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上升的气流轻托着飞机的双翅,使得机身有些轻微的颠簸,杨国祥熟练地运用各种技术,把飞机稳稳地控制下来,须知,飞机的晃动对机舱里装载的氢弹也是有影响的。
飞机沿着干涸的孔雀河河道向西飞行。
进入目标区后,透过飞机宽大的前窗,地面上,黄色的大漠中设置的白色靶标十分醒目。
望着地面的靶标,杨国祥立刻向塔台作出进入预定目标区的报告。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此刻,马上就要投弹了,中国第一颗实战氢弹,将由他投掷下去,一朵硕大的蘑菇云,即将再次令世界瞠目。
杨国祥一丝不苟地校正了多种数据,不断调整选择了最好的投掷位置。
塔台发出了投掷的命令。
杨国祥勇敢地把手伸向推脱装置的开关,用力推了下去……
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开关虽然到位,但投掷装置没有动作。
广袤无垠的大漠上,依然风沙滚滚,沙丘静卧,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杨国祥心头一怔,以为是自己的动作出了偏差。他驾着飞机,在天空中绕了个“S”形,再度进入投掷角度后,手指第二次推动了推脱装置的开关。
在触动推脱装置开关的同时,他的脑海里正在默想着氢弹出舱后的一连串飞行动作。氢弹的威力远远超过原子弹,为了保存飞机,躲过氢弹爆炸时强大的冲击波和光辐射,他准备上仰急飞,躲过辐射圈后驾机返回。
然而,第二次投掷仍然没有成功,那个毁灭性极大的“大娃娃”,此刻就静静地躺在机舱里,好像它惧怕外面的风沙,故意躲着不肯出去一样。
万里长空,静寂无声,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注视着这副画面。
杨国祥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怎么办?
再来一次!
杨国祥又一次调整飞行角度,采取了超应急措施的第三次投掷,结果还是没有成功。氢弹好像一个在母腹中难产的胎儿,无论你怎样催生,它都不肯钻出母腹。
杨国祥看了一眼油量表,油箱里的油仅够飞行半小时了。
怎么办?
返回机场吗?
机舱里可是装着一颗具有数万吨当量的实战氢弹,随着飞机的盘旋、颠簸,还有气候的、温度的、气流的、速度的变化,都可能使这颗沉睡中的“大娃娃”醒来。它如果爆炸,不仅飞机和飞行员会转瞬之间灰飞烟灭,整个导弹基地和机场也会成为第二个广岛……
北京,中南海,西花厅内,一双明亮的眼睛正关切地凝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周恩来总理焦急地守候在电话机旁,一直在等待氢弹投掷消息。
终于,电话铃响了,随着对方急促的话音,周总理的浓眉紧紧地锁在一起。
作为一国总理,他当然知道此事严重的后果,如果一着不慎,导致氢弹爆炸,中国的核计划又要推迟几十年。
思忖再三,他果断地命令:除塔台指挥员外,所有人员全部撤出核爆区。另外,他指示指挥员,要相信我们的飞行员,要帮助他树立信心,平安地返回地面。
大漠上,属于杨国祥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他必须马上决断。
他坦然地朝天尽头望了一眼,前面云谲波诡。此刻,他并没有过多地想过自己的生死,他不在乎中国热核科研的史册上是否会增添一位烈士的英名,他想得更多的是国家的巨大财富,科学家的心血结晶,决不能让这些毁于一旦!
强烈的使命感,使杨国祥决心平安返回地面,带氢弹着陆。
“025请求带弹着陆!”
“025可以带弹着陆,继续观察氢弹状态,如有异常,请即速报告。”
塔台指挥员的眼睛潮湿了。
好样的,杨国祥,他没有扔下飞机,扔下氢弹跳伞,他要与飞机共存亡。
为了增加安全系数,杨国祥关掉了所有的武器电门,调头转向机场,以时速700公里的速度下滑,当飞临机场上空时,他沉着地随着指挥员的命令,不断下降着高度。
落地是最后也是关键的一着,在最后的一瞬间,什么事情都会发生,也许仅仅是因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差错,一场毁灭性的大爆炸就会发生。
近了,更近了……指挥员狂跳的心在收缩,在拢紧……
杨国祥稳稳地放下起落架,缓缓降低高度,他知道,机场上有每秒8米的侧风,这在平时算不了什么,可在今天,这也是不可小视的危险因素。
寰宇间,风驻云凝,整个大地都屏住了呼吸。
杨国祥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所以根本没有注意自己是在天堂与地狱间运行。
在惊人的肃静之中,只见强5机挟着雷霆和飓风,“哧”
的一声,稳稳地落在平坦的跑道上。
“大娃娃”好像睡熟了,依然毫无声息。
机场上的人们蜂拥而上,向着杨国祥动情地欢呼。
此时,北京又传来电话,周总理说:“带氢弹飞机着陆成功,这是一大奇迹,要好好总结经验。”
灿烂的阳光,照耀在杨国祥的身上,他拉开舱盖,向欢呼的人们频频挥手致意,眼眸中也蓄满了晶莹的泪水。
7天后,我西北导弹基地再次进入一级战备。
正是隆冬时节,飞扬的大雪把大漠覆盖得严严实实。
杨国祥跨入战机,准备再次进行氢弹投掷。
上一次的事故原因找到了,失败的关键,是推脱装置变形造成的。
天空气落的雪花,使整个机场变成了银花玉树的世界。在这样的天气里投掷,无疑是对小杨的又一次严峻考验。
杨国祥知道,此时,敬爱的周总理肯定同上一次一样,依然守候在电话机旁,他不愿再让总理失望,沉着地起动了发动机。
雪下得更紧,呼啸的北风和漫天的飞雪使机场平添了许多清冷和肃穆。杨国祥驾驶着战机,向预定空投场飞去,天边涌动的白云,犹如千万朵圣洁的雪莲,一起向他簇拥飞来。
又一次飞临大漠中的投掷区了,一种神圣的使命感蓦然涌上杨国祥的心头。塔台发出了投掷的命令,杨国祥抬起手来,屏住呼吸,利索地按下开关。推脱装置应声而动,熟睡的“大娃娃”被抛了出去。
杨国祥立即上仰,飞机犹如一只灵活的大鸟直上云霄。
蓦然,天地间发出一声塌裂般的巨响,随着一道眩目的闪电,一朵硕大的蘑菇红云在翻卷,在升腾,在膨胀……
在这骤然之间,世界大声惊呼:中国成功地爆炸了第一颗实战氢弹!
中国的氢弹是一张不可战胜的底牌!
1945年春天,美国在阿拉莫戈多尔爆炸世界上第一颗原子弹时,那天人们破天荒地看到两个太阳。
现在,中国人民也看到了这壮丽的场面。
中国也有了两个太阳。
三、蘑菇云里发生的故事
中国西部上空,已经很久没有腾起那极其状观的蘑菇云了,但蘑菇云中发生的故事,却永远不会消失。
1964年10月16日,大西北核试验场的零点时刻,辽阔而又贮满火药味的戈壁滩上,笼罩着紧张而又神秘的气氛。
核试验委员会主任张爱萍上将,坐在指挥所里。
各个岗位的人员进入待命状态。
准备穿云取样的飞机,在指定位置振翅待飞,郭洪礼机组的5名成员,关注着爆心。
随着电子表的显示,回响起女播音员清晰而又略带机械性的读秒声:“10、9、8、7、6、5、4、3、2、1,起爆!”
刹时间,一股庞大的蘑菇状烟云,旋转升腾,冲上苍穹。
指挥所内外一片欢腾,帽子与沙砾一起飞扬。
张爱萍将军立即要通了北京的电话,用浓重的四川口音激动地对着话筒说:“总理,我们成功啦!原子弹爆炸成功啦!”
“你们能不能肯定是核爆炸?”一向心细的周总理话音有些颤抖,但他依然像往常那样精细、周密,一丝不苟。
“我们看到了蘑菇状烟云,取样飞机已经进入烟云上空,好,一会儿我再向您报告。”
此刻,飞机穿云取样,立刻成为整个中国关注的焦点。
一架伊尔——12型飞机从7000米的高空冲向蘑菇云。
地面上,许多人都为飞行员捏着一把汗。
飞机进入蘑菇云后,会不会被烧化?
蘑菇云从戈壁滩上卷起的许多沙砾和石头,会不会损伤飞机发动机?
在强烈的气浪颠簸中,飞机会不会折断翅膀?
蘑菇云中的核沾染和放射性物质,会不会伤害飞行人员?
……
种种疑虑迭生。
这也难怪,尽管科技人员已对空云取样的程度作过可行性论证,指挥所也对飞机进云的停留时间作了限定。但仍难消除人们的疑虑。原子弹的巨大杀伤力和破坏作用,给人们印象太深刻了。1945年8月9日,美国的两架B—29轰炸机把两颗原子弹分别投到日本广岛和长期后,竟使三四十万人死亡或失踪,使两座城市毁坏的程度达到60—70%。
当时参加原子弹投掷的美国空军人员蒂比茨回忆道:“我们回首观望广岛,整座城市被那股可怕的云层给遮住了,那云层在沸腾,成蘑菇状,那么骇人,并且达到不可置信的高度……我记得刘易斯用拳头击我的肩膀,他说:'看那边,看那边',费雷比担心放射性会使我们丧失生育能力,刘易斯说他能嗅出原子分裂的味道,他说它的味道像铅……”
蘑菇云,令目睹回忆者心有余悸。
眼下,郭洪礼机组的5名勇士面对骇人的蘑菇云,却没有望而生畏,他们沉静地驾驶着飞机,毫不犹豫地钻进了那可怕的蘑菇云层。
蘑菇云内,烟灰弥漫,一片昏暗。
飞机被猛烈的气浪抛上抛下,时而大颠大簸,时而乱抖乱跳,承受着比平日多出许多倍的负荷,稍有不慎,飞机便会失控。郭洪礼和副驾驶李传森尽力保持住飞机的正常状态,继续向前冲刺。
收集到足够剂量的样品后,飞机钻出了蘑菇烟云。
飞机刚刚在机场上停稳,防化人员便急步上前,把取来的样品送上另一架已经启动的运输机。飞机立刻起飞,用最快的速度送到北京,交由研究院化验分析。
结果令人振奋,所有的数据都证明,这是一次成功的氢弹爆炸。
原子弹、氢弹爆炸后,地面有几十种手段收集样品,但只有派飞机直接进入蘑菇云取样,才能获得评价和分析爆炸效果的第一手重要科学依据。
空中穿云,是生与死的考验,要冒着放射性沾染的巨大风险。然而,我们穿云取样的飞行员们却义无返顾,他们想,国家穷,组织一次这样的试验不容易,应当多取点样品,他们抱定了这样的决心,完不成任务,绝不下飞机。
1972年3月18日,氢弹又一次爆炸。
度过难熬的等待后,陈富华驾机飞上万米的高空,此时,他眼前霍然一亮,发红的蘑菇云就在前边。他担心云带跑掉,要求提前转弯进云。
“按原计划行动。”耳机里传来指挥员声音。
陈富华真怕蘑菇云被高空的气流吹散,提前半分钟转弯,冲进云层。
蘑菇云内红光耀眼,陈富华紧握驾驶杆,保持好飞机的状态,盯着剂量指示表。
指针“噌”地一下指到了头,这说明取的样品到手了,他一推驾驶杆,钻出了蘑菇云,接着,把飞机改平返回机场。
按照惯例飞行员被送到医院后,陈富华有点不同寻常的感觉。面前放着许多水果却不想吃,几个战友在打扑克,他也懒得打。航医让出去散步,他出了门又不想动;说回来睡觉吧,又睡不着,头疼。他心里也犯嘀咕:邪门。
科学家朱光亚来医院慰问,他抱歉地说:“沾染不好控制,让飞行员多吃了一点。”
陈富华回答:“没有事,我们尽了努力,完成了任务,吃得多一点就多一点吧。”
1973年6月27日,碧空如洗,阳光普照、氢弹于12时爆炸后产生的蘑菇云,像一条巨大的烟带,大圆柱似地立在空中,并在继续上升。
就像发现敌机一样,高树发好兴奋,他驾机在1。1万米高空一按按钮,打开加力,飞机突然一蹿,轻微晃动,明显增速,冲向仍在翻卷的蘑菇云。
“要对准中间部位钻!”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便成了坚定的信念。
起飞前,科研人员曾提醒他,为了减少放射性损害,必须要选择边缘钻,一旦取够就迅速脱离,但他知道自己来一回不容易,一定要把样品取足。他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正对着蘑菇云飞了进去,而且宁高勿低,免得过早出云。
飞机从1。75万米高度进入蘑菇云后,座舱外闪耀着金黄色的光斑。高树发有一种全身发热的感觉,好像血液在沸腾。他反视剂量表,指针急速上升,几秒钟后便达到了5伦。
“迅速脱离!”地面指挥所发来命令。
飞机已穿到蘑菇云中间,剂量表仍在指示。高树发往前松松驾驶杆,使飞机转入下滑状态,增速钻出蘑菇云,转弯向西返航。
1976年1月23日14时,原子弹在地下爆炸时,已于13时55分起飞的双机,正到达距离爆炸170公里的位置上。驾驶员凤景泉戴着密封头盔,从余光中看到了爆炸的闪光。双机在闪光中形成了特殊的编队:飞在后边的僚机李国生只能埋头座舱看着仪表飞行,飞在前面的长机凤景泉要向后看,向僚机编队……
这样做,是为了避免造成“闪光盲”。
所谓“闪光盲”,是指当核爆炸时,高温火球辐射出的强光直接照射人的眼睛,从而造成人的暂时性视力下降。
美国在阿拉莫戈多尔的第一颗原子弹试验中,曾流传出这样一个笑话:一名士兵因喝了酒没有暂时撤离营房,正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睡大觉,原子弹爆炸了,结果,他的双目为此而暂时失明了,过了许多天才恢复。从此,这个士兵不再喝酒。
在广岛、长期的原子弹受害者中,造成闪光盲或烧坏眼睛的人不计其数。
避过闪光后,凤景泉与李国生挺腰抬头,飞向蘑菇云。
“进云前注意山头,不得低于2000米!”郭副军长在地面接过话筒,亲自指挥。
爆炸地区有一座1900米的山头,要求飞机不能飞得太低,但蘑菇云体积小,云底低,飞得高了又怕取不够样品。凤景泉与李国生协调好动作后,避开山头,按1800米的高度钻进了蘑菇云。接着,他轻拉驾驶杆,使飞机上升至1900米,由南向北,按20度的方向通过,出云后,一看指示表,剂量已经取够。
这时,他想,科学家们都在眼巴巴地等着样品,还是多取一点好,于是要求第二次进入。得到批准后,他蹬舵往右转弯240度,由东往西,再次从蘑菇云中穿了过去。
十多年后,已任师长的凤景泉回忆说:“这次任务很有意思。”
翟守东现在已是师参谋长了,他是当年唯一一位没有结婚而参加穿云取样的飞行员。按照要求,飞行员参加取样必须结了婚,有了孩子,才能参加这项工作,翟守东完全可以不参加,可他却毅然推迟了婚期,全身心地投入穿云取样。
“那天,氢弹空爆后,高空风挺大,蘑菇云在七八千米至1万米的高空翻腾,远看是白的,到跟前看是红的,像哈密瓜里面的瓤,还略浓一点,红典色,很纯。”
他由南向北穿过蘑菇云的上部后,已经取够样品。但他向地面报告时没有讲那么多剂量,指挥所只好同意他二次穿云的请求。他蹬舵转方向回过头来,由东向西,带着坡度瞄准20多公里长的条状云带,从顶部斜穿到底部,狠狠地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