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得敬您三分,您这样屈尊降贵,连见着个丫头都行礼,恐叫人耻笑了去!”
我脸上笑笑,不想与她多说,只是心中却想倒并不是三娘,这个丫头背后还是另有其人啊!那人才是高手在虫二会里部下的棋子。
进了屋,苏紫取出一件素雅的海棠花长衫要替我换上,我摇了摇头,指着壁橱里悬挂着的泥花金印的绛紫色锦衣道:“穿那件。”
苏紫露出些不解:“小姐不是说过要投其所好吗?奴婢打听过,北宇郡王殿下向来喜欢素净的东西,这件绛紫色锦衣小姐穿着虽然好看,可是在殿下眼前未免太过花哨了,不如海棠衫子清雅。”
我摇头笑了笑:“来的不是北宇郡王,是世子殿下。”
她闻了眼底果然升起几抹异色,大有不信之意,却又不敢再继续问我,只得先来服侍我换过衣服,又挽了一个垂云髻,磨蹭了大半天才过去。
入了流云阁,果然是朱岱等在一边了。几天不见,他憔悴了些,然走近他身边时,眸子里那恶毒而又有些惫赖的眼光却是更加明显了。
“殿下今日来得可真早啊!”我对他随意地笑笑,却越发觉得自己笑得阴沉,仿佛门外水沟里蛰伏的蝎子,在幽暗处夹缝偷生,却依旧忍不住要探出头去咬上别人一口。
朱岱没有笑,只是扬了扬他入鬓的剑眉,冷冷地哼了一下,“你倒并不吃惊我会来啊?”
我伏在桌子上,用手支起头,歪着脑袋看他,有些调皮地道:“殿下既然听说北宇郡王来见过我,怎么可能不来呢?奴婢倒是还嫌殿下来得迟了呢!”
他斜睨着我,眼中的光芒越发深邃幽暗:“那你倒是说说老三找你什么事啊?”
我捂着嘴嗤嗤地笑了几声:“自然不是什么好事了。世子殿下英明无双,何不自己猜猜?”
夜色倾城31
他仍是铁着脸,冷冷地看着我。这人可恶,连一点玩笑都开不得。他们兄弟几个可见都不是什么好鸟!
我撅了嘴,自顾自地抓起桌上摆着的翠玉豆糕放进嘴里,含糊不清道:“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郡王殿下要我做他的耳目,来探你的口实吧了。”
他一时不妨我说得如此爽快,倒有些愣住,过了半响犹豫着才道:“你没有答应?”
我望着他,回答地云淡风轻:“自然是答应了啊。我爹娘如今在他的军营里做苦役,他拿了我爹娘威胁我,我如何不答应他?”
朱岱扫了我一眼,眼中的神情让我的心陡然一跳,果不其然,他先笑了起来,从喉咙间发出的声音,低沉沉的,仿佛自言自语一般:“答应了……呵呵……答应的好啊。”
朱岱抬起头来,嘴角冷笑:“老三原来是想在我身边安个人啊。”他眯起眼睛来,如同注视陷阱里的猎物一般注视着我,俊美的脸庞上忽然蕴出一点冰利寒冷的笑意:“梁臻夜,以后他若是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消息,你不妨直接来问我……只不过,你也须得替我做一件事才好。”
我声音柔柔地响起,带着无限的挑逗:“不知世子殿下要我做什么呢?”
“哼,他既然敢在我身边安下眼线,我又何必跟他客气。”朱岱渐渐收敛了笑容,声音越发阴沉,“他要你在我这里做的,就是我要你在他那里做的。”
我并不吃惊,只是含笑轻声道:“原来世子是想要我做个双面间谍啊。”
朱岱神情笃定地摇了摇头:“你错了。不是双面,我要你只做我一人的间谍。怎么,给老三的情报,你以为我会让你拿真的去吗?”他目光如炬,直直的望向我,或是怕我不允,又加了一句,“你不要忘了,老三可以做到的事,我也能做。他或许可以让你爹娘的日子过得舒坦些,可是我却是能让他们两个永远见不到第二天的日出。”
我木然僵立在地,浑身冰冷,泛起一地的鸡皮疙瘩,然而脸上却仍旧维持着不羁的笑颜:“世子殿下英明。如今小女子的身家性命都在殿下手中,何敢不从呢?”
夜色倾城32
朱岱不置可否地看了我一眼,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明白最好。梁四小姐,可千万不要辜负我的心意啊!”
我对上他的眼睛,却不妨打了一个深深的寒颤,慌忙把头撇过,转身对阁子外的苏紫吩咐道:“让人传膳吧。”我回过头道:“殿下不妨今晚留下来,虫二会新来了一个厨子,据说会做青州菜,倒是三娘花了好大的价钱从翠华居里挖来的。如今在外头想吃到地道的青州菜已是不易的了。”
他闻着我的话,却站起身来,神色冷漠:“不必了。今晚还约了吏部尚书过府一叙,你既然已经做了老三的人,还是不要太过分的好。”
他走到门口,又停下来,背对着我,似乎等了很久,却并不去推开那扇薄薄的梨花木门,再开口时语气已经缓和了许多,至少落到我耳中的时候竟有了一丝温度:“我要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梁臻夜,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我呆伫在地,一时恍惚,良久我终于咬了咬下唇,吐出四个字:“公子走好。”
然后我便见着他青色的背影推开门去了,仿佛初见时那个毫不起眼的男子。有一刹那,我忽然觉着他从来没有变过,那么是自己变了吗,还是这个世道已经是物是人非了?
“小姐,世子殿下走了;这菜……”等在门外伺候的苏紫见着朱岱离去,走进来问我。
我不去看她,只是吩咐道:“上,自然要上,仍旧按着大单子上的菜做。”
苏紫有些犹豫:“可是那么多的菜……小姐一个人……”
我斜睨了她一眼:“哼,从来就是路有冻死骨,朱门酒肉臭。我吃不了,你只管倒掉就好了,横竖有人付钱,算不到我头上的。他人死活管我什么事?”被朱岱那么一搅和,好心情凭白无顾地不见了,我有些恹恹的,摔了帘子便不去再理会她了。
到了深夜却不妨朱昱果真来了。虫二会里一向闹得晚,我倒因此并没有睡下,晚膳用的那一桌青州菜又叫苏紫热了热,正好下宵夜。他进了门,见我一人对着满桌子的菜,也没说什么,只是脱了外头披着的铠甲就在一边坐了,并不客气,只叫了苏紫盛了一大碗的饭,三五口下肚终于记起来夸了这一桌的饭菜道:“没想到你这里还有这样正宗的青州菜。自从离了青州大营,我倒是有好些日子没有尝过生烤狍肉,你们帝京里的人鲜少有喜欢吃狍肉的,总是嫌它腥燥,难得你不避忌。”
铁骑无声望似水 (1)
彼时我正忙着对付自己面前的一盅原壳鲜鲍鱼,听他这样说了忙不迭地抬起头来,张着汁水淋淋的红唇咧嘴一笑:“这有什么?我原先还喝过鹿血,吞过蛇胆,也不过如此。”
他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一眼,继而随意地笑笑:“倒是我小瞧你了。”
我被他夸得有几分得意,因此脸上神色对他也和蔼了些,话不觉也多了些:“做这菜的厨子可是地地道道的青州人啊。如今一人升天,鸡犬得道,自从秦王做了摄政王,外面的酒肆食店里会做青州菜的厨子可都是身价百倍啊,难为三娘找了一个这样正宗的师傅。你今日来是有口福了。”
朱昱不觉一笑:“冲你这句话,我便再添三碗饭吧。”
我抿嘴先笑了,倒是瞧不出他有这样大的饭量。帝京之中,名流士大夫一向讲究少食多餐,为宜养生,向来只不过沾筷应景而已就作罢了。于是难得殷勤,连连劝酒,不过是一个人吃饭实在太过无趣,即便是珍馐美食也难以下咽,如今正好他来了,又是这样一个大胃口的,连着我也被他带出了兴趣,又多添了一碗饭,直吃得小肚微挺才作罢。对于我这个向来正餐不吃饭的人来说,今晚可是顶了好几日的饭量。
我先停了筷子,见朱昱还在吃,便满眼乱转,瞧着他抛在案几上银闪闪的铠甲,却是十分的好奇。秦王羽林军的装备不同于大胤王师。我曾在珮络家中见过禁卫军的铠甲,全身由铁质甲叶用甲钉连缀而成,捧在手中大约有五六十斤重,几乎就提不起来了,更别提还要把它穿在身上。
朱昱见到我目光所视,了然地笑道:“你若是感兴趣,不妨拿过来看吧。”
我听他应允倒是十分高兴,仿佛忘了此人便是我的仇家之子,只是提了裙角,一溜儿烟地跑到案几边,准备攒足了全身的力气去捧那套铠甲,谁料一触手,竟是比我记忆之中的要轻了许多,仔细一看,原来还分为两层,内层以牛皮为之,外层则满挂铁甲,甲片相连如鱼鳞,应使箭不能穿。其中胸甲是由四个部分组成,一片是从大腿到颈,根据人体的形状来制作;另一片从颈到腰部,同前部的甲片连接起来,每一边肩上固定一块铁板。手臂上也有一片甲,从肩覆盖到手腕,在每一条腿上面覆盖着另一片甲,所有这几片甲都用扣环连接在一起,却是精巧许多,而重量则大约只有三四十斤左右。
莫要小看了这减去的一二十斤,这一点重量足可以决定两军对阵时灵活应变能力的强弱了,更不用说青州羽林军的铠甲合乎人体构造,行动起来更能得心应手。
我手中捧着冰凉的铠甲,扭头问道:“殿下怎么进了城还要穿着这不舒服的家什,还是殿下刚从军营里练兵回来啊?”
铁骑无声望似水 (2)
他坐在那里,执着酒杯,猛地灌了一口。十年陈的烧春像是喝水一般一饮而尽。
“父王把这差事交给了我。”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他抬起头,迎着我的双眸:“你明白的。”
我反应过来:“是……是皇上重病之事?”
朱昱点了点头:“父王命我在城中彻查。”
我暮地心中升起了警觉:“那你今晚到虫二会来……。”
他看了我一眼,脸上神情不言自明。我立时顿悟:“果然郡王殿下这样一个大忙人,哪有这么好的闲情逸致陪我一道吃饭了,原来是冲着我们几个来的。”
我冷冷一笑:“殿下不妨就从我这房间搜起,看看小女有没有藏了什么人在此啊?”
他并不理会我的挑衅,只沉着声道:“那倒是不必了。本王相信阿夜你会如实告诉本王皇上的去向吧?”他叫得更加亲热,如今舍了姓氏,直接唤我作“阿夜,可是我听在耳中却更加汗毛悚立。
我望着他嘴角的笑意,心中惊疑不定:“你这什么意思?”
他微微一笑:“下午世子来找过你了,你难道不打算告诉本王,世子和你说了些什么吗?”
我“嗤”的一声倒先笑了:“原来是为了这事。那也没什么,你们果然是兄弟,连想法都一样。他也是如是吩咐我而已,只不过是要做他的奸细来暗中探你而已。”
朱昱并不见着诧异,点了点头:“你自然是答应了。”
我朝着他笑眯眯地回道:“殿下英明,自然得答应。你们二位皆是贵主儿,我全家的性命皆在你们手中,我是哪个都得罪不起,可是哪个儿都向我要真情报,可见这事不好做啊!郡王殿下,不如你倒是教教小女该怎么做的好?”一转眼,我又将这烫手的山芋转给了他。
孰料他仍旧笃定,只是眼中笑意愈盛:“好,那就让本文来教你一个法子。”朱昱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告诉我圣上藏身之所,我可以给你羽林军行军驻扎图。”他俯近我的耳边,窃窃私语:“这份图无论是你自己留着,还是去讨好世子都千载难逢的机会。朱子章嘛,就算他不死,一个做过傀儡的皇帝留着也没什么用了,大胤天下已经不是他的了。”朱昱直起身,无限慵懒地笑了,“不过这最后的主意,仍是要阿夜你自己拿。你帮了我这回,或许我会叫沈慕州把你的父母带回京城来。”
我一愣,不妨他竟会开出这样的条件来。羽林军的行军驻扎图可是天下千万人费尽心机,梦寐所求的东西。我略一思索,飞快地答道:“不要京城,不要沈慕州。”
铁骑无声望似水 (3)
他稍加反应,即刻便明白过来:“好,我答应你。果然是梁四小姐,竟然想地那么深。怎么是怕我再次拿你爹娘威胁你吧?”
我不去理他,只是说出自己的计较:“你只要给我你的手书,人我自己会安排。至于送爹娘到哪里,也不用你关心了。圣上的行踪我现在也不清楚,不过既然答应了你,总归是会办到的,到时候再通知你。”
他长眉一扬,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大声笑了起来:“阿夜,你空口白牙,一张一闭就替我定下了两个朝廷钦犯的生死,这未免也太过容易了吧?若是我把人给放了,你交不出消息怎么办?”
我寒了脸,瞪着他的眼睛,冷冷道:“抱歉,除了我,你也没有别的线索可以用了,所以这件事上我说了算。你别忘了,事成之后我还要你羽林军的行军布阵图。再说了,拿一国天子之命,换两个流放犯徒的自由,郡王殿下您已经是稳赚不赔了。”
他嘴角勾起一抹淡笑,眉目间更见峻峭:“如果你认为朱子章之命比你爹娘的更加贵重我也没有话说。”
我一时被他的话噎住,住不得声,只是恨恨地瞧了他。
他不再看我,转身向床榻走去,在绣床前停著,对着我吩咐道:“过来,服侍我歇息。”
我目色警醒,一动不动:“郡王殿下,三娘与我有过约定,小女卖艺不卖身。”
他回过头对我侧目而笑:“梁姑娘,你听好了。第一,我对你一点兴趣也没有,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对你客气,只是为了彼此利用,省的撕破脸合作起来难堪而已。第二,我若是想要你,宁三娘也拿我无法,所以不必在我面前提什么‘卖艺不卖身’,你在我眼中不过是蝼蚁贱命罢了。”他顿了顿,“好了,我累了,替我宽衣吧。”朱昱望着我,眼中含着一抹讥诮的浅笑,仿佛已看透一切的生灵挣扎,或者我在他眼中果然与蝼蚁无异。
我迟疑着上前,手指笨拙地替他解开了身上的衣扣,不比帝京男子里三层外三层衣饰的繁琐,只是轻轻一松手,那墨色的曲裾深衣就已经簌的落下,露出他精壮的身子,厚实的宽胸,那心口狰狞的刺青就这样笔直正对着自己。无论嘴上说得怎么轻巧,可是到底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世家小姐,哪里见过男人赤膊的身子,又哪里做过这些殷勤服侍的下贱工作。身子不觉有了些反应,我局促地别过脸去,不敢在看他,却不妨这些小女儿情态落到了他的眼中,仍叫他掰过身子,按住我的肩膀,他懒懒的垂了眉:“如此就让你感到难堪了吗?”他指了指暗朱色的大门,“若是想走,门就在那里,可是出了那道门就不要再提起报仇了,安安心心做你的青楼女伶,有你从前的身份在,宁三娘也不会动你,大抵你裙下还是会趋之若鹜的,过个几年找一个富商从良,就这样平平淡淡地了此一生吧。朝政天下本来就不是你们这些女子玩得起的。”
铁骑无声望似水 (4)
他的话如刀子一般刺在我的心上。可是,他说得对,不过是服侍他更衣而已,只是这样一点小事,我难道就扛不住了吗?难道我甘愿就这样庸庸碌碌地在青楼里倚门卖笑了此残生吗?
我舌尖发涩,后颈如千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