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到常守朱的忧虑,宜野座临走前开着车门又弯下腰对车里的常守朱说:“不用担心我,倒是监视官在外面要注意安全,坐在车里拿好武器,不要把车灯打开,否则太过扎眼。”
经宜野座提醒,常守朱才发觉自己守在外面,其实也并不安全。毕竟是罪犯们逍遥的天堂,扇岛并不是可以放松警惕的地方,常守朱想起宜野座出发前特意嘱咐不要开警车出来,明白了他的用意。
执行官瘦削的身影像一把尖刀,刺进浓黑的夜色,消融在视线之中。
宜野座熟络地绕过地面上的水洼和塌陷,双手插。进风衣的外兜,踏进废旧公寓,然后在通向地下的楼梯口停下了脚步。
地下室阴寒潮腐的空气裹着不明的异味吹上来,执行官盯着漆黑的楼梯口,突然想起父亲曾经时常说起的一句话。
“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彻底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宜野座抬脚走下楼梯,皮鞋鞋底踏上水泥台阶发出孤零零的声音,幽灵一般回荡在公寓之中,夜里的风顺着楼道里破了口的窗户吹进来,怪物一般地呜咽。
下到地下室,宜野座拐过转角,前面数过三扇房门就是新井沙希在扇岛的家。
黑暗中,前方站着一个人影。
“好久不见。”对面黑暗中的人首先开口,身体调整姿势发出衣料摩挲的细响,
“没想到你还活着。”执行官淡寡地回敬,
“其实是更想说,你怎么还没死才对吧。”女子调笑的声音的走廊里格外显得迷离,
宜野座走过去,站在新井沙希两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如果你愿意这样猜测,我也并不反对。”
“钥匙———”新井沙希伸手朝宜野座要钥匙,
“扔了。”
“你说什么!”
“就是像说的那样。”
“你把它丢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丢掉我送给你的东西?”、“其实宜野座你一直有着极力否认但不容置疑确实存在的歧视行为吧!”、“那么,现在我们要怎么进去?”
女人善谈的天性被宜野座不冷不热的态度激发出来,即便是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宜野座还是耐心地站在对面,看着新井沙希听她机关枪一样把抱怨倾斜而出。
“丢进了防波堤前面的海里。”、“因为心情不好又突然变得很好。”、“这是一个圈套式的问题,无论我承认与否都会顺着逻辑推理到你所希望的答案,所以你就如偿所愿地那么认为吧。”、“打开门、迈进门槛、关上门。”
新井沙希拿出手机照亮宜野座,确认眼前站着的人确实是自己三年前乐此不疲调戏的平光镜绅士。宜野座抬手挡住刺眼的光线,新井沙希不可置信地着实打量了好久,
“果然———青少年在成长期一天一个样啊。现在说话开始变得讨人喜欢了呢……嗯,也不对,应该是比较符合我独特的口味,对于大部分人来讲你还是特立独行的那种类型吧,嗯?”
“确认是我没错了就把手机关掉。”宜野座无可奈何地扭头避开晃瞎眼的光亮,
新井沙希迅速关掉了手机的背光,走廊里又陷入黑暗之中。宜野座揉了揉眼睛,刚才经她那么一晃,眼前恼人地留下一片强光亮痕,什么都看不清楚。
和新井沙希在一起,沉默的时间总是十分短暂,那个女人一边看着宜野座一边懒洋洋地开腔,“听说你的色相后来彻底恶化,连监视官都没得做了。”
宜野座不理会她,新井沙希停顿了一下,身体向前靠向宜野座,口气嘲讽地挑衅对方:
“所以说,当初丢掉了我送你的地下室钥匙———”
“是幼稚地想靠丢掉一些什么东西,来祭奠自己无疾而终的初恋……么———”
就在新井沙希快要说完的时候,宜野座毫无征兆地抬脚踹开了房门,巨大的力道把门板砰得一声强行破开,撞在门后的墙上又因为力度弹了回来,新井沙希被这个突然的动静着实惊了一下,
“咳咳……”黑暗中细密的尘埃迎面扑来,抬起手肘遮挡鼻子,新井沙希眯眼跟在宜野座后面进了屋,男人熟悉地找到配电箱,打开合页拉开了电闸,
新井沙希靠着屋门把门关上,一时受不了光线的刺激,抬手挡在了眼前。等自己逐渐适应了光明的环境,她发现宜野座已经找地方坐下了。
“当时我父亲在抓捕槙岛圣护的最后一次行动里牺牲了,所以心情很差。”宜野座看着新井沙希如是说道,“因为自己的心理指数一路飙升,已经认为不会再有机会回到这里,于是就丢掉了认为会看着碍眼的东西。”
新井沙希垮下眉毛耸了耸肩,“虽然那时猜到了你和征陆先生的关系,但刚才绝对纯属无意冒犯。”
“什么时候懂得冒犯他人是不该做的事情了?”宜野座反过来讽刺新井沙希,身体微靠沙发,
“从来没有———”新井沙希走过去踢掉鞋子,双腿屈起侧身坐在沙发上,看着宜野座,
“我可是从来不认为冒犯他人是正确的行为,只不过自己在犯错之后一向懒得向受害者道歉而已。”
“方才是对已逝者的尊敬,毕竟那么好的一个人不应该被我这张嘴巴胡乱戏说。”新井沙希双手撑着沙发坐起来,双腿跪在身下探身逼到宜野座脸前,身体因为沙发坐垫塌陷的弹簧而找不准着力点,索性一只手抓住宜野座的肩膀保持平衡,
“不过轮到绅士你的身上,做什么样冒犯的举动我都不会感到抱歉什么的。”新井沙希饶有兴致地凑在宜野座身前打量,距离近到连他淡青的胡茬都看得一清二楚,
“做了执行官就把以前的一丝不苟抛到脑后了么?”新井沙希伸出食指擦过宜野座的下巴,目光对上他的眼睛,靠了过去,
“摘掉了眼镜,以后就不能继续叫你平光镜绅士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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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锵锵锵小剧场:宜野家的日常】
光代:妈妈、妈妈———爸爸带我去书店买了好多有趣的书!
光代:妈妈我问你,如何把大象放进冰箱里?
沙希:打开冰箱门、把大象推进去、关上冰箱门。
光代:妈妈你竟然知道诶!爸爸,妈妈好聪明!
沙希:绅士,不要再给孩子买你小时候看的脑残书了……
第三十八章
新井沙希盯着宜野座,将脸一点点凑近过去。
执行官的身影倒映在女子灰褐色的瞳眸里,纹丝未动。动作最终停止下来,新井沙希与他保持到几公分的距离,按着宜野座的肩膀与他对视。
眼前的男人面色平静地看着他,身体没有丝毫因为抗拒而产生的紧绷,太淡定了……
重心转移到右腿膝盖上,新井沙希撑着宜野座的肩膀离开了沙发,光脚踱到沙发后面的书橱前开始默数书架上每一排书本的数量。
“曾经那个生涩可爱的平光镜绅士不见了,真是让人兴致大减呐……”玩够无聊的数数游戏,新井沙希又把注意力集中到旁边的立灯上,不停地拉动连着开关的小绳,灯泡在宜野座旁边亮了灭、灭了又亮。
“有一半的功劳得归功于你。”宜野座被新井沙希来回玩弄的立灯晃得不适,索性闭上眼睛靠在沙发上养神,
“别得意地太早———”新井沙希转身弯下腰,从后面环上宜野座,脸放在他的颈窝里,贴着宜野座的耳朵低声说,“虽然做到了面如止水,可刚刚从绅士的眼中可是暴露了你自己的克制———”
新井沙希故意把那两个字读得很轻,吹在耳边像是轻飘飘的羽毛惹人发痒。
“如果没有欲望,就不会产生克制这种情绪。而我向来做不到那么残忍———无情地拒绝对自己燃烧着炙热爱慕之心的追求者。”
另一方长久没有做出反击,新井沙希以为宜野座又被自己气得说不出话来,他才悠悠地开口问她:“新井沙希,你这个女人究竟有没有心?”
执行官的目光落在新井沙希垂在自己身前的手上,那枚银色的戒指在灯光下折射出金属的光泽。
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可以戴着自己和去世未婚夫的戒指,肆无忌惮地对另一个男人说些挑逗的话。
宜野座自然也记得,一枚一模一样的戒指还在自己家里好好的躺着。现在新井沙希的戒指还戴在她手上,那么在自己家里的那一枚,应该就是高桥哲也的了吧。
郑重其事地对自己说过,高桥哲也的的确确是死了。那他的戒指为什么会出现在当年处决新井沙希的现场?而那个替新井沙希死去的人,又到底是谁?
“男人的醋意———”新井沙希用判断句的语气回应,举起自己的左手正反转动地打量无名指上的小小圆环。
“你见过我对暴力监视官或者征陆大叔暗送秋波?还是我身穿暴露浓妆艳抹什么的?”新井沙希放开宜野座,站直身体抻平衣服,“以水性杨花的出发点看待我,我十分生气。”
宜野座感到脖子上一凉,低眼垂眸只见新井沙希手里拿着一柄锋利的剃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我没那么想你,没有贬低你人格的意思。”宜野座收回目光恢复之前的姿势,
新井沙希冷笑一声,“那是因为刀架在脖子上,迫于形势才这么说的吧。”
“如果我真的这么想,即便使用武力干涉了我语言上的表述,你不还是被人这么想了?”宜野座闭着眼睛慢慢说道,
“那你到底有没有这么想!”新井沙希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抽住了,开始和宜野座计较这种无聊的问题。
“你就这么在乎这个问题?”宜野座的声音带笑,肩膀在说话时一抖一抖的,
刀刃贴得更紧,“利用问题回答问题是最为卑劣低级的方式。”
“没有。”宜野座睁开眼睛,虽然新井沙希看不到,但眼神正经无比,“没有用那样的形容词想过你。”
新井沙希撤下剃刀丢在一边,抱着手臂洋洋得意起来,“那你就是吃醋了,你在在意我。”
“成年人不应该这么无聊。”宜野座警觉性极高地将那柄被丢到沙发上的剃刀放在了新井沙希触及范围之外的地方,
“那就说些有价值的问题吧。”新井沙希靠上书橱,
“先解释一下戒指的事吧。”宜野座背对着新井沙希坐在沙发上,对面的电视机屏幕映着两个人的身影,
“果然你对它耿耿于怀。”新井沙希见缝插针,
“说正事。”
新井沙希翻了个白眼,“记得我和你说过我弟弟新井文人吧?”
“他是一位地下摇滚歌手,事情一直被极少几位朋友知道,但还是在乐迷的圈子里流传着关于他性取向的一些猜想。”
“高桥哲也是他的恋人。”
宜野座想到了当初和新井沙希去高桥哲也的墓前,那束不知是谁放下的白色马蹄莲。
“因为社会上保守观念的原因,他们的关系只能以掩人耳目的方式维持着。再加上工作上我和高桥哲也经常见面,最后就决定暂时用我和高桥虚假的婚约关系做掩饰,等做完项目赚到足够的钱他们就离开监视系统最严密的首都圈。”
“所以那天被二系处决的人,是你弟弟。”宜野座回想起唐之杜完成的脑部记忆复原,其中那“些莫名其妙的话现在就都顺理成章了。
“之前在立花旧区执行任务,他曾经救过我一次。后来,我逃走的那一天……”新井沙希淡淡地看着沙发旁边矮柜上的那张唱片,灰褐色的眼睛像是起了灰霾的天空,“他半路上车把我推了下去,自己开着车去了码头。”
气氛像是混进了泥沙的水,沉淀下来。
“我想这不是你来见我最想要的东西,我们说说那个项目和今天新井的事情吧。”新井沙希走到沙发前穿好鞋子,“去楼顶透透气慢慢说吧,我有些不舒服。”
宜野座站起来替她拿上外套,新井沙希走在前面走了出去,宜野座关上房门,楼道里的黑暗将光明随着门缝吞噬殆尽。
高跟鞋踩在地面孤零零的声响在走廊里荡来荡去,新井沙希站在楼梯的拐角处等宜野座跟了上来,转身一边上楼一边开始说起来:
“我们给那张配方起了一个名字,叫它Farewell。”
宜野座跟在新井沙希的后面,两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拾阶而上,朝着楼顶走去。新井沙希停下来喘息了一下,平定气息又继续讲起来:
“新井家从江户时代就从医,我父亲是上一代家族里最有天分的一个。后来姑姑联合董事会的元老陷害了父亲,我和文人趁乱逃走以后他们一路追杀到扇岛,为的就是那张Farewell的配方。”
“父亲在一次偶然的失误中意外发现了有效抑制心理指数恶化的药物成分,其实严格意义地说起来,当时的配方只是Farewell的雏形。作用时间和市面上几十年没有改善的普通心理药剂没有实质性差别,达到心里净化效果都只是非永久性的。”
楼梯走到了头,新井沙希推开通向楼顶的铁门,咸潮的冷风从上面吹进楼道里,站在下风口的宜野座嗅到了一丝隐约的香味,新井沙希似乎钟情于某个牌子,几年过去这个味道让他记忆犹新。
没有灯光的扇岛在夜里一片漆黑,涌动的海潮在远处隐约可见,一切都融进了墨色之中,留下深浅不一的轮廓暗影。
迎着风的方向,女子凝视着东京城区之外更为广阔的荒芜黑暗。驱使着一切依旧显示生命的风无休无止地掠过这片废墟,完美乌托邦世界以外的领域,以不完美的丑陋填补着世界遗落的美感。
“后来我和高桥哲也把它完成,消息顺着黑市迅速流到了各个制药商的耳朵里,我们在东京黑市的实验室就再也没有安生过,各方雇佣的流氓没完没了地骚扰,终于有一天新井家派来的杀手闯进了实验室。”
“就是高桥哲也出事的那一天。”
第三十九章
“那一天来的人下了杀手,我们的实验室被破坏得不剩下什么,高桥哲也和我躲进最里面的屋子,那里存放着Farewell配置好的唯一一瓶试剂,我们还没来得及做临床实验。”
“那间屋子专门安装了加密的安全门,撑不了多久那群疯子就会闯进来。为了不让他们拿到药物回去作分析盗取我们的实验成果,高桥就把那份药喝了下去。”
宜野座静静地看着新井沙希的背影,一如那天在地下室暴露了潜藏在外表之下的软弱,新井沙希把她那些隐秘的过去展现在自己面前。有些残忍的感觉,宜野座感觉为了得到新井生命犯罪的证据,让她揭开所有的伤疤有些残忍。
漆黑的夜景下,天幕被浓重地阴云压迫着,咸潮的风从远处的东京湾缓缓流动过来,命运推动着一切走向注定方向的宿命感。
“为求自保,我报了警,然后就遇到了你。”新井沙希不再说下去,身后的男人走到她面前,略微低着头有些逼迫地看着她,
似乎以一种质问的口吻问她,“既然为了保全自己,为什么后来要逃走?”
新井沙希抬起头给宜野座一个莫名地笑,没有解释。
“你还有更大的事情瞒着我,新井沙希。”执行官的直觉准确地可怕,
身前贴上柔软的身体,衬衫下被冷风打透的冰凉被女子的体温融释,新井沙希双手揪着宜野座胸前的衬衫衣料,低了男人一头的高度,气势不减地仰脸对视过去,
新井沙希顽固地盯着宜野座,男人明白了结果,叹了一声气,不由自主地抬手覆上了她的后脑勺,想要把她按到身前,动作却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