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警告,蒙慕收回了手。眼见道静是不问个究竟誓不罢休,他只好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了过去。
墨蓝锦缎,银纹显华,昆冈润玉为纽,西海避尘珠做穗。
“此处距离清集郡数百里路程,莫非你专程返回去找这个钱袋?”
“自从回到茶庄后我见你一直带在身边。昨天我自作主张给了那郎官,回来后发觉你没事的时候有意无意的常往腰间摸去,虽然换上了其它的,但每每摸过去发现并不是熟悉的纹路,都会愣那么一小下。
“看起来我没有做错,这个东西一定有什么特别的意义。”蒙慕想了想,随即笑道:“也还好,凌晨出发,黎明归来,正巧赶在公子出门前物归原主。”
“……”道静心里一时五味杂陈,放柔了声音拍了拍他的肩膀:“有心了。”
果然有隐情,蒙慕倒是不急着走了,看这钱袋的用料虽精良,可做工太简单了些,明显不及吴越绣娘的水平。他追问道:“这个东西很重要?”
“长辈所赠。”道静目光迷蒙,淡淡答道。
朝霞散去,旭日光辉洒落在他的身上,暂时压制了突如其来的落寞。少年不知想到了什么,望着身边之人释然一笑,转身而去。
“走啦!”
☆、第四十章 再闯三圣坛
三平道的总坛今日冷清了许多,许多弟子都受了伤回家休养。长老们只得暂时歇业,从外边紧急调回教众来守卫。
前来求药的百姓们对昨日的事也有所耳闻,今天见这里一个一个铁着脸,都望而却步。只敢围在外边观望,没有敢走进去的。
可偏偏就有个例外!
人群突然变得拥挤,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中年妇人,拼命挤上前来。
“你们这里管事的人呢?叫他出来!”
嗓门奇大粗噶难听,这人身穿一件大红衣裳,偏偏扎了条绿裙子。身材臃肿,粗壮的腰好似水缸。再往上看,更是不堪入目,这个大妈整个一张脸涂满了脂粉,恨不能把鼻子眼睛都抹平。她双手叉腰往大门前一站,比那纸扎的恶鬼还要凶三分。
教徒再也看不下去了,不耐烦的挥挥手:“哪里来的村妇,走开走开!”
“哎呦喂,我就不信了,你们三平道还不让人说话啦?”
教徒立时拔出剑,本意是想吓吓她。没想到这大妈反倒更往前了些,她不怕死的把鼓囊囊的胸脯直往剑尖上凑。
“怎么着,想打人?你打呀你打呀!”
“你!”给这人气的眼看就要出手,其它教徒赶忙拦住他,一边还让这妇人快点离开。
四周围观的百姓窃窃私语,更有好事者招呼旁人赶紧过来看热闹。
那妇人一看人多了便更来劲了,指着这大门就嚷嚷开了:“大家都说这三平道是济世救人的善地,我本来也是信啊。这不前段时间家里着了场大火,哎哟我这个害怕呀,赶忙让儿子过来问问是不是得罪了哪路神仙?我们也好尽早向人家赔礼道歉。
“可是我这儿子昨天带着两个伙伴出发来了这三平道,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呀,我这当娘的这个心呀。我就想问问他们究竟把我儿子怎么了?”
那妇人说着咧开嘴就是一阵干嚎,虽然没有眼泪,但还是抽抽搭搭的说:“我都快四十的人了,就这么一个儿子。你们是不知道长的那叫一个好看,性子也和顺,从来不调皮打架。要是有什么不对的方,我这当娘的替他赔礼道歉,几位大哥行行好就把他放出来吧。”
虽然她表情夸张,但这件事情却让大家十分同情,有几个心软的纷纷开口帮腔。
“这多可怜呀。”
“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吗?快把人家孩子放出来吧。”
……
众教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茫然。虽然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但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能由着她在这胡闹。没办法只得先让这个妇人进去,请长老出面解决。
长老很心烦,昨日刚有不知从哪里来的几个小毛孩子大闹了一通,今天又有人来闹。堂堂三平道什么时候这样没面子过?
况且昨天他们中的一个打伤了好些弟子,已经逃之夭夭了。如今居然还想让他交人,正好家长送上门来,还要跟她算算损失赔偿呢!
但是一见那妇人,长老瞬间就被她的大嗓门震住了。那妇人哭哭啼啼反复的说自己不容易,操持家业把孩子养大成人,还请贵教高抬贵手放了我儿子吧。说到动情处更是掩面而泣,真是又让人心烦又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你能不能停一会儿。”
那妇人果真停下了哭泣,瞪大了眼睛:“怎么?你肯放我儿子啦?”
“唉,我根本就没见过你说的那几个人,你还是到别处找去吧。”
“不可能!”那妇人“噌”的站起来,下意识的看了眼墙上的铜镜,指着长老的鼻子道:
“你休想骗我,我来的时候都已经听说了,昨天有人看见我儿子进来了,你们还把他们关起来打了一顿,你还敢不承认?”
谁打谁你给我说清楚!
长老沉下脸来,厉声道:“休得在此血口喷人,昨日的确有几个无知狂徒前来捣乱,毁坏东西不说还打伤了我教数名弟子。他们逃了,我还要跟你算账呢!”
那妇人气势更凶,胖手一挥,断然道:“不可能!我儿子向来听话,他们几个孩子怎么能有那么大的本事打伤你们的人?他出门的时候我给他带了不少钱,让他务必见到三圣的面。肯定是你们见财起意,图财害命!”
“胡言乱语,我们这么大的教派怎么能做出那种伤天害理之事?你休要在此胡搅蛮缠,赶快滚!”
说罢甩袖而去。
他一出门便有人跟了上去,便是那陆九勤。原本就是他带来的人,长老把他叫到一边仔细的询问那几个人的来路底细。
但这几个人只是偶然在饭馆中遇上的,纵然长老大发雷霆,陆九勤也说不上来什么,倒是招了郎官索贿一事。
那郎官挨了骂之后,更觉冤枉,昨天只是看这几人少不更事,没成想居然会大闹一场。更可气的是要来的钱连同钱袋一起不见,到头来还惹的自己一身官司,也是跟着大骂那几个人混蛋。
“既然如此……”长老特意往大殿中看去,三圣神座上,灯火通明。
“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长老叫来一名护法,在他耳边交待了几句话。
那妇人见没人理她,大步流星走出来,看见正殿大门开着,就要往里闯,几名教众赶忙把她拦下来。
“唉,你们干嘛?”
“住手!”长老喝退了弟子,走了过来,脸上不见刚才的凶狠,倒是多了几分和蔼可亲。
“大妹妹,你家孩子的确不在坛中,我也不知他们逃到了哪里,但是可怜你这一个妇道人家,我三平道向来救苦救难,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着急。这样吧,我教三圣乃是以为镜仙,她神通广大无所不知,你若诚心恳求,或许能够告知你儿子的下落。你要是能够答应我不再吵闹,便破例带你前去求见,如何?”
那妇人喜出望外,立即答应,跟随长老进了大殿。
殿门缓缓关闭,室内顿时昏暗了许多,只有神座之上几座灯台映着三圣的身影如同鬼魅。
长老命妇人跪在一旁默念心中所求,自己捻了香向着镜仙拜了拜,嘴里念念有词开始祷告起来。
那妇人将信将疑的跪着,只听得长老模糊的祝祷之词,半天也没有什么进展,反倒是让殿中燃着的香给熏的头疼脑涨。
忽然殿中有光彩一亮,长老大呼一声“拜见镜仙!”
环佩叮当,那妇人抬起头,只见一名女子的身影出现在自己面前。这名女子长的很美,却隐隐透着一股不祥的死气。
“你有何所求?”
听到镜仙开口,妇人原原本本的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那镜仙却没有立即回答,一双美目有意无意的往她怀看去。妇人故意挺了挺胸脯,心说:“你不必羡慕我,我这身材饱满圆润乃是天生的。”
过了很久,那镜仙似乎叹了口气,慢慢的从袖中拿出一面巴掌大小的铜镜来,古拙无华,镜面上却流光溢彩。
“这镜中所现便是你心中所求,今日与你有缘,便让你一窥天机。”镜仙说着将那面铜镜立在妇人的面前。
“这……”只妇人的眼中绿芒一闪,便保持着开口的姿势,僵住了身形。
“成了!你出去吧,晚上再让人来把她拖走。”
长老点点头,临走还不屑的撇了地上跪着的身影一眼:“无知蠢妇!”
眼见着殿门重新关闭,那镜仙意味深长的一笑,探手从妇人的怀里摸出一样物什来。于幽暗中清光浮动,晶莹剔透,乃是一块玉牌。她把玩了一会儿却又重新塞了回去。
“真是爱自作聪明!”
日上三竿,煦暖的阳光照着三平道高高的院墙,投射下一道浓重的阴影。
在院墙外的一处窄巷子里,鹿箭躲在角落里中竖起耳朵全神贯注的听着里面的动静。
上午有人在总坛里吵闹,道静趁机带她化装成三平道教徒模样,偷偷潜了进去。回到了昨天藏身的屋子,再次找到了进入大殿的那道门。但是很奇怪,这道门虽然没上锁却怎么也推不开。
两个人轮番试了几次,均是无用。特意看向门上方挂着的铜镜,却并没有什么绿光发出来。无奈之下道静只得把她藏在总坛外,自己又重新回去。
她没有自保之力,三平道里面又不知还有什么机关陷阱。道静临走的时候在她的手心里画下了一道符咒,嘱咐她如果两个时辰之后自己没有出来,便让她向着阳光打开手心,将求救的消息传回天台山。
鹿箭的右手紧紧握着拳,努力将自己的身影缩在阴影下,一动也不敢动,静静的等待着。
躲过几波巡查的弟子,道静又去到那间库房里。这间屋子里唯有门上方挂着一面铜镜,他寻了一块布,飞身而起蒙在了铜镜之上。
道静扯下一根头发插进门缝里,原本两扇门瞬间长成了一体。他满意的翘了翘嘴角,在房内寻个干净的地方盘腿而坐,静心凝神,施展出分身之术。
只见他手掐指诀,闭目颂咒,片刻之后他的周身亮起数道清光,便是同心同神的几个分身。随着指诀的变化,这几道清光向不同方向分开,倏忽潜入地面,向着这三平道总坛的每一个角落探知而去。
☆、第四十一章 邪术摄魂
六道心神,分往各处。这三平道的古镜确有些厉害之处,分往前殿的一道还未抵达封印的范围,就被悬在主殿门上的硕大铜镜破了法术,立时消散在阳光之下。道静留下一道看顾自身,其余四道均改变方向往后殿探去。
后殿之中除却昨日探知的账房,还有两个幽暗的走廊,奇怪的是并无人把守,正好借此机会一探究竟。一道翻看账目,一道探知殿外空间,另两道分往两个方向探知那幽暗的长廊。
以往都是拿来玩的只需分出一道心神即可,此次却是真正对敌,不得不打起精神小心应对。但每一处分身既不能暴露踪迹,又要进行探知搜寻,道静居中需将各处得来的信息汇总。这便是真真正正的一心多用,稍微在一处多留了心,便可能会忽略掉其它几处的情况。以至于还不到一刻钟殿外那道心神就因为获知的消息太少而被遗忘,自行散去了。
此刻长廊里的两道分身却遇到了前日同样的问题,只看的到幽暗的长廊,却好似怎么也走不到头。按照时间推算,此刻即便是慢吞吞走路,只怕到达墙外鹿箭的藏身处也绰绰有余。但这长廊里的景物似乎从来也没有变过。
左边一道还好,只不过是通过墙壁及地砖故意引导,造成的障眼法。时间稍长找到规律便能发觉其实并非没有前进,只不过行走的轨迹一直是重复的,真正的门就在墙壁繁复的花纹中。但进入门内却颇让道静失望,只不过是藏药的库房。房间中央架着丹炉,四周有些原材料,两个弟子在收装炼好的丹药。
虽然如此,道静却注意到于墙边摆放药材的木架旁同样有一道门,这道门的花纹形制同自己刚刚想要打开的那道极其相似。虽然之前兜兜转转,但方位却没有乱,按照位置看来,应当是此刻所置身的房间墙上那道门的另一面。也对,这本就是库房,与药房连通是在情理之中。
但这同时也说明了一个问题,鹿箭之前所说进入门内便是大殿,是假的!
道静相信鹿箭不会在这件事上欺骗自己,极有可能是她也并不知情,乃是机缘巧合之下误入的大殿。
鹿箭虽不会骗人,但眼前这个教派可是以此为业,那个镜仙更是个中高手。
右侧长廊依然无边无际,虽然看似是一样的走廊,但此刻仔细看来却发觉周围一切有形之物均已模糊。若非自己还有其它分身,此刻便连时间方位的概念也一同失去了。
等等。
方向的变幻,空间的扭转,时间的错位……
是幻术!
原来鹿箭并非能够穿过封印,而是镜仙让她以为是自己穿过了那道门。但实际上她本人并没有移动,而是镜仙以古镜为媒介,吸走了她的心神,带到大殿相见。
自己遇到的也应该是一种幻术,让人失去感知的能力,任由施术者操纵。
道静不由得仔细搜索自己记忆中对幻术的了解,忘记了是在哪里看到过。人有三魂七魄,受到惊吓或者重创会有部分逸出体外,人便浑浑噩噩重病难愈。这幻术乃是由北方起源,最初是术士用来此术来召唤人失散的魂灵归体,后来渐渐发展成为可以引灵移魂的邪术。
这移魂之术传到了南疆,与当地巫术融合后,才发展成为替身之术。
三平道的种种事迹中,只听闻重病者心愿得偿魂归长乐,从未有任何一人能枯木回春,可见这教中并没有替身之术。要么就是他们为了隐藏身份而有所保留,要么就是这些引出来的灵还有其它用处。
无论是哪一种,都有违天道,道静愈发下定了除去这一邪恶教派的决心!
道静立时收神归一,却不是回到库房之中,而是全部分身连同本体均归于幻术之中。
切实的进入幻术,道静才发现此前由于没有形体,只是眼见,并没有亲身感受,从而忽略掉了很重要的一个信息。
风!
湿润微热的风,从某一个方向吹来。这说明这道长廊是真实的,至少有一部分是真实的,而且连接着某个地下空间。
只要循着风的来向,便可以走出幻术,从而到达这一空间。
道静此刻虽然没有皱设禁封印之力,但符咒还是一抓一把的。他想了想,随手施出一个隐身遁形之咒,让施术者无法看见自己。抱心守一,将自身化为这虚空中的一部分,全心全意的感知微弱的风向。
很快,他就感觉到了有一股时有时无的气流缓慢的吹动着。他便悄悄的逆流而进,经过一段并不算长的距离之后,自身被阻滞的感觉大大减弱,周围空间的样貌也渐渐显露出来。地面改变了走势,此刻倾斜向下,有一道明显的斜坡,在这斜坡之下便是这幻境的终结。
一扇铜门!
门上有数个小孔,虽然并不能看向里面,但却可以看的出来,这扇门是十分厚重。数道锁链将门封的死死的,上面还贴着镇气的符咒,看得出来门内是个十分隐秘的所在。
虽然如此,终究还是凡间之物,对于道静来说并不为难。他此刻仍是虚空无形,便索性顺着门上小孔,潜了进去。
乍一进去,道静便感觉到有股无形的力量迅速捕捉到他,这股力量十分强大,仿佛飓风卷着他往一处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