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还活着?你要她怎么活……”无忧语音哽咽,她抬头,看一眼那蓝色的天,蓝的太刺眼,刺的人想起刻骨的伤与恨。无忧轻吸一口气,重新看着林晟,语音平静的道:“我与母亲从来不认识你,你认错人了。还有,请林大驸马别再来这儿,我娘和我都不想陌生人打扰。”林晟伸手拉无忧,哽咽着喊道:“梅儿……”无忧甩开,转身,挺直着背大步离开。她以为自己早已不在乎,可泪却悄悄滑落。她终究是恨,终究是怨,终究是如此看不开。身后,林晟跪倒在墓前,颤抖着手,抚摸那冰冷的墓碑,全身每一个地方都在刺痛,毁灭,绝望,痛如刀割:“林氏之墓,林氏之墓……语心,你竟没有忘记我!今生是我负了你。”他悲声痛苦着,额头不停撞击着墓碑,有鲜红的血液流下来,映衬出这个男人骨髓深处的悲痛。满林的春景,霎时,变得萧条凄凉,
无忧正在房中看书,听见前院响动有些异常,忙出门来看。远远就望见“溢香阁”门前列了一队官兵,楚闲、楚颖站在门口。无忧心内一紧,赶上前来问楚闲:“师父,这是怎么了?”楚闲尚未答话,就有人嚷道:“皇上下旨选秀,林姑娘,随我们入宫吧。”无忧这才注意到立于官兵前,一脸幸灾乐祸的林天寿。楚闲微施礼道:“林少爷,小徒蒲柳之姿,实难侍于君前。望林少爷三思,另觅他人。”林天寿冷哼一声,一挥手,一群官兵就要上去拉无忧。楚颖踏前一步,护在无忧身前,怒目而视:“谁敢动她试试!”林天寿身边的一人,悠哉的摇着纸扇,漫不经心的笑道:“林兄,看来你这差事也不容易办啊。”林天寿不屑的朝楚颖撇撇嘴:“怎么着,想抗旨?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是谁。本少爷知道,你们爷俩会那么两下子,如果你们不怕被满门抄斩的话,来吧,动手呀。”楚颖握紧拳头,额头青筋乍现,无忧忙轻轻按住他。无忧眉心微拧,沉思道:“自己该当如何?进宫,实非己愿,宫门深似海,踏进去,便如折翼之鸟,被困牢笼,与师父和颖哥再难相见,今生也不知能不能活着出来。不进宫,即为抗旨,楚氏父子必受牵连,自己如何保住这两个唯一的亲人?”
正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只听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天寿,你在这儿胡闹什么?”林晟皱着眉头,大踏步而来,余晚山紧随在他后面。无忧一眼瞟见他额头的瘀伤,忙拧过头去,她怕自己抑制不住心底的情绪。林天寿忙回道:“爹,儿子没胡闹。是这群刁民抗旨不遵,拒不入宫。”林晟随意的扫一眼无忧,回头道:“是她吗?此女姿色平庸,难登大雅,怎能入宫?快去另找。”一旁的楚闲微松了口气,回头看无忧,见她面色冰冷,一颗心又提了上来,禁不住暗自摇了摇头。林天寿不服道:“爹,你和她非亲非故,为什么护着她?”此话让无忧面色更冷,如冰霜雪雨。林晟眼一横,却是威严自生。林天寿不敢多嘴,虽然心中不甘,也只能回头向无忧冷哼道:“还不多谢谢我爹?你这贱命不知哪世修来的福气,有我爹护着你。”四周一片寂然,无忧站在那里,一语不发。林天寿怒道:“你聋了吗?我爹帮你,你一句好话也不会说吗?我爹从此可是你的恩人,不识抬举……”林晟语气不快的道:“够了,天寿。”林天寿无法,只能示意官兵收队。无忧仍站着,面色冰冷,冷入骨髓,那声音也冷得如遥远而来的寒气:“我随你们入宫。”此语一出,全场讶然。林天寿一时愣住了,那个悠悠然摇着纸扇的公子也顿了手,无忧此语,实在出人意料。楚闲站在无忧身旁,只是摇头叹气。林晟深深的看一眼无忧,望她回心转意,无忧却如傲雪寒梅,不折不屈立在那里。林晟回头,声音有些嘶哑的向官兵喝道:“还不都给我撤走!连我的话都不听吗!”“我跟你们入宫,我林无忧不领任何人的情!”无忧声音清亮坚毅,眼里却透着无人看懂的伤。林天寿回过味儿来,忙示意官兵上前拉无忧。林晟用一种近乎乞求的眼神看无忧,无忧视若不见。林晟见蠢蠢欲动的官兵怒道:“撤走!谁再敢上前一步,我要了他的脑袋!”官兵左右为难,望望林晟,又看看林天寿。林天寿嚷道:“爹,你今天怎么了,你从不管这些事的,也从不管我。何况现在是她自愿入宫的,你这么做,是想抗……这不合情理。”林晟厉声道:“我说退开就退开,你想反了我不成?”林天寿撅着嘴不敢言语。此时一直未说话的那个公子懒懒的道:“林大人,您如此只怕不合道理吧,有抗旨之嫌啊。”此人是当朝御史大夫孟威的大公子孟淮安,他妹妹又是当朝太子妃,他仗着父亲与小妹,对林晟并不十分忌惮。林晟道:“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小辈来管我的事!”孟淮安道:“晚辈不敢,晚辈只是怕林大人无意间抗了圣旨,才好意出言提醒,不然皇上怪罪下来,林大人可就吃亏了。”林晟脸色难看,还欲喝言,余晚山忙拉住他。余晚山知孟威素来针对林晟,何况孟威为人又阴险狡诈,可是名副其实的小人。余晚山低声道:“老爷,如若让孟大人抓了错处,不但对老爷不利,也会牵连到林姑娘,抗旨的罪名林姑娘只怕担不起啊。老爷不为自己想,也要为林姑娘想。老爷也不必急于这一时,慢慢再想对策才好。”林晟近乎绝望害怕的看一眼无忧,只有余晚山知道,林无忧进宫,他何以会如此害怕。
楚闲叹息一声道:“丫头,你何必如此执着,有些事,过去便过去了。”无忧凄然一笑:“有些事,一辈子也过不去。”楚闲脸一沉,字正腔圆的道:“好,丫头,既然你不愿承人之情,那我们自己开路。”望一眼楚颖,楚颖会意,全神贯注的看着对面官兵。无忧大惊,楚氏父子是要公然抗旨。无忧心知拦不住,转身向前,抽出官兵腰刀,横在自己脖颈上。楚闲惊道:“丫头,你这是做什么?”无忧向楚闲跪倒,她知道楚闲楚颖要做什么,自己何曾没想过。可普天之下,莫非皇土,今番如此,便永无宁日,随时性命不保。楚闲垂暮之年,该享天伦;楚颖风华正茂,正是花样年华。自己怎忍心他们自此颠沛流离、亡命天涯?她们母子已经欠了楚氏父子太多太多,自己怎能再牵连他们。“师父,求你与颖哥让我入宫,否则,无忧宁愿血溅当场,也不敢连累师父与颖哥。”楚颖怒道:“忧妹,有我在,谁也别想带你走!”说着欲动手,无忧刀锋一动,颈上立现血痕。楚闲忙一把拉住楚颖,无奈的闭眼长叹:“罢了,罢了。”无忧磕下头去道:“师父与颖哥不必挂怀,无忧此去,必有归期,到时再承欢膝下,报答师父收留教导之恩。”楚颖被父亲拉住,只着急得看着无忧,口里说道:“爹,不能让忧妹入宫。”楚闲叹道:“丫头,在宫中一切小心,我们等你回来。”无忧含笑点头道:“师父保重,颖哥保重。”无忧缓缓起身,走过林晟身边时,她面凝如霜,如走过那一段漫长的过往:林晟,我绝不承你之情,你我之间再不会有瓜葛。娘亲不恨,我恨,娘亲不怨,我怨。你给了她一生的痛苦,是你,糟践了沈语心的一生!
林府内,余晚山不安的跟在林晟身后。这位平日儒雅谦和的老爷,此时每一根汗毛都透着愤怒与伤痛的气息。穿过丛丛竹林,一直到竹梧轩,林晟猛的推开门,大踏步进去。余晚山看着“竹梧轩”三个墨字,内心叹道:十多年了,老爷从不许任何人踏入这个房间半步。林晟背对着他,望着墙上那幅画像道:“还记得她吗?”余晚山跪在地上,也望着那副画像,他如何不记得,那个温婉如水,诗情画意的女子!余晚山道:“老爷,您责罚我吧。”林晟腾的转身,脸因愤怒而扭曲,他近乎咆哮的道:“为什么骗我,为什么?你不是说她已带着梅儿另嫁他人,过得幸福快意了吗?”余晚山眼里一酸,十多年过去了,林晟的痛,仍然如此炽烈,余晚山含泪道:“求老爷责罚,老奴有罪。”林晟看着余晚山,心头忽的无比凄凉,似有无边的空洞,在心底蔓延。当初一切都是自己的决定,如今怎怨得了别人?
☆、痴鸟无意上枝头
朱门碧瓦,重楼玉宇,高墙林立的深宫禁卫森严。
刚选入宫的众女子,被聚集在深宫的一个院落里,默默站立,静静等待着。等得久了,也不见有人来,那种紧张肃穆的气氛渐减,人群里开始有些声音,渐渐的都开始小声议论起来。一个个子尤为高挑的女子声音最大,说她有亲戚在宫里当差,还说些在宫中谁是管事的,该多奉承谁能得到好处之类的话。大家看她宫中有人,都不禁围着她。无忧却只是原地站着,低头想着别的事。那高挑女子和人小声议论了会儿,回头瞟着一直站在一旁低头不语的无忧道:“有人可是被吓破了胆子,一句不敢言语?”无忧无心思与她搭腔,只是默默站着,想着如何应对这宫中生活。那高挑女子看无忧不言语,越发大胆的挑衅道:“这有什么啊,看她吓得那样,真是没见过世面,和她站在一起都觉得丢人!”说着讥笑几声,有人附和着笑,人群里就发出一连串哄笑声,无忧面色淡淡,只作不闻不见。忽的一个女子斥责道:“你们笑够了没有!你太过分了,人家犯了什么错,你说话这么尖酸刻薄!”无忧心里称奇,竟有人会为了替自己出头而不惜得罪这群人。无忧抬眼看去,那个女子身形纤细,肌肤白腻,尖尖瘦瘦的美人脸很是漂亮。她走来挨着无忧站着,一双美目活力灵动,满是跳跃的神采,她拍拍无忧的肩道:“别怕,宫里的人可不是老虎,不会吃人的。”说着灿然一笑,无忧也抬眼,对她温和一笑。
正说着,一个中年女婢出来吼道:“都给我站好,皇宫禁院,谁许你们交头接耳!”一群姑娘,再不敢出声,忙老老实实站好。那中年女婢板着脸说道:“姑娘们,从今日起,我就是你们的领班,你们可以管我叫金姑姑。这宫中规矩,以后我会慢慢教给大家。只是有一点你们必须明白,宫规可要牢牢刻在心里,不得违反,否则,小心搭上你们的小命!”无忧心底暗道:才第一天,就有人警告她们小心性命了,这宫中的日子,只怕不好过。金姑姑展开手里的名册,说道:“现在分房间,两人同住。念到名字的向前一步,两个人站在一起。张静兰、汤云岫。”两个女子上前,并排站在一起。金姑姑接着道:“潘湘湘、林无忧……”无忧踏前一步,悄眼看去,那个高挑女子,竟就是潘湘湘。潘湘湘也正看过来,见是无忧,眼神里尽是鄙薄。看她那性子,无忧实在不喜欢,以后要日日住在一起,想想就头疼。无忧眼珠一转,做作的大声咳了两声,还捂着胸口夸张的喘气。那金姑姑问道:“林无忧,你怎么了?”无忧哑声道:“姑姑,民女这几日染了风寒,总是咳嗽不止。”潘湘湘果然面露嫌弃之色,说道:“姑姑,她从刚才就一直不言语,病怏怏的样子,别是得了什么痨病,民女不敢和她同屋住。”金姑姑板着脸向潘湘湘道:“皇宫禁内,岂容你放肆!”无忧又大声咳了两下,潘湘湘撒娇道:“姑姑,你看她,我不想被她传染。”金姑姑看无忧的样子,也皱了眉,便说道:“谁要与林无忧一屋?”没有人答言,金姑姑道:“林无忧,如果没人愿意和你同屋,你只能暂时住柴房了,等病治好了再回来住。”那个方才帮无忧的女子说道:“姑姑,她还病着,怎能住柴房呢?”金姑姑说道:“没人愿意与她同住,我也没有办法。”女子默了一会儿道:“民女愿意跟林无忧同住。”金姑姑道:“名字?”那女子道:“民女安紫烟。”金姑姑便说道:“林无忧、安紫烟一屋,潘湘湘、夏小离一屋……”
接下来就是教规矩,总算挨到日落,金姑姑终于肯放他们回屋收拾床铺。无忧看那屋子虽不大,两个人倒也足够。屋内没什么摆设,只两张木床分放在两旁,许是太久没通风,屋里有一丝潮湿的味道。无忧过去打开窗门,安紫烟则拿手抹了下床沿,指上满是灰尘,皱眉道:“宫里也不怎么样嘛。”无忧笑道:“快整理吧,眼看天就要黑了。”两人把床榻门窗都擦了一遍,总算干净了不少。无忧正铺着被褥,觉得有人一直盯着自己,回头见安紫烟坐在床上睁眼看着自己,满脸困惑。安紫烟问道:“你怎么不咳了?”无忧狡黠一笑,没有言语。安紫烟恍然道:“哦,你装的……”无忧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安紫烟压低声音道:“我就说你刚才有事没事就咳嗽几下,怎么进屋就一声没咳过。”无忧也低声道:“我不想和潘湘湘同屋。”安紫烟忙念了声:“阿弥陀佛。”无忧笑道:“你念佛干嘛?”安紫烟眨了眨眼道:“幸亏你不是真的有痨病,吓死我了。”说着两个姑娘咯咯的笑起来。
连日来,众女子在女婢金翠玉的监视下,反复练习宫中礼仪:如何问安,如何回话,如何奉茶,如何更衣,末了便是日常杂活,日子忙碌劳累,似无一刻消停。无忧默默习惯着这里的一切,只盼着熬到出宫的一日。
这日,无忧低着头正洗衣服,身旁的紫烟将衣服一摔,气鼓鼓的抱怨道:“练了一整天走路下跪,也不让人休息,还叫不叫人活了?整日做这些,真没劲!”无忧抬眼看着紫烟,紫烟虽霸道些,但心直口快,刀子嘴豆腐心,不同于宫中口蜜腹剑,工于心计之人。二人长日相处下来,有了姐妹情谊。无忧见她又发牢骚,拉了拉她道:“小声些,让金姑姑听到你要倒霉的。”紫烟撅着嘴哼道:“老巫婆又不是妖怪,还长千里耳了不成?她要真长了千里耳,早晚被背后的咒骂声给累死。”无忧忍不住轻笑,紫烟气道:“无忧,你脑袋没事吧,还笑得出来?我都快哭了。一天到晚学走路、学下跪,我的膝盖都肿了,现在腰酸背痛,还得洗衣服,死老巫婆!”无忧安慰道:“过阵子就好了,忍一忍。你歇歇吧,你的我替你洗。”紫烟道:“我倒是想,可你是铁打的吗,就不会累?真晦气,进宫做这样的事情,想想就恨不能把这些臭衣服全撕成碎片。”说着使劲将衣服摔在盆里,却溅了自己一身,“呀”一声尖叫着忙站起身来。无忧忙替她擦满脸的水珠,心下忍不住,嗤一声笑了。紫烟瞪了无忧一眼,也嗤的一笑,骂着喊打道:“死丫头,还敢笑我!”“自作孽,不可活,还不让人笑吗?瞧你那样,像只落水狗。”两人回头,见潘湘湘站在身后,一脸的鄙薄。潘湘湘言行尖酸刻薄,平时总和二人较劲。紫烟可不是好惹的主,她嚯的冲到她身前,直指着她的鼻子怒道:“你有胆再说一遍!本姑奶奶正一肚子火,你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潘湘湘哼一声道:“惹你怎么了?你还真学恶狗咬人不成吗?看你的样子,还真是只疯狗!”紫烟更气的柳眉倒竖,伸手要推潘湘湘,却被潘湘湘抓住,潘湘湘顺势竟给了紫烟一耳光,若非无忧扶住,早已跌倒。无忧看紫烟挨了一巴掌,怒向潘湘湘道:“潘湘湘,你敢打人,你还懂不懂这宫中规矩!”紫烟早已气急,俯身就抬起一盆残水照潘湘湘泼去。无忧已经听到有脚步声往这边来,却来不及拉住紫烟,只得抢身推开潘湘湘,一盆残水就全泼在无忧身上。紫烟举着空盆,错愕的看着浑身湿透的无忧。脚步声更是清晰,金翠玉的骂声远远传来:“怎么回事,是谁在这儿带头闹事?”紫烟喊道:“是潘湘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