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宫女》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大宫女- 第5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皇帝不怒反笑,他抚着下颔缓缓悠悠走至太后所坐的雕花宝座旁,好一会儿,才嘴角微弯地看着太后,拍了拍那椅子的扶手:“母后,您老人家是不是觉得,如果朕不立你们明家的女人为后,朕的这把金龙椅子就会散架是吗?”

    ‘散架’两个字他说得特别重,轰地一下,太后足下一个趔趄,双眉倒竖,只觉全身的血液都要窜烧起来,好小子!果然是条白眼狼,果然是!她闭目,昂首调匀了胸口的呼吸,冷笑道:“皇帝这是在‘要挟’哀家是吗?”

    皇帝直起身,笑了:“母后严重了,朕之所以会答应立后,主要是想给母后一点面子,而朕自己要纳贵妃,同时也是希望母后给朕一个面子,一字两头平;戥秤不亏人,母后,您居然会说朕是在要挟你?”

    这是一笔再公平不过的交易,换言之,就是说她如果要他立后,那她就必须同意他纳妃。一个皇后换一个皇贵妃,这一手,分明早就是他盘算好了的!

    太后气得脸上阵红阵青,一双愠怒的眼睛在刘子毓脸上扫射了好一会儿,才呵呵一声,冷冷笑了起来:“看来,你真的是已经疯了!已经为了这个女人疯狂到这地步了!皇帝,哀家且问你,你要纳一个宫女出生的微贱女子为皇贵妃,你觉得就算堵得了哀家的嘴,又如何堵得了这满朝上下文武百官的悠悠之口?”

    皇帝冷笑:“母后,你老人家一口一个宫女,一口一个微贱之人,可是有件事朕忘记和你说了?”

    “什么事儿?”

    皇帝冷峻的五官慢慢凑近她,轻声道:“母后,如果朕说……她本来的身份不是宫女呢?”

    冬季的天空总是弥漫着层层微褐色的薄雾,夜幕降临了,冷冽的寒风在宫女柔止的心弦萧萧瑟瑟飘过去,奏出一道忧郁而落寞的曲调。

    相思树,流年度,无端又被东风误……

    她抚了抚手中的胭脂扣,然后静静地回转过身,嘴角勾着点凄楚的笑意,目光呆呆地望着那九重外如墨的苍穹和天空。深邃的天空,似此星辰,已非昨夜,却不知谁又为谁在风露中形销骨立?

    “薛姑娘,请吧——”

    冯公公手里提着个灯笼,很是有礼地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柔止这才回过神来,拉了拉身上的玫瑰色丝质披风,在对方的带领下,跨过一道玉阶,来到了太后和皇帝正为她争锋相对的地方——养心殿。

    “民女见过皇上,见过太后娘娘。”

    养心殿灯火通明,她跪了下来,很是有礼朝二人拜了拜,绣着浅黄雏菊的真丝大袖在地板上轻轻拂了一拂,平静地抬起头,清秀的脸颊露出从未有过的脱俗和淡然。

    太后两道犀利的眸子像刀光在她脸上扫视良久,半晌,才轻轻勾起嘴角,话中带话地笑说:“起来吧,哀家早说你这孩子不错,如今看来果然是个有造化的人。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不,兜兜转转一圈又回宫了不是?”

    “谢太后,谢皇上。”

    柔止虽也明白她话的讽刺之语,还是口中道谢,交叠着手盈盈站起身来。

    太后笑了一笑,也不看她,也不看皇帝,只垂下头把玩着手上的楠木珠串,嘲讽道:“皇帝,这关子卖了这么久,现在总可以告诉哀家了吧?说吧,你千方百计要封她为皇贵妃,又说她不是什么宫女内人身份,哀家正想听听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呢?”

    柔止吃惊地转过脸,错愕的目光不由移向刘子毓。刘子毓侧目与她对视了一眼,淡淡笑了笑:“她当然不是宫女。”说着,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负手走至柔止的身侧,不及她‘啊’的一声,一把捉起她的手腕举至太后眼前,冷冷地问:“母后,如果是这样的身份,可够了?”

    这样的身份……?

    仿佛一声令下似的,刷地一扫,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整齐化一地射向柔止的皓腕。

    雪白的皓腕,套着一个凝脂般的玉镯。那是一只再醒目不过的镯子,盈盈灯光下,那莹透纯净的表皮泛着油光的白,微微透出浅浅的粉色,像聚集了整个天地的灵气,虽不张扬,也不艳丽,但却有一种”精光内蕴”的华贵和质感。

    太后面色如纸,整个人仿佛被什么震了一下,她抖动着冠髻上金灿灿的凤钗步摇,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柔止腕间的东西,看着看着,仿佛是眼睛花了似地,她又撑着椅子的扶手,从宝座上缓缓站了起来。

    “母后,若是以皇姑义女的身份,朕要封一个皇贵妃可够了?”

    刘子毓松开了柔止的手,侧过脸,用咄咄逼人的口吻又问了一遍,太后不可置信一抬头,只觉头昏脑胀,颊边太阳穴鼓鼓胀痛,她直视着刘子毓那张冰冷的五官,只说了声“你、你居然…”,便再也无可辩驳地跌坐在身后的屏风宝椅上。而整个大殿内,在场所有的人全都屏声敛气,低垂着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柔止也怔住了,她瞪着腕间的白玉手镯,抬起头,看看态度坚决的刘子毓,又看看面色铁青的太后,好久,才幡然醒悟过来,原来,原来……

    她缓缓闭上眼,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忽然,她轻提起裙摆,郑重朝两人跪了下来:“皇上,太皇娘娘,能容民女说一句肺腑之言吗?”

    话音一落,在场的人又全都将错愕的目光从皇帝太后两人转向柔止,太后目光敏锐地盯着她,刘子毓更是料到她会说什么似的,立即将她打断:“有什么话以后再说,现在太后在此,不许胡闹!”

    多么可悲,整个过程中,她分明是这一事件的核心人物,然而却在此时此刻,她连丝毫为自己说话的余地都没有,丝毫没有……柔止嘴角勾起隐隐一抹苦涩,最后还是举手加额伏首叩地,很是庄重地拜了一拜,说道:

    “禀皇上,禀太后娘娘,恕民女不识好歹一说,民女微贱之人,从小生于寒门市井,自知一无沉鱼落雁之姿,二无闭月羞花之貌,才不足以辅佐皇上,德不足以协理六宫,今日陛下的圣恩眷注,非民女真心所向往,愿陛下收回旨意,民女不胜感激……”

    ‘轰’地一下,大殿之上,不管是太后,还是宫女内监,全都仿佛听闻了一道惊天炸雷,个个瞪大着眼,呆若木鸡,仿佛在他们眼前跪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怪物!刘子毓更是愣住,不可置信地,从齿缝地迸出几个字:

    “果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柔止依旧不卑不亢道:“是,民女深感圣尊哀怜民女之至意,但人各有志,民女不想以不诚之心侍奉君上,这是不敬欺瞒之罪,所以,望陛下收回成命,民女不胜感激!”说着,又俯首叩了个头。

    刘子毓两只眼睛都直了,良久,才深吸了口气,盯着柔止,以威严和冷峻的声音丢下一句:“朕乃一国之君,说话岂能出尔反尔,这个皇贵妃,你不愿也得愿,不当也得当!”袍袖一甩,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黑着脸迈出了养心殿的殿门。
第75章 抉择(下)
    二更的梆鼓在殿门外幽幽敲响,夜越来越深了。

    太后所住的慈安宫里,月光像一注苍白的死水,凄凄惨惨地投射在绣着凤鸟牡丹的撒花门帘上。树影在帘上一摇一摇,时而扭动,时而旋转,影影绰绰的,似要将人扯进一个鬼哭狼嚎的疯狂境地。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求您救救我,救救我……”

    “钱嬷嬷,记住了,无论怎么样,千万要保住孩子,至于大人……”

    “可是娘娘,汍贵人她胎位正,口子也开得好,顺生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呀……”

    “嗯咳……钱嬷嬷,没听见本宫的话吗?如果她还是生不下来的话,那么你就直接……”

    “哇、哇、哇……”

    一阵嘹亮的婴儿啼哭像闪电般撕破黑夜,随之,一把沾满鲜血的匕首‘刷’地一下劈过帐顶,太后“啊”的一声惊恐尖叫,大汗淋漓地从床榻上拥被坐起。

    “娘娘,你是怎么了?怎么了?”她从娘家带来、一直跟着她长大的贴身宫婢明阿兮急急忙忙走了过来。阿兮刚挂起金钩帐帘,人还没站定,满脸惊恐的明太后一把捉住她的手,战战兢兢道:“阿兮,你听见了吗?听见了吗?”

    “娘娘,您……您都听见什么了?”阿兮赶紧掏出手中的绢帕为她擦擦汗,小心地问道。

    “听见、听见……”太后抖动的嘴唇变成了纸白,一双惶恐的眼睛在糊着绡纱的窗户上看了看,看着看着,忽然,她失笑地松开了阿兮的手,从胸口怅然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可是一脚踏进棺材里的人了,最近一睡着就老是做这些乱七八糟的梦,而要死不死的,偏偏梦里出现的还都是那些冤家孽障,哎,阿兮啊,都说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才不怕鬼敲门,你说,哀家以前做的可都是些亏心事?”

    “娘娘,您可是又在胡说了。”阿兮赶紧地将她扶好,又拿过一个锦枕为她靠着,然后转过身,体贴地从旁边的香盒中抓了把静心安神的香片,揭开炉盖,柔声道:“依老奴看,您呐,是心里压着事儿,或者是先帝驾崩之后操心劳弊的事务太多,所以才这么胡思乱想的。”

    “阿兮,本宫在问你话呢。”

    阿兮笑着摇了摇头,一边用金箸拔了拔里面的灰,一边叹道:“娘娘,您还记得之前您给奴婢说过的话吗?你说,这鸟栖于木林,犹恐其不高,所以才筑巢于树木的最顶端。而至于怎么达到那最顶端,娘娘,恕老奴多句嘴,这不过是不同的人,不同的手段而已,娘娘,您又何必太过苛责于自己呢?”

    “是啊,这话是说得没错。”太后感叹地点了点头,说道:“这后宫里的女人,哪一个不是削减脑袋想将自己的巢穴挪到林木上的最高位置?只是,阿兮,你也看见万之华那女人的鬼样子了,也看见了咱们现在的这位新皇帝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了,所以哀家是担心啊,担心他知道自己的生母是怎么死的,担心、担心哀家这巢穴总会有掉下来的一天啊……”

    她说这话的时候喉咙越来越打颤,甚至像嘴里含了什么东西似的,又开始哆哆嗦嗦起来。阿兮何等聪明之人,她跟了她几十年,她有什么心思能瞒得过她?这后宫的女人实在太多了,稍微围一围便是几大桌,然而母仪天下的呢?母仪天下的只有一个,只有一个!要想不被挪窝,要想安安稳稳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她能靠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心慈和手软,她靠的只有两个字——狠和毒!

    一幕婴儿降生时的血腥画面在阿兮眼前闪了一闪,阿兮心中一悸,手中的小银香箸‘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她赶紧哆哆嗦嗦将它拣起来,又转过身坐于床沿边,轻声道:“娘娘,老奴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既然咱们这位万岁爷如此喜欢那宫女儿,您为何不顺着他的意思,让他高高兴兴,何苦要和他一顿争吵,白白伤了你们母子之间的感情呢?”

    太后冷笑道:“什么母子?你明知道是隔了层肚皮的,又不是自己亲生,况且你也看到他那天那个样子了,他现在心里眼里何曾还有哀家?哼,不过一头翻脸不认人的白眼狼!”

    “这可是娘娘太较真儿了。”阿兮为她披了件氅衣,又道:“娘娘,恕老奴再斗胆说一句,您现在呐,是既害怕,又不甘心。您既害怕他知道事情的真相以后会有什么惨重的后果,又不甘心这样一个辛辛苦苦拉拔大的孩子突然不受您的掌控。所以,你和他这次争吵,名义上是为了一名宫女,事实上,您还是不服心里的这口气,对不对?”

    太后似在专心拨弄腕间的佛珠,没有搭腔,阿兮继续劝慰道:“娘娘,可要奴婢说啊,这养孩子就好比放风筝,您想让您手里的风筝飞得高高的,有时候该松手就得松手,该放线的时候就得放线,只要这风筝无论飞得多高,线还是在你手里,是不是?”

    太后这才闭着眼长长吁了口气:“看来,最懂哀家的人还是你明阿兮啊,哎,可是哀家该怎么说好呢?”摇了摇头,目中有些恍惚:“阿兮,不如哀家给你看样东西吧。”说着,抬手指向床榻右边的一个文竹多宝柜,吩咐道:“右边柜子下的第三个小抽屉,里面有个象牙的圆形小盒子,你拿过来。”

    “是。”

    阿兮照做了,不一会儿,就将那小小的圆形锦盒递到了太后手里。太后抖着手将那盒盖打了开来,阿兮借着银烛的光亮好奇望去,却见里面并没有装什么稀奇的宝物,而是一串晶莹的玛瑙珠。

    “娘娘,您这是……?”阿兮正要小心询问,太后喉咙一下哽住,她拣起那只玛瑙珠串,右手颤巍巍地将它紧紧、紧紧地贴在胸口,喃喃道:“阿兮,你知道这串珠子总共有多少颗吗?知道吗?”“娘娘……?”阿兮满头雾水,感到一阵莫名其妙,太后又将手中的珠串拿在眼前细细地看,看着看着,泪水顺着她沧桑的眼角一涌而出:“三十八颗,总共只有三十八颗!天哪,阿兮,还有比这更可耻可笑的情吗?哀家身为堂堂一国之后,在这宫里熬油似的熬到现在,从他刚娶我,熬到他油灯枯竭,结果,他和哀家同榻而眠的日子只有三十八天,短短的三十八天哪!”

    阿兮一下就明白过来,她鼻子有些发酸地看着太后手中的珠串,张了张嘴,正要宽慰些什么,太后又缓缓闭上眼睛,梦呓似地吃吃笑道:“是啊,你想不到吧?从哀家和他真正做夫妻那天开始,哀家便悄悄地决定,只要他每到我寝宫一次,哀家便在这线上串一颗玛瑙珠子,每到一次,哀家便串上一颗,哀家想,等哀家老了的时候,这玛瑙珠差多不已经有很长很长的一串吧?可是、可是…”

    她没有再说下去了,只是捂着脸,双肩剧烈地抖动着,渐渐变黯的宫灯下,隐约可见几丝银色的白发在她鬓边一闪一闪,反映到阿兮的眼睛里,阿兮的眼眶也跟着湿润了,她轻轻喊了声:“娘娘…”,太后猛地将眼皮一抬,枯水般的眸子迸射出来一种哀恨加交的怒气:“阿兮,我好恨,好恨那些贱人!她们一个个,不过臭阴沟里的阿鼠之辈,我就不懂,我哪里不如她们?哪里不如她们?!”

    她颤抖着手,啪地一下,那晶莹的玛瑙珠串被她狠狠扯落下来,一颗、两颗、三颗……像红色的泪珠,带着无限的寂寞和仇恨,一点点溅落到平滑如镜的地板上。

    阿兮喉头哽咽了,她泪眼模糊地看着地板上散落的珠子,弯下身,慢慢将它们拣起来。是啊,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其实,她就该懂得的,她的主子,曾经那在相府的花园内吟诗作画、无忧无虑的纯真小姐,她一生所有的幸福和快乐,在嫁进这座宫的时候就彻底终结了不是么?她不是一般的人,她是世家女子,她得端着,她得像插在月白冰纹瓶里的一枝牡丹花那样端着,不管自己的丈夫多么不像丈夫,自己的生活多么不像生活,而她,永远都得在人前勾起嘴角,直到一颗心枯萎成了的残叶,她还要端然而然地摆放在那里,随时保持着她母仪天下的威仪和风度…

    当然,这样的结果,则是她的丈夫离她越来越远,她身边的劲敌越来越多。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