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真是那样,清虚真人也算是千年来仙宫被毁的第一人!
客居的门窗算是遭了殃,就连庭院的千年老松也没能幸免。
“这可是师父临走前特意嘱咐我照看的啊!”
看着院中掉了一地的枯黄松针,清虚真人更头痛了。
忙了半日,总算把修葺之事安排妥当,清虚真人空出时间来刚想看会书养养神。不想手还没碰到书阁,空中一阵剧烈的波动,“噗通”掉下一个人来!
“教给你穿梭之术可不是让你用来吓我的。”
鹿箭坐在地上左瞧瞧右瞧瞧,吃吃一笑,一把扯住清虚真人的衣角:“你都是真人了,还怕吓?”
清虚真人被她逗的哈哈大笑,伸手把她从地上捞起来。
“才两个月不到,天台山待的不舒心?”
天台山舒心不舒心鹿箭倒是没说,她难得正经的行了礼,从袖中掏出一支锦囊递给了他。
“道静说不便前来,又怕你不见他。这不,托我把谢礼给你送来。”
宝蓝的锦囊中是一卷手抄的《灵宝五篇》,道静的亲笔,清虚真人还真是头次见到。工整却不刻板,灵动飘逸。字如其人,大抵亦是难掩灵慧风骨。《灵宝五篇》约莫是玉晨玄皇赐予他的,是不可多得的仙家真典。道静拿这个当谢礼,倒是有些过于隆重。究竟是不想欠自己人情,还是此前帮到了点子上?清虚真人神色莫名,回身将锦囊妥帖收好。
再看鹿箭,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问她,她只道此次前来还要探望自己。
通俗点说就是串门。
刚刚得到的消息:天台山德业考校已经开始,玄逸上仙也已出关。按理说鹿箭的心事已了,该快快乐乐陪在她仰慕已久的“哥哥”身旁,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离开?
不过此次考校的生员中有一个人倒是颇为有趣,名为端木偿扬。最近关于他的传言可是不少,有人说他以一己之力大破堂庭山巫族,还拿到了化蛇参与黑衣人之乱的证据,得马明生保荐参加德业考校。他本人又根骨上佳是修仙的好苗子,底细清清白白又有向道之心,听说仙界已经有人开始拉拢。
他这个人究竟如何清虚真人不想评价,堂庭山是怎么回事该清楚的人自然清楚。消息一路查回去,源头居然是休与之山,甚至东岳也有份!
休与之山马明生坐镇,东岳云苏掌事。
道静这个孩子……
清虚真人无奈摇头:“让他不要执着于私怨,怕是曲解了我的本意啊。”
书阁中的藏书清虚真人在闭关的九年里早就看够了,鹿箭的到来对他来说不失为一件好事,至少有助于了解天台山的详细情况。说来也是无奈,天台山的那位太过强势,自己在人间广布眼线本来是仙职所在,可到了吴越却得加倍小心,一旦被发现往往就是有去无回。
如果胆子够大的话,他真的很想问问玄逸上仙:“至于吗?”
对于他的心思,鹿箭完全不知道,准确的说是根本就没搭理。此刻她正坐在整洁亮堂的书房内捧着碗鱼肚汤呼噜呼噜。
“瞧你的吃相,在天台山饿着了?”
“天台山挺好的你别老以为我吃亏受委屈,他们人都很好的。”鹿箭嘴里塞的满满,还不忘为她的玄逸哥哥申辩。
清虚真人只觉得好笑,自己可从来没说过天台山的坏话啊,这又是从何而来?
“可我看你好像几天没吃饭的样子。”
鹿箭嘴角一垮,老老实实道:“还真就两天没吃呢。”
其实不是她不想吃,也不是天台山的伙食差。实在是……套用道静的名言—一言难尽呐!
玄逸上仙只出关了一天,参加德业考校典礼后马上就重新闭关了,鹿箭连他的面都没见着。好在道静是终于见到了他,不仅见到,还被叫去说了半天的话。至于说的是什么,道静嘴巴闭的紧紧,半个字也没透露。
德业考校换成了其他人主理,天台山上上下下都在忙,甚至就连茶庄的和雅都整天忙着准备礼品。熟悉的人各自有各自的事要忙,像和骏他们根本就见不到面。
和松出了意外,和岳整个人消沉的很,鹿箭生怕触到他的霉头,每每见到他都绕着走。
蛟龙倒是捡了条命回来,不过法力全失,自请下到天湖里给他的主人守关去了。
最有意思的蒙慕没有跟回来,只在茶庄里见了他一面,第二天就不知去哪里游荡了。问道静,道静也不说。
一提到道静,鹿箭总是要气闷。一个月以来他说过的话用两只手就能数过来,整天的忙,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本以为每天还能跟他一起吃个饭,谁知道他根本就不用吃饭的,好家伙,这是成仙了啊。
有哪里不对?他好像本来就是个小仙……
想来想去想不明白,鹿箭整天东游西逛没人拦她,更没人搭理她。她自己也找不到事情做,闷的都快蔫了,心情别提多抑郁了。还吃饭呢,连水都不想喝。
“所以我来找你聊聊天啊。”
☆、第二章 惹祸精
清虚真人是惯会和孩子打交道的,这鹿箭小眼珠一转心里打什么主意,他看得明明白白。
“怕是在金庭惹了什么祸事吧?”
不问不要紧,一问果然如此。
鹿箭当即紧紧扯住眼前的大袖,绛红色的衣料被她攥了满把,力道之大拽得清虚真人一个趔趄。
她把袖子扯起来挡住自己半边脸,警惕的看向四周,那样子好像外面藏着只吃人的老虎。
王屋山中猛兽不多,老虎更是没有的。
更何况有清虚真人在,莫说是老虎,便是虎族大神也不敢造次!
所以她到底在怕什么?
“我打伤了云苏的师叔!”
“!!!”
开什么玩笑?云苏是东岳首席大弟子,得东岳帝君亲传,道法精深。以鹿箭低微的法术,他动一动眼神就能把她逼退三丈外,更不要提他的师叔了!
不过,这位金虹连山道君掌管星宿高居太虚,平时与仙家来往不多。他长什么模样法力如何,清虚真人还真不清楚。
说起来鹿箭也不是有心的,算是射鹿之箭误中他人。这事还要从玄逸上仙出关那天说起。
德业考校延期一个月,对外的说法是等玄逸上仙。其实一个月后他能不能出关,别说是道静,就连和岳心里也没底。
但南岳神君却老神在在,他不慌不忙整日稳稳坐在古真殿神座上,批着南岳的公文。
道静看见了,心里不大痛快。
即便师尊不能出关,天台山也不至于易主!
不过想归想,他很快说服了自己,不能存有浅陋的小人心思,当即向着神座施以一礼。
“道静见过神君。”
南岳神君一声轻笑,故作生气拿笔的点了点他,眼中却是慈爱的目光:“道静长大了,跟叔叔伯伯生疏了啊。”
道静连称不敢。
“什么时辰了?”他放下笔,身旁侍从低声回道:“申时一刻了。”
“申时,药吃过了吗?”
道静接连遇到重创,要不是仙力护体,简直不堪设想。回到金庭后便被诚芙扣下,半个月才放出来,至今还得每日按时吃药。
“他的法力能够恢复,但日后再无缘修炼无上仙术,身形也永远无法再成长了。”
诚芙说过的话,南岳神君记得很清楚。道静这一辈子,三百年也好,五百年也好,于修仙一途至多能修个三品太上真人。他于天界难有太大的作为,想要像他师尊一般成为上仙更是不可能了。他有时忍不住想:“不知玄逸知晓后,是什么反应?”
“谢神君关怀,道静无恙,请放心。”
瞧瞧!这嘴硬好面子的架势和他师尊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南岳神君心里喟叹,看道静站在堂下一身爽利,似乎要出门的样子。
“道静过来,可有事吗?”
“启禀神君,此次德业考校的生员之一端木偿扬在休与山协助处理黑衣人善后之事,今日马明生神官将其送回,道静前去相迎。”
“哦?”南岳神君执笔的手轻抖了一下,面上不动声色道:“这个时候回来你把他叫回来,莫非你师尊将要出关了?”
“道静不知,只是隐隐有所预感。”
“师徒连心,看来本尊也要开始准备了。”他随即点了点头:“你不要动修为,坐车驾去吧,记得多带些随从。”
平易近人的语气饱含着关怀,道静心里一暖,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遵命!”
道静才走一个时辰,云苏大侠风尘仆仆的赶到,正好错过。
走在人影皆无安静无比的舒苑中,云苏不满的叹了气。
一回身,却见到了个熟人!
“鹿箭姑娘!”
“嘿嘿,云苏哥哥,好久不见啊。”
上一次分开之时,云苏伤势危重整个人昏迷不醒,鹿箭则是满心愤懑,两个人各有一肚子气。此刻再见了面,坐在一起忍不住唠叨起来。
确切的说是鹿箭负责唠叨,云苏摸了把羽丝团扇给她扇凉,负责倾听。
鹿箭可算是找到个能说话的人,这话匣子一打开收也收不住。在她的意识里云苏是顶靠谱的一个,当下一股脑的把自己的郁闷全倒了出来。
现在回想起来,好像一开始是没什么烦恼的。她化成人形遇到端木偿扬,再找到道静,再一路遇到各种人,都挺开心。到了云大娘家也还挺好,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些事情变得让她不理解。她絮絮叨叨的说着,从当初蒙慕被撵走说到他现在下落不明,云苏认真的倾听,可他心里的疑问却越来越深。
“如你所说,蒙慕去往缑山是为了设法助道静解开封印?”
“嗯嗯。”
是这样吗?云苏从未想过道静这一段时间是身受禁锢的,他看上去神采飞扬不改跋扈,内里却带着那么重的伤?这封印之事非同小可,仙家没了法力比凡人还脆弱,像他这样不管不顾随时随地都可能会丧命!
自小相识,他以为自己该是道静最信任的人,可对方却一个字都没透露过。
想想确实有过蛛丝马迹的,在东岳的突然成长,在雪野秦家他的发病,一次比一次凶险。可他都说没事没事,自己还就真信了!
云苏此次急忙赶来,是收到了诚芙的传书。在来的路上他还想过会否是诚芙误判,现在知道这是真的了。
“道静啊道静,你要是早点告诉我,又何至于走到今天这样无可挽回的局面。”
不过,蒙慕是怎么知道的?
鹿箭两手一摊:“你问我算是白问,自从你来了,他们一个两个的整天忙着闹别扭,谁也不带我玩了。”
“这说的是什么话?”云苏失笑,难不成是自己搅乱了本来和谐的队伍?
但是他得承认,他的确对蒙慕处处提防。这是事实,没什么可掩饰的。
不过嘛……
“当初是谨慎起见,现在知道了都是误会一场。”
鹿箭却大不以为然,她直截了当道:“你是谨慎,他可不想处处被人怀疑。你们两个人互看不顺眼,道静夹在中间得有多难受?他那个时候身体不好,整天忙着查黑衣人的事还不算,又要给你们两个调停,还来了个杨哈娜,简直要多乱有多乱。”
云苏不说话了,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个小丫头说的哑口无言,向来恪守君子之道,没想到却还是当了一回心胸狭窄的庸人。
“我在这里听到好多人都说羡慕他、说他命好,其实他心里的苦恼可多了。别人不懂你还不懂吗?当初他想回山,却被赶了出来,硬是破了三平道才算得到原谅。后来的好多事大家都是来帮忙的,闹出什么事来最后还得他收场。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让蒙慕留下?”
这个疑问云苏想过的。蒙慕身份可疑,种种迹象看来他就是黑衣人中的一员。在东岳潜伏了多年,最终与化蛇联合设计劫走了道静。后来又出现在道静身边,其用心可想而知。
道静一路追到堂庭山,原本还以为是与风神决战,没想到几乎是扑了个空。天台山预先安排了人手在,玄逸上仙不惜临时出关暗中护着,他去之前半点都不知情吗?云苏不信。
那为什么还要去?后来才知道原来是蒙慕被抓,囚禁在大盛峰下。他这一趟九成九是为了蒙慕去的。剩下那一点点,可能是为了那位杨姑娘。
蒙慕这个人底细如何、人品如何暂且不说,他对道静的忠诚还是不容置疑的。不然当初也不会甘冒天谴闯进缑山封印中找明珠。道静不是莽撞的人,他可能就是冲着这一点才会那么相信他,一句话就抹去了他的一切劣迹。
茶庄那日,云苏几乎以为蒙慕必是跟定了天台山仙公子,没想到隔天收到道静传书,请他对蒙家村多多照拂。
蒙家村后山住着个谁还用问吗?云苏苦笑,这兜兜转转,自己还多了个要照顾的人。
所以到底为什么他不能上天台山?
鹿箭坐在门槛上有一搭没一搭踢着腿,望着夕霞渐染的长天漫声道:“道静说:‘蒙慕性情乖张,倘若入了仙门日后必定饱受非议。与其低眉顺眼小心做人,不如放他自由。’”
霞云在天幕上肆意招摇,云苏看过去,觉得那似乎是老天在嘲笑他们这些自以为得到长乐的人。
他想自己应该已经清楚了,道静当时孤立无援,又未知玄逸上仙何时能出关做他的后盾。蒙慕的过往不清白,单凭这点,道静的众多好友中没有一个同他站在一边。一旦有人揪住错处,以道静的力量难以保住他。
若他真正的融入道静的世界,就必须向还活着的人道歉,承认过去那不可原谅的罪孽。
一桩桩,一件件,他担不起。
道静也陪不起。
这番苦心,就不知道蒙慕能不能理解了。
鹿箭听了云苏的解释,心里一阵凄凉之感。世人都在羡慕神仙,可仙门中竟容不下一个迷途知返的人!
她看着身边的云苏不由得想:“他们表面上一个比一个风光,背后不知道要受多少约束。若是没做好这个准备,这仙人不当也罢。”
这么想着她离开了舒苑,想到天湖畔走一走散心,不想遇到了个古怪的家伙!
晚霞映着水面一片金光,纯黑的石碑尽责的守护着隐桥。隐桥之后看不见的某处,是玄逸的闭关之地。
道静一走他就出关,也不知道是不是商量好的,不过立即被众人团团簇拥住,鹿箭连根头发丝都看不到。好不容易等道静再次出现,可他转身又不知哪里去了。自己无聊之下跑到舒苑去才会遇到云苏,也是聊不到一块儿的主。
唉!正叹气间,鹿箭却惊奇的发现石碑旁的台阶正在生长!
确切的说,是在显露出来。
这说明,玄逸上仙准备过来了!
她激动万分,当即小跑着冲过去。谁知半路杀出个小孩一把拉住了她!
☆、第三章 鹤发童颜
鹿箭来不及收住脚步,当即扑倒在地。那个小孩太可恶,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死死的压住她,就是不让她抬起头来。
隐桥另一侧传来了开门的声音,紧接着玄逸上仙温和的语调缓缓响起:“金虹兄徘徊在此,莫非是在等我?”
金虹……兄?
谁?
一个稚嫩软糯的声音响在她的头顶,听上去不会超过四岁,口齿还不太利落,语气却是一派老成。
“云苏前来看望令徒,他伤势未愈本君不得不随行看顾。玄逸你也并未痊愈,还是暂时放下仙务,静心休养的好。”
玄逸却是笑而不言,似有意似无意的瞧了趴在地上的鹿箭一眼,径直踏上隐桥而去。
衣袂飘飞的声音消失在耳畔,鹿箭背上的压力总算是减轻。她一个打滚爬起来,露袖子攥拳头四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