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万彻领命,已催马领军,虎视眈眈。
日上三杆之时,河北军已败,薛万彻、薛万述两人毫不犹豫,趁势追击!
烟尘弥漫,号角震天,那一刻,远山近水皆是震撼,战役看起来,不过刚刚开始,而罗艺虽不完全如杨善会的猜测,还是如约追来。
窦建德感受着地面震颤,舒了口气,他亲自带军在近郎山十里处埋伏,他只希望,对手是罗艺!
“不对,”萧布衣人在东都,皱起了眉头,喃喃自语,他望着河北的地图,那里绘有条清晰的河流,正是易水,他虽然不能亲身参战,但还是极为关注那里的动向。
他希望自己第一时间知道大战的结果。
虽然他眼下不能影响结局,但是他要根据结果决定下一步的走向。
干戈寥落,狼烟四起,战事在这森然的秋季,四面八方的同时开启。
河北鏖战的时候,李靖已兴兵南下,讨伐江南最后一波敌对势力沈法兴,连战告捷,沈法兴不过是苟且残喘。
河北鏖战的时候,李建成兴兵十万余众,兵出潼关,气势汹汹,郭孝恪虽有勇有谋,还是不敌。他本来西出郩谷,据陕县,抢占常仓,兵临潼关。但李建成兵出,郭孝恪听从东都的命令,略作抵抗,一路退却到了郩山,让出郩山以西的百里之地。那里平原方好,正宜会战。郭孝恪退兵之际,不忘记一把火烧了常平仓,眼下东都不缺那个粮仓,要退,粮草绝能落入敌手。
河北鏖战的时候,李家宗室李神通率大军从河东出发,威逼长平、河内两郡,气势汹涌。
萧布衣早有准备,令张镇周、张公瑾、郭孝恪、单雄信四人重兵扼守郩谷、慈涧两地,抵抗李建成的大军。又命裴行俨带兵过黄河到长平,和李神通对阵。西京有兵,他东都也是不缺,西京有将,他东都更是身经百战。
所以,萧布衣并不急这两地,据他判断,决战还远,
如今只能算李唐的一次试探。
要知道眼下已近深秋,眼看就要入冬。冬季,显然不是鏖战的好季节。行军要求人马未动,粮草先行,李唐兴兵来犯,粮草当然要准备充足。可常平仓被他一把火烧了,这几处的麦田,亦被他抢收的一干二净,就算抢收不及,他也要一把火烧了,他不能让些粮草落在李唐之手。
百姓或许苦,或许抱怨,但他只能尽量补偿。东都经营这些年,可说是仓廪实,法令行,君子咸乐其生,小人各安其业。当初文帝的盛世,已有隐约再现的景象。虽然连年征战,但萧布衣总是能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收获。而东都、荆襄左近,虽是不过平定了数年,但看起来已像安稳了十数年,这种稳定也是一种可怕的力量,现在萧布衣就要用这种力量和李唐对抗。
李渊选在秋季出兵,看似击败刘武周后,随意而行,但李渊做的每一件事,其实都是老谋深算的结果。他想抢收所到之地的秋粮!萧布衣不会让他得逞,一方面颁布法令,让百姓尽量迁徙到安生之地,一方面实行坚壁清野的策略,李渊毛都收不到!
想打仗可以,就要用自己的粮!
秋季一过,到了严冬,就是李唐之兵最艰苦的时候,他却可以逸待劳。李唐这次出兵近二十万之众,这二十万人,听起来极为吓人,可相比也极为耗粮。萧布衣想知道,这军队可以耗到多久。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萧布衣命令西梁大军不用交战,就和李唐比谁粮食多就好。坚壁清野是第一步,深沟高垒是第二步,一切都等他解决完河北错综复杂局面后,再做决定。
这招李渊用过,他萧布衣偷学过来,却也炉火纯青。
所以东都的群臣虽是悚然,萧布却还是安之若素。他早比李世民多了许多年就已经知道,等是死不了人,等不及才可能送命!
听到萧布衣自言自的看着易水附近的地形图,思楠问道:“有什么不对?”对于战事,思楠少有提供意见,因为她知道萧布衣肯定比她看的透彻。
“我总觉的这里面有个关键的地方,我想不明白,”萧布衣手叩桌案,目露沉吟之意。
“你不知道裴矩如何来杀罗艺?”思楠道。
“不止这个缘由。”萧布衣想说什么,终于忍住。突然挥手招来了卢老三,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卢老三有些错愕,还是最快的出去,回来的时候,带来厚厚的一卷文案,文案上只书写了三个字,窦建德!
思楠知道这卷案,记载的是窦建德最详细的资料,只怕就算窦建德本人,都不知道他还有这么详细的记录。
萧布衣人在东都,不但发明了雕版,还开始将活字印刷的思路提供给廖凯,廖凯知道后,一时间激动不已,立刻着手去研制。
读书的人少,只因为书对太多人而言还是奢侈之物,可萧布衣这个发明要是出来,真的是天下书生之幸。萧布衣这个方法当然也是提拔寒门的一个好方法。可对他而言,更重要的却可以更方便的收集天下人物的资料。
窦建德、李渊都是他着重分析的人物,而这个文案不但收集了窦建德起义后的详尽资料,甚至有二百八十三个死士的资料。
慢慢的将一卷文案头翻到尾,萧布衣略微有失望之意沉吟不语。
思楠突然道:“我想问你一件情。”
“请讲。”萧布衣随口道。
“高雅贤死了。”
萧布衣哑然失笑,“当然,他的死讯,还是你亲告诉了我!”
“但我们谁都不知,是谁杀了高雅贤。”思楠声道。
萧布衣点头道:“我的确到现在也不知道。”
“高雅贤临死前在纸上写了个‘王’字。”思楠又道。
萧布衣微笑道:“你旧事重提,难道已知道谁是凶手?”
“我当然还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为何要杀高雅贤,但我知道,窦建德的死士中,姓王的并不多。王小胡已死,王贾青既被秦叔宝所杀,当然不是你的细作,王伏宝跟随窦建德多年,也根本不可能投靠旁人,唯一有嫌疑的就可能是王天亮。”
萧布衣摸着刺手的胡子,自语道:“很有道理。”
“我想问你的是,你的细作,是不是王天亮?”思楠认真问道,带有期冀,她亲手一剑送到高雅贤的咽喉中,才发现他已毒发,她很希望解开这个谜题。
萧布衣手按卷宗,半晌才道:“我曾经答应过你,有太平道的秘密,和你共分享,所以道信来了后,我第一时间通知了你。”
思楠黑而娟秀的眉毛一挑,已明白了什么,“这和太平道无关,所以你不想告诉我?”
萧布衣缓缓点头,“的确如此,我不想拿手下人的性命开玩笑。他选择投靠了我,我就要尽力的对得起他的信任,保证他的安全。我不想有朝一日,他蓦的身死,我却怀疑到你的身上,希望你能理解。”
萧布衣语调低沉,可拒绝之意却不容质疑。
思楠这才发现,萧布衣的确是个很有原则的人,或许他一直都是,但却被威严、声望、奔波、疲惫所遮掩。
萧布衣看似早不是原先的那个萧布衣,但他骨子里面的原则还在,而且一直没有更改。
思楠再望萧布衣的时候,眼中有了尊敬之意。她和萧布衣离的很近,甚至比情人还要近,因为她想要看清楚这个人。但是她发现自己逐渐被萧布衣看清楚的时候,萧布衣对她而言,更像雾中的寒树,朦朦胧胧。
“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的细作不会是王天亮。”思楠轻声道:“那个人一定是窦建德手下不起眼的人,甚至我根本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有这样,他才可能被你收买,只有这样,他才可能活到在。你同样可以很快的知道河北军的消息,又可以将河北军搞的人心惶惶,你大力喧嚷收买王伏宝和曹旦,或许你要的不是结果,而是混乱和猜忌,你这招浑水摸鱼,果然聪明。”
萧布衣微微一笑,却不言语。
思楠叹口气,“你既然不想说,我也不能勉强,更不会拿剑逼你说,不过你方才翻看窦建德的资料,可发现有什么问题吗?”
见萧布衣沉默,思楠双眉再扬,“这也涉及到你手下的秘密吗?”
萧布衣摇摇头,“我其实一直在研究窦建德这个人,其实有句话很正确。”
“哪句话?”
“最了解你的人,往往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敌人。我对窦建德的研究,比他身边的朋友还要细致。”萧布衣道。
思楠笑道:“这句,我听你说过。”
萧布衣认真道:“我每次作战前……或者说每天都不停止收集资料,这是李将军教我的法子。他说无论要击败的对手是千军万马还是一个人,你收集的资料越全面,你取胜的机会越大。同样你越少让对手了解你的底牌,你胜的机会也会大。等到对手被你分析的体无完肤,你才能真正知道对手最脆弱的地方,从而毫不留情的一锤子砸过去。我在击败李密后,就一直在研究窦建德,可到现在却突然发现个一直被忽略的问题。”
思楠忍不住问,“什么问题?”
“你说窦建德武功么样?”萧布衣问。
思楠怔住,良久才道:“不知,不过应该不差,他好像很少炫武功。”
萧布衣道:“窦建德自起义来,可说是终年都走在刀口之上,但是伊始起义的孙安祖死了,后来投靠的高士达亦是死了,可窦建德始终安然无恙。我发现窦建德的几次成名之战,无论是战郭绚、抑或是败薛世雄,都是身先士卒,斩将为先,千军万马中,能活下来的人,本身就有高人一筹的求生本能,能在千军斩将之人,更是有高超的武功。”
“所以你觉的窦建德武功很高?”思楠问,
“窦建德武功高不容置疑,可我一直在考虑,他的师父是哪个?”萧布衣皱眉道。
“他师父是哪个很重要吗?”思楠诧异道,
萧布衣沉吟良久,“我也不清楚,不知为何,我总诧异能教出窦建德这种人的高人是哪个?”
“或许是昆仑吧,”思楠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应该不是。”萧布衣摇头。
思楠反倒有些诧异,“你为何这么肯定?”
“窦建德起义甚早,他是昆仑的弟子,昆仑绝对不会任由他在河北为乱。”
思楠点头,承认萧布衣说的的确有些道理。
萧布衣又道:“从这些年的战役来看,窦建德精于武功,少谋兵法,这是不容置疑。但从这些战事来看,窦建德能活到如今,绝非侥幸,他这人绝非莽夫。”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思楠忍不住问道。
萧布衣掩卷沉思道:“他这么聪明的人,难道真的从未对裴矩、杨善会起过疑心吗?”
窦建德此刻握紧了手中的长枪,遥望远方,
远方尘土高扬,直冲半空,遮云蔽日,王天亮一路败退,径直向郎山的方向败过来,窦建德望见,胸中蓦的涌起豪情。
当年就仗着他单枪匹马,阵前斩将,力破隋军。有时候,机会往往在转瞬之间,只看谁能把握。能杀了罗艺,他就能扭转败局,再图其他。
可见到对手的骑兵之时,窦建德有些失望。杨善会并非算的面面俱到,当先追来的并非罗艺手下最犀利的燕云铁骑。
罗艺并没有如约上钩!
那些燕赵骑兵虽是勇猛,但无论从阵型速度配合上来讲,都比燕云铁骑差上一些,
旗帜一杆,当中写个大大的“薛”字,
薛家四虎追来了?窦建德想到这里,犹豫片刻后已决定,仍旧按照计划出击,
若能杀了薛家四虎,无疑也能给罗艺以重创!七里井让薛家四虎逃脱一次,这一回,当不蹈覆辙,养虎为患。
主意一定,窦建德人在高丘,已然下令伏兵尽出!
薛万彻、薛万述这时已眼看要追了河北军的尾部,他们轻骑马快,尾随而来,如同风卷残云一样。
对于河北军,他们着说不出的痛恨。只望这一仗,能稍平心中的怒火,两兄弟并辔驰马,几乎不分先后,可薛万述盯着王天亮旗帜的时候,薛万彻却还记的罗艺所言窦建德可能会有伏兵。
因为记住这句话,所以他在纵马狂奔之际,还能留意远山树林,平原高丘。
见到前方不远处的高丘陡然有旗帜尽起,薛万彻已是心中一凛,提醒道:“万述,留神,”
他话音才落,就感觉万簌中有了那么一刻宁静。
暴风雨前亦是会有那么一刻心悸的宁静。
他知道那是出兵的讯号,四下望去,然后就见到两侧开阔的平原,有如碧海潮生般,出了一道黑线。
那道黑线本来不过如浮云初起,转瞬如铅云汇聚,再过片刻的功夫,已像密云惊掠而来,云一样大军涌来,跟着的就是震撼群山的蹄声,喊声,逼迫的怒吼声。
一股沛然的压力如山岳般挤压过来让人忘记了喘息。
燕赵骑兵有了慌乱,河北军却转瞬振奋起来。
两军交战,瞬息万变,无论你事前有多么周密的筹划,但是执行的力度永远是决定胜负的主因。
面对压迫,燕赵骑兵有了那么一刻难以承受,甚至已有人放缓了马蹄,准备退却,
生死的压力下,并非人人都能勇猛的抛却生死,一往无前。
这时候,窦建德看准了燕赵军犹豫的裂隙,策马已下高丘,身边数百铁卫跟随,有如一道闪电,划破了沉郁的云空,带着一缕疾风,猎猎的向燕赵军迎去。
长乐王出马了!
那一刻,河北军几乎沸腾了起来,所有人的心中都有热血激荡,所有人的眼中,都闪动了振奋的光芒。
他们太久没有见到长乐王出手,可他们仍坚信,只要长乐王带兵冲击对手,那就能无坚不摧,那就能反败为胜。
当年就是长乐王出马,以几百人的骑兵,冲破了隋军的阵营,斩了郭绚,大破万余隋朝军队,让众人死里逃生,站稳了脚跟。
当年就是长乐王出马,还是用数百人的骑兵,击破了薛军的阵营,重创了薛世雄,塑造了七里井的辉煌。
如今的长乐王,不减当年之勇,如今的长乐王,仍能一锤定乾坤!
薛万彻脸色微变,他忘不了父亲的死,可他更不能忘记窦建德的勇,迎上去,还是暂且退却已避锋芒?他虽方才还是豪言干云,可真正抉择的时候,还是有了犹豫,就是这一犹豫,让他和兄弟已错开了距离。
薛万述却没有半分犹豫!
见到窦建德亲自领军出击,那一刻的他,热血燃烧了起来。他没有了犹豫,没有了畏惧,父亲的死,兄弟万备的死,让他彻夜难寐,他一直祈求上天给他个机会,让他有机会和窦建德面对面的交锋,手刃仇人。
这次机会来到,他怎么会犹豫?
两兄弟一念之差,已拉远了距离,薛万彻想叫,可大军之中,已不由他做主,薛万述冲过去,身边还跟着近千的铁骑。
王天亮见到长乐王从高坡冲下的时候,已双眸含泪,热血澎湃。这次冲杀,他本来以为长乐王放弃了他,他知道自己身处嫌疑之地。王小胡、王贾青已死,王伏宝将军也可能遭遇了不测,姓王的到如今只剩下一个,而杀死高雅贤的正是王姓人。谁都知道东都在收买河北军的大将,可谁都不知道到底谁会被收买!
他王天亮看起来,就是那个被萧布衣收买之人。
可只有王天亮才知道,他绝对不是。但是王天亮也知道,除了他自己,没有旁人会信他!他很冤屈,他郁闷。当窦建德不派高石开、廖烽、齐丘等人出征,唯独派他过易水对抗燕赵大军的时候,他就知道,窦建德还怀疑他,窦建德多半已放弃了他。
他拼死厮杀的时候,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