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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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宫女-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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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薛柔止,你能不能挪过去一点?挡着我了。”

    “薛柔止…”

    柔止万万想不到,自从那日殿堂上不过表现稍微突出了一些,当即惹来这些室友的不满,看着她们故意疏远自己的样子,她本想上前争辩几句,然而,她终是个多一事不如省一事的人,面对这些冷嘲热讽时,也就弯唇笑一笑,并不怎么当回事儿。

    ‘噗’,忽然一道响亮的声音不期然地打破了室内的安静。众人皆是抬头一愣,顷刻,一股臭气猛扑而来。

    正在床上打蚊子的罗瓶儿停下手中的动作,愣愣地回转过头,呆了好半响,立即将鼻子一捏,像猴子一样从床上反射性跳了下来:“谁在放屁?啊?是谁在放屁!”

    女孩们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没有任何人回答。

    罗瓶儿眉头一皱,像个老练的管事大姐,动作麻利地走向女孩儿面前挨个闻着。女孩们立即捂着鼻子,生怕自己被说成是放臭屁的人,赶紧为自己辩护:“啊,这屁可不是我放的,罗瓶儿,你可别这样看着我。”

    “是啊,你可别乱说哦。”

    室内顿时乱成一锅粥,刚才安静的读书气氛全然消失不见。

    罗瓶儿又来到柔止面前,瞪着她道:“说,是不是你放的?”

    “你真是无聊…”一个屁都能折腾成这样,柔止理都懒得理这人,索性捡起自己的笔记,推门走了出去。

    最后,罗瓶儿蹦至一个长相圆润的女孩前,“你?”

    “我…不是…我、不是我。”女孩脸憋得通红,她这样子,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罗瓶儿狐疑地眯起眼,凑近女孩嘴边闻了闻:“好啊,果然是你,看来你今天定是偷吃鱼了?”

    “我…没有…真的没有。”女孩吓得快哭了,背着手,屁股在床板上磨磨蹭蹭,像是拼命往袖子里藏着什么。

    罗瓶儿将手一指,瞪大眼睛惊呼道:“啊,快看,你的床上有只蟑螂!”

    “啊!!蟑螂!有蟑螂!”

    女孩吓得跳了起来,刹那间,花生红枣各种风干的小鱼片纷纷从袖子洒了出来。

    “哈哈,果然是你!”

    ————————————————

    屋外夜阑人静,皓月当空,清辉像银霜一样铺泄在地,几只蝈蝈蹲在墙根下轻轻鸣唱,它们仿佛在高兴地嚷着,看,夏天已经到了。

    树影满地的小道上,柔止静静地走着,刚要捡个地方坐下,突然,一阵渺渺飘飘的笛音从风中飘散过来,柔止双足突然定定站在原地,再也动弹不得。

    是陶笛,是陶笛吹奏的声音!

    徐缓、柔美的笛音绕过一排排殿檐屋脊,在宁静如水的月光里,慢慢飘过来,一点一点朝她飘过来,轻盈,悠扬,像风中飘起的芦苇荡,像漫山遍野的红蓝花开满了整个小村庄,如泣如诉、如烟如幕,似要将她带领到一个梦中的世界,梦中的地方,她的…故乡。

    柔止的心像被什么震颤了,轻轻闭上眼,再也忍不住地,随着声音的方向一点点走过去,走过去,生怕惊动了这纯净如水的笛音似的,她的脚步,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柔止。”

    笛音停了,取而代之的是身后的一声轻唤。

    柔止睁开眼,仿佛刚从一场梦境中醒来。她缓缓转过身,只见沐浴在月光下吹着陶笛的,不是别人,正是采薇。

    采薇轻轻放下唇边的陶笛,讶然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柔止一愣,笑道,“怪你这陶笛吹得太好了,害我差点以为…”

    “…?”采薇好奇地看着她。

    “哦,没什么,哎,屋里现在太吵,没法看书,不如出来走走。”一边笑说,一边朝采薇所坐的石凳走去。

    采薇看了一眼前方烛火通亮的宿处,笑道,“是啊,明天就要考试了,很多人都在用功呢,希望咱们都能够顺顺利利过关。”

    “嗯!一定得过!”柔止一笑,想起了什么似的,又疑惑道:“对了,那个罗瓶儿说自己绝对能通过这次考试,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能够这么自信?”

    “她也不是白自信的,她的姑姑是司饰司的一位司饰女官。”

    “什么?原来她有这么大的后台?难怪…”

    “难怪什么?”

    “难怪她会将咱们一个个的来历弄得如此清楚,原来如此。”

    采薇摇头一笑,低头只管抚着自己的陶笛,愣愣地发呆,不再说话。

    一线月光照在两个女孩儿的身上,柔止看了看采薇手中的陶笛,又再次抬眼细细地打量着她。此刻,采薇头上盘叠着和她一样的百合鬟,穿着一样的宫衣罗裙,微风吹处,下面淡青色的绣裙像碧波一样轻轻涌了起来,而她整个人的气质,更显得脱俗难忘。

    可是,分明是这样一个秀丽绝伦的妙人儿,可为何她的双眸,会常常流露出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忧郁和悲伤呢?

    难道,这一切都只缘于她的出身吗?

    “她们说的没错,我是掖庭宫贱奴所生的孩子。”采薇轻轻抬起头,开始向柔止坦露自己的心事:“很久以前,我的祖父是朝廷的一名重臣,但因弹劾了朝中一名位高权重的官员而被人陷害,判了刑狱。由于不堪折辱,祖父吊死在牢狱中。后来,我的父亲和几位叔伯全被朝廷流放到偏远的海南岛,最后,剩下的女眷们,比如我娘,就被分配到掖庭宫的各个劳室做最低等的贱奴…”

    本是一个十分不幸的故事,而她却说得异常平静。柔止静静地听着,目光渐渐流露出一丝怜悯。采薇却并不在意似的,继续道:“被分配到掖庭做贱奴时,我娘怀着我已经有四个月了,其实,我本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因为掖庭宫笨重繁复的劳作,一个女人是根本不可能将孩子生下来的…”

    “可是,她还是将我生了下来…”说到这里,忽然,采薇的眼神变了,变得深邃而飘忽,像是在追忆着一种久远的往事,她又慢慢地说了起来:

    “可以说,我是在掖庭宫长大的。要知道,掖庭宫的贱奴是不能随便踏出中宫一部的,可是去年今天的时候,因为对外面的好奇,我还是偷偷跑了出去。然后,我在一个叫‘御花园’的地方,遇见了他。”

    “他…?”

    “是啊,他是内阁大学士明钰的长公子,是当今皇后娘娘的亲侄子,几乎整个宫里的人都知道,明相的长公子是有着御口亲呼的‘神童’美名,五岁登阁作赋,六岁兰亭献艺,七岁谙熟棋道,除此之外,他的琴笛也是雅善了得。”说到这里,近乎膜拜和神往的孺慕之思在采薇脸上不溢言表。柔止皱了皱眉,不解道:“你说了他这么多的好处,可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有!”她从胸中长长吁了一口气,笑容登时如月光般清澈明朗:“我刚才不是说过,掖庭宫的贱奴是不能踏出中宫殿一步的,可是我却偷跑了出去。而当时,他正在御花园中为皇后娘娘抚琴,看起来只比我大三四岁的样子。因为被琴声吸引,我听得出神了,丝毫不觉背后有人朝我走了过来。”

    “…?”

    “于是,我被人抓到了皇后娘娘面前,她们都说我是掖庭宫的一个小贱奴,犯了宫规,按规矩应当处死的。呵,你不知道,当时我吓得几乎没晕死过去。”

    “那后、后来呢?”柔止紧紧揪住膝盖的裙子,也跟着紧张起来。

    “后来,他站了起来,转过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告诉皇后娘娘说,那天是他的生辰,请皇后娘娘为他积一点福德,饶了我,不要追究。”

    “这么说,是这什么公子救了你?”

    采薇不再说话了,依旧低头抚弄着手中的陶笛,半晌,才又抬起双眸继续望向深邃的夜空,“虽然,他只看了我一眼,可是直到今天,我仍然记得他那清澈而明朗的目光,轻轻照拂着我的感觉。就像春日里的一线阳光,再冷的白雪也会随之融化掉了。”

    阳春和白雪,这该是怎么样的男子,才能当得起采薇如此的形容呢?

    许多年过去了,所有的人和事都在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流逝,可是在柔止心中,采薇说这话的表情却是那么清楚地印在脑中。当时,或许她还不能领略她眼神中涌动的那份含义,可是后来,她慢慢地懂了,那应该是一种入骨的相思念和爱恋吧?那个年龄就是如此,对于一个只有十岁的女孩来说,别人一个小小的亲切,通常便会视作命运般的情愫。更何况,那又是一份何等深刻的救命之恩呢!

    柔止垂下眼睫,轻轻接过采薇手中的陶笛,拿在手中抚了抚,恍然大悟:“原来,原来你今天之所以在这儿吹笛,是因为今天是他的生辰对不对?”

    采薇不答,只默默点了点头。

    柔止豁然站了起来:“这、这应该是你心里最大的一个秘密了吧?可是、可是你现在却不怕忌讳地告诉了我,难道、难道你不怕我将它拿出去到处宣扬吗?”

    采薇看向柔止,微微一笑;“那你会吗?”

    “当然不会!”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一交汇,柔止会心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眶竟然变得有些湿润起来。真好,在这人人都会提防彼此的重楼宫阙里,有个人肯对自己倾吐心事,肯十二万分地信任着自己,而且还是如此优秀的女孩子,这种感觉该是何其的好呢?

    那么,她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吗?
第16章 选择
    决定女孩们命运的考核终于到来了!

    清晨的微风吹在人脸上微凉微凉的,琉璃金顶,柳依楼台,五月的阳光,将天空下一组组华丽巍峨的宫殿群衬映得格外鲜明。

    这是内侍省东正门的最高玉阶,站在这里,可以遥遥地看见远处淡黛色的云顶山,看见一群乱莺在山顶上飞来又飞去,甚至,还可以看见皇城外面嘈杂而繁华的京都市井…看着看着,训育嬷嬷微笑的纹路浮满了眼角——

    许多年前,她不也是和这些孩子们一样,紧张不安地站在这里,迎接着人生中的第一场考试吗?是的,如果想要成为这宫里面有品级的宫中女官,那就必须通过这第一次的内廷局考试,只有通过了考试,她们才会有资格接受宫廷的教育和培训,然后被分派到各个局、各个司学习各种技艺,最后,才能说有机会担任起各个大殿的高级女官。

    时光流逝,四季轮回,展眼匆匆已是数十载,现在,训育嬷嬷得意地掉转过头,清了清嗓子,向眼前清一色粉衣罗裙的女孩们说道:

    “孩子们,呆会主考你们的是内侍省两名宫教博士,如果这半个月,你们都牢牢掌握了我教给你们的知识的话,相信大家一定不会有问题的,都进去吧…”

    “是,嬷嬷。”女孩们齐齐弯身一礼,然后迈着统一的步伐向内侍省偏殿走去。

    训育嬷嬷看着她们的背影,满意地笑了起来。然而,由于笑得太过自信,丝毫没发现她所授的这批孩子们中,有两个女孩并没有到、场!

    采薇生病了。

    柔止先开始也跟随着女孩们的队伍走向内侍省偏殿的,然而,正在半路上时,忽然发现采薇并没有在队伍的行列。她焦急寻望,以为采薇还在宿舍,立即跑回去寻找采薇,然而,正跑在一处御道,远远地发现采薇正蜷缩在墙边,双手紧紧揪住自己的衣襟,面色苍白,嘴唇发紫,额上汗如雨下,表情痛苦极了。

    “呀,采薇,你怎么了?怎么了?”柔止急忙蹲下身,表情吓呆了。

    “没…我没事,你、你不用管我…”

    “你这样子怎么会没事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哎呀,这可怎么办?考试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柔止一边用袖子帮她擦汗,一边担心地望着这个正陷入痛苦的女孩。

    “你走你的吧…你别…别管我,快去…快去…考试。”仿佛已经达到了疼痛的极限,采薇颤动着干裂的嘴唇,绝望地闭上羽睫,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

    这是她的陈年旧疾,因为在胎儿时期母体受损,所以自小,她就有心绞痛的毛病。现在,柔止看着采薇如此痛苦的样子,急忙道:“我怎能丢下你不管呢!走,我马上背你去找御医!”

    “没…没有用的…御医才不是那么容易…叫的,再说…再说她们若是知道我有…身体的毛病…定会、定会把我扔出宫的,我、我不想…”说到这里,采薇更是气喘连连,痛苦地揪紧双眉,几乎连呼吸都快停止了。

    “心绞痛?!”柔止望着采薇,身子在惊恐地颤抖,难怪、难怪初次见她的时候就觉得她身体有什么弱症,原来如此!可是现在马上就要内廷考试了,该怎么办?怎么办?”

    柔止擦了擦额上的大汗,努力保持镇定:“采薇,那你以前犯病的时候又是怎么处理的呢?”

    “针灸…我娘亲会用…针灸…”

    “针灸?那好,我马上背你到你娘那儿去…”不加一丝迟疑,柔止动作迅速地蹲下身,让采薇伏上自己的后背。

    然而,对于采薇来说,虽然心脏难受得好像有千军万马踩过,可是,自己怎么能因此而耽误别人的一生呢?想到此,采薇连连摇头,气喘吁吁道:“不…这样你会耽误考试…你…你会…做一名粗使杂役宫女的…”

    “哎呀,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力气管这个,快点上来!”柔止扭过头,不停催促。

    “为…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采薇看着柔止,痛苦地吁了口气:“我们…我们两个无亲无故,不过…不过相处了…半个多月,你…这样帮我值得…值得吗?”

    值得吗?

    柔止一愣,这个问题把她问住了!

    决定命运的一生就在今天的这场考试了,是实现心中的愿望成为一名受人敬仰的‘大宫女’,还是做一名没有品级、没有地位、没有希望、干着粗活、孤独终老的卑贱宫女?柔止犹豫了,她颤颤地站起身来,茫然而无措地抬起头,乌黑的眼睛动也不动地看着天上,显然地,她心中在打退堂鼓…

    采薇缓缓闭上眼,仿佛对于柔止的任何决定都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于是,她再说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等待死亡的来临。

    然而,就在采薇以为柔止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分明一道明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不,我不会扔下你的。”

    这实在个太难选择的问题,以至于柔止这两个字脱口而出时,语气分明是带着气呼呼的压抑和怨愤,其实,面对这种问题的时候,她也不知道究竟该怨谁,大概,是老天爷不开眼气?最后,柔止重重吸了口气,说道:“因为我当你是朋友,这样总行了吧?”说着,迅速地蹲下身,示意她伏上自己后背。

    朋…友。

    采薇抬头一震,一颗孱弱的心脏登时如海水在澎湃汹涌,她颤颤地隙开嘴唇,分明是想要说些什么,然而此时此刻,只觉自己再说一个字都显得多余,唯有伸出抖动不停的手,攀住柔止的双肩,伏在了她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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