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松!”
相思的人,身姿挺拔地立在白雪红梅之间,负手而立,不动如山,就如往常他时刻静默地站在自己的身后,若然回身,必在眼及之处。
舒兰猛地冲上去,双手环住他的脖颈,扑进了他的怀里,唐雪松一时惊讶,回身抱住她的同时,被她的冲劲略略往后退了半步,抵在梅花树下。他刚想开口问她怎么了,却不想冰冷的双唇已然贴上了自己的。
“舒……”
微微张开的口,叫女子的灵舌瞬时寻到了空隙,猛地探了进来,缠绵缱绻,唐雪松只怔了一刻,双手也倏然握紧了舒兰的腰肢,将她紧紧地抱住,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血肉。
离别的时日并不算长,然这一刻的相思,却比以往的几年都要来的难熬。
或许,这便是得之难舍的痴缠。
四周的空气丝丝寒凉,可此刻两人的身躯却是变得炙热无比,唇齿间,一个激烈地索取着,一个激烈地回应着,到了后来,早已分不清是谁在索取,谁在回应。
灵动的舌齿间,手掌的触摸下,密不可分的身体里像是被点燃了一团火,在体内窜窜升腾。
不知纠缠了多久,两人才稍稍放开了彼此一些,相互抵着额头,微微喘息。
“舒兰。”
思念了她几日,这样的一场重逢,叫唐雪松满心欢喜,那只未来得及送出的琥珀镯子还躺在自己的怀里,今日想来定能送给她了。想到这,唐雪松的唇角忍不住扬起些许。
然而话未开口,下一刻舒兰说出的三个字,却是如一把钝刀,狠狠地击在他的胸口。
“对不起。”
她的双后还搂在自己的脖子上,然而冬日的寒风却将方才的炙热,一点点地冷却下去。
“雪松……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其实她不用说那么多遍,只那三个字,他已经明白了舒兰的意思。
恩重如山。
若然承了旁人的情,便自是要还的。
迦烜突然生得那场病,缠着要舒兰在宫中随侍,恐怕不止那么简单。外人有说舒兰轻浮薄情,丈夫刚死便要另寻夫君,可是他却明白,西陉关破,她的切肤之痛已然被她埋藏在了最深的心底。
念起,便是锥心之苦。
“舒兰,你没有对不起我,我明白的。”
他明白,他真的明白……一直以来,他都明白她的。
唐雪松一手按着舒兰的后脑,让她轻轻地靠在自己的怀里,为她遮挡吹来的风雪。
舒兰,往后我也会同你一般,只将这份痛,深深地埋在自己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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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两人没再说什么话,只相拥着,由傍晚抱到了夜幕降临,仿佛只要这一刻分开,便会是永诀。
直到凤芷来寻他们用膳,两人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彼此。
凤芷也看出他们的神情有些不对,这哪里像是心上人久别重逢的欣喜,倒有些战场上生死相别的味道。尤其这夜用过饭后,两人便各自回了自己的屋子,似是不想再有半点联系,愈发叫凤芷瞧得心绪不宁,好不容易定了情,这会又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彼时,夜色袭人,唐雪松独坐在回廊上,仍旧是笔挺的坐姿,只借着微弱的廊灯凝望着院子里暗香浮动的冬梅。
凤芷特意让他住在这个院子里的用意,其实他是明白的,舒兰爱花,等两人重见时若能一起并肩坐在这里赏花,一定是一件极为风雅惬意的事情。就好像戏文里唱的什么花期汇佳人,相约共白首。
可惜,这一次她和他都没了赏花的这个心情。
而此刻,唐雪松更是连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的心情竟是意外地觉得平静,平静地甚至叫他怀疑自己对舒兰的感情。
十几岁时,他一直以为舒兰会是迦烜的妃子,后来直到舒战高兴地同他说,他和舒兰在一起的时候,心里除了羡慕还有妒忌。
可没过多久他也就看开了,他原本就从未奢想过舒兰会选择自己。而纵使舒战和自己一般没有什么家世身份,可他是被舒兰亲自救回来的,或许冥冥中就是一种注定。
所以,这些他都认了。
再后来,西陉关破,曾经的至交好友大多战死沙场,那日的男儿皆在城中奋战,等到蛮夷退去,他才见到了舒兰,那时她一身大红嫁衣未褪,手持青锋剑跪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四周是不绝于耳的哭喊声,然而她却只是跪着,却没有哭泣。
哀莫大于心死,她已经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也是从那日起,在那些曾经能够守护她的人都离开了的时候,他决定不再避开她,要从骑兵营回到亲卫队,静静地守在她的身后。
只是……
以后,恐怕她再也不需要自己了,唐雪松望着满园的梅花想到。
皇子的妃子,不会再上战场了吧。
想到这里,唐雪松倏然起身飞步,身侧的长剑呼啸而出,红梅花下,男子阳刚,狠绝的杀招回旋之间,游刃在梅林之中,却不伤花蕊半分,只有剑风荡起幽幽静谧的花树摇曳,在一片暗沉中,燃起红色的火焰。
“这落英飞花剑,到了你的手上,才叫使得犀利又好看。”
唐雪松全身一怔,收剑回身,他没想到舒兰还会来找他。此时她换上了一身女子的雪衣,行步间衣袂轻飘,乌发倾泻而下地铺在背上,只用一根雪带略略束着。她以前最穿不惯这种衣衫,可偏生她穿着,又带出几许仙灵之气。
舒兰眉宇含笑地看着他,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愧为我迦国一员大将。”
唐雪松走到她的身前,“你穿的少了些。”
到底那些好看不好看的话,不能再由着他的心意来说了。
“那我们进屋去,我有话同你说。”舒兰手上端着酒具,率先进了屋子,“把门带上,我穿的少,也不怕我受凉。”
刚踏进门槛的步子蓦然一顿,唐雪松怔了怔,方合上了门,随她一起坐在了圆桌一边。
香醇的酒宛如雨珠滴在精巧的酒杯里,白玉雕琢而成的酒具亦非凡品。舒兰手掌老茧纵横,可手指却是纤长,食指中指间夹着小巧的酒杯底座,推到了唐雪松的面前。
“你我好不容易两情相悦,可到底是世事无常。不过纵使做不得夫妻,喝杯交杯酒总是可以的吧。”
舒兰望着他率先举起杯子,身子前倾,当真是要同他行夫妻之间的交杯之礼。
唐雪松犹豫了一下,眼神在舒兰的脸上和面前的交杯酒之间反复挣扎,紧咬的牙关有些不敢相信,可是……
他想喝。
他想喝下这一杯酒,哪怕没有红烛喜堂,他也想同自己的心爱之人留下一次美好的回忆。
勾起的手臂,前倾的身子,让他们的鼻尖不过几寸之距,仰头喝下杯中酒的一刻,面颊贴合而过,清清凉凉,却能在心里点起一把火。
唐雪松放下酒杯时,嘴中喝不出半点陈酒的味道,只余一腔苦涩。
半晌,他开口问道:“二皇子,不是生病吧?”
舒兰颔首,“是遇刺,他……替我挨了一刀,伤得很重,以后怕是下不得地了。”
下不得地?他竟伤的这样重?
唐雪松一惊,眼眸瞬时转暗,怨不得舒兰如此决定,恩重如山,他总是明白的。
静默的夜,桌上的烛灯燃燃地烧着,唐雪松望着舒兰,却已是什么都说不出。不知是否她穿了白衣的关系,舒兰的面容愈发泛着女子绯红的桃色,腹部忽然涌上一股热潮。
唐雪松倏地觉得自己有些奇怪,他猛地转开头,可身体还是自顾自地发生着一些变化,脸上、手上、腿上、胸腔似乎一点点地燃起小火苗,顷刻间,就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这……
“酒?”唐雪松猛地抬头再看舒兰,发现她竟是和自己一般,眼皮略略垂下的水眸一片朦胧,面色绯红。
“舒兰,你在酒里放了—”
“春风笑。”舒兰唇角含笑,风情无比,“常见的一种春/药。”
“舒兰……”
“交杯酒之后,自是洞房花烛。”
语落,舒兰一手按住唐雪松的肩膀,跨坐在他的身上,将已然有些无力的身子全部靠了上去,瞬时,坐在凳上的唐雪松抵着身后的圆桌,身型僵硬。两具滚烫的身体碰触在一起,愈发炙热难耐。
“舒、舒兰……”唐雪松气息已然不稳,几乎要失去最后的一丝理智。
“雪松,你要记着。”靠在他肩头的舒兰声调细弱,却是在他的耳畔将那一个个字传进他的心里,“那日花灯祈愿,我舒兰,选的人是你,唐雪松。”
雪松,我选的人是你。
紧绷着的一根线,就在这时,砰的一下,断了开来。
唐雪松猛地抱起身上的女子,大步向室内走去。
这夜洁白的雪衣落在地上,桌上的烛灯犹如喜烛一般,燃至天明,只羞怯地映照着卧房中交叠的身影,悱恻缠绵,将不能道出的心中之情,在火热的身躯里呢喃倾诉。
冬院梅花羞,一夜旖旎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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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舒兰率先醒来,身上酸痛难耐,然而心里头却是甜蜜。她侧目看着睡在自己身边的男子,指腹轻轻地抚摸过他轮廓分明的棱角,将他的一点一分都深深地刻进自己的脑海。
“雪松,这是我的债,便让我一个人还。”
拾起地上的白衣,穿戴整齐,提步出去以前,舒兰深深地又看了一眼床榻上安睡的人。
望之一眸,刻印百年。
然后她接下来走的路,便再不能回头。
等到唐雪松醒过来的时候,昨夜甜蜜的气息已然消失地无影无踪,床榻上连余温都剩不得半点。
舒兰走了。
四个字在他的脑中盘旋了许久,他甚至觉得不管是昨夜,还是元宵花灯,又或是这长长的几年,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梦。
然而很快,他的脑子里回忆起的都是昨夜的春宵一度,看着她衣衫下的白皙皮肤上,刻着战场上的伤痕,看着她盈盈含泪的眼眶,几许痛苦几许妩媚,还有那紧紧抓在他背上的手指,指指成印,可那疼痛却抵不上他心上满满溢出来的甜蜜。
这是任何人都没有见过的舒兰,哪怕是她曾经的夫婿,舒战。
舒兰。
唐雪松的脑子豁然清醒,他麻利地穿好衣物,冲出门去,最先看见的是在打扫府邸的小厮,他一把抓住他焦急问道:“舒兰呢?”
小厮看着凌厉的男子,吓得小声回道:“小、小姐她今天一早就进宫了啊。”
疾风一扫,男子已不见身影,只留得不解的小厮站在原地,不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阿远无望,“交杯酒?”
阿烜无神,“洞房?”
阿远和阿烜两厢对望,水眸动人,然后……两两熊抱,贴面大哭。
“我们要退戏!没指望了!彻底没指望了!”
舒兰进来看见,“他们怎么了?”
小唐在一旁十分正经地回道:“他们刚才突然彼此心意相通、情定终生,我们走吧,大过年的不要妨碍他们。”
“唐雪松,我们要你好看!”
木高于林,风必催之……
“反唐同盟会”的决心愈发坚韧不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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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玉玺先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五十章 执着 攻心
皇宫里,壑帝坐在龙座上,玄袍龙纹,彰显天家威仪。舒兰则跪在他的面前,秉着武将的沉着稳健,硬是扛下了上位者犀利冷冽的眸光。
而在长久的静默之后,壑帝威严的嗓音才响在她的头顶,只是短短的几个字,却叫舒兰始终不敢相信。
“舒爱卿,你回西陉关去吧。”
语落,声灭。
跪在地上的舒兰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生怕自己听见的是一个幻音。
舒兰的心怦怦直跳,“可二殿下那里……”
壑帝目光炯炯地盯着她,“你可还记得十六岁时,朕在这里同你说的话。”
“臣,记得。”
舒兰微微低下头,那时壑帝告诉她,“舒兰,你们尚且年幼,容易将感情弄混,迦烜既是迦国二皇子,他所娶之人便多半由不得他自己,你可明白?”
她不敢说自己真的未对迦烜动过情,十三、四岁的时候与情爱最是懵懂,她不曾想过要同阿烜相濡以沫、白头到老,却因是少年玩伴,的确谁都不想分开了去。直到壑帝的这一番话,彻底将她点醒,让她提早醒悟过来,绝了往后的可能。
可惜的是,壑帝只绝了她一个人的念想,却忘了也该替自己的儿子绝一绝这念想。
殿上,壑帝继续道:“时至今日,朕也并未改变当初的决定,迦烜一事亦怨不得你,但你护主不利,孤也要惩罚与你。长安舒府三日后即刻充公,你带着府里的人尽快回到西陉关去,往后如无圣诏,永不得回京。”
与面上,这是流放,是对臣子的处罚。
与舒兰,这是她梦寐以求的恩典。
今日进宫,她原打算对迦烜以身相许,报答一刀之恩,却不想壑帝先一步下了旨意,将她从这困局中解救出来。
舒兰重重地叩了一个头,全身用力,声若朗朗,满怀感激,“臣叩谢隆恩。”
离开皇宫的时候,舒兰由宫人引领走在皇宫的回廊上。其实她不晓得壑帝那么多年,到底为何如此容不得她进皇家的门,但不得不说,壑帝这样的坚决,让这刻已然无此意的舒兰,委实握住了一把最坚韧的救命稻草。
转过一个廊道,忽然就看见了太子迦烨,玉树临风地只身立在廊边,他淡淡地看着她,显然是特意等在这的。
舒兰心中一沉,心想壑帝都放人了,太子这会不是还要替迦烜说话吧?
她上前行礼,心中不定。
迦烨屏退了宫人侍卫,微微扬起的笑意里很是无奈。
“到底是我白操了心。”
语落,舒兰便晓得他这次不是来做说客的,心思稍安,秉着多年的交情不尤诚恳道:“太子殿下,此生是我欠你们的,更是我欠阿烜的。舒兰无以为报,但必为迦国守好边关,拓展疆土,不叫壑帝及殿下失望。”
这才是父皇的用意吧,宁可要她背负着这份歉意前往战场,为迦国开辟河山,也不愿浪费了她的一身将才,留守在这宫闱之中,抱着一份歉意与迦烜日夜相对。
量能授官,无论是治国还是打仗,终究是父皇更胜一筹。
天意啊。
迦烨叹了口气,不尤侧目望向远处的琼楼玉宇,“舒兰,回了西陉关后,好好过日子,不必再想长安的事情,也不用惦念阿烜,他自有我们照顾,你不必担心。”
语落,迦烨错身要走,舒兰退到一旁让开,迦烨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眼眸中含着一股悲戚和无奈。
“舒兰,记着,你不欠我们的。”
舒兰略有疑惑,可一想之下,便晓得这是太子的宽宏大量,他不愿自己往后的日子生活在遗憾和自责的阴影之中,哪怕他的亲弟弟为了自己变成那幅模样,他都对自己没有丝毫的怨怼之情。
“臣,恭送太子。”
舒兰单膝跪下,如今她只能靠这种曾经最为看不惯的礼节,来表达她对他们的感激。然而她所看不见的,是迦烨愈发觉得悲戚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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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兰!”
舒兰步出宫门不过几步,远处就见唐雪松骑马疾驰而来,他见到她的身影,不顾马蹄未稳,就径直跳下马背,飞身至她的身前。舒兰见他,心中亦是大喜,只想今日当真是双喜临门。
“雪松?你怎么在这里?”
“舒兰!”
唐雪松大步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