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斑锈迹,曲悠将上面的铁锈用鹅卵石磨掉,于是上面就呈了一种铁的灰白色。
这个文具盒的事情曲悠记得非常清楚,他甚至在成年后也依然时常想起。
他的人生里,总是在不断割舍很多东西,或者看着自己的东西变成别人的,他也难过,伤心,舍不得,但是却不能说出口,也不能去要回来,只能默默地在远处看着,心酸,却总是没有办法。
他从小就不爱说话,也没说什么话。
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便是呆,反应慢,不过他长得好,看起来却更像是个玩偶娃娃一样。
因为他这呆,他家里一度以为他的智力有问题,要不是他的学习成绩尚好,他家真的会很为他的将来担忧的,毕竟,一个傻子可难找老婆了,而他家又没有钱再生第三胎。
他的文具盒归他姐姐所有之后,他一个周末有随妈妈去季鸿家里,季鸿此时已经初一了,在县里最好的中学——县一中读书,每天依然是骑自行车上下学。
季鸿有了一个新书包,原来的旧书包就不要了,他把旧书包拿下楼放着,曲悠在一边看自己的语文课本,看着那个旧书包,眼睛就盯上了。
他此时虽然只得九岁,但是穷人家的小孩儿早当家,他也知道不少事情了。
季鸿家里总是会有很多旧东西不要了,总是要送人的,但是,曲悠的妈妈在季鸿家里做保姆这么多年,却从没有从他家拿过东西回家。
不得不说,这其中有曲妈妈的硬气的原因,因为季鸿的外婆总是时不时地会骂她两句,说她这里没做好,那里没做好,虽然曲妈妈忍下来了,但是,她却不愿意拿季鸿家里给她的除工钱以外的别的东西了,因为她觉得要是拿了,以后那个老太婆肯定会拿这事说她的。
而还有一个理由,季鸿家里不止曲妈妈一个佣人,除了曲妈妈,还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也在他家做佣人,而且还在季鸿家里睡,是季鸿家的老人了,那些季鸿家里不要的旧东西,几乎都会被他收去卖掉,所以,曲妈妈得不到那些旧东西,虽然她知道那些旧东西比她家里买的新的有时候都会好上很多。
曲悠自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此时他眼馋那个旧书包,淡蓝色的外壳,上面还有黑猫警长的图,而那书包对季鸿来说除了款式旧了点外,其他没有任何一点不好的地方。
曲悠就看着那个旧书包,但是却没有办法向季鸿要。
曲悠其实是有很多东西想要的,但他从来说不出口,例如他要上美术课,但他无法向妈妈要一盒水彩笔,只能每次用姐姐的,但是有些颜料用完之后,总是会被姐姐抱怨。
要上数学课,需要用算盘也是,他无法对妈妈说要一个好的,于是只能拿着爷爷家里那个坏了两排珠子的算盘去学校,每次看到同学的崭新的小算盘,他就眼馋地不得了。
不过,他虽眼馋地看着别人的东西,别人也只认为他又在发呆而已,也不会因此而针对他。
此时,他就那样呆呆地看着季鸿的那个旧书包,季鸿心想曲悠看着这么个旧书包干什么呢,不过,他那样眼睛愣愣地蒙着层雾气的样子还真是又呆又可爱啊。
季鸿看着,又看到曲悠旁边椅子上放着的一个深蓝色帆布口袋的书包,心里就是一动,他想,曲悠该是想要这个旧书包吧!
说起这一点,别人总是认为曲悠呆,但季鸿却多能明白曲悠的一些想法的。
因为他总是用曲悠的一些欲望来逗弄他。
季鸿上前就把那个放在凉床上的旧书包拿了,往楼上走去。
曲悠目光就随着季鸿手里的书包转,季鸿看在眼里,心里万分得意。
他要走上楼了,才对楼下叫道,“悠悠,要不要吃棒棒糖,我楼上有,要吃上来我给你。”
于是曲悠就受不住诱惑,放下书,他渴望着去吃棒棒糖,但是又知道也许季鸿又要欺负他了,他非常矛盾,但最终还是受不住诱惑,上楼去了。
季鸿家里的楼梯还是木头楼梯,虽然并不陡,但曲悠依然害怕爬,他有些恐高,每次爬楼梯都觉得自己要掉下去。
他爬上楼,走到季鸿的房间门口,看房门半开,就推开了一点,朝里面探看,看到季鸿手里果真拿着棒棒糖,而且还是两根,他迈着腿进去了。
季鸿一笑,指了指门,“把门关上。”
把门关上,房间里就只剩下了他和季鸿两人,曲悠心里明白这是危险的,但是,他受不住诱惑,把门推过去关上了,喀嚓一声响。
季鸿朝他招手,“悠悠,过来。”
曲悠像是个受控制的玩偶一样,眼睛盯着季鸿手里的棒棒糖走过去了。
季鸿坐在他书桌前的椅子上,分开两腿,让曲悠站在他腿间,虽然曲悠不高,但是这样,季鸿却依然可以和曲悠面对着面。
他伸手将曲悠的腰抱住,笑着看他,道,“是不是想要我的那个书包啊?”
曲悠没想到自己的心思被他看穿了,就有些惊慌,磕磕巴巴地道,“没,没。”
季鸿眼里的笑非常明显,就那样把曲悠看着,看着曲悠的脸越来越红,但是却红得非常好看。
季鸿现在才十二岁多,初一,但是呢,他读小学的时候,班上就有女孩子发育成熟了,在教室里把裤子给染红了,这给他们全班男生上了一课,大家都很好奇,当然,也有男生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的,比如,不知道从哪里知道这事的吴铮。
吴铮带着不少人围观了那个女同学,害得人家之后居然不敢来上学了,后来人家家里还真把那女生给转学了。
让别人因为这种事情转学,也只能说吴铮这小孩儿真是坏透了。
而且,他还向季鸿传授了许多关于这方面的事情,俨然一副老师的模样,还嘲笑不知道这些的季鸿。
季鸿心里当然就很不爽了。
不过,他是个并不外显的人,于是也没有当场怎么样。
只是后来,六年级要毕业那会儿,他就交了第一个女朋友,隔壁班的班花,一个银行行长的女儿,这朵花在整个学校都极有名气的,极其漂亮。
这下,他把吴铮比下去了吧,就在吴铮面前炫耀了一番,说怎么和那女生牵手的,说还接吻了呢。
只把吴铮憋在心里气,后来也去搞了个女朋友来。
这对哥们,后来发现交女朋友的不妙了,女孩子们总是太娇贵了,动不动就哭,接送上下学,还总是要各种礼物。
于是,两个哥们儿就互相抱怨几句,协议之下,两人都和女朋友分手了。
季鸿此时脑子里转的什么邪恶的心思呢。
他对曲悠道,“悠悠,撒谎可不好啊。你明明就想要那个书包嘛,只要你说想要,我就给你,不给张爷爷拿走。反正我有新书包了,不要那个了。”
曲悠眼睛眨了一下,红着脸,心里觉得有些丢人,但还是说道,“我想要。”
季鸿道,“那个书包就给你了,还能给你吃这两个棒棒糖,不过,你得做一件事,而且不准告诉大人知道。”
曲悠心里不安地把季鸿望着,在季鸿不说他得做什么之前,他真的无法抵抗那个书包和那两个棒棒糖的魅力。
纠结了一番后,他就点头了。
季鸿双手把他抱紧,其实,他心里也有些紧张,但他没表现出来,甚至脸都没红一下,道,“你亲我,我就给你。”
曲悠其实是个内敛的人,对于亲过去亲过来不喜欢,但是,其实季鸿亲过他的次数也不少了,他此时就想,难道亲一下就能有那些吗?
于是鼓起勇气,踮着脚尖,就在季鸿脸颊上亲了一下,他亲完之后,整张脸都红透了,他自己觉得自己的脸要烧起来。
季鸿看着他笑,却说道,“亲脸根本就算不得亲,要亲嘴才行。”
虽然曲悠才九岁,但也知道这样做是不行的。
他不愿意,要挣脱逃跑。
但季鸿却把他抱得死死的,而且还黑了脸,冷声道,“刚才你才答应了,怎么转眼间就不愿意。”
季鸿此时已经有了长大后的那种阴沉又严厉的样子的雏形,他这样一说,曲悠马上害怕了,不敢再挣,看季鸿冷着脸,只好忐忑不安又害怕与羞耻地凑过去,在季鸿嘴上碰了一下。
软软的感觉,有点像碰棉花糖。
虽然感觉并不坏,但是,心里的羞耻和害怕却让他很难受。
季鸿笑着放开紧抱着曲悠的手,却用腿夹住他,用手捧着他的后脑勺,感受着曲悠软软的头发给心里带来的悸动,半闭着眼睛,凑过去碰了碰曲悠的唇,然后含着舔了舔,曲悠被吓得不知该怎么办好,只看到歪着头的季鸿的长长的略带褐色的眼睫毛在轻轻颤动,还有他的高鼻梁,上面有泌出一点汗。
季鸿总算品尝完毕,他也紧张,但是心满意足。
他放开曲悠,然后长舒一口气,脸上带着点笑意,指了指那个书包,又把糖拿着递给曲悠,道,“拿去吧!”
曲悠吓得要死,觉得自己做了坏事,他只知道这事很坏,但是,却不知道为什么坏,于是更加心神不宁,他根本没去拿那个放在椅子上的书包,也没接季鸿给他的糖,跌跌撞撞地要跑出这间房。
但季鸿却伸手拉住了他,沉着脸,眼睛也冷着,瞅着曲悠,把糖放进他的口袋里,又起身拿了那个书包,强硬地给曲悠背上了,道,“刚才的事情不准给大人说,知道吗?”
曲悠根本不知道点头,但季鸿知道他不会乱说,于是就过去开门,推他出门了,道,“回去吧!”
曲悠自己下楼收拾了自己的帆布书包和课本,然后没和他妈说一声,就自己回家去了。
曲妈妈还是季鸿告诉她,曲悠先回去了,她才知道这事。
但之后曲悠却因为这个书包挨打了,因为姐姐又想要他这个书包,但是曲悠不肯,虽然不说话,但是手却死死抓着书包带子不放。
曲妈妈回家,发现家里多了季鸿的旧书包,就问曲悠哪里来的,是不是在季鸿家里偷拿的。
曲悠非常害怕,怕妈妈知道自己和季鸿亲嘴的事情,于是只不断摇头,曲妈妈看儿子这样害怕,就以为他果真是偷东西了。
那个年代,孩子不怕没文化,就怕小偷小摸。
曲妈妈拿着篾条就打他,曲悠被打得痛得打颤,但却依然不说话。
曲妈妈气得不行,当晚就没让他吃晚饭,还让他跪了一个小时才起来。
第二天,曲妈妈把那个书包拿去季鸿家里还了,季鸿本要说那书包是给曲悠的,但是,张爷爷看到那个书包,就说自己孙子正好用,于是就拿去了。
曲悠这下不仅被亲了嘴,又把姐姐得罪了,还挨了打,最后书包依然不是他的。
他后来经常也想起这件事,觉得不该是自己的东西,怎么都不会是自己的。
人啊,最戒一个贪字。
只要起了贪心,总归是不会好的。
第五章 思考
曲悠因上次的书包和亲嘴事件,对季鸿又害怕和抵触起来,他有大半年没有去过季鸿家里。
他不敢去。
想到要见到季鸿,他就打心眼里发虚。
想到季鸿的笑,他就总觉得不安。
不过,想不见季鸿,这也是很好办的,只要不去季鸿家,就不会见到。
当然,不去季鸿家,那些记忆里吃过的好吃的,自然也都吃不到了,这对于曲悠来说,是件很怅然的事情。
曲悠总是念叨着季鸿家里的吃的,并不是因为他家对他缺吃少穿了。
那个年代,虽然曲悠家里不富裕,但是,还不至于少他吃的。
只是那个年龄的孩子总是贪吃,吃了饭过不了多久就又饿了,家里却不会给提供零食,于是,小孩子脑子里总是想着吃的,好像除了吃,就没什么更重要的可以想了一样。
不过,虽说曲悠是家里宝贝的男娃娃,但是,其实也宝贝不到哪里去,他家伯伯家里有两个男娃,小爸家里有一个弟弟,所以,他算不得怎么稀奇,家里供他吃穿,供他上学,大人认为就够了,难道谁还会去看看儿童心理学,来关心关心他的心理状况么。
他家姐姐曲赋也是个好姑娘,因为爸爸出外打工去了,妈妈在别人家做保姆,从能够搭着椅子上灶台开始,她就要在家里做饭了,家务一般也是由她干,一个小女娃娃端着盆子去池塘里去洗衣服的时候,随便哪家的婶婶都得夸奖她乖巧懂事。
她当然也是喜爱弟弟的,毕竟,那是自家的弟弟,不是别家的。
但是,小孩子的虚荣心在那里,而且她也到了爱美的年龄,希望有漂亮的衣服,有漂亮的文具用品,这些都是基本要求。
谁会想到要迁就弟弟呢。
曲悠一切总是闷在心里,什么话也不说,没有人知道他的委屈和难过,也不会去想他这么小的小娃娃,能有什么事情需要一直记着来委屈难过的。
但是,曲悠就真的把那个文具盒,那个书包的事情记住了,这事一直在他脑海里,时不时浮出他的脑海,来提醒他很多事情。
曲悠是个天生沉闷而又忧郁的人。
在别的孩子八九岁的时候,不知道他们是否想过天空宇宙的事情,但是,曲悠就想了。
他躺在屋后面的草垛上静静地望着蔚蓝的天,想上面真的有仙女吗,从自然课本上知道是没有的,地球是绕着太阳转的,宇宙没有边界,那么,没有边界的宇宙到底有多大呢,无限大,无限又是个什么样子的……
他为这些迷茫。
他长时间地蹲在泥地旁边,因为他看到那里有蚯蚓在拱土,他想起来蚯蚓拱土是要下雨了,他又看看天色,的确是黑沉沉的,但他没打算离开,一直在那里看着,直到雨点滴下来,滴在身上凉凉的,他仰头望着黑压压的天,雨滴从至高处往下坠,他想,雨是为什么要掉下来的呢,喔,是水蒸气遇冷在高空形成了水滴,然后太重了,就掉下来了,那么,云上面除了水还有别的东西吗?有没有雷公电母呢?
曲悠衣服被雨水给淋湿了,但他还不知道要进屋避雨。
是曲赋发现了他又在雨里面发呆,这才把他拉回家里去了。
有一句话叫慧极必伤,曲悠脑子里总是转着些有的没有别的人不会去想的问题,所以,他身体状况其实并不好。
但他是个闷葫芦,除非被妈妈发现生病了,要他去看病,不然他是不会说的,而且,即使妈妈发现了,他也多想躲开,他怕去诊所里,打针让他害怕。
曲悠是四月的生日,这个,季鸿是知道的。
人间四月天,一年中最明媚而美好的一个月。
至少季鸿是这样认为的。
是他生日的前几天,妈妈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了一大叠旧书,是二十本十万个为什么,季鸿的,他对自己的东西一向爱惜,就像在人前爱惜自己的体面和羽毛一样,所以那书虽是旧书,但除了写了名字和包了书皮外,和新的没什么区别。
妈妈说这是季鸿看了不要的。
他新买了一整套上下五千年和文学名著,所以,这个小孩儿的书他就不要了,在外婆的面前说这个书让肖婶婶带回去。
他外婆也没说什么,就让曲妈妈用个袋子装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