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向西第五棵前面的灌木是假的,下面有个地道,通向……”
“嘭——!”
马车突然狠狠一震,像是发生了冲撞。
库娅踢开车门,将利威尔一把往外推,“你暂且下去!”
与此同时,车顶被人砸破,三个头戴黑色礼帽的人鱼贯而入。
马车是在人烟较稀的小街被袭击的,利威尔下车时没瞧见任何一个过路人。
埃尔文等人闻声也已跳下车,安德莉亚拔腿欲追却被韩吉拉住,“别忘了你的任务!这里有我们,快走!利威尔你怎么在这儿,快点燃你的小马达,追!”
“等等。”利威尔一掷,一个纸团“啪”地砸上韩吉脑门,后者呜哇一声,控诉他公然殴打同僚,却在展开纸团时猛然噤声。
“我们去这里。”
“喔,怎么能打破车顶呢,你们俩的绅士礼仪还没及格呢……”
“长官,是您的命令……”
“闭嘴,我让你回答了吗?”
狂奔的马车在驶入大街后速度减缓,破烂的车顶用布掩盖住,看上去与普通马车大同小异。库娅腿伤未愈,很快便被捆住手脚,嘴里也塞上了布条。
“喔,小姑娘长大了,冷静了不少呢。”其中一人伸手要摸她的头,被库娅侧身躲过。
他眼中精光一闪,忽然凑近了些,目不转睛地盯住库娅发问:“还记得我吗,凛凛?”
不得回应,他又凑近一步,“是罗伯斯叔叔哟,跟你共度了那美好的四年时光……”
库娅的眼神依旧警惕而陌生。
男人五官分明,气势逼人。然而长期昼夜颠倒使他眼白焦黄,布满血丝。看她就像在看一只小白鼠,兴奋的目光在旁人看来十分阴鹜。
“眼神很陌生呢,这可不是叔叔想要的,叔叔好伤心,伤心到好想……踩碎你!”
说罢他抬脚,狠狠踢中库娅的腹部,后者重重撞向车板,马车摇晃不堪,少数行人惊讶侧目。
观察窗外动静的人顿时慌了,“长官,我们还在大街上,这……”
“嘁,痛觉真的加倍了?怎么哼都不哼一声,”罗伯斯收回脚,“你的眼神真让我火大。”
“肯定在拼命忍痛,那个药可是您亲自注射的呢。”另一个赶紧恭维道。
罗伯斯觉得有理,重新勾起阴笑,好整以暇地坐下,说:“效果如何,自然要拿实验说话,哪由得你们信口雌黄。”
“是。”
库娅下巴紧绷,衬衣早已被冷汗浸湿,只因她背靠角落光线昏暗才未被发现。很快,马车在一处偏僻的小院落停下,库娅被套进麻袋,抬上一辆拉货用的双轮板车。
那三人很快换成平民打扮,赶着货车又出了院落。
库娅分辨着车板的震动,确定他们还在城内,越发留意起周围的声音来。
韩吉的判断跟她恰恰相反,这些人不可能将她带去庄园。甚至,那个庄园是否健在,又或者内部的设施是否已被暗渡成仓,都很难说。
那些见不得光的据点,怎么可能让外人跟踪过去,更何况是调查兵团的精英。那些说不得的罪孽,又怎能使其落入处于军权最外围的兵团手里!
况且,她记得,记忆被篡改之前,有个声音蛊惑般在耳边回荡:“去宪兵团吧,然后在王都住下,你喜欢安静的地方。”
催眠术。
所以,最方便的地方并非什么庄园,而是库娅的房子。
果然,当麻袋被解开,库娅重见天日后看见的正是自己的客厅。
厚厚的遮光窗帘隔绝外界的视线,屋内只随意点了两盏油灯,昏黄的火光颤颤巍巍。罗伯斯的影子被拉成两倍打在墙上,看起来就像一只厉鬼。
“这房子果然僻静,凛凛真会找。”罗伯斯满意地拍拍手,“和庄园一样,是个做实验的好地方。”
没听到声响,他转身看她,像是猛然醒悟似的,拿出库娅嘴里的布条。
“喔抱歉抱歉,一定很难受吧?啧啧你们怎么都不知道怜香惜玉,拿这种脏东西堵嘴,这不是你用来擦皮鞋的……”
“长官……这是您……”
“闭嘴,我让你说话了吗?”
“是……”
“呸——!”
库娅恶心地直反胃,忍无可忍地吐掉了嘴里的东西。
虽然她清楚地记得这种行为的后果。
“你——?!”罗伯斯突然就变了脸,五官扭曲,指着她骂道,“你这粗俗的女人,我呕心沥血教你的礼仪呢?!”说罢,他抄起手杖捅向库娅的腹部。
库娅被绑在椅子上,躲闪不得,整个人连同椅子向后砸去。
一杖还不够,罗伯斯又命令手下:“把她拖起来,扶好椅子!”
随即,举起手杖,“我可是你的养父!养了你四年!见到养父第一面,不懂恭敬问候,还敢乱吐口水!真是粗俗的女人!”
果然……库娅内心冷笑。罗伯斯是个讲究所谓绅士风度的伪君子,逼供时不用暴力,却会因她一点点失礼行为而面目狰狞,本质就是个变态。
高大的绅士下手又重又狠,一波波剧痛中库娅只能靠数数来分心。
……十、十一、十二……
……二十、二十一、二十二……
痛到极点她也一声不吭。
罗伯斯终于发现这一点后,停了手,扭曲的五官稍稍回复正常。
“还不叫我吗?”
库娅费尽力气才挤出声音:“抱歉……我不认识您……”
“啪!”手杖狠狠敲在桌面上,罗伯斯怒极反笑,“听上去,很真诚。好吧,如果我暂且信你所言,又该如何让你想起我们的美好时光呢?”
他背手,在房间里踱着圈子,十分苦恼的模样。
“啊!”
数十圈后,他忽然一拍手,招呼手下道:“去泡两杯红茶来,要八分烫,多一分就砍了你的手。”
然后他拉开一张椅子坐下,表情尽量放得和蔼,“我们许久不见,应该叙叙旧。瞧我,见到你太开心,把这些都给忘了。我是多么思念你呀,凛凛。”
没多久茶水被送到库娅嘴边,她只象征性抿了一口。见不远处的男人沉了脸色,她解释道:“你的手下技术不佳,这茶不好喝。”
罗伯斯的手下顿时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瞅她。
傻子都能听出她只是不敢喝。
然而罗伯斯当真思考了几秒,点头道:“是个合理的理由,行了,你不喝也罢,我也不喝了。”放下茶杯,他忽而兴奋起来,“凛凛还是如此聪明,懂得察言观色投其所好,我很欣慰。真是迫不及待要与你聊聊了,从哪里说起呢?”
真像是老友相会的情景,他仔仔细细地回想起来。
“对了!就从我们常常相伴的手术台说起吧!我还记得第一次用刀割开你背上的皮肤,细白的皮肤配上汩汩鲜血,那画面真是棒极了!还有小刀刮骨的声音,白森森的骨粉就那么一点点地撒下来……”
他一面说一面比划,以手代刀,对着空气一下一下地削着。
“嚓,嚓,嚓……”
椅子背后,库娅的掌心早已渗出血来。
快住口……
“你的皮肤当真是又细又滑,当我把这又细又滑的肌肤扎满针眼时,是最有成就感的时刻……”
×××
为方便读者回想,不需回翻:
注1:
埃尔德·琴:目前是刚毕业的新兵,后来的利威尔特别班的一员,稳重可靠。本文59章首出场,屡次被韩吉调戏。名字又译为艾鲁多。
马布里特:韩吉的副手。
作者有话要说: 我描写变态是最顺手的,这是怎么回事_(:зゝ∠)_
#作者恶趣味#
罗伯斯=萝卜丝
☆、第七十四章
“啪——!”
利威尔扬手,一鞭子重重抽在马屁股上。马儿吃痛嘶鸣,欲哭无泪地奋力奔跑。
大夏天的日头下,他浑身裹得严严实实,再加上心急如焚,身上的衣料几乎可以挤出水来。
满车人只有他认得库娅的住所,也只有他能驾车在曲折的小巷中飞奔而不依赖地图——这次行动是绝对机密,若是这副打扮在主干道上招摇过市,没多久就会遭到宪兵围堵。
车内的气氛也紧绷如弦。
“埃尔文,接下来怎么打算,穿过地下通道直接冲进去?还是……”韩吉一脸欲言又止。
几年相处下来,埃尔文很容易便猜到韩吉的想法,肯定地说:“随机应变吧,相信自己。”
埃尔德依旧有些难以相信,“卡洛尔参谋她真的……不,我是说,我们这次的行动,不就等于站到了中央宪兵团的对立面上?同为人类,真的要动手吗?”
“不一定,如果安德莉亚顺利的话。”韩吉安慰地拍拍埃尔德后颈,“小琴琴,你的才能还是小库娅发觉出来的。”
“可……”
“哪怕有共同的敌人,人类的相互争斗也是不可能停止的,”埃尔文忽然接话,“不能拔掉自身的毒瘤,人类就不可能获得最终的自由。对象是巨人也好,人类也罢,我们,都不想失去同伴,不想失去朋友。”
一丝丝血腥味都逃不过罗伯斯的鼻子。
男人绕到她身后,爱怜地抚过她鲜红的双手。
“嗯……很有效果呢,看,我刻在你骨头里的记忆是如此的顽强而美妙。”他退开一步,招呼手下,“来给我擦擦鞋尖的血污,凛凛流了好多血,真令我惊叹。”
瞧着库娅因失血过多而开始泛白的嘴唇,他和蔼地拍拍她的头,“放心,你流再多血,也不会血尽而死。”
库娅倏然抬头,瞪大眼睛。
“啊,怎么办,好想让你想起那些美好的回忆。”男人似乎陷入了苦恼。
库娅顺势问道:“我不会血尽而亡,是你的原因?”
“那当然,速度虽然缓慢,但是生命的顽强力和力量的持续性非常令我满意,可是大大超过了那些高高在上的混蛋们。”他对她神秘一笑,将手伸进衣服里,“我知道你在套我的话,但这也正好提醒了我,也许,我们可以用这种方式找回记忆。”
罗伯斯掏出一个针管,又从库娅的厨房里翻出一袋盐,兑好盐水抽进针筒。
他示意手下卷起库娅的袖子,白皙的皮肤甫一露出,针头狠狠刺下!
库娅全身都剧烈颤抖起来!
头晕目眩得几乎看不清男人的脸,记忆逐渐与现实重叠,扎在错误位置的针头不断注入的就像是滚烫的熔岩,仿佛能废掉她整只手臂,刻骨铭心的痛苦让她连半点分心的力气都失去。
“很痛很痛吧?怎么样,是不是和那段时间一模一样?哦,真可怜。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笑一笑,我就轻一些。”
听见男人愉悦的声音,库娅视线艰难上移。她虽然只看见模糊的脸,但眼底迸发的光芒是男人以前从未见过的生气。
纵算找回记忆,她也不再是以前那个宛如死人一般的实验品。
爱人,朋友,同伴,调查兵团,还有她身上背负的沉重的生命,早已灌进她的灵魂,撑起她的躯干,现在她活着!生龙活虎地活着!
库娅真的笑了。
缓缓地,牵起嘲讽的笑。
“真是个变态。”
罗伯斯顿时怒火中烧,握着针管的右手手腕用力一拧!
“啊啊啊啊啊——!”
“我是伟大的科学家,科学家懂吗!自己听听你的叫声,简直是个怪物!来路不明的怪物有什么资格指摘我,侮辱我这个科学家?!”
“你也配……”
“还是以前可爱些,现在的你真不听话。啧,给我快点回想啊,回想对我的恐惧,服从,然后乖乖告诉我,你泄露了哪些东西给那帮碍眼的调查兵。最后,我就可以杀掉你了!”
“嘭——哗啦啦啦——!”
这是昏迷前,库娅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墙壁上的镜子忽然摔得粉碎,一闪而过的黑影来不及看清,罗伯斯的右臂顿时传来剧痛,他低头,自己的右手正软趴趴躺在血泊里。
直到他又被人一脚踹飞,砸在墙上,他的两个手下才反应过来,拔出□□。
“呯——呯——呯——”
黑影竟是极快地闪开,还同时将库娅连人带椅一道拖走。
又有四个身影窜出,极快的将三人制服。
最先进来的那人又走到那两个手下面前,森然问道:“你们,用哪只脏手碰过她,伤过她?”
声音冰冷得让人不寒而栗。
“没……没有……”
喉咙尖抵上冰冷的金属触感。
“不说的话,就不止是一只手那么简单了。”
那二人冷汗淋漓,颤抖的分别举起一只手。
“呜哇哇哇哇——!”骨头碎裂的声伴随惨叫声响彻天际。
但是没有人阻止施暴者,任由他将所有人心中的愤怒宣泄出来。
库娅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一日。
她似乎躺在自己家里。确定自己安全,她便望着天花板发呆,有些回不过神。
身上缠了些绷带,但她是内伤居多,想要自己坐起身几乎不可能。
放空之际,房间门突然被打开,利威尔手里端着一碗粥走进来。他身上穿的依旧是昨天的衣服,处理后续问题与照顾库娅的伤势,一直忙到现在。
“利威尔。”她小小地唤了一声。
听到声音,利威尔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走到她床前坐下。他用勺子将粥轻轻翻搅几下,然后舀起一勺,送到她嘴边。
粥不多不少,一口刚好能吞下的量。
光线暧昧不明,沐浴在柔光中的女人,略显苍白的脸颊,叫人看得心软。在病中,在最信赖的人面前,她卸下所有强硬的外壳。很容易地,他在柔软的眼睛里捕捉到她的一丝情绪。
胸膛就像是被撕出一个巨大的口,痛得要他费尽力气才能将碗端稳。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人都有各自的故事,痛苦的过往他没兴趣听,生命是不断前行的,人是必须向前看的。
利威尔从来不会去同情谁,更从来不会对谁的经历感同身受。
除了库娅。
她的痛呼令他心如刀割,救下她的那一刻他是痛的,此时此刻他也是痛的。
因为他在她眼里捕捉到的,是微弱的茫然,和茕茕孑立的孤寂。
可是他脸部线条绷得僵硬,喂完粥后又拿来绷带和药水瓶,沉默地拉开库娅的衣服。库娅没什么力气,只能红着脸任由皮肤暴露在他眼前。
从昨天到现在,伤口重新上过五六次药,两小时前刚换过,现在又染红了绷带。利威尔上药动作一板一眼,手指的力道却微不可察,轻得就像在抚摸一片雪花。
盯着自己的伤,库娅又有些神游,喃喃道:“真的流了好多好多血呢……”
而下一秒,疼痛便将她的思绪拉回。
“疼吗?”
库娅点头。
“疼了才好,才知道我这里也是怎样的疼。”他指指自己心口。
见库娅露出一丝迷惑,那锐利的眉目间,压抑着的浓烈的情绪更加汹涌澎湃。
“我猜,你是忘了吧,那天晚上的话。”出口的话语几乎带上咬牙切齿,“我平生第一次给出的,最郑重的承诺,你竟没有好生保管。”
库娅渐渐睁大眼睛,似乎,是在那个她羞于回想的夜里,他将她圈在怀里,轻轻吻着她的唇,说……
“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勇敢的女人,哪怕全世界都背弃你我也绝对不会。你在那些人身边很努力很努力地在保护自己,始终不放弃仰望自由。现在你就是自由的,不用隐藏你的孤独,因为我绝不会那样对待你,以我的性命起誓。”
耳边回响的话语逐渐清晰,竟是利威尔一字不漏地又说了一遍。
鼻尖忽然就酸了。
她长久置身于暗无天日的手术台上,每一日每一夜,以微笑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