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飞飞:“干啥。”
裴芸摇摇头。
袁飞飞狐疑地盯了他半响,道了一句:“有病。”
裴芸的目光又重新回到桌面的纸张上,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最上面的那张纸,过了一会,他笑道:“飞飞,你的字真好看。”
袁飞飞被人夸还是很高兴的,“当然。”她拿起一张写好的纸,放到裴芸面前。
“来来,给你仔细瞧瞧。”
裴芸接过来,放在手里端详片刻,道:“你为何这么喜欢写你家老爷的名字。”
袁飞飞:“乐意。”
裴芸看着满纸的张平,忽然道:“飞飞,带我去你家中拜访一下吧。”
袁飞飞差点没噎到,她咽下点心,道:“什么?”
裴芸将纸放到桌子上,道:“带我去你家里拜访一下,可好。”
袁飞飞皱眉。
裴芸道:“我们相识也有一段时间了,而且、而且我也受你诸多照顾,我身体受伤之时你也曾来我家中探望,于情于理我都该登门道谢。”
他一口气说了一堆,听着好像都在理,袁飞飞看着他,在心里暗暗思量。
不久前,因为知道了自己结交乞丐狗八,张平好一顿不放心,之后也多次提及要少同闲杂人来往。袁飞飞挠了挠下巴,裴芸虽然总是被她嘲笑,又是哭包又是白馒头,可若单单论这个人来说,那就是马半仙嘴里的“翩翩君子,温润如玉”,整个书院都没有比他端正的。
要是把他领回去,张平一定会觉得自己改邪归正了。
袁飞飞爽快一点头,道:“行。”
裴芸见她这么快就答应了,心里一喜,道:“那我去准备些礼品,择日登门拜访。”
袁飞飞:“择什么日。”她站起来,怕怕屁股,“走了。”
裴芸:“……”
走在回家的路上,袁飞飞一脸轻松,一旁的裴芸则是满脸愁容。
“我还是准备些——”
“你都快磨了十几遍了,能不能不说了。”
裴芸:“可是……”
袁飞飞提点他道:“等下到了我家,你记得看我眼色。”
裴芸:“……眼色、什么眼色?”
袁飞飞道:“自然看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裴芸明白过来,有些好笑,轻声道:“哦,我懂了,你是想让我帮你说好话。”
袁飞飞瞪他一眼,“就你知道!”
裴芸:“你怕你家老爷么。”
袁飞飞毫不犹豫,“怕。”
裴芸吃惊道:“想不到你竟会说怕。”
袁飞飞无所谓道:“怕就是怕,有什么想不到的。”
裴芸想了想,道:“我之前也见过你家老爷。”
袁飞飞:“哦?在哪见的。”
裴芸道:“母亲曾去张家铁铺修补一柄剑。”他低着头走路,慢慢回忆道,“那柄剑破损得很厉害,母亲找过很多铁匠都不能修,可她很珍视那柄剑,说什么都不愿丢弃。最后,大概是两年前,她找到张家铁铺。”
“本来她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因为之前找到过许多铸剑名家。可是你家老爷手艺出奇的好,他让母亲将剑留下,一个多月的功夫就修补好了。那次取剑的时候,母亲是带着我一起去的。”
袁飞飞听得津津有味,她很喜欢听张平从前的事。
又想起什么,袁飞飞对裴芸道:“对了,那时张平能说话不?”
裴芸凝眉想了想,道:“记不太清了……好像没有说话。”
“噢。”袁飞飞点点头。
走了一会,袁飞飞领着裴芸来到自家门口的巷道前,对裴芸道:“快到了。”
裴芸道:“是了,我还记得这里,再往前走一走,拐个弯就是张家铁铺。”
袁飞飞和裴芸走进巷子,老远就听见清脆的敲铁声,袁飞飞道:“老爷在打铁。”她听见熟悉的声音,脚步变得轻快不少,转头对裴芸道:“哭包,你也得喊他老爷。”
“哎?”裴芸一愣,道:“为何——”
袁飞飞:“让你喊就得喊。”
裴芸道:“好、好吧。”
“咚咚咚!”袁飞飞使劲叩门,“老爷——!老爷我回来了!”
屋里打铁的声音顿下,没一会,门便打开了。
张平身穿一件黑色粗布薄衣,坦胸赤膊,满头大汗。他打开门,看见裴芸的一瞬,明显愣了愣,而后看向袁飞飞。袁飞飞解释道:“这是哭、这是裴芸裴公子,上次他受伤,老爷让我去探望,他这次是专门来道谢的。”
说完,她还特地强调了一下,“老爷,这是书院里最好的学生,读过的书比水缸还厚,诗书经典都是倒着背的,不信你问问先生。”
张平莞尔,站在后面的裴芸偷偷拉住袁飞飞的袖子,使劲用力,脸红得像熟了的虾一样。
张平腰里别着条擦手布,他拿出来擦了擦脸上的汗,招呼袁飞飞和裴芸进屋,自己去火房准备饭菜。
裴芸跟在大爷一样的袁飞飞身后,急得额头都渗了汗。
“你别这样说呀,我什么时候倒着背书了……”
袁飞飞毫不在意,道:“反正老爷又不会真的考你。”她领裴芸进了屋,指了指凳子,“坐。”
裴芸坐下去,袁飞飞又提醒他道:“我刚刚说的你都记得没。”
裴芸点点头。
袁飞飞:“若是他问起书院的事,你挑好的说。”
“好。”
“还有。”袁飞飞指了指桌子上的纸和炭块,道:“老爷得写字跟你讲话,不过也无妨,你认的字总归比我多。”袁飞飞觉得指点的差不多,最后补充一句道:“最后!你对老爷一定要恭敬!”
裴芸被袁飞飞弄得紧张起来,恰好这时张平进了屋,裴芸马上从凳子上弹起来,恭敬地行了个大礼。
“老爷好——”
张平:“……”
第二十六章
裴芸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大礼,叫道:“老爷好——”
张平顿时大窘,赶忙摆手,还朝袁飞飞使眼色。
袁飞飞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对裴芸点点头,表示对他的表现满意的紧。
张平只得自己上前,扶起裴芸,冲他比划了两下。裴芸一脸茫然,张平抿抿嘴,无奈地朝袁飞飞看过去。
袁飞飞走过来,拍拍裴芸肩膀,故作老成道:“行了,免礼。”
张平:“……”
裴芸直起身,张平招呼他坐到凳子上,而后冲袁飞飞比划了几下。
袁飞飞瞄了一眼。
【问问他想吃些什么。】
袁飞飞心里翻了个白眼,冲裴芸道:“老爷问你,炒肉丝喜欢不。”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加鸡蛋的。”
张平微微一讶,以为袁飞飞没有看明白自己的意思,他摆摆手,又慢些比划了一句。
【不是这个意思。】
袁飞飞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又扭过头对仔细听话的裴芸道:“还有面汤,喜不喜欢?”
张平:“……”
肉丝炒鸡蛋、煮面汤,这两个是平时袁飞飞最喜欢的菜,要是这时候张平再看不出袁飞飞的小把戏,那他这二十几年也算白活了。
裴芸深吸一口气,对张平恭敬道:“回禀老爷,晚生吃什么都可以。”
张平看向袁飞飞,这回他连手势都懒得比划了。袁飞飞觉得差不多了,清清嗓子对裴芸道:“不用叫老爷了。”
裴芸一时顿住,“那、那——”
张平探手从桌子上取来一张纸,拿着炭块在上面写道——
【不必拘束,单论辈分即可。】写完,张平对裴芸淡淡一笑。或许是这笑容让裴芸放松了些,他轻声道:“那、那晚辈斗胆想以叔侄之辈相称可好。”
张平点点头。
裴芸也笑了,他朝张平拱手道:“小侄裴芸,见过平叔了。”
张平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在纸上写道——
【不知有客前来,家中未有准备,只有些粗茶淡饭,还望莫弃。】
裴芸连忙摇头,“怎会,是小侄叨扰了。”
张平放下炭块,转身出屋准备饭菜。
张平离开后,裴芸看到袁飞飞正在嗑桌子上的瓜子。他腰板挺直地坐在凳子上,对她道:“平叔人真好。”
袁飞飞哼哼一声,“那当然。”
裴芸面含笑意,盯着桌子没说话。
袁飞飞看过去,道:“想啥呢?”
裴芸轻声道:“我得好好谢谢平叔才是。”
袁飞飞一摆手,“不就是去看了你一次,怎么没完没了的谢。”
裴芸摇摇头,道:“不是谢这个……”
袁飞飞:“?”
裴芸一双手摆在腿上,朝袁飞飞笑道:“平叔心善,不仅收留了你,还送你去学堂读书识字。”
袁飞飞往盘子里丢了个瓜子,嘎巴嘴道:“不是收留,是买下的我,买下的懂不懂。”
裴芸轻笑出声,“嗯,懂。”
袁飞飞瞪他一眼,转而道:“不过,老爷的确是个好人就是了。”
裴芸:“飞飞,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么。”
袁飞飞干脆道:“不记得了。”
裴芸:“……”
“哈哈哈。”袁飞飞看着裴芸一脸震惊的表情,顿时乐出来。
裴芸松了一口气,小声道:“你又吓我。”
袁飞飞不屑道:“什么胆子。”
裴芸:“那个时候你真凶。”
袁飞飞:“现在不凶了?”
裴芸笑道:“不凶了。”
袁飞飞顿时一颗瓜子扔过去,正好打在裴芸眉心上,裴芸哎呦一声捂住头,一脸怨气地看着袁飞飞。
袁飞飞吊着眉梢,“现在不凶了?”
裴芸委屈道:“哪有女孩家总让别人说自己凶的……”
袁飞飞白他一眼,没说话。
裴芸四下看了看,又道:“飞飞,这是平叔的房间?”
袁飞飞:“啊。”
裴芸转过来,脸有些红,轻声道:“那、那等下我能去你房间看一看么。”他见袁飞飞看过来,慌忙道:“我不是、不是……”
他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什么来,袁飞飞已经奇怪道:“什么我房间,这就是我房间啊。”
裴芸:“……什么?”
袁飞飞:“这是张平屋子,也是我屋子,怎了。”
裴芸愣神好久,猛地反应过来,他从凳子上跳下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袁飞飞。
袁飞飞笑了,道:“又怎么了,这么大反应,难道你以为人人家里都像你那似的,十几间屋子来回挑。”
裴芸一脸激动,道:“不、不是,你怎么能、我是说你怎么能、怎么能住这!?”
袁飞飞:“不住这住哪。”她手指头往后撇了撇,道:“那边是火房。”指完,又换了一边,道:“那边是张平打铁的房间。”然后她朝正后方比划了一下,“里面还有个小柴房。”最后她双手一摊,道:“你说我住哪。”
裴芸一口气憋在嗓子眼,憋得满脸通红。
“可是、可是再怎样也不能……”
袁飞飞打了个哈欠,完全没有把裴芸的话放在心上。
这时,张平回来了,他手里端着两盘菜,小臂上还放着两盘菜,袁飞飞从凳子上下来,接过菜盘放到桌子上。
她定睛一眼,一眼就看见肉丝炒鸡蛋,她心里一高兴,嘴角咧到耳根子,偷偷戳了张平一下。
张平懒得看她,转身去拿饭盆。
裴芸还沉浸在“袁飞飞和张平住在一个屋子”的震撼当中,呆愣地站在地上,袁飞飞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傻了你。”
裴芸回过神,转头看着她。
袁飞飞哟了一声,道:“怎么了这是,又要哭了?”
裴芸摇摇头。
没等在多问什么,张平进来了,裴芸只得乖乖坐回凳子上。
张品给三人一一盛好饭,然后也一同坐了下来。
他给裴芸指了指菜,裴芸低声道:“多谢平叔。”
张平轻轻一笑,夹起一块鸡蛋,随手放到袁飞飞的碗里。
裴芸看在眼里,一时怔忪。
张平余光扫见裴芸捧着碗不动,自己放下筷子,在纸上写道——
【可是不合口味。】
裴芸摆手,“不不,不是。”他急忙用筷子扒饭吃。张平也给他夹了一块鸡蛋,裴芸抬眼,道:“多谢平叔。”
那边袁飞飞已经吃到了忘我的境界,对张平合裴芸都视作无物。
袁飞飞抽不出空说话,裴芸心事重重,张平口不能言,这一桌饭吃的可谓是鸦雀无声。
第一道声音来自袁飞飞的饱嗝。
“嗝——!”袁飞飞捂住嘴,不让吃到顶的饭菜再冒出来,张平似是习以为常,他伸手顺了顺袁飞飞的后背,袁飞飞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书书为您整理制作
裴芸看着袁飞飞,也差点笑出来。
“怎么吃这么多……”
袁飞飞刚要回嘴,又是一个饱嗝。
“嗝——!”
裴芸这回真的笑了,袁飞飞只能干瞪眼。
张平一脸无奈地放下碗筷,两手一起帮袁飞飞顺气,袁飞飞憋了好一会,总算是把嗝压了下去。
她刚一正常,马上抓起一颗爪子朝裴芸扔过去。
她动作奇快,裴芸吃过一次亏,这回长了记性,抬手就要挡。
可在他动作之前,另一只手已经伸了过来。
裴芸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黑影来去无踪,再回过神时,张平手里已经握着那颗瓜子,正目光严肃地看着袁飞飞。
袁飞飞缩着脖子,盯着面前碗上的花纹,好像看入神了。
张平一拍桌子,袁飞飞一个激灵坐直。
张平把瓜子放到桌子上,拿起炭块在纸上写道——
【此子顽劣,还望勿怪。】
写完,他示意给裴芸看,又不经意地回头看了袁飞飞一眼。
这一眼下去,袁飞飞缩得几乎没影了,她拉着脸皮看向裴芸,不情不愿道:“我顽劣,还望怪罪。”
张平:“……”
裴芸感觉自己见鬼了,他啊了两声,对张平道:“没、没事的。”
说罢,他还怕张平不信,又道:“平日里也经常如此,我都习惯了的。”
张平、袁飞飞:“……”
张平背脊挺拔,居高临下地看着袁飞飞,神情说不清道不明。
袁飞飞简直想一筷子扎死裴芸。
裴芸也反应过来了,他涨红了一张脸,“不是不是、我是说——”
袁飞飞抽巴着眼角看向他,无声道——别说了行不。
裴芸愧疚地低下头。
张平想了想,在纸上写——
【倘若其再无礼,可告知于我。】
裴芸:“啊、啊……好。”
袁飞飞肠子都悔青了,她怎么就忘了现在是在张平的面前呢,平日里欺负裴芸欺负得太过顺手,现在没招了。
张平又与裴芸聊了一会,无非说一说书院中的事情,这次裴芸倒是有条有理地回答,没出什么茬子。
袁飞飞犯了错,乖乖地充当小丫鬟,撤了桌子,又洗了碗。
一套折腾下来,裴芸已经起身告辞。
“家中仆从该是来寻了,小侄也该告辞了。”
张平起身相送,裴芸来到门口,外面果然站着一个武人打扮的随从,裴芸朝张平行了一礼,道:“平叔,小侄下次再来拜访。”
张平点头,袁飞飞站在张平身后,透着缝隙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他,意思就是——
“等明日的。”
裴芸不敢看他,连忙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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