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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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第1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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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兑高兴的出去,剩下几位刚想跟出去,又听到一阵锣响,不由伫足下来,紧张的快要晕倒过去了。
  就听又有一嗓子高声道:“快请孙老爷出来,恭喜高中了。”
  “哪个孙老爷?”孙家兄弟齐声问道,说完对视一眼,都有些不好意思,便联袂出去。
  走到门口,便见门口已经堆满了人,下人们簇拥着两群报子进来,前面一个报子手中高举着一个竖匾,上书:‘捷报会稽老爷吴讳兑,高中浙江乡试第九名亚元,京报连登黄甲’。再看后一个上,则写着‘捷报余姚老爷孙讳铤,高中浙江乡试第五名亚元。京报连登黄甲’!
  孙鑨使劲拍一下兄弟的后背,真心高兴道::“好样的!位列五魁啊!”
  孙铤乐得嘿嘿直笑,却也没忘了安慰他道:“看来大哥至少是前四了。”
  孙鑨却笑不出来,因为沈默、诸大绶和陶虞臣都比他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除非他们四个大四喜,他才有可能取中。
  大四喜,有可能吗?
  第二五四章 三甲
  在给考生报喜的同时,省里也会派出快马加鞭,向中举考生家里报喜。只是这样总要晚上几日,让考生家里也是心急火燎,寝食不安。
  绍兴文脉昌盛,近些年更是每科都有许多高中。是以每到此时,最大的话题便是,今次又有几多高中,最高名次是什么……但更激烈的话题,永远是会稽中得多,还是山阴中得多?以及最高名次会出现在哪个县。
  山阴与会稽,就像两兄弟,对外时说我们是一家子,可关起门来便较劲,都想把对方压在身下。平素里还想找碴斗一斗呢,更别提这种三年一度的抡才大典了——对于这个年代的人来说,读书是最光荣的行业,当官便意味着最尊贵的地位。而在乡试中举,完成从‘相公’到‘老爷’的嬗变,便是完成了由民到官的飞跃、在当时人看来,世间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是以这种竞争,受到了两县从县尊到百姓的高度重视。对于输了的一方来说,除非来年会试里大翻盘,否则保管三年抬不起头来。
  所以也就不难理解,绍兴城里最近的亢奋是为哪般了……无论深宅大院,街头巷尾,还是茶馆酒楼,妓院赌坊,只要开口聊天,最多三句便保准转到这桩事上去。
  赌场里自然不会放弃这大好的赚钱机会,纷纷开出了相应的赔数,诸如中举的总人数、最高名次是什么之类应有尽有,但更受欢迎的,还是预测两县之间的胜负——看哪个县中的多,以及哪个县的名次最高。
  不过两个盘口之间,受欢迎程度也有高下之分,其中谁能得到最高名次,便成了焦点中的焦点。山阴人民认为,诸大绶乃是状元之才,又有应考经验,此次夺魁应在情理之中;但会稽人民却不同意,他们说俺们沈默是小三元,自打出道以来,不管大考小考,都是见谁灭谁,从来不拿第二。别看你们诸大绶很牛,碰上我们沈默,也只有俯首称臣的份儿。
  这个盘口一经推出,便火爆到了天上去。除了惯常的赌客外,平素不好这口的人们也加入进来、凑个热闹,再不讳言个‘赌’字了,仿佛因为跟科举沾了边,也变成桩雅事一般。
  押在两人身上的赌注也蹭蹭蹭的连破纪录……按照人们的猜测,两县人数、财力差不多,赌两边输赢的,应该一半一半才是。
  但等到报喜前一天晚上,赌场停止接受下注,公布数字时,却令人大吃一惊,因为买沈默赢得银子,足足比买诸大绶多一倍还要多。
  不会是耍我们吧?面对公众的质疑,便有赌场的资深人士出来释疑,他们认为三方面原因造成这种现象,其一,沈默名声太大,更加广为人知;其二,与沈默的不败战绩比起来,诸大绶头次乡试实力,无疑会让人看低一些;其三,许多深宅大院的小姐夫人们,都掏钱请人代买,对于这些夫人小姐来说,还是英俊潇洒且单身的沈拙言更有魅力。
  两县官府也没闲着,组织人力扎彩棚、备炮仗,只等到时候大肆庆贺。下面热情如此高涨,唐知府也不能不表示一下,他允诺但凡每中一举,府里便拨一百两银子,给建一座水陆牌坊。并在二位知县几次三番的游说下,同意亲笔提写铭文。
  这下就不得了了,要知道唐知府乃是天下闻名的大文豪,他的字可是千金都难求,现在给亲笔题写,无异使那些本就荣耀非常的牌坊,立时身价倍增。两县县令自然暗暗较劲,要看谁能得着更多。
  这决定引起了其它县里的不满,几个知县得知消息后,联袂到府衙鸣不平,唐知府不得已,只好答应也给几个县发钱题词,这才平息了众县的怨气。只是苦了他老人家自个——绍兴府中举人数向来不少,估计最少也得两三千两银子。府里哪有那么多闲钱发放?说不得他还得自掏腰包才行。
  不过对于知府大人来说,就是掏光了,他也愿意的。反倒是若不用他破费,那才会大大的不高兴呢。
  随着报喜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城里的热烈气氛到达了顶点,每天都有大批闲散无事之人,堆在北城门楼一带,想要最先见着报喜的队伍,也好跟去蹭吃蹭喝、讨些彩头不是。
  实际上,最先得到消息的还是官府,九月初二这天,两县县令得到消息,报喜队伍已经到萧山了,翌日便会次第入城报喜。两位县令连忙通知本县有可能中举的人家,请他们做好接喜报的准备。
  作为此次夺魁的头号大热门,沈家自然被重点通知,春花和已经回来的沈安说,咱们准备一下吧。却都被沈贺黑着脸喝止道:“还没准信就准备,不怕丧门着吗?”话说他老人家从八月初一开始斋戒,到现在整整一个月,最近几天更是吃不下饭,且情绪焦躁易怒,人都明显瘦了。
  “那换上身新衣服总可以吧?”
  “懂什么懂?这身衣服是你们少爷中秀才时我穿的,真正的吉服!”沈贺的迷信已经到了极点,甚至连沈安想出门看看都不许。
  到了初三这天,从上午开始,外面鞭炮声就从来没断过,一直敲锣打鼓,不时有欢庆的人群从街前走过。沈安和春花攀在梯子上,已经数过了五队,看着人家跟过年似的,沈安终于按捺不住道:“我得出去看看,这都过午了,紧张死人了。”
  “可是……老爷不让出去。”春花担忧的看看紧闭的西厢房门。
  “管不了那么多了,”沈安道:“反正把喜报接回来,多大的罪过也就折了。”便翻墙出去,跑到街口雇辆车,到了人山人海的北门外。
  下车一看,嘿呦,人这个多哎,里九层外九层的堆在道两旁,比肩接踵,挥汗如雨,一个个还那么兴奋,仿佛自己中举一般。沈安敢说,城隍大集都没这么热闹。
  他想挤到道边去,却被人一次次推出来,气得他大喊道:“我是来给我们少爷接喜报的。”便有数不清的面孔,一起对他道:“我们也是。”彻底把沈安给震住了。
  放弃挤进去的打算,他只好跑到远处城墙上,终于找到个地方,居高临下往下看,问身边人道:“劳驾,这都到了多少喜报了?”
  “十九个。”那人与有荣焉道:“快赶上前两届的总和了。”
  “这才哪到哪?听报喜的人说,老鼠拉风箱,大头在后头呢。”边上有人骄傲道:“看吧,又来了一队。”
  沈安顺着那人所指,朝北边望去,果然见一队打着牌子的骑手,从官道上奔腾而来,转眼到了近前,便一齐高喊道:“恭喜山阴徐老爷讳渭,高中第十六名亚元。京报连登黄甲!”
  众人一阵高声欢呼,都道:‘徐老爷终于转运了。’徐渭的名声极高,却一直达不到应有的成绩,大家都很替他难过,此次终于高中,自然值得大肆庆祝一番了,只是苦了后面第十二名的喜报,直接笼罩在了徐渭的阴影下,连名字都被没记住。
  大概过了一刻钟,又有第九名的喜报来了,却是会稽的吴兑,人们欢庆片刻,便将目光投注于城头,只见那绍兴二字的匾额左侧,竟然各挂了十一个绣球,即是说,两县目前为止,各有十一位中举,暂时打了个平手。
  空气紧张极了,仿佛经过漫长的等待,才有下一支报喜的队伍过来,只听报子们齐声高喊道:“恭喜会稽陶老爷讳大临,高中第三名亚元。京报连登黄甲!”
  这一声引爆了众人的欢呼,我们绍兴有名列三鼎甲的了!便在会稽这边再加一个红绣球。
  山阴那边的沮丧没有维持多久,又有更大规模的报而来,只听报子们齐声高喊道:“恭喜山阴诸老爷讳大绶,高中第二名亚元。京报连登黄甲!”
  山阴那边爆发出欢呼声,也加一个绣球。但大家不再在乎胜负,因为如果第一名不是绍兴城的,那就打平不伤和气。如果第一名是绍兴城里的,那绍兴城便包揽了前三名,这份荣耀足以让所有人都忘记胜负,荣幸之至!
  等待的时间太熬人。人们再也耐不住躁动,离开城门,迎着报喜队伍来的方向走过去,无论有没有,给个痛快吧!
  此时已是傍晚,金光万道,红霞满天,只见那远处的官道上,来了一大队骑士,人数却比之前要多得多,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们手中的牌匾也镶了金边。
  人们便激动的高声问道:“是谁?是谁?”
  那边也高声回应道:“恭喜会稽沈老爷讳默,高中浙江乡试第一名解元,京报连登黄甲!”
  第二五五章 欢宴不夜天
  乖乖不得了,小三元又中一元,成了大四喜。
  欢庆的人流便簇拥着报喜的队伍,一路鸣锣打鼓,要绕城一周,先报与全城百姓知道,然后才去新鲜出炉的解元郎家中。
  沈安好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跑回家里报信。听着少爷中了解元,那他这个书童不就是……解元书童了么?真真是与有荣焉啊!他这个激动呀,一路上不知道超过多少车马,终于最先跑回家里。
  一进去便声嘶力竭道:“中、中、中……了。”
  沈贺反锁着房门,端坐在书桌旁,面前摆着厚厚的两摞文书。从早晨起来,他便一直保持这个姿势,一动都不动。但这只是表象,事实上他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杂乱无章,还伴随着强烈的耳鸣,过往的一幕幕,就像走马灯一样,在他的眼前闪现……
  无论是他连试不中,家徒四壁,还是后来父子俩的生离死别,寄人篱下,还是为了生活,他卖字为生,当街被打,落魄仿佛就在昨天,灰暗却已经远离。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从那次生离死别之后,悄然改变的……沈贺无法想象,如果当初不是殷小姐正好在济仁堂中,他的宝贝儿子还能不能还魂了。但他深知,如果没有儿子,自己肯定已经崩溃、沦落、彻底的完蛋了。哪还能有现在这种体面,有今天这份荣光?
  所以沈贺的心中,充满了对自己当初抉择的庆幸,对殷小姐当初无私相助的感激,对儿子所作所为的自豪,以及对今天结果的忐忑……起初他还是很有把握的,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依然音讯全无。虽然他告诉自己,名次越高就越晚得报,但依然不能不让他越来越紧张。
  他很想洒脱点,说:‘反正咱家已经衣食无忧。就算考不中,也无所谓了!’可终究还是在这尘世里打滚的俗人,根本没有这份洒脱……
  就在万分纠结之时,终于听到外面沈安的一声狼嚎,沈贺揪成纸团样的心肝,终于熨平下来,他想要开口问问,儿子考了第几,胸口却仿佛被一团棉花塞住,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泪水倒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不停的流下来。
  沈贺赶紧歪过头去,以免泪水滴到眼前那摞厚厚的文书上。那里是沈默从注册童生开始,到历次参加考试的凭证。还有县案首、府案首、院案首、科试卷首的证明文书,记录了儿子一路走来,始终如一的出类拔萃。
  沈贺擦擦泪,用红绫把这摞文书仔细包好,放在个梨花木的箱子里。
  至于另一摞文书,则是他自己从注册童生开始,历次参加考试的凭证,虽然也是厚厚一摞,但与儿子相比,简直是判若云泥。
  沈贺轻轻摩挲着最上面的一张纸片。他也是考过三次乡试的,这次便是嘉靖二十八年的考牌存根。一想到自己那‘几度辛苦磨成鬼、可怜白首为功名’的悲惨经历,沈贺的老泪就更止不住了。
  流着泪的沈老爷,自然不会回应外面沈安的狼嚎。
  春花连忙扶住累成一汪春水的沈安哥,小声道:“老爷可能睡着了,敲门也不应声,推也推不开。”
  沈安焦急道:“那怎么办呀,人都快来了!”
  “不会出什么危险了吧?”春花对老爷还是很关心的。
  两人正在焦急的说着,便见县里的马典史,手里拿着个烫金的拜帖,飞跑了进来道:“县老爷来贺沈老爷公子高中解元了。”说毕,轿子已是到了门口。
  春花连忙躲到后院不敢出来,沈安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去,只见新任的许知县,头戴乌纱帽,身穿葵花色圆领,金带、皂靴,在县丞、主簿的簇拥下,一身公服走进来。
  沈安忙不迭磕头,解释道:“我家老爷在屋里更衣,马上就出来迎接县尊大人。”外面这么大动静,他约莫着沈贺肯定不会无动于衷了。
  县令大人比原先那李县令年纪还大,因是个举人出身,熬了许多年才出头,早就磨得一团和气,更何况又是对着解元家,自然是和蔼无比,连声道:“这么大喜事,沈老爷定然是要收拾情怀的,咱们先等着就是。”
  面对着和蔼的县太爷,沈安颇有些手足无措,好在这时,另一位沈老爷,沈京他爹来了。许知县一见到致仕的进士老爷,忙不迭要行大礼,却被沈老爷赶紧扶住,呵呵笑道:“县尊切莫如此,咱们还是平辈相交吧。”便吩咐带来的人开始忙活,请许县令到堂屋内,分宾主坐下。许县令道:“待会儿有上千人过来,若是府中招待不下,可以移至县衙,不必客气。”
  沈老爷却自信笑道:“大人只管安坐,没有问题。”经过去岁迎接钦差的一番折腾,他家的下人也算是经验丰富,不用操心了。
  沈贺也听到动静,赶紧擦干眼泪,收拾情怀,待要把自己的文书也搁进那黄梨木箱里,心下却又觉着不配。踌躇片刻,转念一想道:‘他就是考中了状元,也是我生的,我不配谁配?’这才释然,将文书搁进箱子里,一并锁好,将钥匙贴身收了,这才整整衣冠,从容迈步出来。
  沈安一直瞅着呢,一见厢房的门开了,便叫道:“我家老爷出来了。”
  里面的许知县迎出来,朝沈贺深深一礼,沈贺乃是八品小官,虽然在府里平素里做事,但见了县令大人依旧是要下跪的,现在见徐知县朝自己行大礼,吓得他赶紧要跪,却听那知县道:“恭喜沈世兄,贵公子高中头名解元,本县与有荣焉。”
  听到这话,沈贺本已经蜷曲的膝弯,竟神奇的直了起来,脑子嗡得一声,心里欢喜的炸开了花,咧嘴嘿嘿笑道:“竟是解元?竟是解元!”沈安见老爷失态,赶紧偷偷戳他。好半天沈贺才回过神来,气度威严的训斥他道:“体统,注意体统!”
  这才给许县令还礼,却变跪拜为作揖,声音也没了惶恐道:“大人切莫多礼,快起屋里坐。”
  “沈世兄请。”双方推让半天,最后还是携手进屋,分主宾落座,沈贺又像大兄行礼道:“原来大哥也在。”
  沈老爷呵呵笑道:“你生得好儿子,给咱们沈家争光了。”沈贺忙谦虚几句。
  沈安上茶,轻啜一口搁下茶盏,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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