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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王朱岱坐在左侧上首的椅子上，见着忽然沉寂下来的永安殿心生出莫名的烦躁，透过窗子，望见黑夜中下得没完没了的大雨，轰隆隆似砸在人心上一般，天上无星无月，只是漆黑一片。除了灯火通明的永安殿，远远望去，只见南宫暗沉沉的一片殿宇。
他咳嗽了一声，打破了这满室诡异的静默，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跪在下面的叶芳林，不耐烦地道：“既然你们都没有什么说的，那么就我起个头吧。”他侧头看了一眼身边晋王，燕王两位，微一颔首道：“刚才我们兄弟几个也去看过了，太医院的几个医正也断了，说话的时候淑母妃也在边上。”他顿了顿，“我们怀疑父皇身子忽然中风的事没那么简单，只怕其中有人动了什么下作的手脚。”
红衣狼藉 （29）
瑞王朱岱目光扫过众人，被他目光所视之人只觉得如坠冰窖，本来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事的，被他这样一盯竟心口一窒，微微哆嗦起来。燕王朱昱与晋王朱涟侧身附耳交谈，言毕朝着众人亦是点了点头：“刚才陈太医着人递了条子进来，说是已然差得朵云轩里的香薰有催情之功效，这样的熏香宫中一贯是严禁的，只是不知何故会出现在叶芳林的寝宫之中，还请叶芳林当着众人的面，给我们兄弟几个一个明示。”
叶芳林闻言瞬间变得雪似惨白，她挣扎着挺起胸膛，按下心中的激愤，一个字一个字清晰而高声地说道：“这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我寝宫中所有香料碳熏均有记档，都是内务府采办进贡的，和各宫的姐妹一般，并无有任何专美的。皇上在我宫中出事，这件事我认了，是臣妾无能，未能照顾好皇上，该怎么责罚的就怎么责罚，至于我根本没有做过的事情，若是想在我身上泼脏水的，那我一个字也不会认的！”
她面朝着淑妃忽然重重的磕头拜倒在地，脑门撞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砰砰的声响，这沉闷的声音在大雨磅礴的深夜听来格外的令人毛骨悚然，“淑妃姐姐，请您替我做主。妹妹依附在您永安宫下多年，对姐姐忠心耿耿，这么多年来，替姐姐打理后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姐姐，您是最了解我的人，向来安分守己，行事举止半分也不敢错踏，这样鸡鸣狗盗之事，是我们这样世家小姐想破头颅也想不到的事。”说到这里，叶芳林忽然停下来，别有深意地斜眼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方良娣，才继续道，“姐姐莫听了一些小人挑拨离间之言，这宫中妹妹倒是知道有些人专门会挑弄一些淫奇刁钻之物，或者此事就是拜那人所赐也未尝不可。”
方珮络又岂是善相与的，她见着叶芳林不干不净地忽然扯上自己，也明白这是狗急跳墙，想找一个垫背的来了，冷哼一声，纵步上前道：“怎么，你是说我来了不成吗？你是世家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难道我就该是那不知廉耻的破落户儿吗？你说的那些淫奇刁钻之物该不会就是我送你的那些膏粉蜜油吧？哼，也不知道，当时是谁用得那么开心，还特特意意派人来我千步廊要方子。”方良媛亦是缓步上前，朝着淑妃，并瑞王诸人道：“还望淑妃娘娘，三位王爷还臣妾一个清白。公道自在人心，臣妾不怕人来查，不会像有些人那样，有胆做，无胆认，事到临头，还要如疯狗一般的乱咬人。”
叶芳林闻言，忽地一声挣脱开背后监视着的宫娥，一个箭步冲上来挥手便欲打方良娣，然而珮络将门虎女岂是她一个后宫手无缚鸡之力，向来养尊处优的弱质女流可以打得到的，只见珮络只是扬了扬手，叶芳林一个踉跄便跌倒在地上，场面慌乱不堪。
红衣狼藉 （30）
淑妃眼见着好好一场审讯转眼变成了一场闹剧，如今皇上还未醒，三位王爷还虎视眈眈地在堂中坐着，而自己打理了多年的后宫却是毫无礼法，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她头疼欲裂，那叶芳林前面所言，分明是在提点她，自已与叶芳林实在是唇寒齿亡，便是此事与自己毫不相干，只要扯上叶芳林，自己必然也会受到波及而受损，如今朝堂之上，青州外戚世家一味独大，因此树敌良多，她不用算也知道有多少人眼巴巴地就等着自己失宠，稍有差池便有人会借机落井下石，煽风点火，借这小小的一个事端将整个青州外戚世家经营多年的基业一网打尽。不光是叶芳林，便是叶芳林的生父，叶尚书也是拜在青州哥舒世家门下，根盘纠错，互为倚照，简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之局。只是如今自己身份尴尬，数百双眼睛盯着，就怕自己不出错，此刻哪里还能腾出手去救着个叶芳林呢？
“够了！”大殿之上忽然响起了一声厉喝，众人被那声音一惊倒是不一例外地都肃静了下来，转过头去见却是一直立在淑妃身边牵着赵王朱寿手的昭庆殿女史梁铁心。
只见她面色青寒，隐隐透出一股沉稳之气，双目坦然地接受着众人目光的垂询。
梁臻夜轻轻舒出一口气，对着众人淡淡道：“皇上还在一边休息，众位娘娘还请轻声些，莫惊到了圣上。如今正好三位王爷都在这里，不如听听几位王爷有什么意见。”
方珮络与叶芳林争老的不可开交，听到梁臻夜的话也安静下来了，其余的人皆明白说什么皇上在一边休息云云，不过是一句场面话，众人都知道这个皇上如今别说她们在这里闹翻了天，就是在他耳边吼也不会醒过来，如今这样说不过是给她们一个台阶下，更何况又提点了她们，如今几位皇子都在宫中，这样吵闹实在太不成体统，因此脸上讪讪的，但是毕竟都又重新安静了下来。
午风吹断江南梦 （1）
淑妃感激地望了梁臻夜一眼，心中对她好感倍增，倒是没有白费自己往日拉拢她的一片心机。
晋王朱涟见着梁臻夜忽然提到他们三王的名字，倒是微微一笑，应声道：“叶芳林即是心中存疑，方良娣又是极力主张认真调查的，我们倒是不妨选个人出来，将此事好好彻查一番吧，也好叫人心服口服，不知母妃的意见是……”
淑妃事到如今也想不出别的法子，因此也只是点了点头，又补充了一句道：“只是那人必得要大家都信服的……”她沉吟了下，缓缓道，“我是不行了，既然叶芳林还是我永安宫的人，总得避嫌，懿妃又病着……若是叫宫外朝廷上大宗正府的人来查，他们自然是拿手的，可是毕竟是宫闱内廷，她们又多是女子，若是让朝廷上的男人入后宫毕竟不妥当……”
燕王朱昱此刻倒是忽然笑了：“淑母妃，本王倒是想保举一个人，怕她就极合适。”
淑妃愣了愣，脱口而出：“谁？”
燕王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然而双眼却盯着梁臻夜微微一笑。
梁臻夜见着他忽然望向自己，心中猛地一跳，果然就听朱昱道：“本王想保举的就是昭庆殿女史梁铁心，不知诸位意下如何啊？”
叶芳林望了眼梁臻夜，心下暗喜，她知道梁臻夜与方珮络的过节，那日方珮络几乎差点就要置梁臻夜与死地，虽然这个梁女史与自己并无什么交情，可是她笃定这梁臻夜至少绝不会去偏袒方良娣，因此望着梁臻夜竟是缓缓点了点头，道：“我信她。”
方珮络却是嘴角微微撇了撇，不屑一顾地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不管是谁来查我都无所谓。”
淑妃见着最关键的两人都表了态，心中却是转过另一番主意。她眼见宫中大势隐隐已被三王掌控，至少天亮之前自己是没有一点翻盘的机会了。她估量燕王朱昱要选梁臻夜来调查此事，无非是以为梁臻夜是他母妃宫中出来的人，必是受他掣肘的，却不知这梁女史与自己的儿子赵王却是交好，这几日时常呆在自己宫中，若是能借她之手，颠倒局势也未尝不可能。如今若是答应了由梁女史主查此案，那么宫中便宜行事的权利倒是可以接着她的手，继续掌握在自己手中，不过是区区一个女官，淑妃凭着这几日与梁臻夜的接触，自以为还能牢牢将她控制起来，因此也是含笑点头了。
剩下的瑞王朱岱没有表态，但是却也没有明确反对，晋王朱涟自是符合燕王朱昱的提议，至于沈昭仪，陈婕妤等人与懿妃交好，如今见着是懿妃宫中的人掌权调查，自是不会出面反对的了，剩下的皆是些没有势力的低级妃嫔，本来也轮不到她们讲话，如今更不会有胆子出来反对了，因此燕王朱昱这个提议竟是毫无意外地通过了。
午风吹断江南梦 （2）
见着众人没有一个反对的，燕王朱昱笑道：“即使如此，本王在宫中的三千羽林军就交由梁女史调遣吧。如今夜深露重，父皇身子康复也不急在这一时一刻，我们几个成年男子漏夜留在宫中也不成事，就先行告退了，几位母妃也好安歇，等明日天亮之后再递牌子进宫吧。”
他们能走，那是淑妃求之不得的事，虽然那三千羽林军调由一个小小女官差遣，听着微觉刺耳，可是比起这几位煞神继续留在宫中的影响，也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只是她面上仍旧还要客气一番：“三位皇儿也辛苦了，皇上由本宫照顾着，你们足可放心。”
谁知那瑞王忽然脸色一正，肃声道：“母妃此言差也，如今既然将后宫调查之事交给了梁女史，为了避嫌，还请母妃暂避，父皇自然会由人送回武德殿去休养，那里是皇宫正殿，离太医院也近，御医们照顾起来也方便。”原来皇上的寝宫一贯是在武德殿的，只是宣敬帝偏宠淑妃，因此将自己的寝宫也搬到了永安宫中，长年办公居住都在此处，谁知刚一病倒，竟要被迫立刻移宫。
淑妃被瑞王的一席话气得肝胆俱寒，但是却仍旧得含笑应付道：“武德殿虽好，可是若是没有个人照看着，只怕下人们未必会尽心……”她话未说完，就被瑞王打断，只听朱岱厉声道，“那个下人敢不尽心的就拖出去斩了！这是他们的本分，若是连皇上都照顾不好，留着他们的命还有什么用！”
跟着宣敬帝来的宫娥太监们纷纷跪地磕头道：“奴婢们不敢，自当尽心竭力照顾好皇上，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淑妃望着一地只顾磕头的宫娥太监们无奈，方明白此刻自己只怕是被彻底架空了，一心便想着此刻如何能将宫里的情形递出去，让父兄们早做准备，因此也没有留神瑞王又是满脸好笑地对自己说：“母妃放心，儿子嘱咐过他们。再说儿子明日一大早就会和二弟，三弟一道进宫来看父皇，必不会让父皇有事的。”
晋王朱涟也站出来道：“嗯，母妃请放宽心，安心在这永安殿中休息吧。如今父皇病者，后宫之中颇乱，一切都等梁女史将案子调查出来，肃清后宫淫秽之气之后再请母妃重新出来执掌后宫吧。”他挥手对自己身后的太监道，“来人，送各位娘娘都回宫去安歇吧。”
淑妃手足冰冷，全身如坠冰窖，只觉得心猛地一紧，咽喉似被扼住了似地，紧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几个平日里孝顺的儿子，唯有觉得手中牵着的赵王朱寿身上还残存着一点温暖，支撑着自己没有倒下去，抬眸将充满最后一丁点希望的眼神投向梁臻夜，却见着梁臻夜的目光并没有看着自己，而是正与据称是仇敌的方良娣泯然一笑。
午风吹断江南梦 （3）
那一刻淑妃哥舒氏忽然明白过来，自己不知何时竟然一头钻进了一张早已布好局的天罗地网之中，无从挣脱。
二十一章丁香记
虫二会。
朱子音璨然地笑着，如同一朵怒放的海棠，妖娆而决艳：“一切都如姐姐所料一般。宫里传来的消息，他们派了臻夜来彻查这一次的永安宫案。他们自然不会想到当日珮络忽然发难，杖责女史梁铁心不过是一出苦肉计。”
子音掰着指头细数：“苦肉计，美人计，离间计，这一计扣着一计，又成了连环计，姐姐可真是把中原传来的三十六计统统都给用上了啊！”
朱子墨目光深沉，倒是不见子音那般开心，她知道宣敬帝的倒台仅仅只是她部下棋局的开始，日后所要走的每一步只有一步比一步更为险峻，一步走错，便是满盘皆输，这一仗上她只能赢，不能输，因此以后的每一步她都必须算无遗漏，只能对，不能错，一错便是赌上了千万人的性命。
“局以布下，棋手已经完成了使命，而今剩下的就是要看棋子了。”子墨淡淡地回答说。
“姐姐是担心宫中的珮络和臻夜吗？她们和我们一起长大，情同姐妹，便是性命相托也是可以放心的。”
朱子墨微微一哂，不再言语，只是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起来，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是这箭到底最终会指向谁，她和朱昱一样，自以为是握箭的人，可是也渐渐疑惑起来了。如今的形势便如同暴风雨前夕的黑云摧城，阴沉浓密地化不开。
朱子墨轻叹了一声，转身对子音道：“还有一件事我要让你替我去办。”
子音此时对着朱子墨已经完全的信服，只是问道：“姐姐说吧，要我去做什么？”
此时子墨却反倒露出了几分犹豫的样子，张了张口，却是犹豫不定，过了半响，才仿佛下定了决心，缓缓地开了口，只是这一开口便又露出不容质疑的坚定来：“等宣敬帝一死，帝京必乱。我们身上的解药，臻夜已经递出信来，她会从燕王手中拿到，所以这虫二会我们是不能再呆下去的了，我已联络好了沈慕州，利用他五帮十派的江湖势力在动乱发生之前送我们出京，去青州，与臻夜回合。”
子音一听顿时面露喜色：“这是好消息啊，姐姐你为何还有犹豫不决，吓死我了，刚才我还以为姐姐要让我去做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嗯，我先去收拾包裹……”
子墨拉住子音欲走的手，却是冰凉，她抬起头来，勉强一笑，似乎在斟酌着用词：“如果我们两个跟着……沈慕州……去了，一路上多有不便……我和沈慕州提出这个方案的时候，他……”朱子墨抿了抿唇，露出些少女的羞涩扭捏之情，“他向我求婚了。”
午风吹断江南梦 （4）
子音瞬间面色变得惨白，盯着子墨愣愣地说不出话来。她早看得出来沈大哥和姐姐似乎互相有好感，两人情投意和，琴瑟和谐。自己和姐姐，不比臻夜和珮络两人，没有宫规限制，可以自由出入皇城。她们一生出来来便是被宫娥保姆环绕，除了父皇，唯一接触到不是女性的便是那成群的太监，后来被没入虫二会为女支，所见又是一些参差不弃，品德低下的男子，这样俗物她们又怎么会放在心上。而后来，因为臻夜的缘故，与沈慕州那样清新俊逸的男子日渐相熟，日久深情，便是朱子音，朱子墨情窦初开，自然是一颗心的粘在了那人身上。子音知道姐姐喜欢沈慕州，而沈慕州自然更是中意进退有度，温润有恭的姐姐，便知再也没有什么事了，只是将这一份感情默默埋在心田，暗自耕耘，暗自神伤，却再也没有怎么显露过。
只是今日姐姐突然提出要和沈慕州成婚，她哑哑的开口，一发声觉得自己的声音竟然变得连自己都已经不认得了：“你……你……答应他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