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亦辰搁了书,立起身来,笑道:“可不是么,中午我们也没空。昊则王子来探了几次了,中午要单请我们两个用午膳呢!”
昊则?黑赫的小屁孩?
我揉着乱蓬蓬的黑发笑道:“黑赫也派了人来贺喜么?”
安亦辰道:“黑赫素来与大燕交好,东燕算是与原来的大燕一脉相承,因此两国交谊不错,不然也不会特地派了昊则王子来。”
他侧了侧头,眸光有细碎的光芒一闪而过:“那个昊则,似乎很心急见到你,而且直呼着你的闺名,你们在安夏一定处得不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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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玉篇:第十二章 故人相望若为情(一)
“是啊!”我跳下床,翻找着我的衣袍,笑道:“黑赫就数他对我最好了。可惜我走的时候他正好在外练习骑射,都没来得及告辞。”
披了衣,我转身逗他:“他还请求过钦利可汗把我嫁给他呢,你妒嫉不?”懒
“不妒嫉。”安亦辰从后搂了搂我的腰,笑道:“虽然那王子俊朗英武,可我一看就知道咱们栖情公主没把他放在心上。要妒嫉,也是他妒嫉我。我该得意才对。”
我嘿嘿一笑,穿了条香色团蝶百花凤尾长裙,披了霞绯色软锦薄棉上衣,叫了侍女进来帮我洗漱了,梳了寻常的高髻,用缠枝梅花纹错金碧玉簪绾着,另多簪一朵牡丹绢花,插一枝百凤朝凰碧玉流苏金步摇,凤头一枚夜明珠,价可千金,便显得尊贵而不过于隆重,不论去见昊则王子,还是去见秦先将军,都是大方得体。
安亦辰只在一旁看我收拾着,唇角笑意微微,但不知为什么,即便这样最该他着迷的时候,他的眸光,依然有些游移不定,似在思索着什么。
我拉了拉他的耳朵,道:“又想什么呢?过来帮我画眉吧!”
安亦辰握住螺子黛,丢了的魂终于又回来了,苦笑道:“你又作弄我,明知我不会弄这个!”
想到当日出了黑赫刚被他抓到晋国公府时,也曾叫他画过眉,他当日给我作弄得狼狈难堪的模样,依稀还在眼前。虫
那时,我视他如仇,时时算计他,再不曾想过,居然有那么一日,我会嫁他为妇,日日相对。
于是我嫣然地笑:“知道不会,也不学么?等我年老时,眉毛鼻子皱成一团,你可就没机会画了!”
安亦辰依旧没画眉,却有些痴痴地向往着:“等你眉毛鼻子皱成一团时,我们还会在一起,是么?”
我忽然警觉起来:“到时你不会再找上一堆年轻的美人儿,把我这老太婆给丢到一边吧?”
安亦辰连连摇头,丢了螺子黛,一把将我拥到怀里,动情地低喊:“栖情,我只要你一个,再不会去找别的女人,如果能和你一起活到眉毛鼻子皱成一团,便是我的福气了!”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最简单而又最真挚的愿望。是他的愿望,亦是我的愿望。
我鼻中酸酸的,心口却是一团甜蜜,抱着他笑道:“你把我头发弄乱了,罚你为我梳头!”
然后看着他故作苦恼的神情,咯咯地笑。
刚至黑赫使者所在的驿馆,便见一个高个儿的少年迎出来,但见他风姿英挺,畅朗眉目,宽颐高鼻,眼睛圆圆亮亮,漫着草原飞扬清爽的流光,正是黑赫王子昊则。
想我刚入黑赫时,他还是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如今却已比我高出了一个多头,甚至比安亦辰还要高些。流年易逝,一转眼,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昊则长成了英姿勃发的少年,而我也从任性莽撞不解事的豆蔻少女,渐渐成为安于丈夫荫护的平凡少妇。
“栖情!”已经牛高马大的昊则,性情一点没变,一见我便冲了过来,不顾安亦辰怪异的目光,已牵住我的手,拉着我入了厅,大呼小叫道:“你可来了!你可知我盼着见你有多久了?”
我抽回手去,却忍不住在他头上敲了一记,笑道:“一年不见,就长了这么高,应该可以帮大汗冲锋打仗了吧?”
话说着,眸中已腾起雾气,忙霎了霎眼睛,将喉咙口的气团逼了回去。
而昊则却有些控制不住,圆如珍珠的眼睛中水气氤氲,居然如小孩子般撒着娇:“当日你说走就走,也不等我回来。你可知道,我骑射回来发现你们走了,跟在后面追了好几个时辰,一直冲出了大草原,也没见到你们。当时我就有预感,你走了,怕就不会回来了。你瞧,再见面,你连夫婿都有啦,也不曾请我喝杯喜酒。”
我忙回头责怪安亦辰:“咦,我不是让你通知了钦利可汗么?”
安亦辰苦笑道:“我的确向钦利可汗发了喜贴,不过路途遥远,黑赫王族各部也是游牧不定,恐怕钦利可汗收到喜贴时,已来不及派人参加婚礼,所以也未告知王子。”
而昊则扬了眉黯着眸光所说的下一句话,则让安亦辰和我同时目瞪口呆:“秦王殿下,如果我再年长三四岁,栖情就不可能是你的夫人了!”
昊则的话直白而无礼,帅气的面孔隐隐有不平之意,丝毫不像开玩笑。安亦辰用力揉了揉自己的鼻子,道:“嗯,那么,我该庆幸,我比栖情年长了几岁。”
看得出,昊则虽然长大了许多,但依然是爱憎好恶均形诸色的爽朗个性,其后的宴席之上,他待我极亲热,一如幼时般腻人而任性,拉手拍肩之类的亲密动作,当了安亦辰的面毫不避忌;而待安亦辰却有些不冷不淡,并没有因为他是我的丈夫或大晋的秦王而优待几分。
随着昊则对我的亲近和对他的冷落,安亦辰虽是维持了表面的笑容,眸光却越来越黑,越来越沉,显然心里并不舒服。
见着了故人,我很高兴,但因为昊则和安亦辰的微妙态度,这顿饭,着实吃得不太舒服。
待得宴罢,我借口要去看望皇姐,迫不及待要告辞而去,昊则一脸的不情愿,直到我提醒他,我们在这里还会呆上好几天,有的是机会相见,方才恋恋地放了我们走。
落玉篇:第十二章 故人相望若为情(二)
临走时,昊则又告诉我,他这是第一次来中原,带的人有一半是我当日从大燕皇宫带到黑赫的侍卫,若我需要时,可以重新调回左右差遣。
我住在秦王府中,安亦辰手下高手如云,自然是用不了增加侍卫差遣,但那群人随了我出生入死,若是就这般弃在黑赫,从此不闻不问,也是不好。懒
我遂和昊则说了,让他去问明随来中原以及留在黑赫的侍卫们各自的意愿,愿意回中原来跟着我的,就送秦王府来;若是在黑赫成家立业,不愿再回来的,就随他们留在黑赫罢了。
昊则听了我的话,半晌才迟疑道:“栖情,你莫不是忘了?当年随你出宫的八百侍卫,有一大半给秦王殿下在追击中杀害了?现在你让剩余的人,去听秦王殿下的指挥么?”
跟了安亦辰那么久,只看得到他眼前的好,以前那些曾让我切齿不已的陈年旧恨,倒还真让我给忘了。我“啊”了一声,摸着自己的耳朵一时无法回答。
我忘了的事,那些侍卫们未必会忘。或者,死去的侍卫中,还有不少是他们的兄弟和朋友,让他们听命于安亦辰,的确不太好。
安亦辰浓眉深蹙,微咪了眼睛,淡淡道:“王子不用担心。本王虽曾伤了栖情数百侍卫,但今日,本王能还栖情数千侍卫。”虫
昊则哼了一声,下巴傲慢地一仰,道:“即便你给栖情数万数十万侍卫,也是你的侍卫,不是栖情的啊!什么时候栖情惹你不高兴了,你勾勾指头,那些侍卫不就又回你手里去了,怎么会听栖情的?”
安亦辰脸色微微一变。
我忙道:“昊则你个傻子,秦王的侍卫就是我的侍卫啊!我们夫妻一体,何分彼此?等你再长大些,成了亲,就明白啦!”
昊则闻言几乎跳了起来:“栖情,我不小了,我早已是成人了!”
他的焦灼,反让我更加发笑,踮脚拍了拍他的肩,与安亦辰携手离去。
纵然他长得再高再大,他的幼稚言语,总让我觉得他还是那年春天,那个在珍珠大草原边上接我的大眼睛可爱小男孩。
但我后来才发现,原来,幼稚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我。
回到我们的驿馆,才步入房中,我已听到安亦辰叹气:“栖情,你能不能……”
“能不能少招惹些人,是不是?”我巧笑倩兮,飞快打断了他的话。
“你可别告诉我,你没招惹过他!”
安亦辰颇有几分恼火的模样,点着我的额,道:“当了我的面,就能亲热成那样!”
我笑道:“你不是说,你不妒嫉么?”
安亦辰眸光微一收缩,变得幽深如潭。
他淡然道:“是,我不妒嫉他。他不过是个一厢情愿罢了。在你心里,只怕他还是个没长大的小毛孩子吧?”
我不以为然地准备着出门的披风,道:“他本来就是个小毛孩子。”
安亦辰一时哑然,然后叹道:“栖情,喜欢你的男子,恐怕都很不幸。”
我嫣然一笑,道:“除了你!未来的九五之尊,怎么会不幸呢?”
安亦辰却没有被我的玩笑逗开心,反而深深望住我,沉默好久,才道:“我可能是最幸运的一个,不过,也可能是最不幸的一个。”
我将软毛香色荷花暗纹地披风扣好,诧异地盯着安亦辰。
从昨晚开始,他就怪怪的,如同一个多愁善感的深闺怨妇一般,隐了风雨将至的某种不安。
安亦辰自知失态,笑着解释道:“罢了,给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昊则王子给气晕了。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去看你姐姐吧!”
看他神色,已恢复正常,指挥安排人备车备礼物时极是安祥淡定,仿佛那种不安只是我的幻觉。
也许,只是幻觉吧!
我一心待他,他又有什么理由,认为我们以后会不快乐呢?
但我很快就知道了他的理由,又恨煞他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让我在找到答案时无论如何掩不住自己的惊诧和悲哀。
或者,这是他故意的,故意考验一下我们的感情,能不能经受得住最大的意外。
来到秦先的安国将军府时,已是傍晚时分,远远便见一带粉白墙壁旁,垂柳如烟,初萌的嫩芽如鹅黄的粟米,娇幼如花。沿了墙边,种了各色花木,其中瑞香和茶花正当花时,红紫白黄,艳美夺目,芳香四溢。
到了畅朗门前,更见朱户金扉,高大门庭,巍峨匾额,赤金大字。分站两边的汉白玉石狮,威武霸猛,在略嫌清冷单薄的初春景致中更形气势非凡。
我和安亦辰下得车来,一边派人先将名贴从门房送进去,一边叫下人将礼物从车中搬出,踏了青白交错的宽大石阶,曳了裙裾,缓缓向紧阖的朱门走去。
这时阔大的朱门突然开了,几个守卫躬身向内迎侯。
身形极魁伟的秦先,正微笑着将一人从门内引出,恭敬相送。
而我一眼看到那熟悉而陌生的身形,呼吸忽然停止。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曾经的誓言,在看到那个一身玄灰色锦缎长袍的男子后,突然跃出脑际,如利刃般磨挫在心头。
我僵硬着身子,目不转睛望着这个让我恨痛了无数个日夜的男子,紧紧攥住了衣襟。
这时,那男子在与秦先告别寒暄后,带了随从径踏出包金门槛,一回头却对上我的眼睛,沉着的眸光顿时收缩成尖锐的痛楚,钉子般钉住我,而他本就有些苍白的面庞,已在瞬间,变作惨白,幽淡如月光般的黯然凄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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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鲜花!我要鲜花!
落玉篇:第十二章 故人相望若为情(三)
一只大手包住了我紧捏衣襟的手。掌心,居然也是和我一样的沁凉。
那自然是安亦辰的手。
我茫然地松开衣襟,定定看着眼前的男子,耳边已听得安亦辰雍容宁和的问侯:“原来越国的太子殿下,也来拜访秦将军么?可真是巧了!”懒
越国太子!
我缓过神来,渐渐回复神智,咬了咬唇,望住那曾经云淡风轻,如今却深不见底的黑眸,淡笑发问:“我该叫你一声白衣,还是宇文太子?”
宇文清发白的嘴唇嗫嚅几下,终于只是涩然一笑,轻轻道:“秦王妃爱叫什么,在下便是什么吧!”
秦王妃!
越太子!
这二者的身份,彼此隔阂已比沧江更加宽广。
我心头如给千针万针般细细扎着,痛得我禁不住吐字如刀:“太子殿下,如今你位高权重,尊贵无比,我皇甫栖情不过是晋国一个区区命妇,犯不着殿下如此谦卑吧?若是传了开去,不是叫人笑你大越太子自低身份,丢了大越的颜面?”
宇文清望了安亦辰一眼,又转到我和他紧握的手上,唇边弯出轻淡的笑纹,一如当初温润,却多出了不知几许的忧伤。他缓缓抚着腰间的蟠龙玉佩,淡然道:“秦王妃所言有理,本王承教了!”虫
他略略一揖,飞快从我身畔擦肩而过,骑上侍仆牵来的马,带了随从绝尘而去。
那玄灰色的袍角衣带于风中猎猎拂动,缭乱如心。
而我鼻尖,似萦绕着淡淡的青草芳香。
那是……白衣的气息!
他明明已是宇文清,一个手染鲜血视人命如草芥的战地猛将,又怎会保持那个医者白衣的清新纯朴?
是……我的幻觉吧?
泪光莹然时,我的身体已不自禁的颤抖,那积攒了不知多少时日的委屈,几乎忍不住要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
这时,安亦辰拉住我的手向前牵了一步,让我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方才凝了凝神,便知自己一定很是失态了。
只听安亦辰已向着秦先温雅微笑道:“秦将军,许久不见,似又比以前精神许多,想来一身武功,又精进不少了罢?”
当日浏王军队和安氏军队曾合力对付过宇文氏,想来在那时秦先已与安亦辰相识了,此时见面,秦先亦有欢喜之色,笑道:“精神得很!见到安兄和栖情公主,秦某更有精神了!雪情已经和我念叨很多次了,我原想着上午就要带她去见见你们,因越太子来访,硬是给耽搁住了。来,来,快到府中去!”
说话间,他已侧身伸手将我们让了进去。
我在近乎木然的惊怔中,被安亦辰拉了进去,一路只听得安亦辰温文有礼从容不迫地与秦先叙着旧,品赏着阔朗的花园景象,脑中空白一片。
直到见到厅中迎出一名少妇,执了我的手,叫着“栖情妹妹”时,我才回过神来,勉强堆起笑容,拥住那女子,强忍着的泪水趁机滂沱而出。
经历生死离别重相逢的姐妹情谊,却只占了一小半,另一大半,却为突然见到宇文清后的迷茫和哀伤。那种情绪突然的释放,让我哭到心神俱疲,浑身颤抖。
秦先在旁笑道:“可见得是亲姐妹了,近四年没见,哭成这样!”
安亦辰却没有作声,但我已觉出他的眸光正凝在我耸动的脊背上,波澜涌动中带了渗入骨髓的寒意。
瞒不过他!
我任何情绪的波动,都瞒不过他!
他知道我在想什么,就如他早知道宇文清也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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