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两个男人在用神念鬼鬼祟祟说些什么?也一道来玩打雪仗吧,那样正好每方三人。”
我欢乐跑下坡,见到琳公主明媚的笑,就像冬rì的太阳暖在身心上。
“南宫和我各协助一方。逢蒙,你下去。翩翩师姐,你替逢蒙,和我与琳公主一路,不要老做仲裁。”
“我还是做仲裁吧。我是你们里拳脚最逊的;而且我生长南方,从没有打过雪仗……”
我一下拉过神情忸怩的青衣少女手。
“师姐这么久看也看会了,就算不会也可以实战中学习啊——”
不由她分说,我牵着青衣少女加入琳公主,和南宫、龙少他们打起了银絮纷飞的雪仗。在这云梦外围,我们几个金丹都收敛了气息,就像最普通的孩子那样玩耍。
时至巳时,妖魔一个无踪,倒是柳子越骑着一羽符鸟飞临到我们上方。
“喂,柳子越,你不是和我约好统帅后方城池的昆仑门人吗?怎么违背我的号令,也跑到云梦城里来了?——我要罚去你的战利品。”
我仰天问他。
柳子越苦笑着降下符鸟,
“诸位最好停止侦察,速速退回后方城池——燕院主去剑宗方面了,我们没有元婴者后援了。”
我们大惑不解。
我了解的燕采霞不是反复无常之人,我询问柳子越后方是否发生了什么突然事情。
“黎明时你们走后不久,剑宗的孔雀道兵飞来催促他前往其他方面支援——这几rì中,前线的剑宗被突然压境的鬼兵击溃。二个支脉脉主陨落,一个重创,三十几个金丹弟子灰灰。林真人派遣了蜀山三友之二去压阵,但人手还不够——”
他声音听上去哀痛,但神sè兴高采烈,随时可能笑出来的样子。
我努了下嘴:
“——所以燕院主还是耐不住去支援剑宗了吧。他是正直规矩的人,以为自己这几rì旁观造成了宗门的大损失,念头不通达。其实——”
“——原剑空,我们剑宗的折损都是你和邪魔勾结造成的!少装好人了!我们剑宗死难弟子的血,有一半是你放的。”
秦霄谩骂的声音从柳子越的影子里冒出来。柳子越的影手往自己影中一取,把少年掷在雪地里。冰雪呛进秦霄的咽喉里,少年一个劲地咳嗽。他不甘地爬起来,尽管声音沙哑,骂声喋喋不休。
我左手虚晃一拳,右手结实地打折秦霄三根肋骨,把他重新打翻在地。
我一手揪起他头发,一手捏着少年冻得发红的脸蛋,
“秦师弟,我是杀人放火的海盗出身,不要让我脾气发作。之前你说的疯话我都可以当空气,但从现在起你最后管好自己嘴巴。老子还是那一句话:和我们昆仑一道去云梦城扫荡邪魔,不要生其他是非——我也记你一份功劳,有战利品分润你。我讲明道理后,邪魔都能和我好好合作!你这个正派弟子脑子不要比邪魔更僵化!”
剑眉星目的少年瞪圆点漆眼睛久久凝视我。
“罢了。掀去我泥丸宫符印,把我师尊的神剑还我,神剑上的名利圈也撤去。——和你们讨妖也是讨妖,不是去杀自己人。”
他说。
我也不管少年嘴巴里夹枪带棒,取出屠苏皖的胭脂给他手心涂上猫猫。
“你用女人的胭脂涂我干嘛?!”
秦霄惊疑问。
“这你不用管。”
我从翩翩手上接过解开圈子的姑洗剑,恭敬交付与他——几rì中,这柄凤凰十二律我参详了无数遍,对比《黄泉碧落剑心》,也有若干心得。只是我终究无法使用这剑——秦霄如果诚心和我们合作,这把剑倒是能物尽其用,他也能充当我手下一个可观战力。
然后我撕去秦霄泥丸宫上符印。
“劈!”
他的姑洗剑扑棱棱扎我心窝。
我残象移动,电闪雷鸣的银蛇剑架开那道龙吟黛青剑光,余波剑气扫下我一缕发——不幸的是,秦霄的反应还是和我最坏估计一致。这剑宗小子还是有欠教训。
“哈。原兄,你们昆仑要不要我帮忙把这剑宗的小子碎尸呢?”公孙纹龙负手抱胸,在旁嘻嘻笑起来。
“小人喻于利,君子喻于义!我怎么会像这种邪魔那样和你这个盗贼妥协!呸!”
秦霄挥动姑洗剑以剑光分丝扫开我们诸人,折身要用遁法脱身。
地藏耳朵翘起,忽然传来我一道神念。
我脸sè一沉,
“有邪魔。大家躲山丘后。”
我缩骨揉身钻入秦霄开阖剑光的缝隙,不管血肉被姑洗剑的切开,扬手袖里放出一道金光。秦霄僵了一下,口吐白沫扑倒在地。
弥子瑕的六翅金蚕王稍微吐了点毒把他麻翻,我把这个傻愣愣在山丘尖上站着的少年忙抱下山去。其他诸人也早添了龙虎宗隐身符隐在山丘背面。
约莫盏茶时刻,山丘之北传来了陌生的人语声。我心中五味杂陈,又是紧张,又是兴奋,又是战栗。
“姚先生,这里是要最后布置的无名山坡了吗?”
女人声音窃窃恭敬地问。
“自然。只欠一块龙脉嘴上的界碑,就能补完我们的三合一法界。这几rì剑宗情势告急,林道鸣一定会出手。按照方略,前方鬼军要让林道鸣一人深入到这里,这里就是他的殒命之处。”
姚先生彬彬有力回答。
山岗上响起树立石碑的金铁之声。
我偷眼看去,石碑大约两人之高,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锻造。上面已经刻了两个字。上字是“落”,下字是“坡”,中间还缺了一个字没有刻上。
那个叫姚先生的书生衣着寒素,留倒八字小胡须。他一手拿着罗盘,一手从袖中取出一只判官笔,洒落笑道,
“无名,万物之母;有名,万物之始。一命。二运。三风水——呐呐。这个字落下去,林道鸣的xìng命就要去了三分之一。”
银钩铁画的判官笔在石碑上径直刻了部首框。
我心中一震,
那个书生要是足成三字,这地方不就是叫“落凤坡”了吗?
——凤凰剑林道鸣陨落于此?!
………【第一四九章 落凤坡(八)】………
我和众人面面相觑。
“原师弟。这两个邪魔实力如同深渊大泽,我们不能望其项背——那女子必然是极乐岛主,男子是夺命书生——看来邪魔布置的法界不超过这个界碑,他们暂时注意不到我们,我们走为上计,悄悄溜回后方城池就是。”
柳子越向我传来他焦躁的神念。'搜索最新更新尽在。huaixiubsp; 进入云梦城外侦察前,我请教过燕院主金丹者和元婴者之间的战斗。
“金丹者可能在元婴者的神念下潜踪,甚至有卓异之辈能和只凭无漏金身应敌的元婴者交手。但切莫误入元婴者的坛城或者法界——法界坛城逾越了道术与符宝的范畴,是元婴者之道的变现,内中宇宙运行的规矩由他制定;一旦踏入,你们的生死都由他心意。道家贵生,宗门不鼓励弟子愚勇,你们要知道进退,尤其是原师侄你。”
他对我的谆谆叮嘱似乎正应了这个时刻。
“……原剑空……你已经坑害了我们剑宗无数的门人,还要和邪魔串通起来害我师父……你们去后方偷生好了!把姑洗剑还我,我自己去阻拦邪魔!”
秦霄被六翅金蚕王浅浅咬了口,虽然不会死命,但本来该昏沉不醒。这个少年倒是倔强,强撑着保持自己意识清明,断断续续向我传来威胁的神念。
“再叫我就让六翅金蚕钻到你脑子里。”
我青着脸发了一句狠话,少年终于闭上了嘴。
“师弟,柳师兄的意见不无道理——即使这次我们能阻拦夺命书生完成法界,邪魔还能再次布置。我们没有必要争眼前胜负——退回后方,让秦霄给林真人传信预防就是。”
青衣少女提醒。
她说的在理。林真人是征讨大军的核心,他有妨碍的话,我们连云梦城门都无法进入。局势突然急转直下,只能向剑宗表明我们昆仑已经插手——我要把东翼通道租借他们,两方合力攻城。
——翩翩没有明讲的另一件事情是:我们诸人加起来也不是两个元婴者的对手。如果任一元婴者落单,或许我还有侥幸围殴的念头;但现在的形势冷酷分明。
“撤退。”
我号令。
琳公主拔剑收剑数番,终于长吁一气,转首随我下山,不再犹豫。
公孙纹龙不甘心地盯着夺命书生的背影,绿幽幽的眼睛闪烁不定,最后还是狼一样用舌头舔着自己的嘴,往后退去。
夺命书生的判官笔忽然凝在石碑前不动,挠着背回转身望我们的山坡——山坡上既没有足迹,也没有气味。我们都有踏雪无痕的能耐,体味也能克制不散。
我不知道有什么纰漏,挥手示意众人暂时止步。
四下阒静。
“刚才似乎有条饥饿的狼盯着我。”
书生沉吟着对那个飞带绕体飘飘的霓裳女子说。
女子怀里抱着一柄长颈玉石琵琶顾盼生chūn,和我当初在白云乡领教的极乐岛群邪气质神似——我的纳戒里现在还有一部女子写的《极乐拘魂》,是我杀了她门人夺得。没想到在这样尴尬的地方和冤仇撞上。
我瞄了眼红衣少女,她吐着舌头绕到我背后——琳公主手上也欠了不少她弟子的xìng命。
“儒家讲好生之德,姚先生怎么和几条在严冬里为生计奔波的畜生计较?”
“我叫夺命书生,只夺我看得起的xìng命,哪把畜生放在眼里!只是岛主不奇怪吗?——狼的气味和足迹在雪地上竟然没有留下分毫?——我出身儒门,把握了至诚之道。每当心头有yīn翳时,必然有大凶之事降临。”
“或者是姚先生的幻觉也未可知——我们切磋时候,你中了我的摄魂针,现在还没清醒透吧。”
女子笑。
“我用三昧真火把针炼化成灰,哪有什么残留!”
书生恼怒,
“鬼宗把守前方是否出了什么差池,漏了jiān细进来?”
“这几rì鬼宗大捷,剑宗自顾不暇,能有什么jiān细混入?——就是有jiān细也容易,试试就知道了。”
女子蹙着眉用葱指拨了下两下琵琶弦。我瞪大眼睛看到空气震动,有拨撩人心的声纹以女子为心,向四方传递。南宫的十指突然拦在我们前面,双手之间幻化出五柱琴弦,随着向我们飘来的声纹而颤动。五弦时紧时缩,时张时驰,和一枚枚声纹碰撞抵消。
“果然是姚先生的幻觉呐。”
女子掩口嬉笑。
书生神sèyīn晴不定地骂了一句,继续去刻石碑。
“极乐岛主的琵琶能扰乱金丹者的呼吸,弹压金丹者的yīn神。只要元婴者抓准了金丹者呼吸,就等于把住了你们的脉门。现在已经无事,我们可以走了。”
南宫退回我身边,传递诸人神念。
远处忽然吹来萧瑟的劲风,正南向的水流骨碌碌骨碌碌地逆流回源头来——清澈如空的上游转成泥沙泛起的秽浊黄浆,水冒出滚滚血腥蒸汽。
“噗通。噗通。通。通通。通通通通……”
一只、十数只、数十只、百千只……不断有黑泥团子大小的蟾蜍从河泥底下跳上岸。
“……通通通通。通通。噗通。噗通。噗。”
转瞬之间,蟾蜍已经从河岸跳出了约莫八万四千只,偕老带幼地往我们这边蹦来,黑压压绵延了一里。
“妥。”
夺命书生的判官笔一下脱手,他也不管还没有完成的刻字,人匍匐在石碑之后,石碑漾起三十步范围的土黄sè光芒把他包裹在内。
极乐岛主轻轻呀了一声,一步踏上虚空,每一步足下都生出一朵美不胜收的五瓣金莲。周身笼罩起一重五光十sè的夺目宝焰,让人联想起古壁画上的飞天乐伎——女子已经现了自己的元神法相。
“血道人和鬼大将军在做什么!那么快就放弃前方zhōng yāng的城池和大阵了!”
极乐岛主惊惶地扯着自己的霓裳,翘首望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一块朱点般云涂在碧空,像宣纸上化开的墨汁一圈圈向我们头顶天空弥漫,浓重的血腥气也从重重云障压下来。
白昼转为永夜。
我望向墨云与逆流的来处
——十二座鬼门盘踞的城池稳固如初,一如往常。每座城池升起一道十余里方圆的凶煞赤尸气接天,总共十二道血sè天柱,天地仿佛是坚牢不破的囚笼。
唯一的异常是天尽处有个光点在一闪一灭,像极了一枚在虚空凭自xìng旋转的玛瑙宝石。
那是万古长夜中的一盏明灯。
极乐岛主的宝焰相较之玛瑙sè光,不过是萤火虫的冷光。
“兵者不祥之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林道鸣喟叹的声音在我的神念响起
——他到底在哪里!神念怎么可以传递到那么远,甚至传到我的心里!——不知为何,我忽然想起屈灵星当初覆盖千里之岛的庞大神念,背脊上冷汗涔涔。
“师叔,这是上层元婴者用他心通jǐng告四方生灵回避逃生。林真人要做移山倒海的事情——就是字面上的移、山、倒、海。”
红衣少女神sè虽然严肃,但比起我泰然镇静许多。
“我爹爹和颜掌门都有这样大能。师弟入门rì浅,没有见识过,不必惭愧。”上官翩翩补充了一句。南宫和龙少的神sè也是如常。
我们神念交流的呼吸之间,玛瑙光点分成两枚,一枚如同红rì沉沦入地,一枚如同明星升入云端。数百里的夜空和大地由远及近,陆续被光点映亮,两枚光点仿佛出入虚空和幽冥的双龙蜿蜒游动。双龙径直通过第一座鬼门城池。
“轰。轰隆。轰隆隆。轰隆隆隆!!!!!!!!”
天崩地裂的大震动传来。
整座城池挣扎着摇晃了一下,然后骨牌一样缓缓倾塌;赤尸气凝成的血sè天柱也从中折裂,化成血雨纷纷飘零。
数个呼吸,一座大阵守护的城池冰消瓦解!
第二座城池被接着摧倒,又是一阵天崩地裂的大震动。然后是第三座、第四座……直到正南十里外的第七座城池,连响七下天崩地裂的大震动。——一光点蔓延数百里,盏茶时刻摧破七座固若金汤、坚逾磐石的城池。正南鬼门邪魔把守的zhōng yāng方面眨眼间成了无人之境!
尾随着先导的两个玛瑙sè光点,飞蝗一般五彩缤纷的剑光涌入裸城,城中立刻血流漂杵——剑宗门人开始屠戮洗城。
“林真人这一手恐怕近乎返虚者了。”
南宫静静判断。
我们曾经凭借经营完善的黄鹤城池让元婴者的进攻归于徒劳,我清楚不过每座有阵法护持的城池就是一座深扎地脉的山岳。
林道鸣顷刻推倒七座城池,居然像推倒蚁丘一般轻易。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他使用了碧落黄泉双剑,那是能伤害返虚者的五大神剑之一。”
我和琳公主同时明白了林真人的手段。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手上的一对雌雄剑也能赶上那种参透天地造化的神物。
我们足下忽然没有立锥之地。
大地和天空开始漾起大大小小的漩涡,大者如幽窟,小者如鼠穴,像一团团浆糊那样搅动——山河破碎成蛋黄般的流质,半熔化的流星陨石雹子般地砸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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