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建,莫要乱说,小心隔墙有耳。”老者皱眉道,四下张望几眼,很是谨慎。
“大哥,你也太小心了些。”壮汉摇头道:“这里鬼影都没有一个,都是马场的人,又有哪个会乱说?我倒觉得子建说的不差,这个太仆少卿实在是太大的架子。你说我们现在都是等了第四天了吧?说他在雍丘的时候,驿站的公文就到了宋城,转到了我们清江马场。按理说三天前这个太仆少卿就应该到了宋城,我们大张旗鼓的去迎接,结果等了一天都是不见。到现在每天都是出动十数个人来迎接,难道我们除了迎接他不用做别的事情了吗?他要是心血来潮突然回转,也不通知声,若是一年不到,我们难道就要接一年?现在已经是第四天,就算乌龟爬也要爬到宋城了,更不要说是坐船顺流而下。可我看呀,今天又是白等了。”
老者对儿子可以训斥,对于兄弟的态度明显好了很多。“万水,话不能这么说,想来萧大人公务繁忙也是说不定的。这一路并不太平,行的慢些也是有情可原。你们有不满,对我发发牢骚也就是了,到时候萧大人来了,这些可是万万不能提起。”
“不能提起不能提起,”子建挥鞭空中击去,响声清脆,“爹,我们在这辛苦等候,我只怕这个大人还在倚红偎翠的逍遥快活……”
“子建,就你的牢骚最多。”旁边一女人低声训斥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爹爹也是为了牧场大局着想而已,你要是爹爹,你能如何,不接了,回去睡大觉吗?”
“姐姐,我?”子建噎声不语,有了忿然之色,却不是针对姐姐,而是对那个还不知道身在何处的太仆少卿萧大人。
姐姐的美丽有如汴河之水,别有风姿。她肤色胜雪,眉黛凝翠,瓜子脸,双眸水灵灵的一转,颇为灵动。
“听说这个太仆少卿好逸恶劳,最讲奢侈,因为这点很对圣上的脾气,才能成为圣上身边的红人,所以才能挤掉原先的太仆少卿,坐到如今的位置。”姐姐批评完弟弟后,开始对从未见面的太仆少卿进行认为是很客观的评价。女人双眉微皱,显然对要迎接的人也是不喜。她一皱眉,风中俏生生的惹人怜爱。
众人都是倾听,对于此女倒很重视,就算子建都是安静下来。
姐姐接着道:“圣上选人我们都是不好多说什么,可能够取代宇文化及的人,我想应该是更难应对。爹,叔叔和子建他们有牢骚很正常,当然你老担忧也是应该。京都来人说,庐陵马场的马行空和这个太仆少卿认识一场,喝过酒的,没有想到带了马儿去东都,还是被他百般刁难,后来听说马行空是走了太仆少卿准老丈人袁岚的关系,这才放的行,不然他就是找借口不收庐陵马场的马匹,马行空也是无可奈何。”
“姐姐你怎么这么清楚?”子建不解问道。
“你姐姐为了牧场竭尽心力,哪里像你,成天使刀弄棒的!”老者语重心长地望着儿子道:“子建,你要是……”
“我要是能有姐姐的一半努力,你就放心把牧场交给我了,是吧?”子建笑着摇头,“爹,你说的不累,我听的耳朵起了茧子。好在我没有姐姐的一半努力,我也是不想接管这个牧场的。爹,成天和牲畜打交道有什么味道,我要求得功名回来光宗耀祖才好。”
老者气的胡子撅起来,“你这个忤逆子,说的混账话,养马有什么不好,不用勾心斗角……”
“子建。”姐姐低声呵斥道:“你总是喜欢顶撞爹的,太不像话。”
子建嬉皮笑脸道:“姐,我不过是和爹开个玩笑而已。爹,姐,你们都不要生气了,我错了,我留在牧场努力好吧?可姐姐,你方才说了那么多,你到底想说什么?马行空还有个袁岚做沟通,你不是想说,你也准备为了牧场的发展,牺牲一把,用美色来讨好这个太仆少卿吧?”
姐姐听到子建前面的话才舒心点,听到最后几句,玉面生霞,不说二话,催马过来扬鞭就打。子建大叫救命,早早地逃到了一边,众人都是笑了起来,稍微缓解下郁闷的气息。
等到众人安静下来,姐姐才道:“当然不能是他需求什么,我们就提供什么。我想说的是,从京都来的消息,还有他的迟迟不到,对庐陵马场种种刁难来分析,可看得出这人多半好色贪财,贪婪成性,且不尊法度。虽然我们都不喜这种人的作为,可人家是太仆少卿,我们这次尽量不要顶撞,只求安生的送走他后,以后我们送马到了东都他不刻意为难就好。”
众人听到这里,都是点头苦笑,知道说的虽然不中听,但还是在理。
“大哥,你看。”壮汉一指江面,“好像是他们来了!”
众人大为振奋。都是扭头向江面望过去。见到江面有几点黑影,转瞬变大,扬帆疾进,风驰电掣般。众人都是相顾愕然,子建一旁摇头道:“二叔,我想你搞错了,这个好财好色的贪官怎么会把船开的这么快。如果他是这种霹雳作风,我估计此刻都是到了淮水了。”
众人不信,却又希望是太仆少卿驾到,等到三艘大船在官渡旁停下,都是面面相觑。这些天他们一直都在苦候,可等到来的时候,都是心中惴惴。
子建虽然方才调侃,到这个时候反倒安稳了起来,老者见到一人当先下了船,眼前一亮,早早的上前道:“赵大人,清江马场的白万山恭候大人和少卿多时了。”
老者去过东都,认得这是乘黄丞刘江源。既然太仆寺的乘黄丞在这条船上,不问可知,太仆少卿当然也在船上。左看右看,见到船上下来几个人。一人阴沉着脸,脸上锈迹斑斑,说是铁匠倒还有情可原,说是少卿那是打死白万山都不信的。另外一个男子敦厚壮实,更像是种田的出身,还有一个年轻人长的倒不差,甚至可以说是英俊非常,朴素打扮,却是眉头微锁,好像有什么不满之事。
老者经验丰富,却觉得这三人都不会是太仆少卿。最后那个年轻人倒是气度从容,不同凡响,只是实在太年轻,怎么会官及四品!没想到刘江源闪身到了一旁,拱手向那个朴素打扮的人施礼道:“萧大人,清江马场的白万山求见。”
白万山愕然,做梦没有想到这么个年轻人居然就是太仆少卿!他没有想到此人年纪轻轻,和自己儿子差不了多少,已经是官及四品,身为大隋堂堂的太仆少卿。看来自己这些年的岁数虽然没有活在狗的身上,却活在了马儿的身上,心中有些自嘲,却还是毕恭毕敬的上前施礼道:“白万山参见少卿大人。”
众人见到白万山向年轻人施礼,都是吃惊。子建姐弟也满是诧异,又带有好奇地看着这个传说中倚红偎翠,贪财好色的太仆少卿萧大人!
众口铄金,三人成虎,萧布衣没有想到,按照众人想当然的推测,他已经变成了无恶不作的化身。年轻人当然就是萧布衣,阴沉着脸的是阿锈,种田的是周慕儒。
萧布衣望着眼前的老者,却是想着贝培的病情。那夜裴蓓又病又累的晕了过去,萧布衣大为担心,当下去找了雍丘的那个白神医。白神医见到裴蓓被萧布衣抱过来,大为恼怒,呵斥这种人不知自爱,自己是无法可救。萧布衣知道他也是一番好意,只能陪着笑脸说情。白神医见到诺大个太仆少卿也是谦虚,只能叹息说道,裴蓓的病情现在已经病入膏肓,都说病来如山的,她这病被寒水一击,如今爆发出来,他是无能医治的。萧布衣大为心惊,听到白神医又说,按照他多年的经验看来,裴蓓身体只能愈发的虚弱,甚至到死,至于阴阳虚实什么的萧布衣听不懂,听到白神医结论的时候只是脑海一片空白,只是反复问白神医如何医治。白神医怜悯地望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让他劝裴蓓少些发力流血,或许能活的时间长一些。或许十年八载,或许三年五年,只是要像这几天一样的拼命,或许几个月就会暴毙。他现在只能开些调理的药来,希望裴蓓好自为之。
萧布衣辞别白神医后,脑海相当的混乱,可他很快知道应该怎么做,第一,当然就是禁止裴蓓再动武,这对别人来说或许是难事,可对于萧布衣来说,还是可以做到。他能为裴蓓做到的第二件事情就是四处寻访名医,希望能有什么更好的解决方案。从雍丘到宋城乘船来并不算远,快的话不过是一天的路程。可是萧布衣却足足行了三天,每过一处城镇,他都要停船上岸,让禁卫出动寻访下当地的名医。众禁卫前段时间憋的发慌,这几日却是溜的腿细。好在众人都觉得萧大人为人宽厚,又钦佩裴蓓的舍生忘死,都是卖力地寻找。只是这世上医生好找,名医难寻,萧布衣这三天来找到的医生比他一辈子见到的还多,碰到有的医术精湛的,和白神医一样的诊断,只是摇头劝裴蓓多多休息,有的披个神医的外皮,行着庸医的龌龊。见到裴蓓,知道萧布衣是大官,只是恭维裴蓓长命百岁也是不成问题。萧布衣不知道裴蓓能否长命百岁。却直觉的知道裴蓓的身体渐渐的虚弱。裴蓓没有说,他也没有说,但是二人都是心知肚明。
裴蓓没有拒绝萧布衣的好意,但是坚持每次出行要骑马,萧布衣不明白她的坚持,却坚持陪同。这三天的时光对等待的人来说或许漫长,对于二人来说,却是极为短暂。
回首望过去的时候,发现裴蓓站在不远处,临风而立,只是望着自己,萧布衣有些心酸。裴蓓还是男装,萧布衣不知道她为什么还是乔装打扮,却是尊重她的决定。二人目光一触即闪,可过头去的时候,却知道裴蓓还是在望着自己。
萧布衣想着心事,和白万山无关,可白万山当然不是这么想。
白万山是个小心谨慎的人,见到萧布衣一下船后就是脸色阴晴不定,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却直觉的认为这个太仆少卿不好伺候。萧布衣没来之前,众人满是嘲弄,可是见到萧布衣立在那里,话都不说一句,都感觉压力倍增。子建心中嘀咕,这个太仆少卿看眼神举止好像还是练家子,他倒不见得是酒色之徒,可是这架子实在比自己想像的还要大。
“萧大人,清江马场的白万山求见。”刘江源见到白万山在那施礼不动,尴尬非常,只好提醒了一句。
“哦。”萧布衣回过神来,顺口问了一句,“你就是白万山?”
白万山哭笑不得,只能回答:“老朽的确是白万山。”
“哦。”萧布衣问了句后,又是在想,通济渠沿河两岸,荥阳,雍丘和宋城都是大地方,倒要好好找找神医。
他一句话后又把白万山晾到一旁,想着自己的事情。刘江源孙少方都知道大人为什么心不在焉,马场的众人却都是变了脸色,以为这个太仆少卿故意为难了。子建压低了声音道:“姐,我看形势不妙,这个萧大人好像特意找茬的。”
子建的姐姐见到萧布衣的爱理不理的神情也是大皱眉头,却是不好上前插话,刘江源咳嗽声,“白场主,陈牧监为什么没来迎接萧大人呢?”
刘江源问的是正理,因为清江牧场是大隋的官方牧场,却还是需要私人来进行牧马之事。梁郡宋城一带牧场还是有几个,最大的当然就是这个清江,却都是归牧监统一协调调度,陈牧监也就是地方一级的头儿,白场主如果用萧布衣现代的观点来看,就是个包工头而已,如今顶头上司来视察,当地的牧监不来迎接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白万山毕恭毕敬道:“回大人,陈牧监年老体衰,本来大人说三天前就到。三天前陈牧监早早的和我出来迎接,可是大人却是没到,陈牧监年纪大了,偶感风寒,如今卧床不起,只能让我前来迎接,倒不是对大人的不恭敬。”
“陈牧监病了?”萧布衣插嘴道。
白万山心中打个突,“的确如此,万山不敢多言。”
“病的重吗?”萧布衣问。
白万山干咳一声,脸上有了异样,心道你小子也够恶毒的,难道真的摆官威,人家病了不重就要出来迎接你?他说的倒是实情,陈牧监也有一把年纪,和他合作多年,交情甚好。这次看起来,病了不来迎接反倒给这个少卿借题发挥的机会。
“这个嘛,应该不算太重,可望大人垂怜……”白万山竭力解释。
“哦。”萧布衣叹息一声,很是失望,“病的不重,那也不用看医生的。”
他最近为裴蓓心焦,也以裴蓓为参照,只是想着陈牧监病了自然要请医生,请医生的话,自己可以直接去拜访,顺便帮裴蓓问诊,倒也没有多想什么。至于打击天下牧场,联盟一家的计划暂且搁浅,也没有对白万山动什么心思。可白万山小心加小心,只觉得这个太仆少卿虽然年轻,可是每说的一句话都是大为毒辣,很有深意。想到马行空平白被整,萧布衣问医不怀好意,白万山心中发苦,这该来的还是会来的。这个太仆少卿,阴险非常,抓个蛤蟆能捏出五铢钱来,自己大大的破费一把那是不可避免了。
马场众人也都是如此的想法,只是方才闹归闹。真正应对的时候还是要看白万山的。子建挥舞下马鞭,发泄着心中的怒气,却被姐姐一把按住,缓缓摇头,心道你不闹事人家还找事,你要是出言顶撞,那还了得?
“大人,”刘江源一旁道:“既然陈牧监有病不能来接,那眼下我们先和马场主去清江牧场看看牧场的情形如何?”
萧布衣也知道这神医可遇不可求,孙思邈这种人还不是千年也就有一个,自己过犹不及反倒不好,回头望了眼裴蓓道:“贝兄,你意下如何?”
裴蓓既然还是男装,他也就称呼贝培感觉到惬意些。
贝培轻笑,“萧大人做主就好。”
白万山大为摇头,心道你是少卿还是人家是少卿,不过能让这个倨傲的萧少卿称呼一声兄的,想必也是凶的不得了,自己前几天算命,说是要有一凶劫,难道应在这二人的身上?
众禁卫早早的下船,前呼后拥地围着萧布衣,在白万山的引领下向清江牧场进发。马场众人见了护卫的架势,已经弱了半截,感觉到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了。裴蓓浏览周边如画的风景,不时地看一眼萧布衣,心中却没有多少伤感,只觉得幸福。
真正坠入爱河的女人无论老手还是杀手,表现的都和初恋少女没有什么两样,若是没有初恋的感觉,只能说是没有坠入而已。
她一路和萧布衣求医,心中没有埋怨上天待她太薄,在她才脱离了影子盟的组织后,就让她命不久远,她只是感谢老天在她这一生的最后时刻,让她遇到了萧布衣。她求医的时候只是要求乘马,不想乘轿,不是因为轿子气闷,只是因为想要多看萧布衣一眼,无论以后如何,她要牢牢记住眼下发生的一切。当然她知道,傻大哥多半不会明白自己的苦心,可她更喜欢他的不明白!
众人过了汴水,裴蓓见到明亮的河水,微笑道:“萧大哥,这就是清河吗?”
她也从未来到这里,只以为既然是清河马场,自然要有清河。这河水明净,多半就是清河了。
白万山一旁赶快回道:“这位先生,这是汴水。”
裴蓓不解道:“那你们清河马场的清河在哪里?”
白万山怔住,不知道如何解释。萧布衣却是含笑道:“有一次我在东都吃面,面摊上挂着的招牌是牛削面,我要了一碗后才发现一丁点牛肉都没有,忍不住的质问说牛肉在哪里,人家却说削面的师父姓牛的,我想清河马场也是如此。”
裴蓓有些恍然道:“这些人也真的狡猾,要是我碰到这种欺瞒,只会把他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