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他对众人喝道。旋即飞身上马,转了马头,向蓝若、猴子处急驰。子离的马,就在那一秒,快了他一点。须臾间,越过蓝若身旁,将她提到了马上。白驹过隙,子绎突觉心中一紧,不及细想,直催马急行。
少顷的功夫,离那隆隆马蹄声渐远了。子绎尚未舒眉,便听得“嗖”的一声,一支厉箭擦着他的鬓发,直直射到了子离的背上。
子离身子一震,向前倾了倾。蓝若察觉到,侧头望他。子离神情不变,压低身子在她耳边轻语了一句。
“别怕。”飞沙走石间子绎望到了子离的口型,心中却有什么轰然塌了下来。
深夜,蓝若、猴子守着昏迷的子离,静对无言。
回到府中的时候,子离扶着蓝若下马。蓝若刚落地,子离就直直地压了下来。蓝若未能撑住他,随着一同倒在了地上。倒地的刹那,看到了一支刺透后背的箭,箭下是溅满鲜血的衣衫。
子绎上前背起子离,奔了进府。片刻后,镇西王府内传出了惊慌失措的脚步声。
府中的大夫们诊脉,拔箭,上药。忙完后告诉众人:“六皇子虽伤势不轻,所幸未及要害,故无性命之忧,晚些时候自会醒来。”蓝若、猴子两人便一直守到了深夜。
夜静人静,门被轻轻地推开,夫人、王爷、子绎走了进来。夫人执帕抹泪,坐到子离榻边,王爷与子绎站在了一旁。
“明日你们便启程去遏贝草原吧。”王爷沉声道,刚毅的面上满是忧色。他停了半晌,沉沉一叹:“西线太平数年,眼下看来又要有战事了。”
原来,今日漠上子绎听到规整的马蹄声,便知来的不是一般的胡人牧民:只有军中的铁蹄,才能跑出那样的声响。镇西王制军严谨,将士们不会随便出入西漠。瞧着来人的方向,子绎料着那是敌方的人马。
回府后他将此事告知父亲。王爷前几日已得到消息,胡人军队在边境上蠢蠢欲动。子绎他们这次碰到的,怕正是来打前哨的敌军。
两军交战,荒凉的西漠上,眼见又是一场杀戮。王爷担忧皇子安危,便希望他们退到较为安全的遏贝草原。子离伤重,不该奔波劳顿。但战事危急,一触即发,王爷左右为难,只得命了蓝若、猴子一路上妥善照料,待皇子到得遏贝草原时再好好静养。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11 原来我爱你,是水到渠成的事(3)
这么说来,蓝若就不用留在西漠了。
夫人泣中回首,对蓝若哽道:“王爷、子绎上战场,我自是留在西漠等着。”徐徐调回了头,“你伴了子离三年,知他习性,想来能照顾的好些。”声音一颤,“这个时候将他交给其他人我是万万放心不下的。”
蓝若低头不语,夫人又转了头:“你放宽心,战事平了,我和子绎亲自上皇城来接你。”
夫人又会错意了,蓝若也不好说什么。讷讷地点头,瞅向昏迷着的子离。
子绎听了母亲的话,正云里雾里。侧头望蓝若,见着她的眼神,心头便又是一紧。白日里,大漠上,子离俯身在蓝若耳边低语的情形,一次次的在眼前出现。他心神不宁,又突然想到明日他们就要走了,耳际便反复传来蓝若的那句话:“你总一人待着,难道不寂寞吗?”
是夜,子绎在榻上辗转反侧,终是想不通心烦意乱的为什么。他起身披衣,在院中踱步,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子离屋外。
他推开房门,蓝若、猴子还是静静地守在子离身旁。蓝若见他来了,微微一怔,起身问道:“子离怎么还不醒?是不是白日里大夫瞒了什么?”
子绎摇头,直直望着蓝若。
“你这是怎么了?”蓝若走近。
“出去走走吧。”子绎轻轻拉了蓝若,往日做的再自然不过的事,这会儿却是心潮难抑。
两人出了房门,缓缓踱步。蓝若心中存了事,便时不时地向屋内张望。子绎低着头,不知如何开口。夜色如幕,沉沉地压着,两人之间第一次出现了相对无言的情形。
无声地走了一会儿,蓝若说了句“回去吧”,转身离开。子绎一人站在原地,失神了许久。
蓝若一夜未眠,守在子离榻边,坐到了天亮。晨曦渐渐照入屋中时,子离醒了。蓝若扶起他,端上茶碗:“我们去遏贝草原吧。”
离别时,猴子搀着子离先上马车。夫人拉着蓝若在车前又说了些嘱咐的话,蓝若默默地听,不时点头。子绎站在夫人身旁,似也在聆听,眼神却怔在了蓝若面上。
夫人嘱完了话,蓝若与众人道别后上了马车,驶往遏贝草原的队伍终于缓缓行发了。
谁知,还未出得荆寸关,随着纷纷扬起的尘土,子绎策马自后急驰追来。他勒马停在了子离等人的车前,唤了蓝若下车。
“你说的情爱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子绎喘着气问道。
蓝若暗叹口气,没有吱声。
“是不是就是看着顺眼,聊得开心,处着的时候想轻薄一下?”子绎问。
蓝若觉得话有些不对劲,但又一时没想明白,点了点头。
“是不是见不着就总想着,见着了却不知如何是好?”子绎又问。
蓝若又点了点头。
“是不是总想伴着她,时时护着她,见不得旁人亲近她?”子绎接着问。
蓝若还是点头。
子绎突然笑:“我明白了,蓝若。”顿了顿。
“原来我爱你,是水到渠成的事。”
蓝若惊讶地望着他,就听他道:“这场战事来得凶猛,可未必持久。一个月内如能了结,我便去遏贝草原找你;两个月内的话,你们回宫的路上我来寻你。若时间再长久些,你就在皇城等着我。”停了停,笑若耀阳:“我终是会来接你的。”
蓝若怔怔望着子绎,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道:“你保重。”
子绎笑着点头,俊朗面庞上清澈的眼睛在烈日下熠熠发光。
数日之后,隆隆战火打响。西漠的这场浩劫,并不如子绎所料的短暂。胡人倾尽兵力来攻,所经之处屠村灭镇,哀歌一片。镇西王领兵出征,面对的是前所未有的恶战。
子绎随父征战沙场。每日在浓烈的血腥味中厮杀,喊杀声中是成堆倒下的尸体,战罢归来是恍如隔世的茫然。
脱下血汗粘稠的胄甲后他会想一会儿青葱岁月中朝夕相伴的人,想一会儿她的模样,想一会儿战事平了后两人日后的时光。无从宣泄的疲惫此时才能稍减几分。
战火持续到第个四月,硝烟渐渐平息。宣国第一名将镇西王聂远,遣将用兵,举无遗策。胡人来势汹汹却终是铩羽而归。宣国胜局已定之时,子绎却在追击胡寇途中被逼到了绝境。
次耳滩上,月光凄惨。宣国三千精兵战到此时只剩十几人。子绎英俊的脸上满是血污,浑身上下,无处不伤。鲜血随着战刀挥舞洒落在地上,密密麻麻的胡人却杀之不尽。
他盲目的挥刀,手渐渐无力。倒下的那刻,视线模糊不清,他看到杀戮渐远,那日的阳光却越来越近,阳光下有个人在那说“你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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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别这样,算我求你(1)
话说回蓝若。
蓝若坐回马车,车渐行渐远,子绎的身影成了一个小点,最终消失在了地平线上。
蓝若扒着车框焦头烂额:西漠是暂时不用留的,可子离却伤了。皇城是可以回的,但夫人和子绎还是会来。子绎开窍了,可石头竟砸在自己脚上……
子绎自小叛逆,长大后自然少不了要在情海里孽障几回。蓝若觉得自己这个敲门砖,实在是做的冤枉。且不说两人重逢三日,处在一块儿总共不到十个时辰,十个时辰中还夹着西漠遇袭的事。就算算上头两年狼狈为奸的日子,与风月怎生的也搭不上边啊。现下他说爱就爱,对往日的情分,是多么巨大的糟蹋。
好在,子绎的脾性蓝若自诩摸得透:子绎将狼狈为奸的情分与男女之事搞混,电光火石间,再度抽风了。
想到这儿,她放下心来。日后见着,好好点醒他便是了。
殊不知,这世上许多事,是容不得日后的。沧海桑田,错过了就是永远的错过。这是后话了。
蓝若操心完子绎的事,从车框上收回手,正了襟,端坐好。心神转回车内,才发现猴子正抱着车枕儿涎口水,对座的子离,亦在小寐。蓝若左右张了张,择了件褂子替子离披上,手落下,被他握住了。
子离闭着眼,将蓝若拉坐到了身旁。
马车晃悠着前行,子离乏得厉害,身子轻挨着蓝若,低垂的头倚在了她的额角。
静静待了多时,蓝若昏昏欲睡时突然听到子离的低呓:“幼年时,我曾随父皇、母亲来过西漠。”她迷迷糊糊地抬眼,子离的唇微抿,目犹阖着。
蓝若怔了会,继续昏昏,子离却又开口:“母亲体弱,路上发病,茫茫沙海中她不时呕血……”蓝若睁开眼,木然地瞅着车顶。
“我瞧着怕了,伏在她的膝头啼哭……”子离的声音极淡,手却攥得甚紧。
“她靠着父皇,搂着我说……”声音滞了,过了很久,“这条路走不到头该多好……”
蓝若睁眼默听,见子离不再言声,徐徐垂了目。
大漠逶迤连绵,车马急驰碾过,蜿下无数道仓促的行痕。风过沙漫,浅痕悄然淡没,旅路须臾,杳无踪迹。
蓝若垂目大半宿后,缓缓抬了头。她抽出子离握着的手,掖了掖他身上的褂子,子离的眼在那会儿睁开:“那时不明白,现在终于懂了。”
话说众人一路往北,行到第四日,子离竟发起热来。随行的大夫诊脉后,开了方子。猴子、蓝若煎水喂药,忙前忙后了一整宿,子离的热度非但没退下,连神志竟也模糊了起来。大夫再把脉,却是一副愁苦面容:六皇子的伤口怕是感染了炎症。此处荒芜,寻不着贵重药材,情况很是不好。
队伍停了下来。破旧的驿站内,一群人整日围着子离,却不见他有丁点儿好转的迹象。子离昏迷了两天后,干涩的漠北下起了滂沱大雨。凄厉雨声中,蓝若扶着子离,颤手往他干裂的唇中喂药汁,药汁顺着子离的嘴角慢慢滑落,一旁大夫瞧见,无奈地摇头:“这般情形,怕是凶多吉少了……”
蓝若听了默不作声。轻抹了子离的唇角,继续喂药,眼泪却是一滴滴地掉了下来。
猴子进屋时见到的便是这番景象,他走到蓝若跟前,接过了药碗:“外头来了个江湖郎中,先说是避雨的,又说是来会个旧人,着实古怪。”
蓝若奔进前厅,郎中正提着招牌笑盈盈地站着那儿。笑容,是一贯的猥琐。蓝若上前一把抓住了郎中。
郎中被她拖着往后厢走,走了几步却硬是停了下来。
12 别这样,算我求你(2)
“你不用急,我既然来了,自是有法子的。”郎中捋须晃脑,面上扯出了丝极古怪的笑,“只怕我救了他,你反而落得更难受。”
蓝若怔怔回头,讷讷:“你他妈……先救了人再装!”
郎中大方一笑,尾着蓝若迈入了厢房。进了房,暗示猴子、大夫回避。自个儿晃到桌前,端茶饮了起来。
蓝若瞠目片刻,在他身边颓然坐下:“说吧。”
郎中执茶盖,缓缓拨着叶沫子,目光涣散,良久都不开口。蓝若傻坐,虑到子离伤势,等不及郎中前戏演罢,便站了起来。
郎中这时搁了茶碗,语速甚急:“你本不该在这儿,终是要走的。情情爱爱的自不必多牵绊。”
蓝若徐徐坐下:“我明白。”
郎中晃脑:“我说是救他,实是渡他。”语速渐渐缓了,“过了这一劫,你俩的情分他自然不会再记得。”尾音颇长。
“那就这样吧。”蓝若垂首。
郎中又端茶碗,茶盖遮住鼠目以下部分,饮道:“你也莫要怪我绝情,他有这劫也是命数里受你拖累。”鼠目划出道精光,“现今要将这命数扳回来……”又饮,“那不该有的孽缘也该断得透彻。”
蓝若点头,身后蓦然传来子离的声音:“滚。”
蓝若一惊回头,子离不知何时醒了。惨白的面上眉紧紧拧着,阴沉的令人发憷。
子离颤着手,撑着榻沿起身,蓝若上前扶,却被他一把推开。
“你就这么看轻?这么看淡?”子离声音干涩,凝着蓝若,停了许久。突然笑,笑声是从未有过的暴戾:“一句那就这样吧,就什么都放下了?”
蓝若别了脸,不再望他。
“你可以躲我,”他扯下额上的帕子,“可以拒绝我,”帕子被狠狠扔开,“可以当着我的面和别人亲密。”子离抖着双手,竟支着榻架站了起来。
他走近:“可我的心,”再近,“我的情,”近到蓝若躲不开,怒红的眼,一字一句:“无须你做主。”
一直斜眼窥着的郎中,就在这时,突然上前,一指点向了子离的眉心。
子离徐徐倒下,蓝若扶着他坐倒在了榻边。子离的眼茫然瞪着,茫中隐隐的潮暮,终落下,伴着涩声消逝:“别这样,算我求你。”
滂沱大雨中,猴子望着郎中渐行渐远。回到厢房内,蓝若正呆坐在榻边,榻上昏睡的子离,平稳地呼吸,身上的热度已然退了。
第二日,停了数宿的队伍终于再次启程。马车内,子离安然坐着,不但没了热度,连精神似也好了许多。猴子满脸喜色,麻利地将子离安顿好,坐定后对蓝若笑道:“那个郎中原来是你的旧识,莫不是当初救子绎少爷的那一位?”蓝若听后将头一点,转了眼,瞥向了车外。
猴子开始叽里呱啦:“那会儿在将军府,听夫人说的玄乎,我本还不信呢。”语调一高,“谁知,他果真是有本事的。”啧了数声,“这世上的事确是全编派好了的……”又叹,“四年前听了他的事,如今又巧巧的撞着,这才救了爷一命……”
洋洋叽啦完,猴子媚笑瞟向了子离:“爷那会儿,不是为他那句必有后福的话苦过几日嘛。”
子离一脸漠然,许久后道:“模模糊糊的有个印象,却是记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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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我不怕你不爱我(1)
霓多郡主生的好相貌,眉目精致秀美,皮肤白皙细嫩,极不似草原上长大的女子。此时,她与子离相对而坐,各端一碗茶,静静呷着。蓝若立于两人身后,望着此景,想到了“佳偶天成”四字。
三日前,众人终于到得了遏贝草原。草原上,霸气十足的霓旬老王爷身边,站着个纤弱柔媚的女子。老王爷携了霓多郡主一同来迎子离。子离下了马车,扶起正要行礼的霓多,淡然一笑,霓多的双颊瞬间绯漫。
子离的伤还未好透彻,霓多三日来,极细心的照料着,事事亲为,猴子、蓝若落得非常之清闲。子离冷情,对着霓多却是少见的好脸色,时时温存地笑,窥得猴子、蓝若一阵阵地发怵。
猴子先忍不住了:“爷的脑子许是烧坏了,还是请个大夫来瞧瞧吧。”
蓝若瞥了他一眼:“你懂什么,那是动情了。”
猴子八目上下打量着蓝若:“你倒是颇洒脱。”
蓝若讷了半晌,干干一笑。
夜里便梦到了那人。那人站在路灯下,修长的身影正转身离去。她望着他地上的影子说:“我不怕你不爱我,只怕你从来没有爱过我。”那人没有停留,终是走了。
场景变换,校庆大会上。一个穿水红色旗袍的女孩,额前一排齐眉刘海,头发梳成两个圆髻。在一千多人的注视下,自得其乐地随着前奏微摆身体,走到了台前。稚气圆润的声音经过音响放大,传到全场每一个角落,唱的是《南屏晚钟》。
歌唱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