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雷滚滚,但云层却渐渐高升,仿佛他们已经完成了使命。
匆匆赶來的天愚失望的一叹,道:“可能來不及了。”
“还不一定,或许留下了什么。”云苏不愿就这样放弃,天愚即已到來,他便不再耽搁,只身飞速的往金庭掠去。
天愚露出了焦急的神色,刚准备跟上,瞥见身后乌压压的天兵。所有人摩拳擦掌,都在等着他的一声令下。然而他的这条命令却是:“你们,原地待命。”
催命般的雷阵终于停歇,金庭的某个草丛里,一棵不起眼的小草动了动。像是意识到危险终于过去,小草伸长枝叶转眼变成了绿裙的少女。
鹿箭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从瓦盆中爬出來。幸好瓦盆够粗糙,不然还不知道要被泡成什么样子。
金庭的风,比往日猛烈的许多,她的鼻尖嗅到了一丝血气。
古真殿的方向。
“这个时候,会是谁受伤了。南岳神君吗。”
鹿箭东想西想,好奇的跑过去。可刚到殿门口她猛的收住了脚,当即站在原地不敢动了。
“那位神君看起來脾气很坏的样子,还是不要招惹他的好。”
这么想着,鹿箭准备离开。刚迈出脚,眼尖的看到,虚掩的殿门旁,似乎摊开了一块白布。
她心里虽然害怕,可抵不过好奇心。悄悄的蹲下,伸长了手臂去够。就在她整个人几乎全趴在地上的时候,指尖终于触到了白布的一角。
手指抓抓挠挠,白布越來越近。鹿箭的脸侧就是殿门的缝隙,从里面飘出阵阵血腥。她可洠в械ㄗ油锴疲煽斓淖チ税撞及瓮染团堋
一笔一划,密密麻麻。半幅衣摆写满了字,在结尾处赫然印有一只鲜红的掌印。
鹿箭捧起來嗅了嗅,那是血。
“咦,太恶心了。”她从内心里很排斥这样东西,总觉得上面有好几层黏糊糊的怨气。
“咻,咻。”破空而來的声音,是有什么人过來了。
情况紧急,鹿箭害怕之下,也顾不得恶心了,一把团起布片塞进衣襟里。手捻起指诀,嘴唇噏动间,身影消失在不速之客到來之前。
云苏本來建议分头找,可天愚表面答应,其实还是寸步不离。对于这位神官,以往打过不少交道,从洠Ъ绱藳'有主见。
然而从古真殿方向传來的死气,却让他按下这个疑惑。
天愚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两人对视一眼,心里俱都一凉:“不好。”
端木偿扬的尸首横陈在大殿中央,他的佩剑被扔出了丈远。雪亮的剑身一点血迹都不沾染,可地上已经蔓延成了一滩小湖泊。
“晚了,晚了。”天愚喃喃自语,走开在殿内开始翻找。
云苏的目光落在端木偿扬的心口,那一道伤痕极深,是致命伤。
赶在天雷之前,他就已经畏罪自裁。
金庭才因此丝毫未损。
然而,后一句话颇有些不合时宜。
不管怎样,大局已定,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云苏决定把此地交给天愚,可就在他即将开口的时候,却发现些不寻常的地方。
“天愚大人,端木偿扬的衣摆被撕掉了半幅。”
天愚应声而到,急切的问:“在哪里,一定是留下遗言了。”
云苏也想到了此节,可此地终究是别家仙宫,断不能贸然搜寻。可天愚却不管那么多,埋着头一径翻找。
“天愚兄,其实不必如此紧张。他是否留下遗言都不打紧,如今证据确凿,他这已死之人是抵赖不了的。”
“说的对,说的对。”天愚一味应承着,可眼珠子却仍旧在殿内不断的瞄來瞄去。
云苏还有要事在身,哪能陪他在此耗费光阴。为了尽快脱身,他悄悄的从端木偿扬衣服的毛边处扯下一根丝线來。瞅准个空子,在背后轻轻弹出,落在三丈外的柜子下,俨然半幅衣摆。
“诶。天愚兄,你看那个是不是。”
天愚忙不迭的跑过去,费了好大的力气趴在地上扯出來,却大为失望。
是,倒真是。
只不过,空有两个毫无意义的大字:我恨。
☆、第六十章 长幽长幽
东海仙人被杀,得知他诡计的端木偿扬也已经自裁。
就连马明生,此刻恐怕也已经……
站在古镇殿外的云苏,望着金庭外喧嚣扰动的流云,心里不知是喜是忧。
“现在知道魔界计划的,就只有你了。”
随着天愚的回归,休与山的神殿气氛陡然转换。巨大的火盆两列排开,映着宽大的神座,和端坐其上的神官,一如昔日的威武庄严
即便不是天愚,这神官之位也该是武将担当。马明生的所谓仁弱,本身就是无能的托辞。他在位的这短短数月,对于休与山来说不过是一段韬光养晦的插曲。
“所以我该为自己的安危担忧?”云苏不以为意。
“那倒是不用,你从前百般回避,如今却主动领受仙职,可见已做了万全的准备。这三品仙位,保得了你。”天愚说完,话锋一转道:“明生若是还在,他以社令雷使的身份探出这个秘辛,是分内应当。可东岳与天台山向来亲厚,你的证词,一定倾向于为玄逸上仙辩白。你所谓的公正在休与山尚且站不脚,到了玄天诸神那里恐怕只剩两个字:可疑。”
“旁观者的态度便如柳絮随风摇摆,真相如何并不重要,他们所希望的不过是猜中最后的结果。”云苏目光灼灼,比之灯火更甚:“你我都已置身其中,很难说能不能全身而退。马兄已受波及,为了避免更大的风浪,你只能选择相信我!”
天愚正在查看有关端木偿扬的卷宗,听闻这句话把头抬了起来,瞧了瞧立于堂下的云苏。
道静已死,玄逸上仙不知所踪,天台山已是另有新主。
他还在努力,为了什么?
对于这位新晋的仙人,多年的故交,天愚有些看不透。
“话不要说的太满。”他收回目光,道:“先是道静,后是你。你们不遗余力的把明生牵扯其中,他的罪责难说是不是在你们的算计中。”
云苏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虽是欲加之罪,但人家死了亲人,抱怨两句总是应当。天愚名字中虽有个愚字,但向来是神目如电,绝非思想偏激心胸狭隘之人。
“我在酆都的这段时日,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天愚放下书卷,缓缓道:“看似是穷奇与玄逸的恩怨,实际上是神与仙的对立。这些矛盾酝酿积累了数百年得不到化解,如今爆发出来,是谁挑明的谁就必定身处漩涡中。可任凭他们再怎么厮杀,那些作壁上观的才是最后的赢家。”
此话一出,云苏默然。看来马明生的死并没有触动天愚,他这是要置身事外了。
其实云苏错了,天愚并非是没有受到触动。相反的,正因为亲眼目睹,他才更加绷紧了神经。别忘记,他们身后是烛龙,这才是玄逸上仙派系几番动作的真正目的。
天愚本不愿意在这个时机现身,然而作为酆都的一员,北阴大帝的命令他又不得不遵从。
他看着云苏,透过他的身影看到的是以玄逸上仙为首的芸芸众仙。回想起北帝的训诫,果然是鞭辟入里。他们不甘于碌碌无为,要做一些事,并且总能做成一些事。
在这场暗战中,玄逸牺牲掉了自己的徒弟,烛龙失去了女儿女婿。为了达到他们的目的,总有些人要成为代价。
一边是北极伏魔院,另一边是天枢院。天愚不愿意成为任何人的绊脚石,更加不会沦为牺牲品。
云苏在等,他以为天愚会提出一些条件,只要他开口,自己总还是有些办法可想。
然而,天愚不是马明生,精于权谋的他首要的是保住自己。
端木偿扬的事可大可小,天愚的态度,直接影响到金庭的归属。云苏不由得有些懊悔,他觉得若是当初更好的控制住马明生,一切都会好办的多。
谈话陷入僵局,云苏没有得到承诺也没有遭到回绝。这件事,他还要再从其它的方向好好考虑。
想到这里,他准备告辞。
“端木偿扬一案牵连甚广,还望天愚大人慎重处置。”
“那是自然。”天愚明白云苏的意思,可对于魔界的图谋,他还是有必要知会给岳父,以便早做准备。
“你说穷奇勾连魔界,可有什么证据吗?”
这话把云苏给问住了,所有知情者都已相继死去,现在就连穷奇的下落都不得知。他自己已经被视为玄逸一党,此事若无转机,师叔金虹连山只怕也会遭受质疑。
“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空谈。”天愚道:“我作为社令雷使,不会偏帮任何人。可作为酆都的武库看守,还有一项公务未完成。”
云苏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天愚如今已经正式接替了马明生,重新回到了社令雷使的位置。自己竟不知,他对酆都那些繁重枯燥的公务还这么有责任心。
固然是他请求北阴大帝放人,但当时马明生的下场可以预料,很快社令雷使之位便要空悬。与其换了他人,不如让天愚回归。一来自己与他熟悉,打交道方便一些。二来,或许天愚也可因此存几分感谢之意。
但貌似,事情不像云苏想的那般顺遂。
他没有太好的办法,只得配合的提问:“是何公务?云苏愿意代劳。”
“在临行前,北阴大帝嘱咐我务必将神兵长幽寻回。武库有记载,长幽已被天台山借走。你便替我走一趟吧。”
“……可以。”
领了这个莫名其妙的任务,云苏有些头痛。天台山由南岳神君坐镇,天愚让自己走这一趟,只不过是因为不愿意见这个让他被贬的上仙而已。
此前一直盼着天愚提点条件要求,现在提了,倒是个无关紧要的。
云苏的心里,是百般不愿意为此浪费时间的,可总还是聊胜于无,正好顺便去看看是否还有其余蛛丝马迹。端木偿扬那撕掉的半幅衣摆,本来没让他放在心上。现在想想,当时地上确实扔着笔墨,或许藏着什么玄机也说不定。
走出神殿,两位刑官因着自家大人的回归急忙上前道谢。
云苏面上淡淡的,情绪不高。
“要不是真人相助,我家大人只怕还在酆都受苦役。”
“不必客气,都是北阴大帝仁厚,若非是他向北帝求情,天愚兄即便能出酆都也未必能够官复原职。”
刑官一想,也的确是如此,天愚出事的时候,伏魔院中无人开口。万万没想到,居然是北阴大帝肯帮忙。
殿外的守卫听到他们的谈话,也附和道:“您是不知道,大人回来的时候衣衫破旧满面沧桑,真是让人不忍看呐。
“嗯?”云苏下意识的收住了脚,让守卫再说一遍。
刑官却抢在前头道:“我看大人和现在没什么两样啊,还是意气风发的。酆都的环境虽然差些,也不至于苛待了咱们大人,你别那么夸张行不行?”
守卫是一直待在休与山的,并不曾同自己前往天台山。虽然天愚中途先行返回,可自己当时所见的他的确与平常无异。
再问守卫,他却讪讪的,不肯再说什么了。
这件事,毕竟是个极小极小的插曲,云苏没时间可浪费,他急忙告辞前往天台山。
到了金庭,云苏却没有求见南岳神君。事实上,南岳神君也尚未归来。
武库依旧是和川在看守,这让云苏颇为意外。
其实并非端木偿扬没有想过要赶他走,实在是武库内机关重重,一时三刻谁也不敢接。再加上和川当时并不多事,谁当家他都是尽职,也就没有被替换。
见了云苏,他很有些恍如隔世之感,联想起自家公子的惨死,忍不住心生悲凉。不过,提起长幽,他有些印象,二话不说进去查找。
可一炷香后,他再回来,却是有些疑惑。
“存放长幽的弓架还在,可记档却是空的。”
长卷上记载着所有武器的来历和介绍,云苏顺着和川的示意看过去,一边记着玄珠心镜另一边登着九卿。
“怎么是空白?”
九卿已然毁损,却还在记录上,可见长幽的记载是被人为的抹掉了。在金庭中有这样的便利能出入武库,又有这样的胆量敢于更改记录,又喜欢做这种没头没脑的事的,除了道静,不做第二人想。
和川也知道此间关窍,不过他看守武库已久,还是心里有数。他找出随身的账簿,仔细翻找,终于有了发现。
“前年冬至,尊上亲自取了长幽,之后就一直没有还回来。”
云苏不禁泄气,就连玄逸上仙现在都失踪了,这长幽让人上哪里找寻去?
可现在答应了天愚,总不能把事情办的这样没头没尾。
况且,就是找,也要先弄清长幽究竟是何模样吧?
等等!
云苏脑子里闪过一个画面,他问道:“所谓长幽,可是一把三尺长的小弓?缀着金角,没有弓弦?”
“正是,金角无弦,长幽好辨认的很。”
这下,可谓是有了眉目。
这破阵的神兵,曾经还与之交手过,云苏怎会不记得?
只不过,居然是玄逸上仙亲自给他的?
前年冬至,便是他跟着自己前往西岳之后。次年五月,他假称自己的名义,把道静引到了东岳。
怪不得他能登上沃野的王位,怪不得他毫无犹豫的杀了明珠,怪不得他能够穿过缑山封印,怪不得他会投靠黑衣人……
也怪不得道静能够从化蛇的挟制下,活着回来。
这一时间,云苏什么都明白了。
☆、第六十一章 喧嚣的风
玄天之上,星云浩瀚无边。一座恢弘的仙宫浮在流光之中,枕一湾天河水,神光高罗。
便是真正的天宫:玄丹宫。
云苏来这里,求见他的师叔,却遭到了冷遇。
金虹连山没说不见,却让侍从告诉他:此刻事忙,请等待。
云苏明白,这是因他不肯就职于玄天,师叔在同自己怄气。
让他等,他就等。云苏稳稳坐定,既不言语,也不着急。未知金虹连山何时会见自己,他索性放松了心神打起坐来,权当休息。
一阵羽衣轻响,糖果的气味飘进了云苏的鼻尖。未等他张开眼睛,便听到了师叔的声音。
是太一真君的声音。
虽然以前扛着个五岁的孩子常常让他难为情,可对于变换了形貌的师叔,云苏心里,稍微有些不习惯。
“你知道我不想见你吧?”
云苏点头。
“那你为什么还来找我?先说好,未来之事,我是不会说的。”
金虹连山知晓过去未来,可要是他对尚未发生之事透露半句,或是自己妄加干涉,便要遭到减龄的惩罚。
但话说回来,本该与天地同寿的人,常常是个五岁的样貌。可见,他说过做过的,也不少。
金虹连山最不习惯的就是打心理战,他倒是宁愿云苏跟自己斗上两句嘴。可云苏何尝不清楚他的脾气,此刻便是乖觉无比,可绝不妥协。
其实,他已经入了天枢院,此事很难更改了。
金虹连山颇觉无趣,绷着的脸垮了下来。
“有什么事,就尽管问吧。”
“多谢师叔体谅。”云苏恭敬的行礼,金虹连山坦然受拜。
这种场景,在这对师叔侄相处的十多年里,也是为数不多的。
“请问师叔,玄逸上仙如今身在何处?”
金虹连山听了这句问话,不由得诧异的看了看他。硬挺俊朗的眉眼间,似有惆怅之意。
“道静的事,你是不想管了?”
“这……”
云苏犹豫了,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
“虽然迟早该收手。”金虹连山负手点头,道:“但你若现在退出,所做的一切岂非前功尽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