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葭道:“就在这时候,姬姑娘也下楼来。这时我才发觉她易容成我的样子。这些恶人也发觉了,古悲天上前合十道:‘敢问阁下是何人?’姬姑娘冷笑一声,转头朝着那些道人,道:‘几位道兄暗算我武当派,当真卑鄙。’陆丹心大吃一惊道:‘你……你是云葭师妹?那她,她是谁?’姬姑娘看着我道:‘她是昆仑派的姬燕歌。你们是要找我,还是找她?’那些恶人们一听,真以为我是姬燕歌了,当即吓得离我远了好几步。嘻嘻,等于咱们已对调了身份。
“这时,古悲天上前欲和姬姑娘握手,笑眯眯地道:‘哦,原来你才是云葭姑娘。在下古悲天,失敬,失敬!’他的手心里必然藏了什么厉害的□□,想趁机下黑手。谁料姬姑娘将十成内息聚在掌间,和他握手之时,已将他的心脉震碎,口中道:‘古前辈,请坐。’一边扶着他坐在椅子上。那时古悲天已死,只是恶人的注意力都在姬姑娘身上,竟没有人注意。我见无人注意我,便趁机悄悄躲到房梁上去啦。
“无灵子大骂道:‘哼,想必黎阿剑在你师兄身上。小小年纪就敢对道爷撒谎,我先杀了你!’却听姬姑娘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微笑道:‘茅山来的师叔,请别生气。’说着便回过头不理他。过了一会儿,就听逍遥散人大叫一声,失声道:‘你,你杀了他!你杀了他!’只见无灵子脸上露出诡异可怖的微笑,嘴角流出黑血,转眼倒地就死了。”
三清真人对姬燕歌道:“你与古悲天握手时偷了他藏在手里的□□,再借它毒杀了无灵子。只是那时古悲天已死,在场无人能拆穿你,是不是?”
姬燕歌盈盈而笑,不作言语。
又听云葭道:“众人一见,都是大惊失色。那游子方见状,想要趁乱挟持姬姑娘,当即出拳做掌,一个丁步冲上前制住她的左手臂。姬姑娘侧身避开,一连和他过了几招,只是游子方练的武功古怪得很,肌肤泥金色像是铜墙铁壁,剑也刺不穿。
“缠斗了二十招,却见姬姑娘从发间取下一根银钗打出,那发钗一刺中游子方的眉心,他被识破了练功法门,当即浑身一颤散了功。游子方立刻使出一招‘井中抱月’,双指如电往姬姑娘眼中插去,幸亏姬姑娘下手快了一步,提剑在他颈间一横,已把他杀了。
“游婉儿见状,厉声喝道:‘你是谁!你不是云葭!’那群恶人跟着道:‘想必两个都不是武当派的云葭!’只听姬姑娘笑道:‘黄毛小儿,竟不认得你的祖师奶奶。我是南疆毒仙镜水花。’在场的恶人谁也没听到过南疆毒仙的名号,只有那逍遥散人大着胆子道:‘我行走江湖十数年,只知道五毒老祖,他的毒蟾功是天下一绝。阁下的名号却未听过。’
“姬姑娘冷笑道:‘什么毒蟾功!姑奶奶三十年前传给他的雕虫小技,也配一提?’”,云葭说到这里,“嘻”了一声,道:“姬姑娘这一番话可把他们唬住啦。提起五毒老祖已让江湖人头痛非常,现在冒出一个他的祖师奶奶,他们大概也信了七八分。”
“这时有人低声议论道:‘我听说这些毒祖宗极擅蛊术,扮男扮女,容貌可以任意更改,师弟,我看是真的。’另一人道:‘我看也是。’游婉儿金面一黑,冷冷道:‘咱们的古大师用毒出神入化,倒不知是不是你的对手?’说着转头去看古悲天,忽然‘啊’地惊叫一声,道:‘他死了!’
“众人一看,只见古悲天坐在椅子上,状似安详,实际上早被姬姑娘震断了心脉,一时不由相顾失色。就听姬姑娘笑了一声,道:‘姑奶奶的武功有七绝:心外无物、贻笑大方、浣花抱月、焚琴煮鹤、五体投地、杯弓蛇影和子虚乌有。现在七绝里只用了三绝,你们便吃不消了?’
“古悲天心脉破裂而死,便是‘心外无物’;无灵子中毒后含笑而死,便是‘贻笑大方’;那游子方血溅颈间,死时正使一招井中抱月,可不是‘浣花抱月’?恶人们心里这么一想,当即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谁还敢去试‘焚琴煮鹤’和‘五体投地’?
“这时就听那游婉儿道:‘哼!事到如今,大家不妨把话敞开了说。咱们都是来夺剑的,若一齐围攻,这南疆毒仙纵有通天本领,又有何用?事成之后,黎阿剑上的心法咱们一齐看,如何?’逍遥散人一听,胆子也大起来,一时呼啦啦便有数十人围住了姬姑娘。
“正在此时,忽然从客栈外抢进来一个独腿人,武功倒很了得,夹在恶人们和姬姑娘之间缠斗不休。那时我躲在梁上看不分明,却不知他帮谁。后来只见那独腿人扬手银光一现,逍遥散人当即痛呼一声,口中道:‘铁蔟藜!暗器偷袭,好不要脸!’逍遥散人的弟子一见师父受伤,马上围住那独腿人,他以一敌众,斗了一会儿渐渐落败,索性抽身纵出客栈,就这么走了。”
云葭说到这里,朝姬燕歌道:“姬姑娘,那独腿人与你认得吗?我看却不像。”
姬燕歌摇了摇头,道:“我不认得他。”
当时情形紧急,她虽瞧见了那独腿人,也未曾多想。现在听云葭这么一说,细细回忆起来,也觉得颇为怪异,不由心道:那独腿人夹在中间缠斗不休,似乎多次侧目注意我手中的兵刃。真是奇怪,难道他也为夺黎阿剑而来?但我那时已易了容,他怎知道我到底是谁?
铁蔟藜,却像是唐门的武功。
只听云葭继续道:“我只看到逍遥散人被那暗器打中,过了片刻,一根手指已经泛黑,想必是暗器上淬了剧毒。姬姑娘当即上前,扬剑斩断他那根泛黑的手指,又吩咐他的弟子给他包扎。逍遥散人咬牙忍痛,道:‘多谢毒仙奶奶救命之恩,这手指若不斩去,只怕顷刻就要中毒而死。只是要我自己斩断,却也舍不得。哎……毒仙奶奶,我服了!’哼,同为修道之人,逍遥散人这样作恶多端,若换了我,倒未必救他呢。
“姬姑娘点了点头,仰头看向房梁上,对我道:‘姬姑娘,你与此事本无干系,姑奶奶也不害你。此地离山神庙甚近,你走吧。’我一听,知道姬姑娘有意让我在山神庙等她,便下了地,直奔山神庙去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姬姑娘就来了。她说想上武当山玩儿,可惜碍于身份多有不便,所以才扮成我的模样。我道她绝无恶意,方才又救了我的性命,这有何难?所以这半个月里她扮作我,而我抄小道回来了。师父,师兄,姬姑娘信口胡编的几句话,就把他们吓成这样,是不是很有意思?”
三清真人呵呵而笑,望着姬燕歌似有钦许之色。情急之时尚有如此胆色谋略,几人为之?
云葭见沈秋水默然不语、脸色阴晴不定,只道:“师兄?”
沈秋水勉强朝她一笑算作安抚,径自转过身,与姬燕歌擦肩而过时,轻声道:“你来。”
姬燕歌听他语气平静如水,毫无情绪,不由心头一怔,跟着他走了出去。
山岚如织。
那袭青衣立在山间亭外,任凭晚秋的冷风吹动衣袖,眉头微微蹙起,反常地隐忍着薄薄愠色,回头道:“这些天来,我身边的云葭是你?”他见姬燕歌默认,追问道:“姬师妹,你为何这么做?”
姬燕歌听他这声“姬师妹”叫得冷淡生分,一时却不知从何辩解,仍旧默然不语。
沈秋水静了一会儿,波澜不惊的脸上忽然神色大变,纵是克制心绪,亦不由切声道:“我知道了。你以为商山四杰是我杀的,你以为我是个老谋深算的伪君子,那天归息崖上你问的亦是此事,是不是?我没有杀人,我没有!”
他把云葭视作亲人,他在她面前诉说深藏多年的心事,暴露出担忧、软弱和优柔,这些不被外人所知的弱点。他以为她是云葭,从未怀疑。
她竟然从未停止过怀疑他。
“若我是凶手,早就昭告天下,何必粉饰遮掩?我无担当,我非君子,我不敢?何事我不敢做?”只见沈秋水临风而立,一笑中却有狂态与凄凉,全然不像往常的温文柔和,连进几步,抬眸凝视着她:“我去把一切尽数对师父说清,只要你一句话。姬师妹,你敢不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五章
山间月色初升起,照着武当诸峰,却唯独忘记照到两人身处的这块土地,晦涩而冷暗。
姬燕歌道:“与掌门真人说什么?”
沈秋水望着她道:“你应当知道。”
姬燕歌一怔,脸上的黯然稍纵即逝,勉力露出微笑,语气轻松道:“你我在祖师像前跪断了双膝,只怕也不得原谅。何必多添麻烦?”
两人的这一番对话晦涩含糊,心下却十分清明。姬燕歌语毕,气氛当即沉默凝滞。
正当此时,却听山间小亭后头转出一个武当弟子,上前拱手道:“大师兄,几位长老到了太乙观,请各位师兄师姐过去说话”,说着又朝姬燕歌道:“姬师妹远来是客,掌门真人有命,请随我至紫薇峰上休息。”
姬燕歌看了看沈秋水,怕他心中仍有嫌隙,便上前两步低声道:“子珣,你没有杀人,我信你。”
沈秋水闻言默然片刻,向她点了点头。
只听那武当弟子道:“姬师妹,请。”
姬燕歌和那弟子走过栈道,却见树影一动,月色照着一道黑影拉成诡异的斜长,在山峭岩石间闪过。那弟子手中按剑,跃上三尺岩石就要追去:“谁?”
忽地只听树叶沙沙声响,竟从山岩上跳下一头青鹿,通身在夜中笼着一层淡淡的光。
姬燕歌面露惊喜,随即朝它招手道:“不许胡闹,来!”
那弟子一愣,赧然笑道:“原来是姬师妹的小鹿。来,这边请。”
山路几转,只见紫微峰上灯火晦明摇曳,竹海云烟之间,只听秋虫一声声地鸣叫,甚是清净。
姬燕歌在客馆里凭栏静坐,望着山间竹影婆娑,心中疑云随之又起:究竟是谁假扮子珣,是谁杀了商山四怪?
她纵然机敏,心思却纯真,所见所闻样样相信。此刻稍一思量,已不禁心下生寒,整件事情逐渐被她还原:从前有这样一个故事。说淮南城里有位富商赵生,家传两对价值连城的玉瓶。有一日,其中一只玉瓶失窃。邻人对赵生说:“两对玉瓶在一起,才算价值连城。如今贼人只偷了其中一只,其余三只迟早也会失窃。”赵生不信。后来不出三日,剩下几只玉瓶果然也丢失了。
姬燕歌伸手抚着青鹿背上的毛,喃喃道:“昆仑四剑也一样。那人得了黎阿剑上的心法,怎会放弃其他三把剑?”
她在动身前已把寒虬、黎阿剑交给瑶光带回昆仑,此刻下意识去摸佩剑,竟没有摸着,心下不由一慌,忽然想道:黎阿从未离过我手,剑鞘上的心法已被人看了去。那么,寒虬呢?
青鹿眨着眸子伏在主人身边,若有所思。
在漫长的沉寂后,姬燕歌忽地披衣立起,坐在桌前一连画了十余张肖像,用墨简单,却无不惟妙惟肖。
她俯下身,把那些画像放在青鹿跟前,抚着它的脑袋,一字一句道:“你看见了没有?那天在客栈里杀死商山四怪的,究竟是谁?”
青鹿折下耳朵望着主人,随即看向画像,把脑袋凑到沈秋水那张前,久久凝视。
姬燕歌霎时屏息。
过了一会儿,却见青鹿移开了脑袋,转头衔起另一张画像,叼到主人眼前。
姬燕歌的脸色乍悲乍喜、乍青乍白,震惊、质疑、迷茫、犹豫、释怀……驳杂的表情接连出现在那张娇艳的脸上,忽来忽去。
她没有说话,伸手拿起那张画像放回纸堆里,重新打乱了顺序,亲了亲青鹿的耳朵,几如耳语:“再一次,再一次……杀死商山四怪的凶手,是谁?”
青鹿见她心怀质疑,不满地甩了甩耳朵表示愤懑,无奈又低下头,认真瞧了半晌,又一次叼起同一个人的画像。
姬燕歌望着它。灵鹿的双眸如同一泓明澈的春水,深可见底。
不是沈秋水。
姬燕歌拾起那些画像,起身到烛台前轻轻一送。她看着那张被挑出来的画像,它也被灯烛烧成一堆细碎的灰烬,不留痕迹。
唐厉。
庞清霜赶到太乙观已是第二日清晨。众人看着那袭素衣拂过殿前台阶,望着她鬓边簪的那朵白色绢花,忽生不祥的预感。
三清真人亦不再以徒媳相称,起身相迎,郑重道:“庞姑娘。”
庞清霜行了一礼,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帖奉与他,道:“发丧之事本不该打扰真人与武当前辈清修,掌门更替却是大事。昆仑新掌门人名帖在此。”
三清真人接过信帖一读,只见上面写着紫冲掌门仙逝,现由执司继任第四十一代掌门,饶是定力如他,亦不由唏嘘一叹,将那信贴交给几位长老传阅:“老道与紫冲道兄本有五年之约。世事白云苍狗,当真不可测。”
一位长老看了,只道:“紫冲掌门怎会突然……”
庞清霜道:“这一个月间,先掌门与白帝师伯同赴云梦大泽,以求取回春水剑,岂料本派弃徒青帝和弟子拼死抵抗。弃徒死不足惜,先掌门受伤甚重,终究不治。”
武当众人对昆仑派的恩怨素有耳闻,听她一语,只有默然而已。
庞清霜又与三清真人说了一会儿话,随即出言告辞。岂料姬燕歌由两名武当弟子相送前来辞行,一见她不由道:“是你?”
庞清霜微微一愣,见鹤山与鹤真两名大弟子陪着她,心下更是几分不悦,道:“你到武当做什么?”
姬燕歌注意到她一身素衣打扮,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庞清霜望着她道:“紫冲掌门远赴云梦大泽,与青师同归于尽。你还不知?”
姬燕歌忽闻□□,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周身如坠冰窖,却听庞清霜又道:“你的师父时日无多,还不去陪他?”登时如遭霹雳,喃喃道:“什么意思?”
庞清霜道:“他与掌门同去云梦泽,虽不致死,心脉却已重伤。你的瑶光师兄此刻正在为他护法。”
姬燕歌问道:“昆仑十二□□高手众多,师父本已心脉大损。此行这么凶险,你们为何还要他去?”
庞清霜侧眸看了看她,淡淡道:“白帝师伯主张凭武力夺回春水剑,掌门也很支持。其余几位长老主张以善言相劝,让青师自行交出剑来,只是几番苦苦相劝,你师父和掌门从来不听。数十年恩怨,有谁不知。”
姬燕歌道:“明知我师父重伤在身,此去凶多吉少,你们竟不阻拦?”
庞清霜只道:“他们一向认为刀剑武功、不可一世,能够战胜一切,夺回春水剑更是容易得很。此番也算遂了心意。生死有命,拦有何用?”
姬燕歌深觉她此言有讥诮之意,终是难忍心绪,厉声道:“你们!你们害死了掌门,害了我师父!”
庞清霜眸中一冷,道:“你休要胡说!”
姬燕歌道:“昆仑还有伏祸,倒有人耽于派系争斗,好深的心机。哈,果然是‘智谋无双’!”
庞清霜听她出言讽刺父亲等人,远山似的秀眉蹙起,冷声呵斥道:“姬师妹!”
“不要叫我师妹,我不是你的师妹!”话音未落,姬燕歌袖中青光一闪,长剑已经纵出。
经年积怨终于爆发。
庞清霜袖间白绸激扬而起,几回合下,已被青锋刺出几道裂痕,当即催出内息迎面抵挡,软绸劲射拂开几下剑招,道:“你要在武当山上与我动手?”眼看她的青剑已连连几招逼到跟前,侧身一避,发间那朵白绢花已被剑尖挑下。
山风一拂,姬燕歌只见那绢花被吹到自己脚下,白色的骨朵怯怯地沐浴在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