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讶的语气中又带着欣慰,悦心刚准备说话,萧清宸的面色又是一僵,随即又昏睡过去。悦心看着他此时的狼狈,最终还是不忍将他留在山林之中,而是拼了全力,终于抬起他沉重的身子,一步步艰难地向茅草屋走去。
悦心好不容易才把他拖到茅草屋,当悦星瞧着采药回来的姐姐竟带回来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吓得捂着嘴巴尖叫道:“姐姐,你怎么把死人带回来了?”
悦心没理她,只是对她喊道:“快帮我把他抬到屋子里去。”
悦星也不敢怠慢,帮着姐姐一起把男人拖到屋子里。当她完全看清楚床上这个男人的面容时,顿时说不出一句话来。
悦心也没顾得上悦星此时的表情,她找了块干净的布,又打了桶水,先是将他身上的污渍一点点地擦干净,然后又对悦星道:“快去把师父找来,他体内的毒我压制不住。”说话的时候,萧清宸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吓得悦星赶紧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把沧澜居士带了进来。
“什么事能让你们俩人如此慌张?”沧澜居士本是一副开玩笑的语气,但当他一踏进屋子里的时候,浓重的血腥味儿让他面色一凝,跨了两步就来到床边。
床上的人气息已经十分微弱,似乎随时都会消失一般。悦星紧张地看着师父,她想问他三皇子到底还有没有救,可是又不敢问出口,生怕他说出不好的结果。
沧澜居士搭着萧清宸的手腕沉默不语,良久他才开口道:“悦星你先出去,心儿你留下来帮忙。”
悦星愣了一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师父是叫自己出去。虽然心中有万般不舍,但毕竟自己对医术也只是略知皮毛,说到底还是要靠师父和姐姐才行。
悦星出门的时候,还恋恋不舍地回头望了一眼,但随即就被一股强大的气流迫使她不得不往后倒退了几步。
剪刀、纱布、清洗、上药,所有的步骤都是悦心一个人完成的。当她把他身上大大小小所有的伤口全都清理完毕的时候,师徒两人的皱眉依然没有松开。
悦心知道,萧清宸身上这些伤口与他中的毒比起来真的不算什么。此时的萧清宸看起来脸色苍白,嘴唇乌紫乌紫的,就连原本粉红的指甲也变成了暗红色,颈脖上已经有些淡淡的紫红色的细纹,看样子他体内的毒素已经通过体内的十二条经脉,慢慢蔓延到他的五脏六腑之中。
若是再不立刻医治,他有可能在一个时辰之内暴毙而亡。
即使萧清宸以前再怎么讨厌,但此时悦心还是起了恻隐之心。她双眸之间透着焦急,又有些一慌张地看着师父,而沧澜居士也托着腮在想什么。
“师父…。。”见他久久不语,悦心轻轻叫了一声。
沧澜居士抬眼,就望见悦心那张焦急的小脸,他定定望了一会儿,终于缓缓叹了口气:“心儿,你真的要救他?”
悦心点点头,她知道若是萧清宸死了,自己的妹妹恐怕也活不了。
沧澜居士又思索片刻,才又道:“要想救他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他停顿了一下:“心儿,你该明白,任何事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我懂!”悦心早已经在心里做好了决定,只要能救萧清宸,什么代价她都愿意付出。“师父,这个男人是妹妹的心上人,如论要我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愿意为她牺牲。”
沧澜居士没有再劝下去,他让悦心在屋子里等他一会儿,自己则去拿些东西。
一直在门外等待的悦星见着屋门被打开,迫不及待地一脚踏了进去,当她见到萧清宸此时的模样,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姐姐,我求求你,你一定要救救三皇子,姐姐。”一声声地哀求让悦心心碎不已,她一把扶起悦星,对她承诺道:“放心吧,师父已经找到了解救他的办法,你只要安心地等待,我保证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三皇子,好不好?”
“真的?”悦星似乎还带着怀疑,然后又望了一眼床上昏睡不醒的萧清宸,叮嘱道:“姐姐,你知道的,我不能没有他。”
悦心轻轻点头,她又何尝不懂得妹妹的心思呢,只是别说萧清宸如今昏迷着,听不到悦星这番深情告白,就算他清醒着,未必也会接受。
俩姐妹说话间,沧澜居士已经拿着一个布包重新出现在她们俩人面前。
“出去,没有我的吩咐你不要进来。”这是沧澜居士第一次用十分严肃的语气对悦星说话,悦星看着那一张肃然的脸,心里立刻像打了鼓似的,一股无形的压力压迫着自己喘不过气来。她缓缓松开与姐姐相握的手,转身走出门外。
小刀、竹管、纱布、金创膏一应俱全,还有一颗褐色的小药丸子。尤其是那瓶金创膏,悦心一眼就有认出这可是师父研制的独门治伤金药,用千金都买不来的。
“心儿,为师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是踏出了这一步,就再也回不了头了。”沧澜居士心疼地看着自己的爱徒,他当初之所以收悦心为徒,不仅仅是因为她的母亲,更是看中了她天资聪慧,所以他才愿意把毕生所学全都倾囊相授,只希望在他百年之后,悦心能成为他的接班人。
只是他没想到,悦心最终还是没能踏上他预想的那条路。
师父的犹豫悦心看在眼里,但她却没有办法,妹妹是除了父亲之外,自己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她不可能坐视着悦星伤心难过不管,她更不可能看着一条生命从自己眼前消失。
“好吧。”沧澜居士最终还是深叹一口气,他让悦心将那一颗褐色的药丸吃下。悦心没有一丝犹豫,拿起药丸就扔到了口中。
药丸并不难吃,反而更像是好吃的糖果。悦心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尝,那药丸便已经入口即化,然后她便感觉到一阵眩晕,再接着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眼前是一片白茫茫地雾,悦心只觉得自己身处于一片虚无之中,她想喊却怎么也喊不出声,她想动却怎么也不能按自己的意识动,只能跟随着周围流动的气体,一起向未知的前方飘去。
紧接着,周围的雾气又扭曲起来,伴随着剧烈的大风,她害怕却又有些期待,冥冥之中似乎又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自己。
或许是被束缚的太久,悦心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她猛得一提气,再一用力,周围所有的景象全都消失,随即之来的则是逐渐清醒的意识以及手腕间轻微的疼痛。
悦心缓缓睁开眼睛,她转了转眼睛,就见自己正躺在一处竹屋之内,唯一的木窗外,满眼都是碧绿的竹子。
她又动了动手臂,本想着依靠手腕的力量爬起来,结果她才刚动一下,立刻就有尖锐的疼痛从手腕处传来。她低头,就见手腕上不知何时已经缠上了一层又一层的白纱,那白纱的中间又有红色的液体正慢慢向外透着。
“有人吗?”干涩的喉咙说出来的声音也显得干涩无比,悦心清了清嗓子,又喊了一遍:“有人在吗?”
竹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又有几片顺着木窗飘进了屋内。悦心感觉没有人理她,便挣扎着爬了起来,又挣扎着下了床,只是她刚站起来,两眼就开始冒着金星,迫使她不得不再次跌坐到床边。
“醒了?可有觉得什么地方不舒服?”悦心单手扶着额头,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就听一道声音传入耳际,她停了停,然后抬头,就见沧澜居士将手里端着的托盘放在桌子上,托盘里放着一碗清粥和几样精致的小菜。
这些东西本该是极为清淡的,但悦心此时却有一种想吐的感觉。
她咬了咬牙齿,努力忍住,然后淡笑道:“师父,我这是怎么了?”
沧澜居士并不说话,他走上前将两指搭在悦心的手腕之中,摸着胡子闭眼寻思良久,才重新开口:“只要能控制得好,就不会发作。你放心,为师一定会研制出此种毒的解药的!”
悦心怔了怔,她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中毒了?又瞥到自己手腕上缠着的纱布,一切了然于胸。
“师父,如果您研制不出来,怎么办?”悦心半开玩笑道,她没想过原来能救萧清宸的办法竟是与他换血,只是为什么换血的人是她,又或是真的只有这一种办法了吗?
她本以为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再与他纠缠不清,没想到如今他们倒成了血脉相连的人了。
沧澜居士沉吟道:“如果研制不出,那么为师就把自己的血换给你。”
“哈哈,师父,我是开玩笑的!”悦心赶忙说道,她可不愿意再将此等痛苦转嫁于他人,尤其是在知道了这种毒的厉害之后。
说完,悦心装作一副很饿的样子,稳住气息终于站了起来,她缓缓走到木桌前,坐下后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勺白粥。
纯白的米药映在同是白色的米汤里,映在黑色的勺子里十分剔透,就像珍珠似的。悦心的勺子刚递到嘴边,紧接着一股反酸的感觉从她胃部直接翻涌而来。她头一歪,已经俯在桌边大口大口的吐了起来,吐了半天什么都没吐出来,只有味道难闻的酸水。
悦心用手背在嘴唇上随意一抹,却见一抹红色出现在手背之上。她又试探的再一抹,结果又比刚才的颜色加深了不少。
她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背,刚想问什么,手却被沧澜居士一把握在手里:“这只是你长时间没吃东西,才导致胃部的不适,你不要多想。”说着,他拿出一小瓶药,从里面倒出一颗药丸,让悦心服下。
悦心乖乖地张嘴,仰头吞下。药丸极苦,尽管在嘴里停留的时间很短,但还是让她从舌尖苦到了喉咙。
再尝白粥已经不似刚才那般,就连食欲都大开不少。悦心慢慢吃着碗里的粥,而沧澜居士就坐在旁边凝视着她。刚才悦心吐血的反应正是这种毒所引起的,虽然能用药物压制,但终究不是个长久之计。
看着悦心吃饭的样子,沧澜居士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另一个女子的影子。那个女子正是悦心的母亲,也是他的徒弟。
颜氏本是西启的公主,而他原本也是西启的国师凌萧,也是颜氏的师父。颜氏不仅容貌倾成,天资也十分聪慧,学什么都很快,也是个百年难得的将才。只可惜却败在了感情之上。
后来,西启大败,就连颜氏都成了敌国之将的妻子。当时的西启国主龙颜大怒,随即便命他潜伏在凌月,伺机将颜氏捉拿回国。
凌萧毕竟与颜氏师徒一场,而他对她又产生了别样的情愫,终是不忍下这般狠的毒手。于是这些年来,他为了逃避西启国主的追杀,便伪了自己已死的假象,又隐居在这山上,设计安排与秦勉见面,只为了能再看见自己的爱徒一眼。
那日,也是在这样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当颜氏与秦勉一同出现在他居住的小屋外的时候,当他听到颜氏那一声软软的“师父”时,他就知道她始终不曾忘记过自己,就如同他的心里也一直有她的影子一般。
看着自己心里的女子过得这般幸福,从那时起,他已经决定将那份难以说出来的感情深藏于心,他更暗暗发誓要在她的身边默默守护。
后来,三人便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他们时常喝酒谈天,又会下棋比剑。每次颜氏便会安静浅笑地坐在一旁,为他们煮酒倒茶,惬意而温馨。
再后来,就连颜氏的女儿也变成了他的徒弟。
直到前几个月,秦勉神色慌张的来找他时,他才得知了颜氏病重的消息。凌萧去探望颜氏的时候,那张苍白的小脸惹得他犹如万箭穿心,噬骨般地疼痛。
他想了许多法子,想要帮颜氏解毒,他更不惜用自己的身体亲自为她试药,结果颜氏依然没能撑过那个冬天,而他的满头乌发也变成了如今的银白。
他更没想过,如今就连她女儿的毒,自己都无能为力。凌萧突然恨起自己来,空学了这么多年的医术,却找不到医治的办法。
当回忆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中的时候,悲伤渐渐爬上了他的双眸。
悦心把碗里的最后一口粥喝进嘴里,她一转头就见师父正用十分怪异的目光盯着她看,吓得她差点没把快要咽下去的清粥喷出来。
“师父?师父!”悦心叫了两声才让凌萧回过神来,他浅浅一笑,收起所有情绪,温柔地问道:“喝完了?还想不想再喝点?”
在悦心印象里,师父虽是个大人,但他的玩性却很重,有时候就像个小孩子般。如今看到他如此温柔的盯着自己,她突然脑抽地说了一句:“师父,你今天是不是没吃药?”
凌萧一听这话,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连忙清咳了几下,又变得一脸严肃:“怎么跟为师说话的!”虽是责备的话,便传到了悦心耳朵里却又变了另一种意味。
悦心没理他,她早就习惯了师父反复的情绪。她活动了一下身子,大概是吃了一碗粥的关系,精神也比刚才好了许多。
她刚想站起来走几步,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似的,问道:“对了,萧清宸怎么样了?”
“原来他叫萧清宸啊。”所有雄性动物在遇到比自己长得好看的雄性动物时,都会有一种危机与不悦感,凌萧是个男人,虽说悦心并不喜欢萧清宸,但他还是很不爽他这个爱徒撇着自己的身子不管,反而倒是去关心一个男人的死活。
更何况悦心就是因为这个男人,才会变得现在这副病恹恹的样子。
“死不了!”凌萧冷哼一声,一甩衣袖就要出门。悦心赶紧追了上去,又问道:“那我妹妹呢?她现在在哪里?”
“她啊,自然是在照顾你的情郎了。”凌萧阴阳怪气道。
悦心听着师父如此称呼萧清宸,脸已经拉了下来,她此生最讨厌别人拿她开玩笑,而且被开玩笑的对象还是她最讨厌的萧清宸。
“谁是我情郎了!”悦心反击道,她瞧着师父那高高扬起的头颅和对着天空的鼻孔,打趣道:“师父,你莫不是因为人家比你长的帅气,所以吃醋了?”
“你!”这句话果然戳中了凌萧的死穴,天知道他就是因为年轻的时候,长得没有秦勉帅气,所以颜氏才会“移情别恋”,不过这些也只是他的臆想而已。
“我什么?师父,只许你拿我开玩笑,就不允许徒儿说你两句?”悦心胆子一向大得很,她也不怕师父会生气,反正每次不到半个时辰,他又会主动找自己说话的。
有恃无恐,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吧。
之后,悦心又与凌萧说了几句玩笑话,结果心里还是放不下悦星她们,便准备过去看看。
这次换血,悦心虽然可以下地走路,但还未恢复元气。
她无声来到萧清宸所在的茅屋外,倚在门框看着卧床不起的人和在床上衣不解带照顾病人的悦星,心里滋味万千,说不清道不明。
阳光将悦心的影子拉长铺在地上,室内的黑暗也让悦星看起来更加阴郁。
悦心轻轻走到屋内,或许是听到了脚步声,悦星缓缓回头,手中的汤药还冒着白腾腾的热气,氤氲了悦星的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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