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嗔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应了个“嗳”字。
然而他却料错了。
长生早已在回半山寺的路上,而且他并不是一个人。
早在之前,苏彧和若生便先后命人跟上了长生和戒嗔俩人,一路上丁老七都牢牢盯着戒嗔,怎么看怎么觉得这舅甥俩人之间的气氛怪异,尤其是长生突然在草丛间蹲下身去,朝着戒嗔打量的时候,丁老七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了不妙两个大字来。
他原以为要糟,但没想到长生还算有些眼力见,竟先说出了腹痛一事。但戒嗔也未放松,虽然答应长生由得他去,可视线一直并未移开。
好在长草纷纷,遮蔽了视线,在场的人也不是白吃饭的,趁着戒嗔手中佛珠手串断了线的那一瞬间,丁老七便和另外一人飞快打晕长生将人带远了。等到戒嗔回神反应过来,人早已远远被带走。
丁老七则继续不动声色地跟着戒嗔,跟着他一路走,终于发现了和戒嗔接头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虽着了常服,作寻常少年打扮,但他一张嘴,那声音,还有那说话的腔调、动静,丁老七都一看便知,这娘的是个阉人!
戒嗔一山寺里的和尚,为何下山见个乔装打扮的小太监?
丁老七心知古怪,一点小动作都不敢遗漏,将自个儿能听到的每一个字眼都记了个清清楚楚。
而另一个人,带着晕死过去的长生一路疾行,回到了半山寺附近的一座白墙黑瓦小宅子。
若生正前脚进去见了苏彧,后脚便得知了长生的事。
苏彧全然不避讳她,这事她也全都知道,更没什么可瞒的,俩人便一道过去见长生。丁老七下手轻重有数,俩人见着长生的时候,长生正在醒转,扶着后颈吃力地坐起身来,看见走在前头的苏彧,他一愣,旋即露出戒备之色来。
“恭喜你,捡回了一条命。”苏彧斜睨了他一眼。
长生脸色阵青阵白,咳嗽了两声,大力揉着后颈说:“你派人跟踪我?”
苏彧坦然道:“是。”
长生坐在地上,脸色难看得紧,忽问:“戒嗔师傅呢?”
“我知道他是你舅舅。”苏彧道,“他好着,你不用挂心。”
长生抿着嘴,没了声音。
若生看着他,蹙起了眉头,长生在犹豫。
下一刻,长生蓦地在二人跟前跪倒,磕头道:“有件事,请苏大人相助!”
语气坚定,这是定了心了。
若生松了口气,退到一旁坐下,让苏彧问话。
苏彧让长生起来,长生却不肯,依旧执拗地跪在原地,低着头,似在等他开口是帮还是不帮。苏彧道:“你如今信我了?”
“我谁也不敢相信。”长生想到自己那天在林子见过,事后又处处提心吊胆想要堤防着的人正是自己嫡亲的舅舅时,心头一震,“但我别无选择,只能信您。”
苏彧漫然开口:“你不信我也无妨,大可以防着。”
长生一噎,僵着身子从地上爬了起来,将那日自己在林子里撞见的事一五一十同苏彧说了一遍,而后道:“想必苏大人如今也猜到了,那僧人正是我舅舅。”
苏彧微微颔首,问道:“你说另外一人的说话声十分古怪?”
“没错。”长生点了点头,十分笃定地道,“不男不女的,很奇怪。”
苏彧挑眉:“是位内侍?”
长生怔了一怔:“兴许是……”
他没有瞧见人脸,也没有见过太监,并不敢肯定,但仔细一想,那声音也不像是一般的普通人,倒是内官们,不阴不阳的,平日里捏着嗓子说话,真像是那么一回事。
他暗暗地想着,没有注意到苏彧和若生的眼神在那一瞬间都变得深沉了下去。
长生来回踱步:“寺里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人牵连其中……”他很忧虑。
苏彧却道:“十有八九没有旁人,若是寺里还有人参与其中,戒嗔不会特地带你下山,早在寺里便能结果了你,一了百了。”
长生今儿个惊了几回,已有些麻木,闻言道:“到底是什么人,连那些个可怜孩子都不放过。”
一群小乞儿,无父无母,天生天养的,到底哪里招惹到了人?
他想不通,只觉得心寒震惊。
苏彧和若生却是已经知道尸体的死因,揣测过凶手用意的,不由得互相对视了一眼。少顷,二人走至门外,苏彧道:“若果真牵扯上了内侍,这事便麻烦了。”(未完待续。)
第242章 内侍
丁老七跟踪戒嗔归来,亦说了戒嗔同个小太监会面的事,但离得远,只见其人不闻其声,并不知他们谈论了些什么,略加斟酌后,他道:“五爷,那戒嗔和尚在个小太监跟前唯唯诺诺的,瞧着十分不像样子。”
“哦?”苏彧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你是觉着那小太监的身份来历不寻常?”
丁老七抓了抓头发,又想点头又想要摇头,他只是觉得那场景古怪,但究竟古怪在哪里,真要他细说他却也是说不清楚。
“那小太监穿的是常服,小的没能认出来是哪府的人。”他思来想去,还是只能照实说。若能瞧见腰牌,他大抵还能辨上一辨,而今却只是一头雾水,光知道是个小太监。
日光下,苏彧的瞳色微微沉了沉,陷入了阴影中:“能养上干儿子的,不多却也不少。”宫里头的,各王府公主府的,多的是人。
他沉吟着,让丁老七退下去寻人将所见的小太监模样给画了出来。
若生此刻已回了半山寺厢房,先去探过雀奴,见绿蕉正哄了雀奴玩花绳,不由得微笑起来,并未出声便退了出来,转身去寻了慕靖瑶,说:“听说姑姑一行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慕靖瑶尚不知道皇帝一行从清雲行宫回来的事,闻言一愣,而后脱口道:“这般早?”
换了往常,那一伙子人只怕还得呆上个十天半个月。
揉了揉眉心,若生笑了下:“据闻是浮光长公主身子不适。”
“身子不适?”慕靖瑶大睁着双眼睛,似有疑虑,“这倒是像真的,她一贯是太阳大了要命,天气凉了也要命的人,这身子哪里还能有好的时候?”只当着若生的面,她说起话来也并无遮掩,大喇喇将浮光长公主给讥讽了一番。
若生道:“且不去管她,他们能早日回来总不是坏事。”
慕靖瑶道是,问她:“那便择日下山吧?我瞧着雀奴的模样,似是比先前大好了。”
若生弯起眉眼:“瞧着的确是大好了,多亏了曼曼姐。”
“那是自然,你回头可得好生谢我!”慕靖瑶笑着嗔了她一句,然后摆摆手说,“既如此,择日不如撞日,赶明儿便下山如何?我几日不着家,也不知道那些丫头有没有好好晾晒药材。”
若生闻言,哪里会说不好,自然是立刻答应下来,又同她估摸着定下了出发的时辰,这才先行告辞。
而苏彧则去寻了刑部尚书杨显。
杨显为官平平,但为人尚可,而且是朝中为数不多的中立派之一。
突然之间,十几个孩子惨死,被抛尸于半山寺附近的山沟里,乍然听去着实悚然,如此重案,杨显一听顿时脸色发白,然而他再问,当得知死的全是无父无母的小乞儿后,他的态度便变了。
他抚着长须,沉默半响,终于开口道:“恐是无人在意那些孩子的生死。”
言下之意,既无父母亲人要捉拿凶手,查明真相,这案子是否根本不必查下去。凶手能一气杀害十余人,可见穷凶极恶,这案子要想深查,定然没有好路可走。
他又道:“只是一群小乞儿罢了,寻些人去将尸首埋了,烧些香烛吧……”
苏彧眉眼不动,说了个“是”。
连杨显都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多花心思,更别说旁的那群更加冷心冷肺的。不过苏彧说心寒也不心寒,他早已料到,如今来告知杨显,不过是心存一念,想着没准杨显比自个儿料想的会稍稍多点人味儿。
是以牵扯上了内侍的事,他压根一字也未提。
前者只是不愿意花费心力去查,后者恐怕就该不敢查了。
头顶上烈日灼灼,风声却已渐冷。
出得大街,苏彧拐个弯,换了个方向,不是回位于平康坊的定国公府,而是走了一条越来越僻静的小道。
他翻身下马时,率先映入眼帘的仍是檐下摆着的那盆花,因时已入秋,枝叶不复往昔葱翠,原本朵朵盛开的秾艳花朵,也尽数凋谢,只剩下零星几片花瓣,还不肯落下。
他瞥了一眼,抬手叩门。
“笃笃——笃笃笃——笃笃——”
仍是两短三长两短,总计七下。
忍冬开了门,迎他入内,正要说话,不知上哪个角落里窜出来一只猫,抢先扑进了苏彧怀里,跳得那般高,落下得也狠,偏又生得圆胖,活像块巨石,但苏彧稳稳当当接住了它。
忍冬暗暗松了口气,道:“主子可是先去探望小公子?”
“喵呜……”元宝粘着苏彧,叫唤了一声。
“药可吃了?”苏彧抬脚往里头走,转过脸望向忍冬,“元宝可闯祸了?”
忍冬笑着回答:“小公子已服了药,元宝也未闯祸,小公子很是喜欢它。”
苏彧道:“元宝这段日子便先留在这。”
忍冬连忙答应了个是,元宝不知是听明白了还是很没有,也未挣扎,乐颠颠地又被苏彧丢到了忍冬怀里。虽说忍冬跟三七兄弟俩生得像,但显然比起三七来,元宝对忍冬“敬重”、喜欢得多了。
俩人一猫很快进了永宁所在的屋子,盘腿坐在软榻上玩着九连环的永宁,一如既往,一瞧着苏彧便欢喜地喊:“爹爹!”
忍冬别开了脸去。
永宁笑着举起手中九连环一指忍冬怀里的元宝:“大猫!”
“喵!”元宝仰起头来,眯着眼睛也冲他叫唤。
苏彧上前伸手探了探永宁额头的温度,又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若有所思地呢喃了句:“总算是养活了。”
不管是永宁还是元宝,到他身边的时候,都是细弱伶仃小小一只,似乎打个喷嚏就能没了,如今一个虽然还是药罐子,但会说会走也渐渐乐意笑了;一个长成了圆滚滚的大家伙……
他笑了一下,轻轻揉了揉永宁头上细软的发丝,让忍冬领着元宝跟永宁玩,自己先退了出去。
行至廊下,他靠在廊柱上。
约莫半刻钟,他站直了身子,看向前方:“难得见你换身衣裳。”
陈公公闻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穿的素色常服,双手笼在袖中,声音低低地笑道:“苏大人就爱说笑。”
苏彧从怀中掏出先前由丁老七口述所画的小太监肖像,递了过去:“你认认,可是宫里头的。”
陈公公双手接过画像,对着天光展开来,小声咳嗽着,摇了摇头:“咱家虽然老了,但记性还在,宫里头的孩子,但凡记录在册的,咱家都能对得上脸和名。可这孩子,咱家不曾见过。”(未完待续。)
第243章 插手
苏彧道:“依你看,是哪府的人?”
陈公公慢吞吞地将画像卷起,仍旧摇了摇头说:“咱家要是能说出个所以然来,苏大人您还不早就全知道个一清二楚了?”然则话音未落,他紧跟着又说了一句,“不过您这是在查什么?”
苏彧便郑重地将半山寺的事说了一遍。
陈公公听罢,很是愣了愣,过了好片刻方才咳了两声,略有些无力地道:“看来是牵扯上了不易招惹的人物。”
都是心里明镜似的人,说起话来便也都没有遮掩,陈公公说完飞快地接着道:“这事若只是底下的人办的好事也就罢了,可如果是替人办事的,那可就真糟了糕了。”
几个内侍,再厉害,能厉害到哪去?陈公公一个掌印大太监,自然不会将那几个小喽啰放在眼里,可蝼蚁的主子,却不是蝼蚁,那一个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哪个也不好动。
陈公公望向苏彧,道:“咱家合计着帮您去查查?”
苏彧微微一颔首:“也好。”
陈公公就笑了起来,将卷起来的画像往袖中暗兜一塞,说:“小主子可醒着?若醒着,咱家去瞧上一眼,便先回去了。”
“我领公公去。”苏彧侧开半个身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公公见状颇有些受宠若惊。
苏彧倒是一脸坦然自若,带着他去见了永宁。永宁当然还醒着,还在解他的九连环,已解到最后一环,将将便要成功,瞧见陈公公,他面露欢喜,但手中的事却并不立即放下,而是等到自己终于将最后一环也成功卸下,他才将九连环放到一旁站起身来,笑着喊:“陈公公!”
小小一个人儿,手足并用地要往他身上扑,极欢喜。
陈公公忽然鼻子一酸。
他说自个儿记性好,可好归好,许多旧事年份长了,便在时光里模糊了,许多事都不大能记得琐碎细节了,但他却总记得,先太子才五岁时,站在草木深深的园子里,牵着自己的手,仰着头用软糯的声音喊,陈公公,昨儿个夜里有蚊子,陈公公,我还想再多吃一块点心……陈公公……陈公公……
那么好的孩子,怎么就死了呢?
陈公公心想,说谁想要逆谋他都信,可说那个孩子会心怀不轨行逆谋之举,他宁死,也不愿意相信。
陈公公将小永宁抱了起来,听着年幼的小童嘟嘟囔囔念叨着,却话不成句。他还太小,能说会笑,可一说得快了,话语便支离破碎。
但陈公公听得那样认真,认真得差点没能听清楚苏彧说的话。
他抱着永宁,怔了一怔,才逐渐有些回过神来,侧目看向苏彧:“您说什么?”
苏彧目视着他,意味深长地道:“公公可以提前部署起来了。”
这是个机会,难得的机会。
陈公公心中一凛,忽然呆住,说不上话来。
“距离凶手最后一次犯案,已近月余。”苏彧的口气冷冰冰的,听得陈公公莫名有些心惊肉跳,“能查的线索委实不多,如果凶手从此以后再不犯案,恐怕是难捉。”
陈公公将永宁放了下去,招呼了忍冬来看着,和苏彧并肩往廊下走去:“您的意思,咱家明白了。”
如果凶手无法缉拿归案,这桩案子是查还是不查?苏彧铁定会查,且绝不能白查。这桩案子既然牵扯上了内侍,那顺藤摸瓜找下去,一定不会落空。
翌日,苏彧便将这桩案子捅到了明面上,半山寺一片震惊,寺中的人,不管是僧侣,还是香客在验明清白之前,皆不可下山。
而若生和慕靖瑶一行人,则赶在这之前便已然下山,往家去了。
半山寺的住持方丈,跟着官兵亲自去林子外看过,骇得面色惨白,连声念着“阿弥陀佛”,他的确不知道附近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
至于戒嗔和尚,一知晓山寺被官兵封锁,便急急去打听了是为何,结果说是因为有大人在林子外发现了十数具尸体,要彻查此事,他顿时便觉两股战战,想要飞逃下山。
然而山门外,有人严密把守,他想逃,除非生出翅膀来。
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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