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引 子(3)
热乎乎的火炕,似乎很招苍蝇,有几只很兴奋地飞来飞去,偶尔停在云成或云鹏的身上,他们动不了,拍子就近在咫尺,他们够不着……云成不善表达,他自己总结说是很少说话的缘故。写作之外的云成看上去是个内向沉默的孩子,我能够懂得他的紧张和眼神里快速的闪躲,而在他自己梦想的世界里,他生命的丰富、尊严和大气,足以令每一个人充满敬意——在一封信中他写道( 信为鼓励一个因学习成绩不理想而产生轻生念头的小女孩而写 ):
从懂事那天起,我就面临着只能活到28岁的无情命运。
10岁,我只能举起一个枕头;12岁,我只能拄着棍儿走路。
14岁,我走不出院子;16岁,完全不能走了,只能直直地站着。
18岁,不能下地;20岁,胳膊举不过头顶。
如今,我拿不动一杯水……
生活完全不能自理!
我所承受的,是不是比你的要沉重,要令人痛心呢?虽然现实如此残酷,我却从没想过要去死,要去退缩,我只是想人生无论怎样都不该白活!不能白活!绝对不能白活!我今年22岁,到28岁还有6年,你今年16岁,到22岁还有6年,而你到22岁时,我可能已经……
好好活着,好吗?
你未来的路还长着呢,这次考试只是对你的一次考验,对于整个壮丽的人生之旅,对于不仅仅是为了活着而活着的人生来说,考试的失败是不是太微不足道了?只要有志气,在什么情况下都是强者!( 摘自云成书稿 )
屋子的一角,是一堆摆放得密密麻麻的点滴瓶子。云成妈张罗着做饭,她的背总是微弓着,走路也不太灵便,说话的工夫她卷起了裤脚,两条小腿因为腰椎与腿部骨质增生压迫神经已明显一粗一细。她站在地上给我看她的双腿,她看上去是那么疲惫瘦弱,20年来,她几乎每天晚上每隔10分钟就得起来给两个儿子翻身,白天的每分每秒他们更是离不开她……说起前一阵子云成病得差点“过去”的事,她终于忍不住哭了,泪水对这个苦难深重的家庭来说,或许已没有太大的意义,但对一个母亲来说,爱永远是最深沉的表达。
乡村的天似乎黑得早些,几个邻居家的孩子陆续回家了,那两只鸭子也进了窝里。开饭了,地上炕上各放一个桌子,但炕上那个小桌已经没什么实际用处了——云成、云鹏都得靠妈妈喂。我们这些健康的人在吃,他们在炕上看着。云成执意说自己不饿,使劲别过头去拒绝妈妈送到嘴边的饭,我知道,他不是不饿,他只是不想让我们看到他被妈妈喂饭的情景……
小侄女打开了电视,那台21英寸的彩电是云成二哥在1998年用打工一年的积蓄为两个弟弟买回来的,炫目夸张的广告使这户人家热闹了许多,园子里种得密密匝匝的作物与蔬菜黑寂下来,看上去有点儿吓人,某颗星斗在远处寂寞地闪烁着。
在村寨的灯光之下,云成看上去敏感而俊美,在他年轻的、蜡黄的脸上,有种执拗与高傲,那是他与命运抗争的表情,是他为理想鏖战的印记。
——引自《中国青年》2003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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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封让编辑惊讶的读者来信(1)
1996年6月,《 黑龙江广播电视报 》编辑张大诺收到一封署名张云成的读者来信,这封信让他十分震撼,他给张云成回了信。他没想到,一本由肌无力患者写就的、将给无数人以鼓励的书从此“开头”了。他更没想到,张云成竟然只上过一天学!连汉语拼音都是自学的!他同时不知道,写这封信时张云成实际上处在人生的一个黑暗期……
编辑你好:
我是一个农村青年,是个17岁的男孩,我虽然是个男孩,但我的心情却常常……
当我看到秋天里那如雪片一样坠落的树叶时,心里就阵阵酸楚。这时我觉得我就是一个快要冬眠的小昆虫,在冬天就要来临之际,对这个世界充满着无限的留恋。
我的病已得了14年了,在这14年里,我一半的时间是在痛苦中度过的。
3岁时,别人家的孩子都能满地跑了,可我还得走一会儿歇一会儿。这被细心的爸爸妈妈发现了,于是四处为我治病。当时的医学技术还不够先进,所以到最后也没有一个完整的结论。但综合所有检查,我得的可能是——进行性肌肉萎缩。
我的三哥已经得了肌肉萎缩,我们得上了同样的病……
14年过去了,我的病不但没好一点,而且还加重许多,现在我连站起来也很费劲了。
回首往事,真是令我感慨万千。记得4年前我还能扶着墙走很远,可我现在连半步也走不了了,这真让我不敢相信呀……
当夏天来临时,炎热的天气使我的心情极为烦躁,这时我真想用我的双腿猛地跑出去,跑出这个闷热的屋子,跑进冰冷的大海里,让刺骨的海水浸透我的身体,浸透我“正在燃烧”的心。
每当我看到别人家的孩子背着书包高高兴兴上学时,我真是羡慕极了,我真想也跟他们一起去上学,去读书,去做游戏。但是,我的腿……我只能永远坐在屋子里,用渴望的眼神望着外边。
我时常想:我和三哥还不如个犯人!我们是被判无期徒刑的犯人,我们这一生也不会被释放呀。我们将永远被锁在这个狭窄的“监狱”里。
那年冬天,有一次妈妈在炕上做针线活,她让我去西屋把剪子拿来,那时我走路还是很轻松的,于是我拔腿就走,刚走几步就被一个小土包卡了个跟头,我的脸出了血,哭了起来。妈妈把我抱起来,抚慰我说:“孩子别哭了,明天妈妈就给你抹上水泥地。”一听到这话我哭得更大声了。因为我知道家里很穷,一袋水泥钱也很难拿出来,果然,打水泥地面一下就推迟了好几年。
如今平整的水泥地面已经打好了,可我也不能走了……
我现在真想上去走走啊……
每当我想到这里,我就特别想大声地哭,哭他十天十夜永不起来。
我现在的劲跟以前比起来真是小多了,以前我能举动的枕头,现在举不动了;以前能拿动的一块砖,现在拿不动了;以前能抻动的弹弓子,现在抻不动了。前几天我二哥好不容易给我买来了一把打石子的枪,满心欢喜地给我送来了。这枪特别好看,我也特别喜欢,但我把这枪一拿到手,心里就全凉了,因为我搂不动!
这时我真是难受极了:既有对二哥的惭愧,也有怕别人看出我搂不动的担心。此时我真有无地自容之感。
因为我全身肌肉都已经不同程度萎缩,终于,我什么也玩不“动”了……
当我一寂寞的时候,我就听我最爱听的《 二泉映月 》,伴着那委婉动听的琴声我每每百感交集……
虽然爸妈从没向我们说过我们的病会发展到什么程度,但我们心里早已尽知了。
我也曾经想过死,甚至连遗书都想好了。但转念一想:我死了又有什么用呢?不是更加重家人的伤心吗?再说我才只有17岁呀,我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想知道,这么一想我就不想死了,因为我还没有活够!
其实死也是一种无能的表现。你要是不无能,你就该好好地活着!去跟那许许多多的困难作斗争,只有无能的人才选择死来解脱自己。我不是一个无能者,我不能死。
人活着就应该有理想。我的理想是当一名大作家。这个理想对于我来说未免有些过于夸大。我知道在前进的道路上会有数不清的困难和坎坷,但我坚信一句话: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当朝阳慢慢升起的时候,是我努力学习的好时候;当明月悄悄爬上树梢时,也是我努力学习的好时候。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一章 一封让编辑惊讶的读者来信(2)
无论什么样的人,只要活着就应该对这个社会作出自己的一点贡献。残疾人虽然不能用正常人作贡献的方式,但可以用别的方式。如果你失去双腿,那么你可以当作家;如果你失去了双眼,那么你可以当音乐家和演奏家……这些不都是为社会作贡献的方式吗。
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
所有的残疾人朋友们,让我们携手共进。经历命运的风雨,去见那成功的彩虹!加油吧!
张云成
1996年6月
张( 大诺 )哥您好:
我是云成,您的信我收到了。看过信后我特别激动。张哥,我很愿意和您交朋友。而且我要特别感谢您能给我回信,并且还要帮我写书。
当我知道我的作文被你们看了后,又惊讶又高兴。惊讶的是我觉得我的作文也不怎么好,可您却给了我很高的评价,高兴的是我的作文终于有读者了。
我现在的病情还是那样,但拿笔还是能的,前两天我还写了篇作文,这次给您邮来了,您看看哪写得不好,一定要给我指出来。
我是个残疾人,失落和消沉是时常会有的,有时我经常会觉得这生活很没意思,这可能是因为不自信了。
关于您要帮我写书的事我觉得我现在的文化水平太低,还有许许多多的知识没学,对了,我得说实话:我没上过学,连汉语拼音都是自学的,现在就写一本书好像太早了。虽然现在写书不行,但我愿意让您跟我说说写书的详细办法,因为这对我写作文也有帮助啊。
张哥,现在我向您请教几个作文方面的问题:记叙文的格式是什么样的?一篇好的记叙文应该是什么样的?
谢谢您对我的鼓励,我一定不会忘,我一定会好好学习。
祝您生活愉快,工作顺利。
你的朋友:云成
我第一次发现了自己这种病
那是1998年夏天,我的一个笔友给我邮来一份进行性肌营养不良的资料,读后我才真正认识了这种病的严重性。
进行性肌营养不良是一组原发于肌肉的遗传性疾病,由于先天性基因缺陷,引起细胞膜功能紊乱,产生肌原纤维断裂、坏死而引起肌肉疾病。其主要临床特征为某些对称部位的肌群进行性无力和萎缩。
临床仍在试用的有加兰他敏、肌生注射液、肌细胞移植等,但仍不能阻止疾病发展,基因治疗仍在实验阶段。
看完这些资料,我的心一下就凉了,我的病不能治!
病情无法阻止发展!我将慢慢地死去,受尽疾病的折磨……
我想哭但哭不出来。我想到了我死之前的那一情景:肺部因肌无力而呼吸困难,憋得我脸色发白。家人们都在我身旁痛苦地看着我。最后我因大脑缺氧而睁着大大的眼睛死去……
我真的很害怕很害怕,我还想多活几年,多享受一些人间的快乐,去实现我的作家梦。可疾病会将我带走的,走得那样急,急得还没来得及为成功而欢呼。而我走了亲人会为我伤心的,我不想让他们哭,我想让他们快乐……
人活一回就这样地结束了吗?!我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放声大哭一场,大哭一场!!!
时间对于人的一生是非常珍贵的,生命只有一次,尤其对我这个患有“不是癌症的癌症”的病人就更是贵中之贵了。怅然若失之后,我必须面对现实!
病,已经得了,哭又有什么用,与其蹉跎残生,不如奋起一搏!
即使我这一搏没有实现理想,没有什么结果,那我也心甘情愿,因为这总比虚掷光阴要强!
( 特约编辑注:很久以后云成在一篇稿子中提到与上面稿子有关的内容:
写那一篇《 我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病 》时,有些资料放在小箱子里,我就去找这个资料,正常人找它有###分钟就够了,但我需要用近一个小时,我的手没有劲,翻东西拿东西都很慢、很累,用手用几分钟就得歇几分钟,而休息时手也不好立刻拿出来,只能放在箱子里休息着,然后再去找…… )
( 特约编辑注:应要求,云成写来了一封信,介绍了家庭基本情况。 )
家庭成员姓名及年龄:
张云成,23岁。
爸爸张学臣,57岁;妈妈李敬琴,56岁;大哥张云凯,31岁;大嫂韩桂霞,32岁;二哥张云才,28岁;二嫂杨金波,26岁;三哥张云鹏,26岁;大侄女张海钰,9岁;二侄女张海宁,2岁。
我们现在4口人( 大哥、二哥已分出单过 ),以爸爸种地为生,共有土地8亩。爸爸不定期地干一些零活儿。
张云鹏:1977年7月21日出生( 属蛇 )。
张云成:1980年4月26日出生( 属猴 )。
张云鹏病情变化记录:3岁发病;6岁走路觉着费力;9岁走不了路;13岁腿伸不直了;15岁腰开始弯曲;17岁不能自己吃饭;19岁手指伸不直;20岁用手画画开始觉着吃力;23岁开始用嘴叼笔画画;24岁嘴唇也有点无力了;25岁脖子开始无力;26岁春季感冒明显重于往年。三哥全身肌肉几乎已全部萎缩,全身骨骼全部变形,成为体重仅达20多公斤的残疾人!他的一生真的是好苦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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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生只上过一天小学(1)
大约在我8岁时( 1988年 ),爸爸和妈妈把我送到了村上办的小学。尽管我是残疾儿童,但学校老师仍然收下了我,并答应父母会个别照顾我。老师点名的时候,看着这个人站起来喊“到”,那个人又站起来,我很是不解,老师喊到我名字时,我根本没听见,这时一个小伙伴捅了我一下,我还没弄明白是咋回事就喊了一声“到!”
中午下课时,所有的同学都去操场上做游戏,老师让我也到外边看看。我坐在房檐下一条长板凳上,看着几十个同学在远处玩“丢手绢”。脑后那块校牌子被风吹得“呱嗒呱嗒”( 那个声音至今还清楚地被我记着,时常响在我耳边 )。那天风很大,又是阴天,再加上我在房檐下板凳上坐了很久,到家我就感冒了。在我的记忆里我还记着:我趴在炕上哭了……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进过学校……
再也没有进过学校……
离开了学校,但我还要学习呀。没有老师教,我只能自己学,学语文课文分段,也不知道自己分得对不对,也没人给我看;遇上一个新数学定律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将它灵活运用;散文应把握一个什么原则才能形散神不散?什么是名词?什么是动词?我都不知道……
我渴望有个老师,我渴望能去学校读书。
后来在十几年内我曾无数次憧憬自己又去学校读书的样子,你想听听吗?
虽然我已二十多岁了,但我仍开着电动轮椅来到小学,与孩子们一起上学,我成了他们中的焦点人物,因为我有现代化的电动轮椅,还因为我知识“渊博”。一开始我们有些陌生,但很快,他们把我围了起来,开始摸轮椅,摸摸这儿,摸摸那儿。我也看出他们的心思,让他们闪开,我扳动动力杆,电动轮椅往前走了,我身后是他们的惊讶声赞叹声。很快我们成了朋友。
半年时间,我便从一年级升到了五年级,我的人生阅历比同学们丰富得多,我也更懂得学习的重要性,课后我为同学们讲他们没理解的问题,他们围着我或蹲或坐,歪头仔细听我的讲解。久而久之,我便成了他们的优秀辅导员,更成了他们的好朋友,有啥事都爱找我商量。
同学们办报,请我当顾问,请我帮着设计版面;编选刊发内容,逐渐我由顾问变成了主编。我们的报纸办出了特色,成为校办报纸中的典范。由于我的学习成绩和对学校作出的一点点力量,所以我每年都受到学校的表扬。面对表扬,我不骄不躁,脚踏实地地继续努力。
星期天,我带领同学们打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