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外面灯火通明,印着这个房间也不暗,她看着墙上浮动着的倒影,渐渐地闭上眼睛睡着了。
睡到一半的时候,还是做了噩梦。梦里面什么可怕的怪物也没有,只有李阿婆的遗体横呈在她的梦里,微微泛青的脸、惨白的被褥、还有嘴角若有若无的笑。
只有这个,其他的什么事情、东西都没有。
她想醒来,却感受到有一股和白天压在她身上一样的力量。它压着她,禁锢着她,不让她醒来。
在梦里,她都能感受到那股恐惧感。
它不想放她走,想留住她。
她想开口叫老阿姨,喉咙干涩发不了音;想睁开眼,眼皮也紧紧粘在了一起。
不知道挣扎了多久,她终于费力地睁开了眼睛,大汗淋漓地醒了过来。
窗外依旧灯火通明,墙上的影子还是那个影子。
顾幸幸睁大着眼睛望着窗外,等待着黎明,不敢睡过去。
第87章
;不知道睁了多久,黎明终于到来了。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人渐渐多了起来。院子里,客厅里,以及前面空地上搭的棚子里,都是忙碌一片。
老阿姨和另外几个叔叔伯伯忙着团团转,招呼来的客人们。顾幸幸看老阿姨忙碌着,没有去打扰她,独自茫然无措地站在边缘地,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终于,老阿姨有了一瞬的空隙。她叫来顾幸幸,给她指了一个地方——放棺柩前面一米的空地。
“你和你爸一样,跪那里给你阿婆烧纸。”
顾幸幸伸着脖子再看去,果然那里已经有了一盆纸灰了。旁边还有几个亲戚家的小孩,正慢吞吞的一张张地烧着纸。李则明不在。
顾幸幸问:“烧多久?”
老阿姨指着空地的偏了偏,顺着方向,顾幸幸看了好几大摞纸钱,“把它们烧完。”
点点头,顾幸幸看着棺柩,又忙问:“我阿婆在那里吗?”
“嗯,装进去了。”老阿姨说完,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说:“孝心是一回事,但也别把自己吓着,少看看。”
“嗯。”顾幸幸应道,她是不敢再看了。
老阿姨歇了歇,起身离去:“那我忙去了。你自己注意点。”
“好。”
她跪那里烧纸,到了中午有些撑不住了,刚开始跪的笔直着烧纸,后来就坐到自己小腿上了。
;;;;;;前一天晚上,顾幸幸没睡多少,今天有些精神不济,跪坐着,她的头也垂了下来。
中午李右玥回来,她也没注意到。直到李右玥突然一声哀嚎,惊得顾幸幸一个激灵,往声源地看去,只见李右玥附在棺柩上张着嘴哭,语音不详地说她来晚了。
李右玥头发长了点,到下巴那个位置;脸色依旧苍白,很病态的白;神色不太老实,一边嚎啕,眼睛一边乱转,四处打量。整个人的变化还是挺大的。
顾幸幸已经有大半年没见过她了,她每回来看望李阿婆,都没有见到过李右玥,故而她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半年以前。
顾幸幸来看李阿婆时,李阿婆状态好的时候会絮絮叨叨地给她说起李右玥的事,她说李右玥上了大学后在勤工俭学,一边上学一边打工,她还说李右玥变好了变懂事了。
当时顾幸幸听到这话,表情就非常的不可思议。
上辈子高考后,顾幸幸考得本地的一所大学,李右玥分达不到她所在的那个系,但也上了同一所大学的另一个的花钱专业。她还死皮赖脸地找关系住到了顾幸幸的寝室对面。
顾幸幸到哪,她到哪。
那时,就像李右玥偷偷观察她一样,顾幸幸对她也同样的在意。
她的为人,顾幸幸不说了解七八,也知晓一二。
要说李右玥会打工,打死李右玥,顾幸幸也不会信。李右玥身上有天生的懒骨,她能不干的事,不会多动一个指头,更别提打工。她曾经还说那些平时打工的同学一身穷酸。
在李右玥眼里,这就是件“丢面”的事。顾幸幸真的不相信她会舍下她的“身段”去干她所看不起的事。
但李阿婆信,并很欣慰地告诉顾幸幸,李右玥打了两个月的工,就不再问他们要生活费了,她自己挣。
顾幸幸再次瞠目结舌,也由不得她信了。
她不打工,哪来的生活费。
顾幸幸想,这辈子起点都不一样,她的生活和处事风格发生了变化,李右玥也可能变。
李右玥趴在棺柩上哭了几分钟,李则明闻声而来,左右耳朵上还夹着烟。
他把李右玥拉过一旁,轻叱:“你昨天哪去了?打你电话打不通!”
“我昨天去学校了,要开学了,我整理床铺。”李右玥说。
她这时迎着光站,顾幸幸才发现她脸上擦了粉,嘴唇上也涂了口红。
不过李则明似乎没注意到这些,或许注意了,只是他不管。他现在对李右玥明显的管的松了,不像以前一样,走哪儿带哪儿。
也许是他失望吧,他曾经信心自满地说过,李右玥会考个专业的、名声大的美院。而最终因为李右玥的文化课成绩不行,让他的期许落了空。
李则明听了她的说辞,皱了眉,“你收拾床铺,电话怎么会打不通?”
李右玥嗫嚅着嘴唇,像是想找说辞搪塞过去。
李则明已经不耐烦地挥手,说:“滚去换衣服,然后给你阿婆烧纸去。”
李右玥飞快地擦干泪,跑去了房间。
一大摞纸烧去了一半,李右玥才重新出现,跪在了顾幸幸的身边。漫不经心地扔了几张纸钱。
扔去的纸钱,火焰刹那间把它包围燃尽。起了点儿风,吹起了一些纸灰,落在了她们的腿上。
李右玥伸手,用手指捻起它们,动作姿态,轻柔的宛如在玩游戏。
她把手伸到顾幸幸面前,给顾幸幸看指头上的纸灰,“顾幸幸,你说这纸钱真能带到地府去么?”
顾幸幸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怎么会问这种白痴问题,抿抿嘴唇没有理她。
李右玥呵呵暗笑两声,手随之轻颤,手腕上的链表和手镯轻碰,发出了细碎声。
手腕就在顾幸幸眼前,她自是无比清晰地注意到了,她的视线短暂的在上面停留了一秒。
李右玥抽回了手。另一只手抚上手腕,声音轻的像是自言自语,“漂亮吗?”
顾幸幸明白了她的目的。没搭话。
李右玥取下了链表,把它递到顾幸幸眼前,“送你了。”
顾幸幸烧着纸钱,不看它,“拿开。”
“不识货。”李右玥轻嗤一声,随手把链表扔在了顾幸幸的面前,“这个可比我上次问你借的钱值钱多了。”
“哦,那又怎样。”
李右玥噎了一下,随即哼道:“我比你大方。”
“哦。”
顾幸幸轻飘飘地发出一个音。没有正眼看她,认真地烧纸。不甚在意。
“装!”李右玥看她半晌,冷笑道。
顾幸幸没理她。烧着纸,转眼间,手上的一沓纸钱没了。她扭头去拿,一只手压在了纸钱上面,指甲上擦着鲜艳的指甲油,食指上带了一枚戒指,上面的碎钻晶莹闪亮。
“我先来。”李右玥把面上一沓纸钱拿在了手里,放在了她之前拿的纸钱上面。厚厚的一沓,她的手捏不住,抽出了十几张扔在火堆上,啪的一声,溅起了些许火灰。
落在她们的身上,落在了地上的链表上。
烧了一会儿,李右玥耐不住了,“真不要?”
顾幸幸没理。
她又取下了手镯,“喏,这个。比那个贵,要么?”
这个手镯很漂亮,光泽度很不错,上面和戒指一样,镶着碎钻,很耀眼。
顾幸幸略微思索了一下,单手接了过来。
李右玥愣了一下,得意地笑了,嗤道:“还真是装。”
顾幸幸没说话。单手捏住镯子,看了看。
李右玥死盯着她,看她的反应。
顾幸幸面无表情,眼神动了动,把视线放到她手指上。
李右玥顺着她的目光,抬起了手,盯着戒指看了一会儿,取了它递给顾幸幸,“这个可比那两个贵多了,可不能给你。不过,可以给你见识一下。”
顾幸幸接过来,放在手里看了看。把地上的链表也捡了起来,链表被火烤得炙热烫手。
顾幸幸拿着三样东西,一声不吭。
李右玥在边上自以为是的给她普及这些东西有多贵,有多值钱。
说完,李右玥期待地看着顾幸幸。
顾幸幸回望过去,禁闭着嘴不说她想听的话。
两人对视许久,顾幸幸错手不迭的把三样东西扔进了火堆里。
李右玥叫了一声,伸手去接,却捞了个空,火焰和火灰把东西紧紧地包围了。
她怒瞪顾幸幸,“你有病啊!”
顾幸幸笑了下,“你不是说送我了么。”
李右玥噎住,然后气极,“戒指我没送你!你知道它多贵么?”
顾幸幸转过头,拿起地上的纸钱,一张张的认真地烧着。看着前面的火堆,她淡淡地说:“不是你的钱,你心疼什么。”
李右玥睁大了眼睛,忘了戒指那回事。“你…你什么意思?”
顾幸幸侧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你到底什么意思!”李右玥极力辩解道:“这是我自己打工挣的!”
“哦?什么工作啊,这么赚钱。”
李右玥卡了会儿壳,“我们学美术的,说了你也不懂!”
“呵。”顾幸幸笑了一声,不再说一个字。
跪了一会儿,李右玥哼了一声,起身回了房间。
李则明在外忙了一会儿,也过来烧了会儿纸。
“你妹妹呢?”
顾幸幸垂着头,没反应。
李则明点了一下顾幸幸,“问你话呢!”
顾幸幸抬头盯着他,“谁?”
看了她一会儿,李则明改口,“李右玥呢?”
“不知道。”
“你…”
李则明哼了声,闷头烧了纸。过了一会儿,又被人叫走了。
第88章
;;;;;;;;;这天顾幸幸一晚上都没睡,不能睡,要守一整夜。
第二天,天刚刚蒙蒙亮,他们就出发去殡仪馆。道士走在最前面,直系亲属紧跟其后。
不知道是不是李右玥心虚的缘故,她昨天回了房间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今天出现了,也不像昨天一样往顾幸幸身边凑,自觉地离得远远的。
顾幸幸只在她下楼的时候瞥了她一眼,之后再也不看她一眼。
对李则明,顾幸幸也报以同样的态度,不搭理。
而且她也不打算对李则明告李右玥的状。
昨天看到李右玥的那些装饰品,顾幸幸心里多少有点数。李则明手再松,也不会给她买那些东西;而光凭兼职,李右玥也不可能有钱买那些东西,她只上了半年学,也就是说她最多只打了半年工,一个刚上大学的学生,能有什么好工作?
一个年轻的女学生,突然多了不知来处的东西,加上她之前在学校的那些种种不自爱的表现,顾幸幸不免会往肮脏的地方想。
也许现在,摆在李右玥面前的是一片沼泽,她也将濒临沉溺。
也许现在,对李则明稍微地提醒一句,便有可能将她拉离那沼泽地。
顾幸幸还是忍不住看了她一眼。走在人群里的李右玥,尽管打扮的偏成熟,尽管身上有种病态感,她身上依然有遮不住的青春气息。她还很年轻。
顾幸幸又忍不住别开了眼。
路边栽的绿化树,经过一个寒冬的冷风吹拂,依旧绿意盎然,坚直挺拔,蜷缩于树根处的一小簇草却无力地匍匐在地,草中间的零星花朵儿早已残破不全。
她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李则明身上,李则明似有所察觉,扭头看了她一眼。
顾幸幸目光有点茫然,平常带着的冷意减去了两分。
李则明缓了缓神色,走近了她一步,轻声问:“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这时,他们已经到了。
殡仪馆外,还有其他的人。路边停了好几辆车,大的,小的,黑的,白的,完整的,破败的。有一辆橙色的车,挡风玻璃都是碎的,完整的一块平面玻璃裂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将碎不碎的连在一起。
顾幸幸动了动嘴唇,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僵硬地别过头,冷淡道:“没什么。”
她短短的情绪变化,使李则明心情也短暂的起伏了。他学她,冷淡地远离她几步。差点儿自打嘴巴。
进了殡仪馆后,做了最后的遗体告别仪式,李阿婆被放置在一张小床上,那个床缓缓的向前移动,移到火炉的门前,门打开,火光一片,李阿婆渐渐被火光吞噬。
人群又是呜咽一片,李则明别过头哭得稀里哗啦。
李阿公幸好没来。
最后,他们捧着一盒骨灰,把李阿婆置入了墓地。
这边的丧事完了,顾幸幸要回家了。
回去的时候,下了小雨。
外面的雨是苏州三四月份特有的毛毛雨,不大,但够缠绵,连连绵绵地扑黏在人身上。
李则明阴阳怪气地问她:“要不要我送你?”
李则明眼底一窝青色,眼睑上由于刚哭过,一片红。两种眼色,不知怎的,顾幸幸看上去,觉得他整个人阴晦又怪异。
看不舒服,看不顺眼。
顾幸幸人已经走进雨中。留下的“不用了”这三个字,随着雨滴拍打在他脸上。
顾幸幸打车回家,离李家那个方向越来越远。她想,这个地方她以后都不用来了。
车在周家楼下停住时,雨还没停。顾幸幸付过车费,匆匆地跑进家里。
顾苏宁不在,可能上课去了。周伯仲一个人在,看她头发打湿了,连忙让她去卫生间吹干,自己冲进了厨房给她倒热水喝。
“幸幸,你吃饭了没?”吹风机的声音把周伯仲的问话吹得零零散散,顾幸幸只知道他在和她说话。
顾幸幸按他的性格猜着他说话的内容,大声答:“没有。”并关了吹风机。
他说:“我给你煮碗面吧,要荷包蛋不?”
“要。”
“嫩点还是老点?”
顾幸幸想到蛋黄往外流的样子,嫌弃地啧了下,道:“老点吧。”
她头发吹干了,面也煮好了。
周伯仲什么话都没问她,趁她吃面的时候,给她充了个暖水袋。
顾幸幸快速地吃完,要洗碗。
周伯仲忙道:“放下,我来。”
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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