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好———”
“现在是早上五点三十八分,今天的日程安排是九点半安全局第一批值班,审查常守监视官的报告。”电子管家愉快地翻了个跟头,完全和主人一早的心情不对路,
“知道了。”宜野座不等电子管家说完就关掉了提示,换好衣服把窗帘拉开,蒙蒙的天光照射着安静的社区,早起觅食的麻雀在地上争夺着仅有的食物。
三年过去,那些一成不变的事物让人看着可怕。
早上Nona塔刑事课的办公楼层灯火通明,光洁的大理石折射出没有温度的光泽。在这里没有白天与夜晚的差别,和其他部门相比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一系与二系的办公室隔着一条走廊,宜野座朝对面看了一眼,青柳璃彩恰好也来接班,“早啊,宜野。”
“早。”
“一起去吃早餐吧,最近被那些莫名其妙的案子快要折磨疯了。”青柳璃彩无可奈何地抱着肩对宜野座抱怨,“不过万幸的是,霜村那个家伙终于如愿以偿的高升了。”
离换班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宜野座就和青柳璃彩去了楼下的餐厅。
“什么案子?”餐厅里播放着舒缓的音乐,抬眼望去都是赶在接班前来吃饭的同事。宜野座喝了一口咖啡,看向对面慢吞吞撕着面包的青柳璃彩,
“船鲜渔业的社长接连收到恐吓信,莲池说昨天晚上有人朝他们家扔了汽油瓶,调取现场的监控摄像发现罪犯是住在郊区的一个三十岁年轻女人。”
“年轻少妇朝渔业商社的老板家丢汽油瓶,很稀奇吧。”
“感情纠葛?”宜野座见怪不怪,做了这么多年刑警什么原因造成的犯罪他都见识过。
“如果是那样,也没有必要当成吃饭时打发时间的谈资了,”青柳璃彩揉着太阳穴,满脸疲惫地看着落地窗外面,“那个少妇当晚就被抓了回来,问她什么倒是一点也不隐瞒。”
“她说那家商社一个月以前伪造地契强行征占了她的家,那个地方旁边是一座全机械化工厂,虽然临海但是也没什么渔业资源,按道理说不是什么好地段。虽说眼下这个案子也算查清楚了,但还是觉得蹊跷。”
“职业习惯,大家都一样。”宜野座宽慰她,
“或许吧,那个女人被关进隔离设施,到最后还是让那家商社如愿以偿。”
“既然伪造了地契,也应该返还土地吧。”
“最开始是这样的,只是那个女人家里还剩下一个刚上学的孩子,小孩的父亲早年赌博负债不知去向,监护人现在只有上了岁数的外婆。商社开出价金和他们商议把那片土地买下来,所以没有办法最后还是卖掉了。”
“不过,有一件事你得知道。”青柳璃彩压低声音,指尖敲击桌面,“我在意这件事这么久,是有原因的。”
“先走了。”看了看手表,青柳璃彩拿上包离开了座位。
宜野座玩味着青柳璃彩的一通话,起身回去接班。
“宜野座先生,我的报告写好了。”新任的监视官见他进门,紧张地站起来拿起早就写好的报告,宜野座每天生人勿近的样子让常守朱不得不万分小心,任何细小的失误都逃不过这个前辈的眼睛。
常守朱低头跟着走到他办公桌前,脸上感到扫过一阵凌厉冰冷的目光,常守朱鼓起勇气开口道:“尽管是狡啮先生最先坚持这样认为的,但这份报告是我的意见,这些内容是我经过判断提交的分析。”
“希望宜野座先生能认真考虑我的……”
“———我知道了。”不想再听她解释,在他眼里,新人和那个沦落成潜在犯的家伙都是固执的一路货色,“当值的时候提高效率就足以,一系不需要没有效率的加班。”
很明显,前辈不想看到她。
常守朱朝他深深鞠躬,转过身子悄悄出了一口气,拿上外套和提包迅速打卡下班。
“喂,总是这么个样子,可不招人待见啊。”一阵烟味飘了过来,转椅被人坐下发出吱呀的声响,
“办公室禁烟。”监视官低着头察看常守朱的报告,发现题头的格式不对,用笔勾了出来,
“一起闻这么久也没把我怎样,现在搬出来规矩明显就是带情绪。”狡啮慎也靠着转椅靠背后仰着看他,
“自己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还想把新人再带进去?”宜野座冷哼一声,
执行官瞬间闭上了嘴巴,收起和他抬杠的恶趣味,扭头打开电脑开始做自己的工作。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浪费了一个机会,新井沙希当初如果没有那么做,也不会死吧。
三年来从不提起那个人,那个家伙就是这样,在意的事情往往绝口不提。
监视官看完常守朱的报告,虽然对她还是心存不悦,但心里还是承认,这个新人对事情有着自己的判断。她接受狡啮慎也的想法,但又不完全和他相同,狡啮的做法往往冒险而激进,相比之下常守朱的处理方式就很温和———哪怕是委屈了自己,也在为他人着想。
放下那份报告,宜野座想起来早餐时青柳璃彩含糊不清的提醒,抬头问狡啮慎也,“二系最近处理的船鲜渔业那件案子,了解吗?”
“啊,知道一点。”
“给我传一份。”监视官连头都没抬,
狡啮慎也捻灭烟头敲击键盘,把昨晚和二系的神月凌吾搓麻时交换来的情报发给了宜野座,
“你都给了人家什么?”宜野座对他这种非常规的工作风格再了解不过,
执行官无趣地瞥了他一眼,“青柳大学时期的秘闻。”
狡猾奸诈的猎犬,监视官难得地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
叮的一声,屏幕上的数据加载条加载完毕,宜野座收回目光。大部分都是案情的文件整理,宜野座滑动屏幕不断下拉界面,终于找到了一份名为涉案土地的图像文件,打开图片,是一张高清晰度的区域卫星地图。
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扑面而来。
第十八章
清扫卫生的多隆在脚下小昆虫一样支起金属肢节,灵巧地原地旋转、运转毛刷、前进、运转毛刷、原地旋转、再前进,执行官制造的烟雾漂浮在半空,伸展变化着形状。
清扫多隆头顶的小红灯闪了闪,退出宜野座的办公桌,径直开向办公室的另一端。
狡啮慎也感觉裤腿被什么东西碰了碰,咬着快抽到头的烟嘴低头打量,清扫多隆抬起一只触手,揪住了他的裤子。执行官就像鄙视一个小矮子一样,哼了一声抬头继续工作,“要管闲事吗?”
多隆头顶的亮光闪得更急了,“禁止吸烟!禁止吸烟!”
一个空烟盒砸了上去,“我说,你给我离远一些!”狡啮慎也正在整理樱霜学院的人体标本案件,这次作案使用的树脂和三年前藤间幸三郎使用的成分高度符合。
另一边陷入沉思的宜野座关闭二系的案件卷宗,打开了新井沙希叛逃的案件记录。
时过三年,曾经的一些道路已经改道、一些房屋已经拆迁改造成其他用途的设施,但在卫星地图上还是一眼就能认得出来,新井沙希当时被二系使用秘密新型武器处决的废旧码头。
那边的执行官还在继续恐吓执着的清扫多隆,即便是看到了财管课的铃木进来也没有半点让步的意思。
“喂,狡哥,过几个月我就休产假回家了,给点面子行么?”铃木维护官心疼孩子一样地从地上抱起那只被踹翻的多隆,“对小家伙要温和一些。”
狡啮慎也看看肚子微微隆起刚做妈妈的铃木维护官,伸手灭掉了烟。
“最怕你们这群财管课的催债鬼。”
“这次也实在是损耗太过分了,前几次教练机的事我可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维护官从硬皮夹里抽出一张罚款单,连带一支笔交给狡啮慎也,“这次把虚拟假人的胳膊扭下来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了吧?”
狡啮慎也极不情愿地接过罚款单潦草签上自己的名字,“降级成执行官工资也不比从前,这种趁火打劫的行径也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吧。”
“大家都为混一口饭吃嘛,不打扰你了。二系是对面办公室吧,神月凌吾借了休闲室的麻将快有一个月了,我看看加上滞纳金一共该是多少……”
维护官抱着多隆,来回翻着罚单走出了一系办公室。
“娶财管课的女人回家,一定是人品太差要向社会还债。”执行官从办公桌下面的抽屉里取出一条没拆封的Spinel,熟练地撕开塑料包装膜,从里面倒出来一盒揪掉上面的锡纸,食指朝上面拍拍,听话地立起来一只烟,点燃,继续制造污染气体。
坐在最里面办公桌后面的监视官始终忙着自己的事情,以至于狡啮慎也有些不适应,这种差劲的行为,他一向不是都得好好教育警告一番的么?
宜野座完全顾不上理会狡啮慎也,他在网络上反复查询那家船鲜渔业,除了一些简单的信息有什么有价值的收获。四年前这家商社由一个被公司辞退的中年男人设立,产业不大,一直只做生鲜捕捞的生意,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商业往来。
想了想,宜野座记下当事人家属的联系方式,那家的小男孩刚刚上小学。
下班时已经到了午饭时间,一上午没有出警的任务,宜野座直接开车去了小男孩的学校。果然是年纪大了,宜野座站在学校外面就有些受不了里面精力充沛的孩童喊叫。
自己也是这么大的时候,在做什么?
宜野座坐在学校栅栏外面沿街的长凳上,已经过了江户彼岸的花期,人行道上散落着淡香的花瓣。即便是想要调查一下,找一个还在上小学的孩子,听上去也不是什么好主意。只不过是抱着来看一看的心态,宜野座并不打算把成年人的烦恼带给他,还处于认识世界的年龄,应该多看到美好的事物,出自宜野座童年切身的教训。
监视官摘下眼镜低头慢慢擦着,感到有一个小心翼翼的眼睛在窥视自己,抬头去看,一个小男孩抱着掉漆的便当盒腼腆地冲着他笑了一下,也仅仅是一瞬间,又像一个胆怯的小兽收起了表情,试探地观察栏杆外面的那个大人,不知自己做的对不对。
“是家人准备的午饭吗?”许久不和小孩子打交道,宜野座竭尽全力地放缓自己的语气。
小男孩惊喜地睁大眼睛,这个人没有表现出一丝厌恶的表情,鼓足勇气又上前走了几步,伸手拨开落叶和浮土,把便当盒宝贝一样放在栏杆的石基上,打开盖子给宜野座看。
“这是奶奶早上做给文人的寿司,叔叔……”
“叔叔如果没有吃饭,文人可以给你一半……”说完,又谨慎地收起期待的表情,小心翼翼地低头观察对方的表情。
“能出来么?”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监视官看着饭盒里寒酸的食材。
于是,在东京街头樱花树下的长凳上,并排坐着一大一小两个,一个拿着便当盒的盖子,另一个从自己的里面挑出一些放到上面。
“这些是文人爱吃的。”小男孩慷慨地把自己最喜欢的几样都给了宜野座,监视官直接用手拿起一块放进嘴里,小男孩仰着头等待他的评价,
“很棒!”监视官满意地把饭团咽进肚子,
小男孩满足地拿起一块也开始吃了起来。
“叔叔,你的爸爸和妈妈呢?”小男孩坐在对他还有些高的长凳上,晃着腿提问这个陌生的年轻叔叔,
“为什么问这个?”微风吹过来,从树上旋转着飘落几片绿油油的叶子,
“因为叔叔饿着肚子啊。”
“是哦,叔叔的爸爸妈妈都很忙,所以没有人给叔叔做午饭呐。”不知道为什么,说起这些宜野座头一次不是很怨恨了,有些事情说明白了,也好像就是这么简单。
“你可以多吃一点,作为我的感谢。”小男孩认真地把饭盒推过去,
“感谢我?为什么?”
“文人的妈妈是潜在犯,大家都不喜欢我,他们说和我在一起会被传染。”小男孩诚实地说道,刚说完却又有些后悔,希望这个叔叔不要嫌弃他。
“我爸爸也是潜在犯。”宜野座告诉他,说完还肯定地点点头,
“真的吗?”
“谁会胡说这些!”
“太好了———”
“瞎说。”监视官敲敲小男孩的脑袋,虽然知道他只不过是太兴奋了,“刚才你说你叫文人,对吗?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也有一个叫文人的弟弟。”
偶然地遇到这个孩子,不过是为了顺便确认他就是当事人八岁的儿子,宜野座偶然回想起来新井沙希也曾经说起过,她有个让人操心的弟弟。
“真的吗,这是爸爸给我起的名字。不过他背着妈妈欠了钱,后来藏到很远的地方了。”小男孩毫不介意地说起这段落魄的家境,
宜野座听到这里,像被鱼骨卡住了一样,“你就,一点都不怨恨他们吗?”
“你是说爸爸和妈妈吗?”文人蹙起眉头思考了一段时间,“他们是爸爸和妈妈呀,因为是爸爸和妈妈所以为什么会怨恨呢?”
因为是爸爸妈妈,所以犯了错误、抛弃自己、无法照顾自己,也不会想到怨恨,简单直接的孩童逻辑,宜野座竟无从反驳。
以成年人的方式再去回顾自己的童年,那份怨恨似乎也起源于那个男人是自己的父亲,如果他不是自己的父亲,对一个潜在犯,他也并不是有多么抵触。
所以说这份抵触延续至今,也其实不过是幼稚的孩童心理么?掺杂进成人可笑的自尊与颜面问题,其间再伴以人类对于过去不完美的念念不忘作祟,事情一旦拖到长大成人就往往变得复杂了许多。
袖子被人拽了拽,监视官从沉思中回过神,文人举着一张彩色的塑封纸片给他,
“这可是极力超人附送的卡片,最高等级的。”
宜野座接过卡片,上面印着一个身穿闪亮铠甲的宇宙英雄,旁边写着金光闪闪的“心愿卡”,
“很不容易抽到的,去年抽到一张我许愿爸爸早一点挣到钱回家,所以这张就送给你,祝你的早日见到你爸爸。”
“那你妈妈呢?不许愿让她早点回家吗?”
“妈妈说这是骗小孩子的,极力超人应该不愿意救她。”
“好吧,我收下了。”宜野座把那张卡片郑重地放进上衣内兜,从长凳站起来蹲到文人面前,对待大人一样伸出自己的右手,“谢谢你的午餐和礼物,祝你早日完成心愿。”
中村文人看着和他平视的年轻叔叔,迅速放下手里的紫菜包饭,在裤子侧面蹭干净伸手握上,“嗯,也祝极力超人替你完成心愿!”
宜野座看着文人抱起饭盒跑回学校,发现不只是那个孩子得到了满足,连自己也似乎完成了一桩心事。
———幼年时渴望得到的对待。
一辆食品运货车从旁边开过去,宜野座看着货车侧面色彩鲜艳的广告,身穿闪亮盔甲的极力超人举着一瓶饮料,旁边印刷着夸张的宣传语。
原来极力超人就是这个啊,监视官在心里嘲笑自己开始落伍了。
第十九章
监视官离开中村文人的学校,并没有马上回家,绕道去了中村家新搬的地址。
也是临近郊区的老式街道,按着门牌号走过一扇接着一扇雷同的屋前铁门,宜野座停在楼上晾晒着小孩校服的人家门前,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太太正在院子里摆弄鲜花,
“您好,请问是中村家吗?”
老太太戴上花镜,抬头瞄了瞄宜野座,不像是催债的债主,于是放松了一些,“是中村家,您是?”
宜野座这次没打算隐瞒身份,他取出安全局的证件,“我是厚生省安全局的监视官宜野座伸元。”
老太太的神情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