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关头,激出李世民的潜能。他和长孙恒安在数十护卫的保护下,择道而逃,听闻厮杀声渐远,可仍心弦绷紧。
过高坡,到低谷,黑夜中泛着雪的亮色,亮的让人心寒。
静,极其的静,除了脚踩积雪、衣袂带风的声响,太行山中静的让人心惊。
李世民不知为何。想起了儿时捉刀弄枪时候的冒险。那时候的他是振奋。这时候的他是心慌。
萧衣来了。萧布衣来了当然是为了杀他!
他要逃。逃的越远越好!
战场中,他不畏死。但就在这山中,被静寂逼迫,他再一次感觉到死亡的恐惧。李世民已流汗。长孙恒安呼吸沉重。二人竭尽全力的穿山而走,身边还跟着数十亲卫。
李世民知道这些亲卫武功高强,不然也不能跟到现在。可这些人加一起能否抗住萧布衣的魔刀,李世民心中没底。
“刷刷”声响,静夜中惊心动魄。
众人奔了许久,足足奔出十数里后,这才稍微喘了口气。每人都是喷着白气,冒着热汗,冷风一吹,身子发颤,有冷有怕。
前面又出现了一片林子,白雪压松,颤颤巍巍,李世民看着有些疑惑。长孙恒安道:“秦王,不用怕,萧布衣就算是神仙,也算不到我们会在这里。更何况他是东都之主,怎么会为了我们以身……”他“犯险”还没有说出,林子中蓦的射出一支羽箭,正中一名亲卫的胸口。
亲卫惨叫一声,毙命当场。他身着铠甲,却被一箭射透,来箭犀利可见一斑。
李世民大惊,想起了萧布衣的箭术,慌忙后退,早有兵士上前喝道:“保护秦王。”
“秦王,走!”长孙恒安拉着李世民,准备从林边绕过。蓦的林中出来几人,均是提着闪亮的大刀,如虎入狼群一般杀入到唐军亲卫之中。
众亲卫连连抵抗,居然抵抗不住。
李世民只顾得向西狂奔,似乎多奔一步就能离上党近一步,可不等窜出百来步,脑后生风,一刀劈来。
长孙恒安大惊,拔剑刺去,正中刀身。
“当”的一声响,火光四溅,耀着在场二人的脸。持刀那人长的络腮胡子,对长孙恒安而言,完全是陌生的脸孔。
那人脸虽陌生,可功夫绝对娴熟,手中一柄砍刀,势大力沉,第二刀就劈飞了长孙恒安的宝剑。
长孙恒安已心寒。这人武功高强,他根本不是对手。长孙家中,素来都以智慧称雄,可聪明的人,很多都不肯在习武上痛下功夫。长孙恒安自诩文武双全,可在这人面前,才发现武技根本不值一提。
那人砍刀再挥,举重若轻,遽然向长孙恒安脖颈砍来,长孙恒安闪身急躲,没想到那人无声的踢出一脚,正中长孙恒安的小腹。长孙恒安只觉得一股大力催来,肝肠欲断,整个人被凌空踹飞,落地的时候呕出一口鲜血,竟然四肢乏力。
长孙恒安大惊,嘶声道:“秦王快走。”他当然清楚李世民的武功。李世民的武技或许比他高明,但绝非眼下这人的敌手。他关心李世民,甚至超过自身的安危,只因为李世民一人就关系到长孙家族的运数。
李世民逃,可只逃出了十几丈,那人已追到李世民的身后,二话不说,举刀就砍。
李世民回剑相迎,只听到“呛”的一声响,李世民已一个踉跄,手臂酸麻。再接一刀,宝剑落地。李世民心中大惊,暗想自己南征北战,难道今日就要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
第三刀已劈下,虎虎生风。
李世民就的一滚,躲过一刀,可那人刀若披风,追斩而来,转瞬之间,已到了李世民的后颈。
长孙恒安已不忍再看,撕心裂肺的叫道:“世民!”
眼看李世民已躲不过这必杀的一刀!
遽然一物飞来,打在砍刀之上,只听到“当”的一声大响,砍刀竟然断成两截,一截余力不衰,插在雪地之上。
李世民惊骇,长孙恒安大喜,持砍刀那人却是大惊,扭头望去。长孙恒安已见到,打断砍刀的东西竟然是块圆石。
是谁有这大的神通,是谁在这关键的时候救了秦王?长孙恒安也是不由向石头飞来的方向望过去,只见到一人凌空飞起,如雄鹰高翔,大鹏展翅,带来一股寒风,径直向络腮胡子杀到。
那人头戴毡帽,遮住了半张脸,可却遮不住无上的身手。
络腮胡子见那人凌空飞来,瞳孔爆缩,遽然大喝,断刀砍出,那一刀带动了风雪,充斥着无边的杀气,长孙恒安从未想到过,一刀之威,竟至如斯。
可飞来那人只是一伸手,单掌就已过了刀影,击飞断刀后,再一掌击出,正中那人的胸口。络腮胡子厉喝声中,倒滚而出,撒了一路的鲜血。
飞来那人并不追击,一把抓住了李世民道:“世民,走!”他飞身一纵,又到了长孙恒安的身前,一把抓起了长孙恒安。
虽带着两人,那人还是奔行如风,李世民这才醒悟过来,嗄声道:“玄霸,是你?”
长孙恒安一惊,难以置信的望着那人。那人道:“是我。”他口气平淡,并没有太多的激动,带二人飞奔了数十丈后,一匹马儿正立在那里,轻嘶不已。那人一伸手,已将二人抛到马上,说道:“你们快走,我来断后。”
李世民问道:“还有追兵?”
那人沉吟道:“他能追到这里,并不简单。”
“那样你更要跟着我们。”长恒安心有余悸道:“玄霸,只有你能保护秦王。”
那人推了下帽,露出萧索、不羁和落寞的一张脸。李世民望见,身躯一震,识得那人正是李玄霸。
其实方才李玄霸出手,李世民并没有认出他来,可当李玄霸叫出世民两个字的时候,李世民真的如受雷击。这两个字的声调如此熟捻,如此的难忘,让他一下子就想起当年的时光。
除了李玄霸,还有谁有如此的身手?除了李玄霸,还有谁会在这种时候来救他?
李世民心中百感交集,不知所言。
李霸不望李世民,略作沉吟就道:“好,我和你们一路。”
长孙恒安如释重负,“那最好了。玄霸,你来骑马?”
“不用了。”李玄霸摇头道:“你和世民都受了伤,你们共骑,我跟的上。”他举步前行,走在了前面,道路崎岖,骑马不算好走。李世民其实并没有受伤,但一直保持沉默,内心如波涛汹涌,难以平静。
李玄霸孤零零的走,对这里的地形倒是熟悉,带二人远离厮杀,走上了一条羊肠小路。
五万的唐兵,到如今只剩下李世民和长孙恒安,就算房玄龄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李世民心情沉重,可更让他感觉压抑的却是眼前的那个人!
“玄霸,你怎么会来?”长孙恒安问道。
李玄霸半晌才道:“我听说世民要回来了,就想来看看。我……反正也无事。”他说的平淡,李世民不知为何,怨恨已慢慢淡下去,不解问道:“玄霸,你坐镇河东,怎能没事?”
李玄霸的脚步稍顿,淡淡回道:“坐镇河东的是建成,不是我。”
李世民“哦”了声,心中不是滋味,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长孙恒安问道:“杀手是谁?”
“还能有谁呢?”李玄霸哂然道。
李世民皱眉道:“是萧布衣的手下?”
李玄霸道:“萧布衣本身就是个高手,这些年来,他也养了很多高手做亲卫。有些人的武功深不可测,但却默默无闻,只怕方才那人,就是萧布衣身边的亲卫。”
长孙恒安冷哼道:“那还不是被玄霸一掌就打伤了?”
李玄霸叹道:“一个亲卫就是如此了得,我也不敢过多停留。没想到萧布衣现在不但兵强马壮,身边更是高手如云,他要杀世民,或许觉得世民以后在他征战河东中,会对他造成威胁吧,所以一定要将世民除去。”
“萧布衣竟然也能料到我们会走这里。”长孙恒安叹息道:“这一仗,我们一败涂地。”
“其实……”李玄霸欲言又止,摇摇头。李世民一直注意他的举动,见状问道:“其实什么?”
李玄霸道:“其实没什么。”他沉默了下来,不再多言。李世民伊始的不解、厌恶和痛恨都逐渐消散,在他眼中,玄霸还是那个玄霸,并没有多少改变。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征战,他见到李玄霸的那一刻,竟然感觉又回到了东都之时。
三人默默向西而行,又行了许久,大雪下个不停,天气寒冷非常。李世民逃脱了追兵,这才想起许久米水未沾,不由有些发冷。
李玄霸道:“这附近有一个山洞,极为隐蔽。我来的时候,在那里休息了半天,可供我们休息。”
长孙恒安感觉危险已去,疲惫不堪,赞同道:“稍休息一会儿,才能更好的赶路。”李玄霸点头,从路边捡了枯枝,拖在身后,扫去三人行走的痕迹,这样大雪再下,就让人不容易发现行踪,长孙恒安见了暗自钦佩。
三人上了个山坡,那里林木掩映,拉开枯草,尽处是个山洞,颇为宽绰。山洞里倒算干净,显然是李玄霸打扫过了。李玄霸把马儿都牵了进来,这才取出点干粮,递给二人道:“先吃点东西,才有力气赶路。”
二人接过干粮,就着白雪吃了下去,竟感觉滋味不错。
李玄霸做事有条不紊,但很是沉默。在二人吃饭的时候,倚在石壁旁,望着对面的石壁。
三人在洞中升了火,李世民吃了干粮后,精力渐复,问道:“玄霸,到底怎么回事,你一定要和我说说。你再不说,我真的要憋死了。”
“有什么可说的?”李玄霸淡漠道:“该知道的你已都知道了……”
“我想知道我不该知道的!”李世民吸了口气,一字字道。
李玄霸摇头道:“你不必知道。”
长孙恒安笑道:“玄霸真的很会说笑,我想事情已经很明了。”
“怎么个明了呢?”李世民追问道。多年的征战,已让他变的深沉,少有冲动,但这段日子实在是极为压抑,方才受到追杀逃命,事后想想,死原来是那么轻易的事情,既然如此,何不问个清楚?
长孙恒安有些尴尬,若只有李世民在场,他肯定要剖析厉害,告诉李世民,很多时候糊涂些更好。对于李玄霸,他是心存畏惧,更不知道李玄霸在想着什么,既然如此,一言不慎,很可能惹祸上身。见李世民目光灼灼,长孙恒安心中忐忑,暗想才逃过追杀,又逢波折,不知道如何是好。懦懦的想要说什么,终于张不开口,李玄霸已道:“睡吧,明日还要前往上党,活着已经很好了。”他依靠石壁,闭上了双眼,火光一闪一闪,照的他脸色阴晴不定。
李世民盯着李玄霸良久,这才道:“好吧,明日出发。”他翻身就睡,一会就打起鼾来,长孙恒安也是极累,蜷缩着躺下,可心绪起伏,一时间哪里睡的着?不知过了多久,将睡将醒之间,听到李世民那面簌簌响声,眯缝着眼望过去,见李世民缓缓站起,走到了李玄霸的身边,低声道:“玄霸,出去说,我知道……你没有睡。”
长孙恒安暗自叹息,装做酣睡的样子。李玄霸没有吭声,却站起来,轻轻地走出了山洞。长孙恒安不放心李世民的安危,想要跟出去,终究还是没有起身。同时心中奇怪,不知为何总怕李玄霸会害秦王呢,按理说他们是亲兄弟,无论如何,李玄霸都不应该对秦王不利呀。好笑自己多疑,又觉得自己心中莫名的恐惧,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李玄霸静静的出了山洞,冷风一灌,冰冷刺骨。找了个避风的的方站住,望着那墨黑的天空道:“雪很大。”
“可某些人的野心也很大。”李世民开门见山道。
李玄霸哂然一笑,缓缓转过身来,“你是说我?”
李世民冷冷道:“为什么那么做?你是否还当我是兄弟?”
李玄霸淡淡道:“我好像一都当你是兄弟,只是……你好像对我很不满。”
“你死了,我很伤心。知道你活了,我更伤心!玄霸,你知道是为什么?”
“很多事情,无法解释,很多事情,也不用解释。”李玄霸叹口气,“或许我不该来。”
“为什么会来?你怎么知道我要走这里?”李世民追问道。
李玄霸问道:“你难道怀疑我来杀你?”
李世民一愕,摇头道:“你是来看我出丑,对不对?”
“我们是兄弟,亲生兄弟!”李玄霸凝声道:“你出丑,对我有什么好处?”
李世民道:“因为你虽看起来淡泊名利,可我知道你极为自负,在东都的时候,你在我们几兄弟前就高高在上,到如今,你当然不甘心在我们之下,我说的可对?”
李玄霸没有半分激动,说道:“你说对就对,我没有任何意见。你说完了?”
“你要做什么?”李世民问道。
“你说完了,我就要回去睡觉了。”李玄霸打了个哈欠,转身要走。李世民身形一闪,已拦到李玄霸的面前,激动道:“你为何不辩解?”
“你会听?”
“你辩解,我就听。”李世民急声道:“我知道,你肯定很多事情瞒着我!玄霸,我求求你,告诉我好不好?我不想一辈子被人蒙在鼓中!”
李玄霸叹口气,“其实被蒙在鼓中的不止你一个,还有我。”
李世民诧异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玄霸缓缓道:“我很早就被任命为河东行军副总管,可是我一直没有出兵,你不觉得奇怪?”
李世民皱眉道:“是有些奇怪,你不是坐山观虎斗吗?”他说的若有深意,李玄霸当然听的出来,望着天空飘动的雪,说道:“非我不肯出兵,而是我根本没有半点权力。只要调动三千以上的兵马,那帮人都会说虎符在永康王之手。我找永康王,他又说要圣上的旨意,这旨意一来一回就要些时日,等到回转后,圣上又说时机尚未成熟,不予出兵。我早就知道单凭突厥之力,绝对无法撼动身经百战的西梁军,更不要说打通山西和河北的通道,但心有余力不足,徒之奈何?其实我也不知道你从幽州回转,只是前些日子,无意听到永康王和建成的只言片语,才知道圣上已命你退兵。我知道你若退兵,必定损失惨重,是以本想去幽州劝你暂等些时日,没想到在路上就碰到你被追杀,幸好你还活着。”又叹口气道:“不过我知道,我的话,圣上不见得听,你也不见得听。但是……”顿了下,李玄霸低声道:“你我究竟是兄弟。或许……你早就不认我这个兄弟。”
李世民心情激荡,“我当然认你,若非是你,我今日已死在萧布衣手下。可是……郎山之役,你为何要大张旗鼓?你谋略高明,父皇为何不信你?”
“郎山一役,我也是身不由己,要知道无论裴矩还是窦建德,都是枭雄之辈,我竭尽所能,才能全身而退。以裴矩的机心,我若不承认身份,只怕他更会暗中起波澜,既然如此,我不如光明正大,以示威严。至于圣上不信我……具体缘由,我也不算清楚。”
“你撒谎,你一定知晓!”李世民嘶声道。
李玄霸默默地望着李世民,半晌才道:“世民,我这辈子,待你如何?”
李世民想了良久,缓缓道:“你对我极好!”
李玄霸道:“你能说这句话,我死而无憾。”
“死?为什么说死?”李世民惊诧问道。
李玄霸缓缓道:“你执意要问,我就给你说个故事,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李世民迫不及待道。
“你听了后,就当这是个故事,一定要忘记。”李玄霸道。
“没有问题!”李世民毫不犹豫道。
李玄霸凝望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