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纹身》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海棠纹身- 第10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我悄悄绕过去在他背后一拍,他吓一跳,看清是我,才开始抱怨。
  “你这丫头越来越鬼!看我要送老命了,倒不过来帮帮我?”
  我一边替他拍着头上身上的雨水,一边说,是你老人家忘了我呀!
  他将我脑袋一敲,笑得纹路全皱起来。“这会儿忙,等下午来找我。”
  下午我果然去找他,他仍是没忙完,一面指挥别人替他记,一面匆匆拿出两盒糕点塞给我,看着我吃,然后问我的打算。我不是家仆,家也不知道在哪里,按理也是该遣散的,但我算是公子房中的人了,他还没接到那边的通知。是不是公子对你另有安排?
  我说不知道。我是真不知道。到现在没见着公子。公子自那天后就病了一场,他本就是身子羸弱的,这一下内心郁结,发作得更是厉害。相国辞官的一片忙乱中大夫急急赶来,只说一定要静养勿再劳神。我心里又愧又急,简直不敢去见他。
  眼看着近百人在一起准备搬家,我又好笑又无奈。在我做的关于王安石的功课里,似乎是,很快就又复相。所以这个搬家,多半没有搬成。但也许这正是我离开的好时机?
  我的记录本已经记满,有的没的一应俱全。我只要去竹林里,启动辐射仪,我就会立刻离开这里,从此两个时空,相隔千年,谁也找不到我,我再也不会回到这里。想到这里我一片失落,我还没有搬家,心先被腾空了,似乎是,经年的家具都搬走,留下四壁的蚀刻积痕,却是搬不掉的。安管家问了几句话,我一句也听不见。
  你知不知道我就要走了,从此不再见你。你的豆蔻丁香,也不再跟我相干了。
  我拿出了辐射仪,怔怔看着那上面的一排键钮。这么个神奇的小东西,是我父亲十几年的心血。十几年里他疯魔一般的扑在这份研究上头,我整个童年的记忆几乎没有他的参与。有人说我父亲是因为摆脱不开年轻时的那段穿越,摆脱不开那穿越中的一个女人。也许只有爱情才会使人这样如痴如狂。
  “麝奴,你果然在这儿。”
  我抬头,公子一身轻衣,神情洒脱的站在我面前。
  我愣愣看着他,忘了站起来。他没有撑伞,也没有斗笠,我这才发现雨不知何时止了,天忽然又亮起来,这阵子的天气,太过古怪。但我心里的惆怅正在膨胀发酵,一团云翳般将我包围。
  公子显然在这团云翳之外,但他神情若有所思,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到处都在忙,我反而闲了。到处找不到你,我猜你就在这里。”
  他不回答我的话,但他瘦下去的脸上容色平静,似乎真的闲了,一切不操心了。那副担子当真卸下来了?如果当真以后只读书种花,该有多好。可惜我知道历史,我知道在他不算长寿的一生里,命运对他远没有那么仁慈。想到他注定的结局,我心中绞痛,他看不懂我的眼神,露出一点温和的疑问。
  “怎么了?你在担心以后?我就是来跟你讲,你若愿意,可以跟我一起去江宁。我们老家有农田,也有花坊。或者……”他犹豫一下,“你若是不愿,我让梓博送你回家乡。”他从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这个给你。”
  是一只玉碗,匀净细致,发出淡淡珠光。我在公子书架上看到过这个,应该是他的爱物。为什么给我?
  “叔叔今日已经走了。”他眼望远处青山,缓缓说。
  他说的是因为谋反案被贬的相国的二弟王安国。公子素来很敬服这位叔叔。他五叔王安礼也在这府中,因为相国与夫人都是性情粗疏,不善管家之人,所以相国府的持家人其实是他的五叔父与五婶。但公子平素不到五叔房里去。相国兄弟共有十人,公子独与二叔投缘。
  我不知道怎么接话,他的黯然是明显的,话倒比平时多了。
  “我二叔刚直不阿,嫉恶如仇,吕惠卿阴险丧德,是他第一个看出来,屡次提醒过父亲。想不到这次的事居然带累到他。”他低头出神,袍角被风微扬起,上面隐约几点青泥,那是他送二叔途中留下的。他自己也即将启程,还将沾染旅途多少风尘?
  “觉得闷吧,”他对我一笑,“对女人讲政治,比焚琴煮鹤还煞风景。我却偏愿意对你讲。你似乎与旁人都不同。你身在事中,却像始终在局外。我不知道你到底来自哪里,你家人是怎样,竟让你一个女孩家独自出来闯荡。”他露出真正的诧异与深思。
  我几乎冲动告诉他一切,我不是普通的女孩家,我也没有你想得简单。我离你的距离何止十万八千里?我知道你的结局,你多舛的一生,我还知道是为什么。就因为要弄清这个为什么,我才会在你面前出现了这么多日子。
  我心中的吼声几乎要挣破喉咙,他却只是向花田深处眺望。豆蔻开成一片,有的已经结出浅白色的果。他默默看着。
  “明年此时,红心豆蔻或可开花,只是我却不知萍踪何处?”他甩甩头,豁达一笑,“罢了,大家总算有缘,以后天涯海角,也如花期,如候鸟,总有再开与归来之时。”
  我们走出竹林,夜色极静,夜气湿暖,半天天色被什么照亮一般,呈现出彤色,四下里隐隐有声浮动,但也不像暴雨前的闷雷。
  “快看!”他忽然说。我随他抬头,只见天际越来越亮,一球大星,倏忽掠来,划出长长尾翼,如马踏,如车轮,如长鞭击过,转瞬杳然失踪。遍天彤红,照出天幕冰裂一般,下面层层云堆,屋脊般绵延起伏。
  我们都看呆了,料不到竟会有这样的奇景,凭着我一点天文知识,我知道那是彗星。我们都不说话,巨大的景象带来震慑心神的魄力,让我们只能无声仰望。
  不知什么时候,我忽然发现,他已经走了。风把我的眼睛吹得酸胀,抬手去抹,抹下来一手掌的湿。
  我看着手掌发愣,胸口那一块始终堵住的酸痛融化了,越来越多的水分漫上来,我不想压制,不想停止。是的,我知道是什么发生了。我知道了这眼泪是什么,这胸中梗住的酸痛是什么,我记事本里记满的花期又是什么。那是一颗种子,也许在那个雪天,我初见他时就已种下,如今已不可拔除。可笑我怀着对一个男生的痴想,鼓动着赴汤蹈火的激情,却在另一个那人那里转了舵。
  我独自在花田里枯坐,我心中一时乱糟糟千头万绪,一时仍是空茫一片。还是及早走吧,趁我还能克制。趁现在阖府忙乱。这几天都有人来拜会相国,这位宰相大人虽然倔强固执,为人总算是实成,这时候要走了,人人又都有了点恻然。因此连他的政敌,平时不相与的人也都上门。相国一反常态,有客必见。
  我走到豆蔻圃里,我枉费了心血的这一方天地,终于也要作别。我的忧戚这时简直绵绵不绝,只想再好好放声哭一场。嗯,卉木有情而终会随春逝飘零,可知我比你们更不能控制命运?
  我忽然停住了脚。
  豆蔻棚里有人。
  流云悄悄移动,月亮将棚里的影子照得很清楚。那人正匍匐在豆蔻花根下不知在看什么。我的心提紧了,居然有贼会惦记一圃花?豆蔻花虽然美丽,也不算名贵,普通人家尽可种的起。有谁会傻到半夜摸来偷花?
  我拿不准要不要叫人,那人的姿态很奇怪,他猫着腰,蹲着身,仔细的检视串串豆蔻果。他小心的拨开叶子,然后从腰间拿出个小小葫芦,拔开塞子,将里面的溶液倒入花根。他倒得很慢,下手却不含糊,每一滴溶液都彻底的渗进土壤,那人看着土地迅速的吸收掉,满意的笑了,低而模糊的笑声,暗夜里却听得分明。
  他站起身,刚要把葫芦塞回腰间,手已经被我捉住。
  我们同时吃了一惊。
  淡淡的异香进入我鼻端,非麝非兰,冷而清。眼前的人看得出身形窈窕,却套着件大袍子,大得在身子上晃荡。背着光看不清脸,只有眸子相当亮,长发在头上梳得很清爽,露出两枚正晃动的玉莹莹的耳坠子。我不由放了手,这夜半三更鬼鬼祟祟潜进花田破坏花朵生长的怪贼,竟然是个女人。
  ——那就是你,晴初。造化是多么叵测。在那晚彗星出现的裂空之下,我明白了自己对公子的感情。也是在那晚,我第一次见到了你。
  起点中文网 。qidian。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

第十五章、宁不相逢?
更新时间2010…1…11 0:47:54  字数:3859

 “你是谁?”她沉着声问,嗓音柔和,却是一点也不温柔。
  这人偷偷摸摸在我的地盘里做手脚,倒问我是谁。
  我还刁着她的腕子,她挣一下没挣开。“你是哪里来的小子?这时候想做贼么?”她又说。明显是愠怒了。
  听听,这就叫贼喊捉贼。我忍不住手上加力,平时我很少跟个女孩计较,但是被人逮住的贼还这样理直气壮的发号施令,难道你是公主不成?
  我下手不轻,她一定吃紧,但是居然没有再叫。
  “这里是相国家的半日园,不是小毛贼想来就来的,”她居然沉着声音教育我,“没有什么可偷的。趁没人看到,我放你一条路,快走罢。”
  “大姐,你自身不保,还装什么二五八万?”我揶揄她,“鼻子里插根葱,就相当偷花贼?”
  她脸色变了,我虽然看不清,也知道她脸色变了。
  “你想怎样?”
  “拿你去见管家。”
  “你以为凭你们相府的管家能拿得住我?”她冷笑。
  “是么……”我慢悠悠的说,“那就不找管家,陪我玩,帮我扛肥料。”
  我是说真的,我已经决定要好好给她点颜色,花棚旁边就是肥料房,我拖着她就往那里去,混杂的气味直冲鼻子。我一边伸手拿勺子还一边说,正好小爷心情不好,你撞上来给爷解个闷,就放了你。
  脑后有风声,一块黑布忽然罩住了我的眼,同时听到有人说,这时候还有心思跟个小厮拌嘴?趁着没人快走!
  我一把扯掉黑布,那姑娘和她的帮手都没影了。
  我再去看那一畦豆蔻,不知是倒了什么药,根系已经发暗,是严重缺水的表象。这是公子心爱的花,就这么毁了?我恨恨的一拳擂在土地上,更丧气的是,我莫名其妙着了道儿,却连他们的样子都没看清。
  但我没想到肥皂剧真的就发生了,所谓的冤家路窄,不过是半日之后。
  太阳升起后我独自在屋子里收拾着行李,我没什么可带的,这里的家什都不是我的。最想要的带不走,属于我的不过寥寥。我想一想,该向琳铛儿去告个别,她给我做的几身衣裳我都喜欢。
  踏进那个熟悉的院子,我立刻鼻酸眼热,满腹心事全涌上来。这多天,不知不觉已把这当成我的家。但实际上,这里连公子的家都算不上。
  琳铛儿正在树下,悠悠闲闲拌着一口小锅,里面是满满的玫瑰花瓣,底下另有一口装了水的锅,我一看就知道,她又在自制香料。奇的是喜姐儿也在她身边,过得一会,就往里头添一点橘梗,蜂蜜。喜姐儿本不用做这些事。
  我过去跟她们招呼,HELLO,达令琳,密斯喜。
  她俩看我一眼,喜姐儿破天荒的对我笑了一笑,麝奴,来找公子还是来找我们?今天公子有贵客,大概没差使轮得着你。
  她好奇怪,口气这么亲热,眼光却奚落的很。琳铛儿瞧她一眼,对我说,麝奴不如来帮我做玫瑰酱,拿这个冲玫瑰露,比宫制的还好呢!
  今天来拜访的客人一定很奇怪,我想。不去相国的客厅,却来到公子的书斋。我看到廊下有几个相国的随从也在候命。屋子里笑语殷殷,竟是一房间人,更奇的是还有女客。
  我不知怎么,悄悄的去到窗前,踮着脚往里偷看。琳铛似乎叫了我一声,被喜姐儿拉住了。
  我一眼便看到她。
  没错,就是她。就是那一股不清的香,还有那发亮的眼睛。虽然现在她像个大小姐,可瞒不过我的眼去。
  “小丫头,过来吧。别呆着了。”
  我回头,琳铛正小声叫我。喜姐儿一下一下旋着锅里的玫瑰汤,也不看我。我似乎明白了她们今日的不对劲是为什么,一个隐约的念头,正在我心中成型。
  “麝奴,是你在外头?进来。”公子的声音传出来。“喜儿也来。”
  喜姐儿忙应一声,慌不迭去找小丫头拿茶盘。我看看琳铛又看看屋子里,琳铛儿对我努努嘴做个颜色。我终于低着头慢慢捱进去,今天不对劲,我还没有明白过来,已经觉得身不由己,浑身都没有力气。
  公子还是一袭天青色长衫,我看到便心痛又生,唉,我的公子。他脸色晴朗,苍白脸色里竟隐隐泛红,眼中也有神彩。喜姐儿已在领着两个小丫头分茶点,她今天妆饰的格外俏丽,金郁金香色的裙子,裙摆悬起来成个小弧,褙子上缀了小珍珠,我分明看到相国皱起眉头。唉,相国看不得任何人华丽,夫人都一贯朴素,何况是个侍妾。老大人坐在正中,还是家常那一套衣裳,我自从来这府里,就没怎么见过这位老大人换衣服。主客位上是另一位陌生的大人,颌下一部大胡子,笑声很爽朗,他和相国正谈着一些天气,家宅,诗书等等安全又不着边际的废话。我完全无心去听,我心思全在他旁边那位神气活现的大小姐身上。
  我站在公子的身后,正对着她,日光正盛,可以容我完完全全看个清楚。
  白天看她的模样,端正清秀,但也不甚艳,她随随便便坐着,奇怪的是,一阵香风的喜姐儿却生生的低下去。她的脸不是喜姐儿那样标致的瓜子型,甚至没有琳铛儿工整。是略微圆润,线条满满的两边流下来,到了下巴处,忽然一收紧,就出来一个小小俏俏的稍儿。并且那下巴核儿略翘起,使她本来丰满祥和的椭圆脸凭空出来一股子乖张。眉眼口鼻说不上哪里最别致,双眉弯弯,眼窝是净月般的弧度,使她有点像壁画上的天女,清淡的柔和。唇瓣很饱满,不是平时小姐们爱画成的樱桃型,唇下有一个圆圆凹陷,可以放得进一枚硬币,也因为有这一处凹,便更勾出那个尖下巴的线条,格外的挺翘。这女人的脸好特别,明明像一张好人脸,却因为这个下巴,显得说不出的骄傲。
  她穿白色背心,白色襦裙,肩膀不算削,也有一种圆润,同色的丝线刺绣成的花纹浮雕一般微凸,垂下的藕色丝绦,像荷叶上略旧的褶子,尽头吊着一块白玉鱼牌。寻常人家女子不能穿白,她这样若无其事的穿了一身。显摆么?她轻轻接过喜姐儿手中的茶盏,对喜姐儿200瓦灯泡的打量恍若不见。她垂眼看着手中的茶盏,碧色的兔毫,很稀有,她啜了一口,眼光闲闲掠过我,眼中基本是没有我这个人。我心中冷笑,装得倒是不错。就在昨晚,这位千金大小姐曾像个小贼一样蹲在花田里朝花根浇开水,曾被我抓住手掌,曾跟我唇枪舌剑,毫不容让。
  “元泽哥哥……”她开口叫公子,我心里一阵抽搐。“难得今日有闲,不如领我们去你的半日园消遣?我早想看看你的豆蔻,瞧瞧比我种的如何。”
  “真的呢,”那坐在她旁边的陌生客人立刻附和,“晴初讲的不错,早闻听元泽的花田是这当世数一数二的美景,便领我们去赏玩一番,我们坐了这半天,也有些无聊。”他倒是快人快语。
  晴初?晴初!我心里一点看不清的预感,忽然活生生成了实。顿时,心中那一点酸,全变成了苦。我再看她,她也正看着我,四目相对,这次她没有掉开眼,她笃定的,悠闲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