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兵出江都后,却并不着急赶往东都,出头的椽子先烂,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道理。手上的淮南兵是图谋天下的本钱,怎能轻易折损?
这时候无上王给了他一个拖延的理由,他索性按兵不动,心想先让旁人消耗兵力再说。可没想到薛世雄竟然被窦建德击败,这个消息让王世充为之震动。他知道这是机会和转折,五路大军中,薛世雄是行军统领,他王世充不过是个配角而已,可薛世雄一败,他王世充终于可以正式唱把主角!
他苦心孤诣营造江都,只以为可以称雄江南,没有想到被皇帝老儿夺去地盘,心中苦闷不言而喻。东都已经成了他最后争霸的机会,有的时候,人的选择真的很少!击败卢明月并没有耗费他太多的力气,毕竟他淮南精兵不是白给,向东都进军的途中,消息不断传来,李密进攻东都、攻打回洛仓、退守洛口,萧布衣如日中天!
这些消息一个个的传来,王世充心急如焚,他等不及大军跟进,吩咐两个儿子统军,一帮兄弟辅助,郭善才等人开路缓缓前行,自己却是带着义子王辩。一干亲卫昼夜兼程前来东都。来东都之时还耍了个小聪明,乔装入城,不想先让萧布衣知道有所防备。
他带着手下前来只抱着一个目的,这东都绝对不能让给萧布衣。萧布衣既然能孤身前来营造诺大的声势,他王世充一样能做到!
现在看起来他已经成功的走出了第一步,取得了越王的信任。也取得皇甫无逸的赞赏,他现在要做的就是,遏制住萧布衣地势头,慢慢的夺回东都的控制权。
见到萧布衣微笑不语,王世充忍不住的问道:“不知道萧将军笑什么?”
萧布衣含笑道:“我在想……王大人是否做得一手好画?”
他突然冒出来这一句,群臣都是摸不着头脑。王世充想的要多,不知道萧布衣的本意,暗想难道他看穿了自己地心思,这才用画来喻指东都的局势?
连连摇头,王世充粗犷的笑起来。“萧将军说笑了,我一个粗鄙之人,侥幸识得几个大字,哪里会做什么画?”
萧布衣点头道:“原来如此。”
皇甫无逸却道:“如今王大人前来,再过几日王大人所率近五万淮南军也要前来东都。以往李密势强,我为求稳妥,当求固守城池。可如今我军势大。当要转守为攻,不知道王大人可有什么妙策?”
皇甫无逸虽不算聪明,毕竟也不很蠢,知道无论如何,总要拉拢一方。王世充卑谦低微,正是他拉拢过来对付萧布衣的好帮手。他看轻王世充,却不知道自己与虎谋皮,随时都会被这个卑谦之人一口吃下去。
王世充悄然前来,用意正是如此。皇甫无逸虽是资格老。可最近萧布衣如日中天,王世充一眼就看出皇甫无逸不敌萧布衣。他若是选择投靠的话,当然会选择萧布衣,但他亦是图谋天下,毫无疑问会和皇甫无逸联手。二人一拍即合,心照不宣。不过皇甫无逸骄横依旧,王世充却是经验丰富,明面不但不得罪萧布衣,更是对皇甫无逸毕恭毕敬。
听到皇甫无逸询问,王世充连连摆手道:“我不过是粗人,哪里比得上两位将军运筹帷幄,只请两位将军示下。我是无有不从。”
皇甫无逸这才望向萧布衣。“不知道萧将军有何妙策?”
萧布衣略微沉吟,见到群臣都是望向自己。知道虽然不见得成行,但是策略要提,不然总是退让,难免让群臣失去信
“我还是那句话,刚不可久,柔不可守。瓦岗势强,我们孤守东都只能坐以待毙。如今各郡县士气低落,只盼东都奋发抗匪,引天下人响应,我等当应堂堂正正出兵一战,只要胜上几场,这东都附近的各郡隋臣多半会出兵响应,到时候不要说胜瓦岗,就算要平定天下盗匪又有何难?”
群臣都是意动,萧布衣来到东都后,其实每次提议都是有理有据,这次也不例外。自从回洛仓击退瓦岗盗匪的猛攻后,其实每人心中都是有杆秤,如果让众人推选的话,萧布衣已经拥有了大多数人的支持,毕竟现在还留在东都之人,家眷身家都在这里,要推选能照顾他们利益之人。可往往权力都是掌握在少数人之手,虽是意动,却是只能望着皇甫无逸,希望他能听从萧布衣所言。
皇甫无逸看起来亦是有些意动,沉吟道:“那依萧将军所言,东都应该如何出兵呢?”
萧布衣沉着道:“盗匪横行,遍布河南各郡,只在于占据洛口、黎阳两大粮仓。要说对阵,治标不治本,若依我言,东都若是出兵,当用重兵以雷霆之势再夺洛口,我想抢回洛口,瓦岗群盗不攻自破!”
皇甫无逸斜睨道:“那依萧将军所见,应该派谁前去?”
段达、刘长恭等人都是面面相觑,忍不住后退一步,萧布衣肃然道:“若是越王许可,萧布衣愿往。”
他沉声一语,群臣振奋,暗想前番段达等人虽是大败,可萧布衣毕竟非同凡响,由他前往,夺回洛口仓大有可能。
越王略微沉吟,望向皇甫无逸道:“不知道皇甫将军意下如何?”
群臣心冷。都知道皇甫无逸必定反对,暗自痛骂,如今他娘的不怕虎一样地对手,就怕猪一样的战友,这个皇甫无逸在群臣眼中已经是狂傲自大,败事有余。果不其然。皇甫无逸打个哈哈,“萧将军所言极是,不过有一处不妥。”
萧布衣不出意料,含笑问,“不知道皇甫将军有何高见。”
皇甫无逸正色道:“萧将军用兵如神,其实我也是钦佩。可东都毕竟是我等根基所在,我得圣上信任,镇守东都,不敢一日懈怠,萧将军亦是不能轻易离开东都。想洛口仓固然重要。可回洛一样是东都的命脉,瓦岗若趁东都出兵之际反攻回洛,那我等不能不防。既然如此,有萧将军在东都,可保回洛不失,这出兵洛口,不能由萧将军前去。”
群臣都是叹息。知道他怕萧布衣抢了功劳,暗自跺脚,萧布衣却不动神色,“那依皇甫将军所言,应该由谁前去呢皇甫无逸故作沉吟,喃喃道:“应由谁去呢?”
刘长恭突然上前道:“越王、皇甫将军,末将不才,斗胆保举一人。”
“刘郎将请讲。”皇甫无逸微笑道。越王却是皱了下眉头,心中也有不满。暗想这个皇甫无逸以往还恭声的请自己定夺,可现在竟然开始自作主张!
刘长恭沉声道:“我想王郡丞百战百胜,如今又斩了无上王,若挟余威去攻洛口,断无不成的道理。”
皇甫无逸脸露微笑,转身向越王道:“越王。微臣也有此意,还请越王定夺。”
越王沉吟良久,“王郡丞,你意下如何?”
王世充慌忙恭敬施礼道:“若论领兵,微臣当然不如两位将军,可既然越王、两位将军有令,微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萧将军意下如何?”越王又问。
萧布衣道:“微臣没有异议。”
越王终于下定了决心。宣布道:“那本王决定,就由王大人领东都精兵三万去攻洛口。择日出兵!”
群臣领旨,却是各怀心思,每一次角逐后,他们心中希望失望夹杂,形势也在不停的左右他们地选择。萧布衣却是懒得废话,径直走出了龙光殿。王世充却向皇甫无逸使个颜色,皇甫无逸点头,王世充这才大踏步追了出去,“萧将军留步。”
萧布衣转过身来,微笑道:“王大人有何吩咐。”
王世充哈哈笑了起来,“好你个萧布衣,竟然开起朋友地玩笑了。萧大人,可还记得,我们当初相见也是在这里?”
萧布衣回顾下四周,脸上有了感慨,“不是这里,但离此不远。”想起当初见王世充之时,恍若昨日,那时候他也是主动出来寻找自己。时隔数年,二人却成了暗藏心机的敌手,不由感慨苍天弄人。
王世充四下望了眼,苦笑道:“萧大人,其实我对你一直都是钦佩有加,这次去攻洛口,萧大人本来是不二人选。”
“王大人过谦了。”萧布衣叹息声,“其实你我都是为圣上着想,你去我去还不是一样?”
王世充重重的一拍萧布衣肩头,大声道:“萧大人此言正合我意!我一想到你我忠心耿耿都为大隋,就知道萧大人绝对不会怪罪于我。”
他惺惺作态,倒惹来不少朝臣望过去,王世充却是压低了声音,“萧大人,不知何时有空,还请来府一叙,在下有些知己的话语要和萧大人说说。”
“是吗?”萧布衣看起来饶有兴趣,“那有空一定要去。”
“一言为定。”王世充又笑起来,“到时候我相邀的话,萧大人若是推脱,那可是不给我面子。”
“不敢不敢。”萧布衣也是笑意盎然,告辞离去,王世充见到萧布衣转身,一张脸沉下来。皇甫无逸路过他身边,轻声说道:“晚上去我府上坐坐。”
王世充马上又是浮出笑容,“谢将军,一定一定。”
二人擦肩而过,宛若陌生人般,可二人脸上都是浮出得意地笑,看起来一般无二。
萧布衣回转将军府。屁股还没等坐稳,就有客人拜访,萧布衣接到拜帖的时候,微微愕然。起身迎出去,董奇峰见到,慌忙快步走过来道:“不敢劳将军出迎。”
萧布衣到了东都后。并没有和董奇峰联系,见到他来拜访,多少有些出乎意料。将董奇峰迎入内厅,这才问道:“不知道董大人前来有何指教。”
董奇峰望着萧布衣的脸色,突然叹息道:“其实我此次前来,是有求萧将军。”
萧布衣苦笑道:“说起来惭愧,上次所求,我是没有半分出力。”
董奇峰正色道:“至于无忧,唉……那都是命,不能强求。萧将军虽是不说。可老夫老眼不花,又如何不知道今日无忧还能留在宫中,实乃萧将军巧计安排。若非萧将军前往,无忧说不准已命丧草原,大恩大德,不敢有忘。”
萧布衣这次是真的惭愧,苦笑道:“或许也是老爷子诚意感动天地。亦或许无忧注定命中有劫……”不想多谈此事,萧布衣岔开话题道:“不知道董大人有何事吩咐?”
董奇峰却是站起深施一礼道:“老夫这次前来,却是为东都百姓有求萧将军。”
萧布衣皱了下眉头,“董大人请坐下说话。”
董奇峰却仍是站立,沉声道:“现在谁都知道,能救东都百姓地只有萧将军,可谁也知道,皇甫无逸有挟天子以令天下的企图,他排挤萧将军用意不言而喻。就是想要掌控东都大权,为以后称王准备,可萧将军对皇甫无逸一忍再忍,实在让我们这些老臣等的心焦。”
萧布衣暗想,你们心焦有个屁用,老子当求稳当行事。不会被你几句话催地义愤填膺。不过董奇峰说这番话对他而言,绝对是个利好的消息。这最少表明,朝臣中,有些人已经对除去皇甫无逸迫不及待!
“董大人何出此言,想我和皇甫将军一殿称臣,或许有些矛盾,但想皇甫将军忠心耿耿。应该没有贰心。董大人实在言重了。”
董奇峰愕然,“皇甫无逸之心。路人皆知,萧将军你……”
“越王知道吗?”萧布衣笑了起来,满是讥讽。
董奇峰突然伸手拔出把匕首,寒光闪烁。萧布衣双眉一扬,却不畏惧,只是问,“董大人意欲何为?”董奇峰苦笑道:“我知道萧将军其实并不信我!可若为东都百姓着想,老夫愿断手明心。”他话一说完,匕首向左手腕斩去。萧布衣脸色微变,也不起身,只是茶盖却飞了出去,正中董奇峰的手腕。
董奇峰手腕巨震,匕首当啷声落在地上,不由错愕变色。萧布衣苦笑道:“董大人要砍手,也不用在这里砍,这样你鲜血淋淋地出去,那我可是百口莫辩。”
董奇峰脸色惨然道:“萧将军要如何才能相信我是站在你这一边?”
萧布衣皱眉道:“无所谓信不信,但是董大人应该知道,越王最少不站在我这边,不然也不会今日庙堂之上,任由皇甫将军独断专行。”
董奇峰叹息道:“老夫虽和萧将军只有数面之缘,可却是深知萧将军的为人,很多事情也就不兜圈子,不然今天也不会来此开门见山。越王年幼,很多事情还是不能做主,可老夫却是身负圣上重托要保卫越王,奉旨行事!眼看皇甫无逸日渐嚣张,我只怕……只怕他动手之日不远了。”
“奉旨行事?”萧布衣抿着茶水,“这一个奉旨行事就可以随心所欲吗?”
他隐有暗指,董奇峰如何听不出,苦笑道:“萧将军也知道,老夫毕竟和圣上沾亲带故,圣上南下,这卫守东都的重任或许要让皇甫无逸将军把持,可这卫护越王地事情还是交给我们处理。老夫和独孤机都算圣上信任之人,眼看这东都一日比一日衰落,圣上回归却是遥遥无期,不由心急如焚。以往的日子,皇甫无逸还对越王恭敬有加,可最近这些天,老夫总感觉皇甫无逸有阴谋要发动,是以对越王恭敬不如从前。如果真的让皇甫无逸夺了东都。我倒宁可东都落在萧将军手上。”
他说的很是直白,萧布衣却是皱眉道:“如果我没有来,你们如何制衡皇甫无逸。”
董奇峰犹豫下,“唉……其实这个一言难尽。圣上疑心很重,就算对亲人也不例外……这个想必萧将军也是知晓。”
萧布衣暗想这也正常,杨广地老子就是从外孙手上夺权。他如何敢信任亲人?
“圣上什么都喜欢抓到手上,离开东都时就把留守东都地权力委派给众人。我、独孤机因为和圣上沾亲,就负责护卫越王,兼领内宫兵权。外部事务却由越王和一帮大臣处理,这里以皇甫无逸为首,有段达、元文都、韦津、卢楚大人一帮制衡。这本来没有什么问题,因为越王本来只是暂时处理事务,无关大局,圣上皇恩浩荡,大伙只是忠心做事而已。可事情就坏在圣上一直不回转。而且根本不知道何时才能回转!”
“那皇甫无逸应该也不会反吧。”萧布衣笑道:“他现在可以掌权,可要说造反,只怕东都跟随他的人不多。”
董奇峰摇头道:“时不同往昔,萧将军这句话若是放在一年前,那是绝对正确。可这一年地时间内,皇甫无逸已经慢慢地将很多朝臣拉拢在身边,段达就是其中的一个。元文都只求自保,韦津没有实权,唯一能和皇甫无逸抗衡地只有卢楚大人一人而已。皇甫无逸如果这时候有了异心,突然发动,我只怕东都很快落入血雨腥风之中。可皇甫无逸却是只贪图眼下的利益,不知道近在咫尺的危机。东都若落在他手,不出几月,多半就会被瓦岗取去,是以无论如何。老夫都要恳请萧将军莫要犹豫。东都只有在将军之手,才可和瓦岗抗衡。”
萧布衣轻叹声,“这些事情你可和越王说及?”
董奇峰摇头,“只要萧将军肯点头,老夫豁出性命也要联系独孤机等人,诱杀皇甫无逸。然后再禀告越王,老夫不敢和越王说及此事,却只怕他年幼藏不住心事,反被皇甫奸贼所趁。”
“这么说,现在这一切都是你自己地主意?”萧布衣微笑问。
董奇峰点点头,“的确如此。”
萧布衣轻叹口气,“我知道了。董大人先请回吧。容我考虑几天如何?”
董奇峰有些失望,终于轻叹声。“也好,只请萧将军早做决定!”
董奇峰走后,萧布衣坐在厅中想了良久,直到夜半掌灯时分这才舒了口气,喃喃道:“若我是皇甫无逸,眼下应该怎么做呢?”
厅外脚步声响起,蝙蝠进来禀告,“老大,段达求见。”
萧布衣脸上有了古怪,“请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