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种尽忠报主的行为,嘉靖帝自然是感念至深的,加严阁老为少师兼太保,并赐灵药若干,令其安心休养。
事实就是,严阁老用他舍身忘己的行为,重新温暖了皇帝的心,使‘围城之变’后有所衰减的圣眷,再一次炙热起来。所以虽然在家里趴倒,但遇到事情,皇帝还是不忘问一问他的意见……看完赵文华的奏章后,嘉靖帝写了张小纸条,附在原奏背后,让人送到相府里来。
按照惯例,严世蕃给老爹朗读赵文华的奏章,严阁老则趴在床上,把玩陛下的小纸条,上面是语焉不详的几个字……按说皇帝的最高指示应该尽量的准确详尽,以免下面不知所云,误了军国大事。
但嘉靖皇帝陛下却反其道而行之,偏要让他的大臣们迷糊,比如说这次的批注,便是‘宪似速,宜如何?’六个字。
待儿子念完了,严嵩便将纸条给他看,虚弱问道:“皇上是不是在问我……胡宗宪能不能当这个总督?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得让文华先点拨一下这个胡宗宪。”言外之意是,看看姓胡的什么态度,如果十分愿意加入他们严党大家庭,便替他说几句好话,不然就给他拆了台。
严世蕃看完御笔,摇头道:“他一时还没戏。‘宪似速’便是说,皇上这是觉着胡宗宪刚升了巡抚,马上又提总督,似乎过快一点。”可能是只有一只眼睛的缘故,对于皇帝云山雾罩的御笔,他都能一看就懂,一答就对,真可谓‘一目了然’。
……
PS:声明,严嵩试药乃是正史所载,绝非恶搞,所以同志们,这下知道嘉靖同志为什么那么喜欢严同志了吧?
第二二四章 李默
“我知道,”严嵩指着纸条道:“但后面三个字,分明是说话虽如此,但具体应该怎么办,还要听我们的意见,所以才问‘宜如何’?”
“非也非也。”严世蕃独眼闪烁道:“这个‘宜’字不是‘适宜’的宜,而是指一个人名字。”
“谁?”
“杨宜。”严世蕃很肯定道:“一定是他。”
“杨宜……”严阁老一时想不起这么一位,还是经过严世蕃提醒,才想起那位因治盗有功,刚刚升为南京户部右侍郎的河南巡抚,不由喃喃道:“杨宜似乎也刚到任不久吧……宪似速,难道宜就不速了么?”
“我问过送信的陈洪。”严世蕃冷笑道:“父亲可知陛下今天下午见了谁?”
“谁?”严嵩的寿眉微微抖动道。
“李默李时言。”严世蕃沉声道。
“什么?这个回来了?”严嵩激动的挺起身子,不慎扯动菊门,痛得他满头大汗。严世蕃赶紧给老爹按摩擦汗,好一阵才缓过劲儿来。
严阁老七老八十,这辈子让他头痛的敌人不少,但基本上都已经被他整死,或者靠死了。不过凡事总有例外,也还有那么小猫三两只仍然健在,其中最像老虎的一位,就是皇帝今天刚见过的李默李时言。
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严阁老如此头痛呢?不妨翻看一下他的履历,他是瓯宁人,正德十八年进士,庶吉士,散馆后任户部主事,进兵部员外郎。调吏部,历验封郎中。当时的天师邵元节贵幸,请封诰,默执不予,弄得邵天师只得怏怏作罢……可见他是个不畏权贵,坚持原则之人。
再往下看……嘉靖十一年为武会试同考官。及宴兵部,默据宾席,欲坐尚书王宪之上。宪劾其不逊,谪宁国同知。可见此人性格有些褊浅,有些目中无人。
得罪了尚书高官,带着不逊的帽子,从中央被贬到地方,很多人都觉着,他的仕途基本上就算完了,捞捞外快等致仕吧。
但继续往下看,你会发现,一个又一个奇迹诞生了,他先用几年时间,屡迁浙江左布政使,入为太常卿,完成了从地方到中央的反攻。在此任上,他第一次显示出神奇的能量,竟然打破历史惯例,让属下教书的博士、教授们,可以参加科道御史的选拔,开创了先河,并被沿用下去。
然后又历任吏部左、右侍郎,后直接晋升为吏部尚书。这又是一个了不得的奇迹,因为吏部掌管百官升迁任免,其权威之中,居于六部之首,是以吏部尚书又有天官之称,甚至与大学士也不分轩轾。所以这个位置,向来不能由本部侍郎直接简拔,以防其拉帮结派,窃主上权威以自专。只有正德初年的焦芳、张彩,依附刘瑾才做到过。
但李默就能打破一个甲子以来,吏部侍郎不升尚书的成例,在嘉靖三十年由皇帝特简为吏部尚书,这简直就是如有神助。当然这个世上没有神,只有贵人,李默的贵人便是他在唯一一次担当武会试同考官时,取中的一个学生,这个学生姓陆名炳字文明,正乃当今皇帝的奶哥哥,锦衣卫的大头头是也。
陆炳对这位老师曲尽弟子之礼,经常为他在皇帝面前说好话。所以虽然李默的度量不大,脾气不好,且与严党的关系很糟糕,在官员任免时,常与严嵩相左,甚至屡次发生冲突,却可以多年安然无事。
后来严嵩好容易找到机会,将其攻倒,哪知这才过了不到一年,竟特旨启用,复任吏部尚书。不用猜,这又是他那位‘贵门生’干的好事。
现在李默卷土重来,一到京城就给了严党一记闷棍,显然在向严嵩宣告——老子又回来了,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陆炳在搞什么鬼名堂?”对于李默这个鬼难缠,严世蕃也十分怵头,不由恼怒道。这家伙一回来就有恃无恐,肯定是得了陆炳的支持,才敢这样做。
严阁老沉吟半晌,轻声问道:“他现在的圣眷如何?”
“皇帝夸了他,还留他吃饭,并赐御书褒以‘忠好’二字,命其入值西苑,允其大内骑马。”严世蕃愤愤道:“我看陆炳是在报复沈炼那件事。”
“不管是为了什么。”严嵩摇头道:“我们现在动不了他,更动不了陆炳。”
“爹。”严世蕃不满道:“就算不能动陆炳,可也不能任李默嚣张跋扈下去?您别忘了,明年可是丙辰年!要外察的!”
严嵩不为所动道:“李默有陆炳撑腰,又是陛下眼前的红人,现在天王老子也动不了他。”说着缓缓闭上眼道:“儿啊,忍忍吧,以他那个性格,早晚会犯错误的,到时候……”
严世蕃只好罢休,先顾眼前道:“这奏章怎么办?外面还在等着回话呢。”
“你自己看着办吧……”严阁老说完便沉沉睡去了。
严世蕃嘟囔一声,只好提笔写道:“臣严世蕃代父执笔,回禀圣上:应将周珫革职,遗缺以杨宜调补。”
奏章递上去,皇帝立刻批准,证明他的看法一点也没错。
北京城的勾心斗角,传到杭州城来尚且需要些时日,至少大军将倭寇撵出浙江,班师回城时,胡宗宪还在做着总督的美梦,对沈默道:‘等你中了进士,我就向陛下要你,回来给我当浙江巡抚。’
沈默笑道:“还是别了吧,人家状元才授六品翰林院修撰,大人直接把下官拔为正四品的大员,恐怕会被人嫉恨死的。”
胡宗宪却不以为意道:“不遭人妒是庸才,再说了,我就是从七品巡按直接拔为四品巡抚的,你现在也是巡按,为什么就不可以呢?”
沈默摆摆手,笑道:“大人是简在帝心的臣工,自然另当别论。”
“难道你不是简在帝心吗?”胡宗宪哈哈笑道。这时候冷风一吹,他那因为夙愿得偿而有点不着调的心,终于冷静下来。也觉着让一个不到二十岁的人出任一省之长,未免有些太不靠谱,便干笑道:“就算巡抚有些困难,但知府总是没问题的。”
沈默心说:‘这还没怎么着呢,就先给我降了两级。’却也知道了这个人可以共患难,不能同富贵,根本别指望他能在关键时刻拉自己一把。
等回到杭州城,他却还不能歇着,派铁柱知会瓦夫人和两个老彭,让他们各派些人手,跟自己去藩库中领取粮饷。
有了总督的批条,再加上凶神恶煞狼土兵虎视眈眈着,司库的官吏既不敢拿乔,也不敢耍手段,乖乖交付了足额的银两,足量的粮草……
下午时分,沈默便带着运送粮草饷银的队伍,缓缓出城而来,先送给瓦夫人,再送给彭荩臣,最后送给彭明辅,每到一处,都是一片响彻云霄的欢呼声,感激的话语更是听都听不完。
到了彭明辅那里时,老彭非要拉着沈默吃茶,但这次端上来既不是茶水,也不是油茶汤——而是一碗蜂蜜水,水中放着四个煮熟剥壳的山鸡蛋,每个蛋上还都插着精美的银质牙签。鸡蛋沾了蜂蜜水,看上去光泽耀眼,十分的诱人。
“这个叫?”老彭又来了。
“圆圆满满。”沈默笑道。他知道这是土家族四道茶里的最高茶礼,是专门迎奉长辈等尊贵客人的最高礼节,彭明辅给自己吃这道茶,其暗示不言而喻。
他一口气把四个鸡蛋连带茶汤都吃掉,然后从怀里摸出一个金锞子,搁在空茶碗里……这不是给茶钱的意思,而是在接受对方的恭敬后,回敬以美满富足的意思。
看到沈默的表示,彭明辅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也去了,他高声道:“开宴庆祝喽!”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他和彭荩臣,左右夹住沈默,把他拉进大帐之中。
这次却不吃茶了,而是传统的土家盛宴,除了扣猪肉,有扣蒸肉、扣肉糕、扣圆子、扣猪舌头、耳朵等八样扣菜外,还有一道炒菜和数道汤菜。
炒菜是用十余种菜混合在一起,用超大盘子盛放,虽只有一道,却堪比七八道寻常菜肴的量,故曰头子菜。汤菜则大多为各类火锅,什么猪肉锅,羊肉锅、鸡肉锅、鸭肉锅、鱼肉锅等肉食锅。一种肉食为一个‘头’,‘头’越多说明荤菜越多,宴席档次越高。
而这一桌宴席,足足有十六头,就这样,彭明辅还一直念叨:‘招待不周’呢。
沈默本想今天就去接阿蛮的,但看这架势肯定是一醉方休了,只好作罢。
……
PS:和尚窃以为,整个嘉靖年间,就属丙辰年,也就是嘉靖三十五年最精彩,所以要浓墨重彩的写,所以作为引爆那一年的李时言多做了一点介绍……嗯,基本上我多介绍的,就一定是有重要戏份的,而不看他是多大干部,比如说周珫同学……龙套。
第二二五章 小书童勇施美男计
土家人喝高粱酒,味道醇厚,也相当烈。彭家四位头人的热情,更是比烈酒还要热烈,拿出打仗的架势劝酒,唯恐招待不周。
而作为唯一贵宾的沈拙言,平素就不善饮,这回更是无力招架,勉励支撑了三五回合,便啪嗒一声躺在地毯上,呼呼大睡过去。
等他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喝一碗热乎乎的酸辣汤,感到稍微不那么难受,便坚决婉拒了彭明辅留饭,告辞回城去了。
他本想立刻去接阿蛮,但一闻身上的刺鼻酒气,觉着还是先回驿馆洗刷洗刷的好,就直接拨马往武林门内的杭州官驿去了。
对于这位极为年轻的大人,驿丞自然是印象深刻,一见他进来便忙不迭的请安,笑着将他引到院子里。
杭州是浙江首府,又是大运河的南端起点,来省里办事,或者南来北往,路过歇脚的官员特别多,所以杭州城的驿馆也就特别的大,前后五进深的大院子里,仅小跨院就有二十多个,就这样还会有不少官员,因为没地方住,而不得不掏钱去住旅店。
但现在还没出正月,正是一年四季最冷清的时候,偌大的驿馆没有住满三成客人,可以任凭挑选。为了能静下心来看书,当初下榻时,沈默便选了个最僻静的小院。
他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往东北角的院子走去,一路上听那驿丞絮叨道:“后院有马棚,每天送两次草料,两天送一次豆饼,不过咱们这人手不够,喂马就得自理了。”“驿馆每天管三顿饭菜,两素一荤,米饭管够,大人的随从都可以去吃。如果您吃不惯的话,咱们也可以帮您叫餐,从楼外楼到醉仙楼,只要知会一声,保准按点送到。”
沈默向来不管这些柴米油盐,他的起居饮食都由沈安打理,便笑着打断他道:“本馆的书童已经先期入住了,他应该知道这些。”
那驿丞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的笑容,赶紧敛去道:“是是,小的怎么把这茬给忘了?”看到不远处院门虚掩,他便笑道:“那小的就告退,不打扰大人休息了。”
沈默心里嘀咕道:‘这家伙搞什么名堂?’便点点头,放他离开,却见那驿丞一边往回走还一边回头,仿佛等着看戏一般。
沈默等人越发好奇起来,便放缓了脚步,悄悄走到院外,慢慢打开门,轻轻进去里面,就听到西厢房里有细若管箫之韵……再看看头上的太阳,才是下午十分,众人不得不佩服,色安就是色安啊。
便有那促狭之人,蹑手蹑脚走到窗前,食指蘸了唾沫,轻轻点破窗纸,向内一看,便见两具白花花的身子,正大汗淋漓的绞缠在床上。
这一看就拔不下眼来,其他人等得着急,便有样学样,把那一溜窗户舔破十八个洞,摆出各种姿势观看起来。
沈默其实也想看的,但他的身份不允许,所以表情十分郁卒,边上的铁柱却以为是窗前挤满了,大人没地看了,便低骂一声道:“光顾着自己过瘾了,却把大人摆在哪里?”
这一句喊出去,外面的卫士们倒不觉着怎地,可对里面忘情敦伦的二位来说,却不啻于晴天霹雳,一下子颤抖着抱在一起。那女的鹌鹑般得缩在沈安怀里,沈安则惶恐的往外看去,便见着十几只贼溜溜的眼睛,正不怀好意的望着自己,羞得他雪白的身子登时变成了煮熟的虾子,赶紧扯锦被将两人裹上,哀求道:“祖宗们,行行好,别看了吧。”外面便是一片淫荡的笑声,然后却戛然而止,显然是被大人制止了。
沈安便让那女子安心在屋里等着,自己则赶紧穿上衣服,屁滚尿流的出了门,见众人还在窥视,破口大骂道:“那是我媳妇,你们不怕长针眼?”
众人哄笑道:“我们出门前,你还说媳妇在丈母娘的肚子里,怎么这才五六日天的功夫,你就已经洞房了呢?”臊得沈安满脸通红道:“上馆子都是先吃饭后会账,俺们也是!”惹得众人笑跌在地上。
沈安只好陪笑道:“诸位哥哥放过了小弟,回头请你们吃酒。”
“早就等这句了。”众人便不再往里张望,各自散去了。
沈安这才深吸口气,进去正屋里,便见铁柱正在伺候大人洗脸,赶紧过去帮忙,却被铁柱一脚踢开道:“做了丑事洗干净了么?”
沈安一下蔫成个茄子,就势跪在地上,呜呜哭道:“少爷,我真就是这一会,你就饶我这一回吧……”他知道自家少爷是个什么人物,除了耍可怜之外,别无对策。
沈默用洁白的毛巾擦擦脸,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道:“这响晴薄日的,您老这是一直没起呢?还是刚刚歇息呢?”
沈安苦着脸道:“刚开始……本来就想说会话,结果,结果,就情不自禁了。”
沈默淡淡道:“我也不怪你白日宣淫,但这次必须得罚你,知道为什么吗?”铁柱心说:‘肯定是因为在那驿丞面前出了洋相,大人这么好面子的人……’
“因为我没按时起床……”沈安的大脑构造确实与众不同。
“靠!”沈默忍不住骂一声道:“我管你睡到棺材里?”说着把毛巾往沈安脸上一扔,怒骂道:“我留你在城里,是让你照顾好小阿蛮,不是让你大白天搂着娘们儿睡觉的!”
沈安登时叫起了撞天屈道:“少爷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