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面是谁?
忽然有个士兵敲了敲马车的门对立面说了什么,片刻后,马车加固窗被拉开,一个黑影一闪,什么东西“啪”一声掉落在人群中间。
一个口袋,袋口没封,里面的东西咕噜噜滚出来。
“是蚕豆!”有人突然高呼。
于是,人群一窝蜂涌上去争抢,一层一层埋没了刚才口袋旁说话的人。负责维护救济粮领取秩序的驻屯兵也连忙冲过去维持秩序。
一时间,让的身边空无一人。
呆了几秒,他才反应过来拔腿就跑。
“奇怪了……”
刚才从窗子里伸出的手,跟记忆中的很像很像。唯一不同的,是那只手的手腕上,带着青黑色的手铐。
随着人群朝远处聚拢,被挡去的道路又重新出现,马队继续前进。
马车内,高大俊朗的男人深深敛起他浓密的眉,眼睛里满是浓浓的担忧。
“卡洛尔,他们不过是食物少了点,饿不死的,你怎么不多想想自己呢?虽然你的军衔还在,但现在不是为所欲为的时候,你该清楚。”
只是对面的女人视线从不在他身上多做停留。
“我清楚,谢谢提醒。”库娅坐在琉喀斯对面,淡淡回答。一路上她的脊背一直保持着和车厢十公分的距离,虽然带着手铐,她依旧坐得端正。
琉喀斯叹了口气,“你不必如此防备,我也不想的,只是上级命令我不得不听。”
库娅淡淡眄他一眼,“你多虑了,你来我毫不意外,总不能叫我自己押送自己吧。”
而他听了担忧更深,“如果可以,我真不想看到你这样,也怪我没有叮嘱好马蒂,我回去就罚他……”
“你想不想看到我管不着,但我觉得没什么。至于马蒂,是我命令他离开的,是最合适的做法。”
库娅这么一说,如果他坚持要罚,就是他的不对了。
“卡洛尔,你放心,我们会尽力保你的。”
“喔?”库娅终于看向了他,“可以放心?这又是怎么说?”
“这件事要不是驻屯兵团那边闹得凶,也不会弄成这样的。德克师团长他目前还是大公无私的态度,不过我们会尽力劝他的。”
库娅勾勾唇角,摇头,“他已经对我失望了。一个不听他话,又惹是生非的部下他是不会再用的。况且此事属实,大事上无私心不偏颇,也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所以,这次庭审的结果,要么无罪……”
她的语气平淡,平淡地就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要么,死罪。”
逃回家的让一整天都心事重重,脑海中反反复复播放一个画面——马车里伸出的那只手,凝结了霜雪似的白皙的手。
让不是特别聪明的人,说不出那里不对,但就是觉得蹊跷。
那只被铐住的手,还有那带蚕豆。
等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又出了门,并且来到了下午被打的那个广场。
今天的面包早已被抢空,难民们回到临时搭建的草棚,无所事事地等待着太阳又一次升起,只是没人知道,明天的面包是否还能发到手中。
广场上空无一人,一团黑黑的东西在暮色下隐隐可见,让走进一瞧,是白天那女人扔出的袋子。
鬼使神差地,让拾起那个袋子,在手中捏了捏,随即感到不对劲。他伸手进去摸,口袋里有个内袋,塞着一张小纸条。
他把纸条带到有光的地方,展开一看——
“1。速搬家;2。去找你怪大婶。”
押送队伍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中到达席纳之墙。大门缓缓升起,发出轰鸣声,那声音低沉而悠长,像是沉重的叹息。
叹息?
女神怎么会叹息。
库娅拂开耳边的发丝,好像要将心中的联想一并拂了去。
红日逐渐爬上城墙,内地的城市苏醒过来。隔了两道墙壁和一周的时间,巨人入侵的影响在这里几乎已经不见踪影,只除去一点——城墙教的兴起。
传说中比城墙还高的超大型巨人的出现,教会的人高呼报应。
这是报应,是人类对赐予他们墙壁的神灵的不信任与不虔诚触怒了神,他们降下天罚,夺走了人类对玛利亚之墙的使用权,以示警告。
人们看不见墙外的巨人,但粮食的紧缩与大量饮水短缺实实在在摆在那,全世界人心惶惶,从未见过如此大规模混乱的人开始猜测神的存在。似乎,这的确是对全人类的严厉处罚。
本不相信神明的人们开始惶恐,迷茫,心神摇摆不定时,清脆的歌声治愈了他们。
库娅回到王都时恰逢周日,唱诗班的孩童聚集在广场,石板搭建的喷泉前面一排排列队,在神父的指挥下,亮出经过反复和声排练过的清脆嗓音,歌颂着保佑他们的席纳女神。
“我最美丽的女神哟,席纳女神;
你纤细而美丽的指尖洒下神奇的火花;
你洁白而温柔的羽翼筑就坚固的城墙;
赐予我们最珍贵的土地,最丰厚的财富,
还有赖以生存的家。
在你的皓腕之中,所有人皆是兄弟。
星空的上界有你明丽的双眸,注视着我们卑微的人生;
让我们成为你最忠实的信徒,让我们一生亲吻你的脚尖;
让有功绩的人戴上鲜花,让欺瞒之徒趋于毁灭!
我们对着神圣的城墙起誓,铸就同样坚固的团体,
对这盟约要永久忠实,
请对星空上的女神起誓!”
清澈的嗓音像是阳光下闪耀的银铃,欢快地回荡在大街小巷,不论你有无信仰,都会不由自主地为那些天真无邪的笑容打动。停下手边的工作细细聆听,然后随着歌声达到高(蟹)潮一起驻足凝视远方的墙壁,最后和孩子们一道歌唱。
那歌声逐渐修补了人们心中的创伤,为他们惶惑的心灵指引方向。
那歌声实在太美好,美好到听了让人不自觉想微笑。
库娅轻轻弯起唇角,也就只有内地的孩子才唱得出如此天真的旋律了。
“的确是动听的歌声呢,让人放松了不少。”对面人见她笑,显然错会了意,出口赞美道。
可惜此话一出,优美的弧度瞬间拉成直线,“这种动听让我不寒而栗。”
琉喀斯接下来的话噎在喉咙里,膝上的手不自觉地紧握。
一层一层的铁门打开,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库娅被带到了宪兵团管辖的地牢第一层,专门供尚未定罪的嫌疑犯接受暂时看管。
周围宪兵异样的目光中,库娅身穿同样的制服,气定神闲地走进牢房坐下。
“我会再来看你的。”
“你辛苦了。”
她的客气中的疏离让他再次握紧了拳头,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愤然离去。
后来两天,琉喀斯都会在下午三点准时出现在她的牢房门口,库娅径自闭目养神。她不理她,他也就不说话,只一味凝视着她。
离庭审只剩一天的下午,琉喀斯又来了,隔着铁栅栏他目光灼灼的开口:“卡洛尔,我们已经说服师团长给你一个机会,他会在庭审上帮你争取从轻处罚,让你从下士再做起,我今天很忙,就不多做停留了,明天安心吧。”
没有回音,琉喀斯又等了片刻,只好再次转身迈步。
听着远处的脚步声,似乎……不止是一个人。
昏暗之中,库娅微微一笑。
不知何时起,她已熟识了那个人的脚步声。
石砖砌成的地牢走道潮湿而阴暗,琉喀斯停下脚步,跟对面的人相隔五步而立。
他的眼中浮起不屑与轻佻,他说:她不会主动调职的,注定要立于万人之上的人,调查兵团不是她该去的地方。
“原本你这样的人不值得我浪费时间,但你既然挡在了这里,我就不妨告诉你。她去哪里都没关系,只要是她,我就要拿下有她的未来。”
“而你,连在一个无关利益的人面前都不敢承认内心,却用她的未来做挑衅,从一开始你就输了。”
那人嗤之以鼻。
作者有话要说:
我坚持写道4000+才发上来的,结果发现掉收藏了……
好桑心……还没抛弃我的妹子们快来安慰我QAQ
☆、第四十六章
有两种脚步声,她认得其中一个。
沿着厚实的石砖墙,跨过长长的地牢走廊,来到库娅的耳蜗里。
也许是在调查兵团呆了三天,也许是以前他赖在她宿舍时,也许是更早……库娅不知何时起便认得了利威尔的脚步声。
她喜欢去听他的脚步声。那声音不似她认识的其他男人一样拘束严谨,落地声音都一成不变,也不似另一些男人一样时快时慢,轻松自在得随时都能哼上一支小曲。或许跟他的过去有关,那声音并不沉重,似是刻意放轻过,却又并不轻松,一步一步,承载着他肩上的重负前进。
但偏就是这样的声音让她安心。
每一声都扣在心上,最终停在眼前。
“啧,这么湿的地方怎么住人。”熟悉的嫌恶语气,锐利的视线扫过一旁守卫的宪兵。
库娅清楚地瞧见那两个宪兵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调查兵团的利威尔先生?久仰大名,感谢你来看望库娅。”
利威尔皱眉,这女人葫芦里又卖什么药了。“啊,埃尔文让我代调查兵团来表示一下,对最强宪兵的关心。”
“不敢当,”库娅微笑,“在人类最强面前,库娅不敢当此大名。”
冷哼一声,他语气愈加不耐起来,“我是调查兵团的人,别来你们宪兵团那假惺惺的一套。”
一句话,两人的关系被撇的一干二净。达到目的后,库娅微笑不变,又说,“利威尔先生喜欢月亮吗?”
“还好吧。”
“我以前很喜欢。宿舍房间有一扇很大的天窗,每晚我都会坐在床边欣赏夜色,就盼着月亮从窗子的右边升起,现在看来还真是幼稚的举动呢。”
“回想过去实在是毫无意义的作为。”
库娅点头,对他的配合很是满意,“现在我对独木桥很感兴趣,利威尔先生知道的吧,就是在宽阔的河面上搭一根木头,碗口那么粗的圆木头,就可以过河了。一开始挺吓人的,但偶尔尝试一番也不失为乐趣。刚上了河对岸,我就瞧见水边有一群小蝌蚪,是不是很奇怪,水流那么急,蝌蚪本不该在那里冒险的。我想帮帮那些可怜的小家伙,就用袋子把它们舀起,再放进附近的水塘里,它们不一定能全都活下来,但总好过全都死在水池里吧……哦,利威尔先生,明天就要开庭了,我有些紧张,说了许多胡话,还望你别介意,请代我向你们团长问好。”
“他妈的!”
利威尔刚一进门,就见到濒临暴走的韩吉冲着埃尔文大吼:“那些贵族院的王八羔子,担心自己的肉被人分了去,竟然提出要难民中的老幼去垦荒,青壮年全去当兵!什么玛利亚之墙夺还战,什么总反攻,都是放屁!”
韩吉拿起面前的水杯狠狠灌下,又骂:“居然还说我们不切实际,目光狭隘,没站在全人类立场上考虑问题,我呸!他们一年吃的肉比平民吃的面包还多,王都有几棵葱,外面又有多少口人?!睁眼说瞎话!”
“这件事基本已无回旋余地了,贵族们难得团结一次,宪兵团也十分赞同。”埃尔文扫一眼身旁厚厚一摞被退回的文书,那是他们废寝忘食的成果,白白被人贬得一文不值。他紧锁着眉头,语气里难得透出情绪。
“哼,还不都是想勒紧裤腰带,生怕财产经费少一个子儿。”利威尔踱步进来,关上门,将库娅的胡言乱语如一转告给了埃尔文和韩吉。
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不少,但三人沉默了数分钟。
“你怎么理解她讲的东西?”埃尔文问。
利威尔迟疑了一下,才答道:“她宿舍房间的窗子,是朝南的。”
韩吉恍然大悟地点头,“意思是说,如果从里向外看的话,月亮没指望从窗子的右边升起来的……”话到这里硬生生顿住,韩吉猛然抬头,两眼开启最大功率盯住利威尔,“你、你、你竟然爬过人家姑娘的窗!”
“这跟你没关系,瞎激动个什么。”
手指着他使劲抖啊抖,“居……居然还不认账,利威尔,我真是看错你了……”韩吉十分痛心疾首地叹道,“没想到你如此流氓!”
“好了好了,韩吉。”虽然心情不好需要一种调剂,但留给他们的时间的确不多了,“说说你觉得卡洛尔想表达什么?”埃尔文开口扯回了话题。
“这还不明白,馅饼团没指望了呗!”
“嗯,那么下一个呢,‘独木桥’见过吗?”
在场三人都没见过。韩吉突然两眼一亮,窜到书架前捣鼓起来,没多会儿便弄得满地狼藉,终于捞到战果的人笑嘻嘻地扬了扬手,“找到了。”
独木桥当真是个危险的渡河方法,只能用在狭窄的小河上,但库娅说得地方是条大河。
“铤而走险。”埃尔文推断。
但是最后一个蝌蚪的意思当真难猜。
“她可能同其他人接触过,知道了那什么‘夺还战’。”利威尔说道。
“怎么看出来的?”韩吉好奇。
“她身边摆着一盘糕点,那东西只有王都的商业街才能买到。”
埃尔文点头,“很可能是安德莉亚·赫卡忒,我偶然间听见过她跟奈尔·德克的抗议。”
“看来这次来王都收获还不少,要不我们把她也拉过来吧!”韩吉提议道,“如果小库娅用蝌蚪代指可怜的难民的话,是要我们在‘夺还战’上做文章吧?”
埃尔文神色有些许凝重,“虽然是猜想,也只能这样了。”
“笃笃笃。”敲门声适时响起。
“请进。”
“吱呀”一声门打开,门后的脸蛋五官活泼,眉目间却难掩憔悴,她带上门后说道:“我是安德莉亚·赫卡忒,宪兵团总部的分队长,我跟库娅用特殊方法联系过了,现在送你们样东西。”不顾门内人狐疑的目光,她径直走进门,将文件袋不怎么恭敬地摆在埃尔文面前,“听说你们不拘礼节,那我就直说了,既然有意揽人,不拿出十二分的诚意和重视,不调动十二分的脑筋,门儿都没有。”
她又来到一脸莫名其妙的利威尔面前,上下打量够了,才又轻哼一声:“勉勉强强,想拐走我家库娅,你还太嫩!”害库娅心甘情愿去一趟鬼门关的人,安德莉亚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她想了想,又对埃尔文加了一句:“以防万一,我会带上证据的。”说罢,安德莉亚便姗然离去。
次日下午三点,库娅被准时带出牢房,来到地面上的审议院。
审议院里已经站了不少人,主要是起诉方所在的驻屯兵团,被告方所在的宪兵团,以及第三方调查兵团,还有数十位议院的政要。教会也有几个人在,但他们的发言权目前还很薄弱。
第一眼,库娅就瞧见了利威尔,他皱眉抱胸,似乎被噪音弄得很不耐烦,却又站得笔挺,耐心等着。
随着她的出现,场内窃窃私语声瞬间变得更响,间或有“残忍”、“疯子”、“杀人犯”之类的词语飘进耳朵。
库娅漫不经心地抬眼,扫过声音来源处,那边瞬间噤声。
似乎是驻屯兵团西部的某个分区的队长,库娅看着觉得眼熟。
他的旁边站着的人愁云满面,似乎是那天在莱比锡区接受过她指挥的几个士兵,库娅记得那名叫做汉尼斯的黄发男人。
还活着就好。
库娅移开视线。
然后,她迈出第一步。
全场忽然一片寂静。
许是谁都没想到,如此面容姣好的女子竟能散发出如此凛冽的气息!
全场人神色各异,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