微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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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

  瑶光的影子映在床栏雪壁之间,夕光返照,原是刹那温柔。炉内的香已经烧完,却从他衣袖间散出一股极淡的沉香味道。这一抹影子不似平日里的风流惊艳,却有如山海一般傲岸宽厚,强大而温柔。
  他伸手探了探慕容的脉象,似是伤势大愈,忽然道:“庞清霜找过你了?”
  慕容脸色一窒,随即微微一笑,手按琴弦缓拨了几声,掩饰道:“等回到昆仑,若以后伤势无碍,大人就不必许我上玉京城了。”
  瑶光道:“庞清霜与你说,我未曾察觉那杀人凶手,以致惹此麻烦,误了弟子们回昆仑的时日,皆因为你疗伤封了神识,是不是?”
  慕容诧然抬头:“大人怎么知道?”他但见瑶光微笑不语,轻声道:“庞姑娘说得对。我非昆仑弟子,有何身份屡次破例?”
  瑶光淡淡一笑,手扶在额间似是假寐,慵懒轻哼:“知交故友,要何身份?”
  慕容应了一声“是”,不敢多言,又垂下眼来按弦拨琴。但听三两声琴音巍然绵长,音律忽转,似是听得松涛风浪、鹤唳云岗之际,穷天堑而极山壑,意境清高而苍茫。病弱白皙的修长手指却弹出琴心如此,仿佛举手之间,已尽得魏晋风流。
  琴是国手,人是干净明澈的人。他像空中偶然掠过的鹤羽、莲花上未干的朝露,温和堪怜却不卑微,亦在三年间不经意地打消瑶光所有的疑虑。
  慕容弹了一曲,却不见瑶光说话,一时手按在弦上不敢离开,也不敢开口发问,目光偶然一瞟案上放着的檀木盒,却见众多珍奇异宝中有只玉珠,玉珠里飘离着一道紫色流光,不禁好奇大起,孩子似地伏在一边察看,呢喃自语道:“返魂珠?”
  这时恰有弟子来唤,瑶光起身欲走,闻言侧眸一望,只道:“若喜欢,便收着吧。”
  瑶光走后,慕容久久凝视着那颗返魂珠,玉暖生烟,在紫色流光深邃的映照下,剔透无暇。他想要探手过去轻抚,然而指尖刚碰到玉珠,却如同针刺一样缩回手,好像生怕污浊了世间最无上的珍宝,闭目之后,纤长的睫羽仍在簌簌颤动。
  一道银色耀光好似莲华在剑刃上流动,化出流云桃花、白鹤伏虎之象,流光溢彩,令人无法逼视。
  然而片刻过后,剑已被主人弃在地上,仿佛它是锈铁腐木,不屑一顾。
  青年冷哼一声,道:“黎阿、寒虬两剑上的心法练成,却也不过如此。难道归来墟心法相传百年,只是这等模样?”
  座下坐着几人一听这话,登时惴惴不安起来,只听一个年长些的欠了欠身,苍老的声音响起:“两把剑上心法的威力自是弱一些,等四剑心法齐集,自然威力翻倍不止。请公子少安毋躁,静心修炼才好。”
  青年听后不言,又向座下另一人问道:“你的事准备得如何?”
  那少年当即道:“各处好手已经到了,随时听候公子吩咐。”
  青年颔首,淡淡道:“诸位辛苦,先下去吧。”待那几人一走,却听他朝着屋内屏风道:“楼夫人听见了?”
  屏上的暗红桃花用胭脂点染,如同余烬一般绚烂而陈暗,只听楼红萼道:“公子已得两剑,而泰古剑在昆仑太渊阁上,最不易得,春水剑远在云梦大泽,我与公子前去绰绰有余,何必再召这些人来?”
  青年只道:“也不尽然。这群蠢物,有时主意倒不很蠢。夫人既不喜欢,方才那些人,一个也不会活着走出大门。”
  楼红萼一听这话,心下忽然一寒。她压上所有赌注投靠的这个男人,他的年华正盛,而他的心却如同深渊,不可捉摸。
  她错了吗?
  一刹那的失神之后,却听那青年道:“夫人自是想我先拿泰古剑。试想昆仑闾阖开、弱水流尽,收得情人尸骨你得偿所愿。随后或留在昆仑或远走高飞,从此何必守诺助我?”
  这一番话他说得风轻云淡,仿佛故友间不经意的闲谈,楼红萼却脸色微变,如被一根看不见的绳索系住了心腑,终于轻叹一声,道:“只要能找回琅轩尸骨,我定协助公子到底。如违此誓,便让我三魂七魄,永世不宁。”
  青年闻言,扬唇缓缓一笑,瞬时屋内有如春回大地、温暖如阳:“希望夫人记住自己的承诺。”就在此时,却听有人轻轻叩门,便道:“谁?”
  慕容垂着长睫,纯净的美好和秋光的阴影同时集中在这个少年身上,似不真实:“公子,是我。”
  青年望着他一挑眉:“我还道你仍在昆仑。瑶光真是待你不薄,竟一路带到洛阳来,还容你偷偷出来。”
  慕容道:“他们都在议事,不曾发现……”
  话未完,青年摆摆手,只道:“你有什么话?”
  慕容抿着几乎发白的薄唇,似乎鼓了很大的勇气,忽然深深伏拜在地,向他叩了一个头,颤声道:“若……若我为公子从昆仑换出泰古剑,公子是否便不再动瑶光大人?”
  “瑶光大人……”青年轻轻呢喃着这个词,凝视着伏在地上的少年,忽地微笑起来,神色和蔼:“你没有武功,更非昆仑弟子,怎么为我拿剑出来?”
  慕容缓缓抬起头,拼力注视着青年的眼睛,大着胆子道:“我与公子做这个交易,如何?”
  “你有什么资格与我交易?”青年微微笑开:“你每一次来这儿,总是哭鼻子,追问你父兄安不安好,今日竟连这都忘记了。瑶光当真厉害,不动一根指头就治得你服服帖帖。你之于我,是不是已荒废了?”
  慕容一听“荒废”这个词,登时体如筛糠,清秀的容颜惨白失色,不顾地面冰冷生寒,苦苦哀求道:“不要,公子,不要!公子庇护我父兄姊妹的性命,于我恩重如天,再难的事我也愿做。求求公子,求公子不要伤我父兄!”
  “你放心,你的父兄安好无恙,现在江宁过得衣食无忧。你这几日拖住了他,也算有功”,青年俯身轻轻一拍他的脸颊,忽然蹙眉道:“你中毒了?”
  慕容垂首颤声道:“公子要我给瑶光吃的……吃的……我……我不敢,我自己服了。”说着闭目轻颤,仿佛在等待将要临头的罪罚,眉眼之间绝望不已。
  青年望了一眼他的神色,淡淡道:“我让你给瑶光的□□却是好东西,延年添寿、补气养脉,只是时日一长,修为散尽罢了。自淮王刘安起多少代炼药失败,直到玉仙真人经五十年方才炼成。珍贵如斯,你也配吃?”
  慕容道:“我不敢给他……”
  青年冷冷笑道:“三年间你待在玉京城上都敢,如今不过下几帖药,忽然不敢了?”
  慕容不敢回嘴,只道:“公子要做什么,慕容便是交付性命也愿意,只是下毒一事,我……”
  青年道:“你那父兄姊妹几人只识诗书教化,唯独你还有些用处。你起来,我自不会杀你。”
  慕容忙道:“公子庇佑我一家性命,恩德此生无以为报,绝不敢再违逆。”
  青年从袖中摸了解药抛与他,不耐地抬了抬手:“还不回去?若被你的瑶光大人发觉端倪,不等我动手,他先杀了你。”
  慕容一走,屋内秋光遍地,片刻沉默后,只听楼红萼淡淡笑道:“公子真是无情,亏他这般苦苦哀求。”
  青年只道:“柔弱其表,坚韧其内。天下风流生谁不怜惜?”
  楼红萼似叹非叹道:“真是折了如斯美人。”
  青年淡漠道:“世上何来美与不美的棋子,只有好与不好的棋子。”
  “那么,那个小姑娘之于公子,又算得什么棋子?”
  燕赤华演完了一套剑法,恭谨道:“按师父的吩咐,这一套剑法每日练习五十遍,如今已有三个月了。”
  姬燕歌为他那被剑磨破的手指上了药,一面道:“你懂我的意思就好,不把这套剑法练熟已作基石,再高明的招式也无用。”
  燕赤华见她今天一直闷闷不乐的,心料她是为找那杀人凶手头痛不已,努力装出一副小大人模样地道:“师父不必着急。我和师伯在,洛大人绝不敢带你走!”
  姬燕歌听了不禁失笑,摇摇头道:“我只是觉得这事有些奇怪。”商山四怪先是找她看剑,后来便死了……这几天来,这些细节仿佛一个无形的索套,有人将它系在她脖颈上,却不急于收紧。
  燕赤华托腮嘟囔道:“弟子看来,其实也不怎么奇怪啊。商山四怪总爱出言得罪人,也许在那天忽然和谁结了仇;要是有人多年蓄意谋害,凭他们的胆识智慧,竟会毫不察觉?而且,那天辰时刚到,我还见那程太初招摇过市,没有一点异样!”
  他这话未完,姬燕歌登时脸色剧变,将他拉到跟前,蹲下身急问道:“辰时,你说辰时?小燕,你看错了没有,怎知那会儿是辰时?”
  燕赤华吓了一跳,仍是道:“弟子用了早膳回房,正听见那时店家对伙计说‘你看辰时刚到,那海江帮就嚷嚷要菜要饭,去,你与他们送去!’。我听着好笑,刚一转头,就瞧见程太初上楼去,那时不正是辰时吗?”
  姬燕歌料他说的不假,心中却想:辰时?怎么会是辰时?那时我屋里一盘安息香烧完,辰时刚过,程太初正在我这儿看剑,他又怎么会出现在楼上?
  两个程太初……两个程太初,这怎么可能?
  燕赤华想了想,忽道:“对了!后来又过了一会儿,有人上楼来,我以为是庞师姐,便跳上房梁躲她,没想到来的是一个青衣人,那人也上三楼去了。”
  姬燕歌一听“青衣”两字,心中忽然掠过一个人:沈秋水。脑中似有晴天霹雳炸响,登时空白一片,过了许久,才在心里不断道:怎么会是子珣,他去做什么?不可能,怎么会是他?
  几乎在同时,她的心里逐渐浮起一个更可怕的想法:若是他上楼后见商山四怪已死,他为什么不说,而是乘舟回武当?
  姬燕歌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薄唇轻动,开口一字一句地问道:“小燕,那个青衣人是不是武当派的沈秋水?”
  燕赤华微微诧异,随即迟疑了片刻,道:“那人的轻功极好,青影一闪就上去了,我看不出。师父,你疑心是沈公子?似沈公子那样的正人君子,他怎么会!对了,那康太泰不也穿青衣吗?”
  姬燕歌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只怕你说的那个时候,康太泰已经死了。”
  她缓了缓神,暂把一切搁置在旁,心下暗想:两个程太初?莫非有人缩骨易容假扮成程太初的模样?既然程太初可以假扮,那商山四怪也可以假扮。
  她曾经在夜里偷偷看过商山四怪的尸首,看得极仔细,确是真人无疑。
  死的是真正的商山四怪,那么,那日来找自己看剑的是谁?
  一阵战栗恶寒爬上了脊背,姬燕歌心里徒然一紧,连呼吸也不觉变得沉重。
  诸多疑问萦绕在她的心头,这几日她夙夜难眠,自是心神疲惫,想了一会儿,但见炉内安息香烟影袅绕,竟伏在案上睡着了。
  唐厉托腮看着伏案睡着的人,信手折了一枝梨花伸到她鼻尖下,扬着唇逗巴儿狗似地逗弄。
  姬燕歌睡得极浅,花枝才探到鼻尖下,人已醒了,望着他诧然道:“你怎么来了?”
  唐厉作委屈状,耸了耸肩:“我和大刘二刘去嵩南玩儿了几天,你怎地翻脸便不认人?”
  姬燕歌无心和他玩笑,只道:“你竟不知道,商山四怪已经死了?”
  唐厉手中摆弄的花枝一顿,吃惊道:“什么?”
  姬燕歌把事情与他说了,心下稍一迟疑,把燕赤华的话也一并告诉他,兀自沉吟道:“小唐,真是奇怪。我先前觉得有人冒充商山四怪看剑,就算意在黎阿剑上的剑纹心法,短短看过几眼,又有什么用处?现在一想,假如……假如……”说到这里,话音微微发抖,竟是有些害怕。
  唐厉闻言眸色渐沉,将手里剥了一半的桃子丢在一边,缓缓接口道:“假如冒充商山四怪的是同一个人,那人将他们的身形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处心积虑。而且只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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