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海古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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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海古墓-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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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朵能告诉她的,跟她的眼睛一样少。然而,就就在她一手贴扶岩石拱道一边时,她感觉岩石好像微微震动,不流通的凉冷空气中似乎带歹一丝不属于这里的香气:一种野生洋苏叶的气味,而这植物是生长在头顶上方的沙漠山丘上,繁衍于辽阔的天空下。
  她循着嗅觉,缓慢无声地走下隧道。
  跨出大约百步后,她听见他了。他几乎与她一样沉静无声,但他在黑暗中的脚步不像她那般稳妥,她听见细微的脚步声短暂乱响,好像因为地不平而绊跌,但又马上稳住自己。接着,四下死寂。她静候片刻,继续提腿缓进,右手指尖轻触石壁。最后,手指摸到一个金属圆棒。她停在那儿,继续往上触摸铁条,一直到她能够着的最高位置,她才摸到一个凸起的粗糙铁手把。然后,她骤然使出全力将手把往下拉。
  迸出一阵可怕的嘎嘎声和碰撞声,蓝色火花飞落。回声慢慢消褪,抱怨似地往她身后的通道传过去。她伸手感触,距她的脸仅几吋远,是一扇铁门略带麻点的表面。
  她长吐一口气。
  接着,她慢慢由隧道上坡走回墓穴,再一直让墙壁保持在右手边,走回宝座殿的活板门。虽然已无必要静默,但她没有疾走,而是一声不响缓慢移步。反正她已经逮着她的窃贼了:他刚才经过的那扇门是进出大迷宫的唯一途径,而它仅能由外面开启。
  现在,他就在大迷宫里面,困在那个黑暗地底,永远出不来了。
  她挺直腰,慢步经过宝座,进入有长柱的大殿。这殿内有个青铜钵,安置在高三脚架上,钵内满是火红木炭。她绕过青铜钵,走向升至宝座的七级台阶。
  她在最底下一级台阶下跪,前额拜倒触地。那石阶不但冰冷蒙尘,还散布些许猫头鹰猎食弃置的老鼠骨头。
  「请饶恕我目睹妳们的黑暗被侵犯,」她轻声说:「请饶恕我目睹妳们的陵墓被亵渎。我会为妳们复仇,我的众主母啊,死亡会把他交给妳们,他将永不得重生!」
  她虽然祈祷,内心所见却是有光的洞穴展现的摇曳光彩,冥域中的生命。而且,她没感到亵渎神圣所该产生的恐惧,对那个窃贼也毫无忿怒;她想到的只是:那洞穴多么奇特、多么奇特……
  「我该告诉柯琇什么呢?」她步出大殿,踏进猛烈冬风中,在拉紧披风时自问自答道:「什么也不说。还不要告诉她。我是大迷宫的女主人,这不关神王的事。等那窃贼死了再告诉她好了。我该怎么杀死他?我应该叫柯琇来看他被处死,她喜欢死亡。他在找什么?他一定疯了。他是怎么进来的?只有柯琇和我有红岩门和活板门的钥匙。他一定是从红岩门进去的,只有术士才可能打开那扇门。术士——」
  她蓦然止步,虽然强风几乎把她的脚吹离地面。
  「他是术士,内环诸岛来的巫师,在找寻厄瑞亚拜护符。」
  这个结论竟隐含一份离奇魔力,使她虽置身冰冽冬风中却渐感全身温暖,并且朗笑出声。她四周是所在地,所在地周围是幽黑死寂的沙漠;冬风刺骨,山坡下的大屋一无光亮。看不见的薄雪在风中飘拂。
  「要是他能用巫术开启红岩门的话,他也能开启别的门,然后逃跑。」
  这想法顿时害她背脊发凉,但马上被她否定。是累世无名者让他进来的。有何不可?反正他无法制造任何伤害:一个无法离开偷窃现场的贼,能造成什么伤害?他能做到这一步,想必身怀法术和邪恶力量,而且肯定是强大的法术和力量,但他无法再前进了。凡人的魔法不可能胜过累世无名者的意志,或赢过墓穴内的鬼魂,或与宝座空虚的历代诸王争强。
  为了帮自己确定这想法,她快步走下山丘到小屋。马南在门廊上睡觉,裹在斗篷与破毛毯内,那条破毛毯就是他冬天的床。她安静走进屋内,没点灯,唯恐惊醒马南。她打开一个上锁的小房间,说是小房间,其实只是屋尾一个大型柜。她敲击打火石,火花持续的时间刚好让她找到想找的地板某处。她跪下来移开一块砖,现出一小块仅数吋见方的脏厚布,她无声无息地拉开厚布,却吃惊跳开:一道光射上来,恰好照在她脸上。
  稍过片刻,她才小心翼翼透过地上的开孔看进去。她都忘了:那人的木杖会放射奇异的光芒。她原本只期望听见他在下方的黑暗中走动,竟忘了那光亮。现在,他就位于她预期的所在:这个侦窥孔的正下方,那扇阻碍他逃离大迷宫的铁门旁。
  他站在那里,一手置腰际,另一手斜持那根与他齐高的木杖。木杖顶端附着微弱磷火。由大约六呎的高度望下去,他的头略偏一边。这人身上是一般冬季旅人或朝圣者的装扮:厚重短斗篷、皮制短上衣、羊毛绑腿、系带草鞋;背上有个轻背袋,袋上吊挂一只水壶;腰际则有把带鞘短刀。他静立在那儿,像尊雕像,自在而一脸深思。
  他慢慢从地面举起木杖,把发光那一端伸向铁门——阿儿哈从侦窥孔看不到铁门。但见那团光亮起了变化,变得较小但较亮,是个密实光团。他大声说话,阿儿哈听不懂那奇怪的语言,但比那语言更奇怪的是那人深沉洪亮的说话声。
  木杖顶端的光变亮、晃动、转暗,甚至有一阵子几近完全消逝,使她无法看见他。
  等那淡紫色沼气光重现并稳定放光,她看见他转身离开铁门,他的开启魔法失败:锁牢那扇门的力量比他所拥有的任何魔法都强大。
  他环顾四周,好像在思考。打算怎么办呢?
  他站立的那条隧道或通路宽约五呎,洞顶离粗糙不平的岩石地板约十二至十五呎,墙壁是完实的岩石,没有涂灰泥,但堆栈得非常仔细又紧密,石缝间几乎连刀尖也插不进去。这墙越往上越向内缩,形成圆拱状穹窿。
  此外别无一物。
  他开始向前走,只一大步便将他带离阿儿哈的视线以外。光亮渐消逝,就在她想把厚布和砖块放回原处时,她面前地板的微光又增强了。他重返铁门边;也许他想通了,一旦离开铁门进入隧道网,他大概不太可能再找到这扇铁门。
  他说话了,只低声说了两个字:「易门」,后来又稍微放大声量重说一遍:「易门」。铁门在门框内嘎嘎作响,低沉回音像打雷般在圆拱形隧道内轰隆打转,阿儿哈仿佛觉得脚下的地板在摇晃。
  但铁门依旧牢固。
  他于是笑了起来,是男人在想「瞧我多呆!」时发出的那种短促笑声。他再度仔细查看四周墙壁,向上瞥时,阿儿哈看见他黝黑的脸上残留一抹微笑。他查看完后坐下,松开背包拿出一片干面包咀嚼起来。他打开皮水壶摇了摇,看模样很轻,好像快空了;他没有喝,重新塞妥盖子。他把背包放到身后当枕头,拉拉斗篷裹住身体后躺下,木杖仍握在右手。他躺下时,有一小团或一小球光亮由木杖向上飘,而后暗淡地悬在他的头顶后方,离地仅几呎。他左手放在胸部,手中握着某样挂在沉重颈链上的东西。他躺在那儿,两腿交迭于脚踝,相当舒适。他的目光飘过侦窥孔,而后叹了口气,闭上眼睛。那光亮渐暗。他睡了。
  紧握在胸前的那只手松开来,滑至一侧,上方的旁观者于是看见他颈链上的护符:像是一小片粗金属,呈半月形。
  巫术微光消逝,他躺在沉寂和黑暗中。
  阿儿哈放回厚布,照原样盖好砖块后小心站起来,溜回房间。屋外冬风呼啸,她躺了很久仍无法成眠,眼前不断重现那间冥宫中闪烁的水晶光芒、那团不冒烟的火光、隧道墙壁那磊磊岩石,以及男人睡着时那安详宁静的脸庞。
  第六章 男人的陷阱 The Man Trap
  第二天,阿儿哈一忙完在各殿应尽的职责,结束教导见习生神圣之舞的课程,立刻溜回小屋,熄灭房内灯火,打开侦窥孔,向下窥视。底下没有光。他走了。她本就不认为他会一直待在那扇他打不开的铁门前,但这处是她仅知的可窥之处。现在,他八成迷了路,该怎么找他呢?
  根据萨珥生前描述与阿儿哈的亲身经验,大迷宫的隧道总长超过二十哩,内含回绕、支线、螺旋、死巷等等。以直线计,最远的死巷距离陵墓可能不超过一哩,但地底下没有一条路是笔直的,所有通道都采用弯曲、开岔、重合、分支、交错广环结、回溯等办法构成精巧的首尾相接道路网,等于没有开头、没有结尾。即使在里面走了老半天,也可能压根没前进到任何地方,因为它根本不通往什么地方。这个隧道网没有中枢,没有核心,一旦那扇铁门闭锁,就失去尽头,没有一个方向是正确的。
  虽然阿儿哈早已把前往各房室各区段的通路和转弯牢记在心,但若想进行较长距离的探索,她也会携带一球纱线,沿路松开,待重返时边收线边循线回溯。她知道,只要漏掉一个该计算的转弯和通路,连她也会迷路。这里面完全没有路标,一旦迷路,即使有灯也帮不了忙。所有廊道、开口、出入口全一个模样。
  这会儿他可能已经走了好几哩路,但实际距他进入大迷宫的那扇红岩门还不到四十呎。
  她去宝座殿、双神庙、厨房底下的地窖,趁四下无人时,从各个侦窥孔俯瞰地底那冰冷阴森的黑暗。夜幕铺展后,她顶着严寒,跺着闪烁星光到山丘上几个地点,翻开石头,扫掉泥土,同样向下窥探,但看见的仍是一无星光的地底黑暗。
  他在里面,他一定在里面,只是躲开她而已。他会在她找到他以前渴死。要是确定他已死亡,她会派马南进去隧道网把他找出来。但这种结果,光是想到就教人受不了。星光下,她跪在粗硬坡地上,眼睛不由得盈满忿怒的泪水。
  她走向通往神王庙的斜坡走道。神庙廊柱的柱头雕刻结了霜,在星光下白闪闪的,像极了磷骨柱。她敲了敲神殿后门,柯琇应门让她入内。
  「什么风把我的女主人吹来?」这位粗壮的女子说着,表情冷漠,一脸警戒。
  「女祭司,大迷宫里面有个男人。」
  难得碰上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柯琇惊得卸除防卫。她瞪眼呆立,双目好像暴凸了些。阿儿哈突然觉得潘姒模仿的柯琇实在是维妙维肖;她念头至此,不禁想大笑,经过一番强忍,笑意才断淡去。
  「一个男人?在大迷宫里面?」
  「一个男人,一个陌生人。」由于柯琇仍然用不可置信的眼光注视她,她便又说:「虽然我见过的男人很少,但起码认得出男人的样子。」
  柯琇不层理会阿儿哈的嘲讽。「怎么会有男人在那里面?」
  「我看是藉由巫术进去的。他肤色黝黑,大概是内环岛屿的人,来这里盗墓。起初我是在墓碑正下方的墓穴发现他的。他一察觉我,就跑向大迷宫的入口。他进去后,我把铁门锁起来。他会施魔法,但没能把门打开。今天早晨他进了隧道网,现在我找不到他了。」
  「他带了灯火吗?」
  「有。」
  「水呢?」
  「一只小水壶,不是满的。」
  「他的蜡烛一定已经烧完了。」柯琇沉思道:「四、五天,或许六天后,妳可以派我的管员下去,把他的尸体拖出来。他的血应该洒在宝座上,然后……」
  「不行,」阿儿哈突然激烈地尖声说:「我要活捉他。」
  大块头女祭司高高俯瞰女孩。「为什么?」
  「好让……好让他的死……拖久一点。他犯了对累世无名者不敬的亵渎神圣罪,他用光亮污蔑了陵墓墓穴,他来陵墓盗取宝物。这些可是大罪,一定要施以更严厉的刑罚,放他独自一人躺在隧道里死去太便宜他了。」
  「没错。」柯琇说着,表情好像在审慎考虑:「但妳要怎么活捉他,女主人?活捉的办法不可靠,任其死去则没什么危险。大迷宫里不是有个地方专门堆放骸骨吗?那都是进了大迷宫后没得离开的男人骨头……让地底诸灵用大迷宫的阴暗法子去惩罚他吧,管它是一种还是好多种。渴死就是一种残酷死法。」
  「我晓得。」女孩说完,转身步入夜色中,拉起帽兜抵挡冰冻的呼啸冬风。她难道不晓得吗?
  跑去找柯琇实在是幼稚愚蠢,从她那边根本得不到帮助。柯琇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冷静等待,等他未了自己死去。她不懂,不仅这男人必须被找出来,不能同其它人般依样处理。阿儿哈这次无法忍受那种处理法。既然他非死不可,就让他在光天化日下一刀毙命。这男人可是数百年胆敢来盗墓的头一人,让他死在剑锋下绝对比较合适。他连凡人灵魂都没有,根本没资格重生。若任由他单独在黑暗中渴死,他的鬼魂会在地底走道穿梭飘荡,这绝绝对对不可行。
  阿儿哈那晚睡得很少。由于第二天有一连串仪典和职务要忙,她只得趁晚上一个人摸黑(没带灯笼)静悄悄地一个又一个侦窥孔察看,直到看完所在地每栋建筑内及山丘上的所有侦窥孔。忙了大半夜,到了破晓前两三个时辰才返回小屋就寝,却依旧难以成眠。第三天傍晚,她独自步行到沙漠,走向小溪。那条溪因冬旱而水位极低,河边芦苇结了冰。她决定来到溪边,因为她记起来,秋天时有回她深入大迷宫,经过六叉口,沿着一条很长的弯道前进时,听见岩壁后面传来流水声。一个口渴的人如果走到那里,难道不会留下来吗?溪边这里也有侦窥孔,只是她得找一下。去年萨珥带她见过每个侦窥孔,所以没多费事就找着了。阿儿哈回忆地方与形状的方式一如盲人,好像是凭感觉来摸索每个隐藏孔,而不是靠眼睛寻找。到了距陵墓最远的侦窥孔旁,她拉起帽兜遮光,然后把眼睛移近岩石面所开凿的小孔;霎时,她看见底下有巫术光的暗淡微亮。
  他在那里,但一半在她视线以外。这个侦窥孔正俯瞰这条死巷的最尽头,她只见到他的背部、低了头的颈背,以及右臂。他坐在靠近墙角的地方,正在用刀撬石头。他那把刀是一把钢铸短剑,柄部镶有珠宝,刀身断了一截;断掉的那截就躺在侦窥孔正下方。他手举短剑一直刺,想撬开石头,好取水喝。他听见这片穿刺不透的石壁另一面有潺潺流水声,那水声在地底的死寂中显得特别清晰。
  他的动作显得乏力。经过逼二天三夜,他变了很多,与先前柔软平静地站在铁门边嘲笑自己失败的那个男人大为不同。虽然看起来顽强依旧,但身上的力量已不复见。他已经没有魔法可以拨开石块,必须借重一把无用的破刀。连他的巫术光也渐转弱,变得暗淡朦胧。阿儿哈观望时,那光亮微微颤动一下,那男人一扭头,扔掉手中短剑。一会儿,他又固执地拾起短剑,试着把破损的刀锋用力刺进石缝中。
  阿儿哈匍匐在岸边结冰的芦苇间,渐渐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也忘了自己在做什么。她两手贴近嘴巴合拢成杯形,凑到洞孔喊道:「巫师!」这声音滑下岩石窄径,在地底隧道冷冷轻唤着。
  那男人大吃一惊,匆促站起,离开了阿儿哈的视线范围。她再度凑近侦窥孔,说:「顺着河边石墙往回走到第二个转弯口,走进去。第一个叉口右转,略过一个转弯口后再右转。到了六叉道后右转,然后左转,右转,左转,再右转,进彩绘室待着。」
  她动了一下再望进去时,有一瞬间想些让日光从侦窥孔透入隧道,她发现他回到她视线可及的圆圈范围,正抬头向上凝望这个开口。她看见他脸上好像有伤疤,神色焦灼中带着期盼。他双唇干焦,但双眼明亮。他举起木杖,慢慢将亮光移近她的眼睛。她吓得后退,赶紧拉回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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