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吗?”
“是的,”沈默感激笑笑道:“帮我把这事儿跟我爹讲一下,我实在张不开这个口。”
“你这就走吗?”
“先去趟殷家,”沈默轻声道:“若是不声不响走了,万一耽搁了婚期,那就实在是太失礼了。”拍拍吴兑的肩膀,不负责任道:“希望我回来时,你已经把我爹安抚好了。”
吴兑翻翻白眼道:“我会对得起解元郎这份信任的。”
快马加鞭到了殷家,沈默见到了殷老爷,殷老爷多会装的一个人啊,不管心里多闹性,面上都笑呵呵道:“不着急,大事为重嘛。至于结婚那是小事,晚几天也无所谓的。”
沈默虽然听着这话有些情绪,但殷老爷能痛快放心才是他最想要的,便假装糊涂,含混过去,说出了此行的真正目的道:“我能不能见一见若菡?”
“她已经你的人了!”殷老爷提高声调道:“想见就见,我管不着!”
沈默心说‘您这是吃炸药了吗?’但自知理亏,只好赔几句,便在前院丫鬟的带领下,往后院绣楼而去。上楼见到穿一身大红嫁衣的殷小姐,不由有些错愕道:“现在就穿上了?”
殷小姐羞得脸比嫁衣还红,边上的画屏推他一把道:“还不快下去!”
沈默这才意识到,未婚妻在试穿嫁衣,不由讪讪道:“我在楼下等你。”便蹬蹬蹬下了楼。
过了好一会儿,殷小姐才下了楼,本想好生教训他一顿,但见沈默脸上写满了焦急,话到嘴边便转成为:“发生什么事了?”
“出大事了,胡巡抚让我立刻回杭州,今天就出发……”沈默满脸歉疚道:“具体要待多长时间,我还不知道,只怕万一……所以来告诉你一声。”
殷小姐先是一愣,过一会才恢复平静道:“没事,不急在一时,什么时候忙完了什么时候回来办吧。”
“谢谢,”沈默叹口气道:“让你受委屈了。”
殷小姐微微摇头,轻声道:“其实最难的是你,两个老爹都要安抚,还得马上赶路。”便让厨房赶紧给沈默准备路上吃的点心。沈默摆摆手道:“不必了,巡抚衙门的人等着我呢,早去才能早回。”说着向她逼近两步,压低声音道:“我会每天想你的。”
殷小姐本来有些提不起精神的小脸上,登时便春暖花开,她轻声道:“我也是。”
“那我走了。”这么多丫鬟守着,也没法干点什么,沈默只能用眼神表达自己的不舍。
殷小姐也秋波宛转,却是示意他往她的身后看,这种情人间的暗号,也只有沈默能破译,他依照指示看一眼,终于注意到早站在那里的画屏,赶紧不好意思道:“我这边一着急,就漏人了。”说着朝画屏呲牙笑笑道:“好好照顾你家小姐。”便急匆匆的告辞离去。
回到家里,倒是老爹把他和胡宗宪狠骂一顿,捎带着连吴兑也不是人了。沈默好一个安抚加保证,这才让老爹消了气。事实上,殷老爷也不想让他抗命,只不过心里不痛快,需要骂骂他发泄一下罢了。
待把老爹安抚住了,沈默便跟着巡抚衙门的亲兵,日夜兼程往杭州赶去。
第二六九章 天下奇闻
抵达杭州时,正是中午时分。
一进城沈默便感到气氛有些不对劲,只见大街上来往的百姓,脸上竟没了往日的骄傲,仿佛遭受了极重的打击一般,不时还见到有人群汇集在路边,似乎在情绪激动的讨伐着什么。
沈默在最近的人群处勒住马缰,居高临下听中间那个士子慷慨陈词道:“仅仅百十号倭寇,便在我大明朝的腹地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一直打到南京城下!我大明朝十几万重兵竟然束手无策,屡战屡败,被杀伤人数达四五千人之多!至今仍未将其歼灭!这样无能的军队不要说跟国初相比,就是孱弱不堪的宋朝军队也比它强一万倍!”
人们的怒火被煽动起来,大明国民的自尊受到严重的侮辱,青筋在额头暴起,脏话喷涌而出,但没有骂倭寇如何如何的,所有的矛头都指向荒唐之极的大明东南军队,以及这支军队的领导者——提督赵文华,总督杨宜,浙江巡抚胡宗宪和苏松巡抚曹邦辅等人。
听明白事情的大概之后,沈默完全难以置信,他虽是文人,但对东南的军情倭情十分了解。他知道卫所军队乃是一群完全不堪重用的废柴,但对于‘一百多倭寇干掉四千多官兵、还险些攻进南京城’这种耸人听闻的故事,却绝对不会相信。
因为就是四千手无寸铁的农民,也足以把一百个俞大猷、何心隐那样的高手,打得妈妈都不认识了……除非,那一百倭寇是集体穿越来的小鬼子,人手一挺歪把子机枪!
沈默正在考虑要不要提醒胡宗宪,处理一下这些散布谣言之人时,便见街口处一阵喧腾,杭州府的官兵出现了。一看到凶神恶煞的官兵,人群便四散开去。
在先一步抵达的便衣巡捕的指引下,官兵们将一个又一个活跃分子捉了起来。沈默便见方才在自己附近慷慨陈词的士子,偷偷混进人群里想溜,却被捕快从背后掼在地上,二话不说先捶上两拳,然后五花大绑了。
沈默便悄悄离开了人仰马翻,鸡飞狗跳的大街上。
巡抚衙门外的大坪整整四亩见方,寓意朝廷统领四方。正中高矗着一杆三丈长的带斗旗杆,遥对着大门和石阶两边那两只巨大的石狮,以空阔见威严。
此时没有一丝风,那杆斗上的大旗无精打采的低垂着,纹丝不动。天色尚早,巡抚衙门的朱红大门却紧闭着,大门石狮两旁的八字墙上,贴着‘中丞出巡’的告示,似乎是在对此做解释。
更令沈默惊奇的是,大门外的登闻鼓也不翼而飞了,只留下一个空空的鼓架,让人不禁要问,巡抚衙门搬家了么?
当然是不可能。沈默收回胡思乱想,对那要去叫门的百户道:“我们从后门进去。”便拨转马头,往拐角处行去,一行人只好紧紧跟上。
从后面叫开门进了院中,沈默便见到了迎出来的文徵明,文老才子一脸凝重的朝他点点头,两人便携手往前院走去。
沈默轻声问道:“不知巡抚大人找我何事?”
文徵明面色忧虑道:“这下麻烦大了。”
沈默道:“我在外面听了些传闻……”
“虽不中,亦不远矣。”文徵明叹息道:“我大明遭受此等奇耻大辱,陛下肯定会雷霆震怒的。”身为巡抚衙门的幕僚,他自然站在胡宗宪的立场上说话。
看着花厅在望,沈默皱眉道:“都有谁在里面?”
“赵侍郎、胡中丞、按察使侯大人,还是周知府。”文徵明叹口气道:“胡中丞请大人偏厅稍坐,等打发了那些人再与您说话。”
沈默点点头,文徵明便领他去花厅边上的耳房,挑开门帘,无声做出个请的姿势。
花厅中,赵文华高踞主座,其余众官员按尊卑分列左右就座。沈默进去耳房时,这里的会议已经临近尾声了,便听杭州知府周培德疲惫而忧虑道:“督公,以下官愚见,这件事瞒是肯定瞒不住的,咱们还是尽快如实上报吧。”
赵文华不耐烦道:“那些倭寇把江浙重镇基本转了一圈,我还不知道瞒不住?”顿一顿又道:“这件事肯定是要震动天颜的,到时候钦差下来,你们可都给我看好嘴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用我教吧?”
众人赶紧摇头道:“不用大人费神,我等晓得。”
“晓得就好。”赵文华沉声道:“你们也不用太担心,只要你们不捅娄子,一切都有我在,有我父亲在。”说着包含威胁道:“若是说胡说八道,传出什么风声去,老子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众官员赶紧保证,一定同舟共济,共度难关。
赵文华这才稍稍放心,又问道:“那些煽动民心的奸人抓起来没有?”
周培德和浙江提刑按察使侯丕正道:“按察司、杭州府的兵丁衙役全部出动,应该已经捉拿归案了。”
“你们俩赶快去审,”赵文华下令道:“不管用什么法子,给我把唯恐天下不乱的主谋揪出来,妈了个巴子的,这种时候谁给老子添乱,老子就让他全家去死!”
一直沉默不语的胡宗宪这时出声道:“就算审出来,也不要乱抓人,一切以弹压形势为重,千万不能再出什么乱子了。”
“照中丞的意思办吧。”赵文华说完也起身道:“我也回去了,得赶紧给小阁老写信,请他拿个主意。”
胡宗宪便将赵文华送出去,走到门口时,赵侍郎不无深意的对他道:“这件事可大可小,梅林兄可要多担待啊。”
胡宗宪愣了,赵文华赶紧笑着补充道:“放心,只要有我在一天,兄弟你就不会吃亏的。”
胡宗宪这才点头道:“督公放心吧,下官知道分寸。”
“很好,你办事我放心,”赵文华如释重负道:“最近换季,我浑身关节痛得很,梅林公可知何处有温泉,可以让我稍解疼痛啊?”
‘又想置身事外!’胡宗宪暗骂一声,面上却很热情道:“宁海县的南溪温泉很不错,戚继光在那里练兵,所以也很安全。”
“你说的保准错不了,”赵文华大喜过望道:“就去南溪了,等身子好些就回来,”末了还假惺惺道:“这段时间便请梅林公多担待些,我会很快回来的。”
胡宗宪恭声道:“大人身体要紧,还是多泡泡吧。”
送走了赵文华,胡宗宪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了耳房之中,沈默起身相迎,他摆摆手,便紧挨着沈默坐下来,从袖里掏出个折页递给沈默,自己则垂首闭目不语,在恢复精神一般。
沈默只见那折页上写着‘军情’二字,展开一看,原来是此次事件的始末:“九月初一,倭寇二百余人登陆海盐,突犯北新关,家居御史钱鲸不及躲避,全家被杀。浙江巡抚胡宗宪闻讯率军前去清剿,然此股倭寇已向内地逃窜,宗宪率军追击,经数次激战,至严州淳安县时,倭寇只剩半数,然此后再无其踪迹。”
“后才知其已越界南直隶,流劫徽、宁、太平,芜湖县丞陈一道父子战死,士兵折损百人;江宁镇指挥朱襄战死,士兵死亡三百多人。最后出现在南京城下,佯作攻击外郭的大安德门后,便向秣陵关退去。又游行到溧阳、宜兴,杀伤数百驻军,最后抵达浒墅关,被应天巡抚曹邦辅率兵击溃。”
看完了,就听胡宗宪轻声道:“根据最新的消息,俞大猷率军追至杨林桥,已经将剩下的倭寇全部歼灭了。”
沈默默然。只听胡宗宪幽幽道:“你肯定要问,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南直隶加浙江共计十几万大军,却被百十个倭寇搅得人仰马翻,耗时四十天,死伤上千人不说,还让人家摸到陪都城下,大大羞辱了大明天子一把,你的手下都是一群猪吗?”
沈默微微摇头道:“凡事必有起因,我是知道的……倭寇没有那么强,我们的军队也没有那么弱,但我很想知道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
胡宗宪点点头,缓缓道:“这正是我要对你讲的……你知道我追击了这些倭寇七八天的时间,如果当时你在场,就会知道今天的结果并不稀奇了。”说着便回忆道:“那批倭寇狡猾善战,组织极为严密。其中大部分是手持倭刀的浪人,这些人武艺极其高强,实战经验极其丰富,乃是之前所未见。但另外以小部分更最可怕,这些倭人身形瘦小,黑衣蒙面,尤其擅长潜踪奔行,刺探暗杀,无时无刻不在暗中窥视着我的军队。正因为有这种人存在,这股倭寇才总能够占到先机,远离我们大军的围剿。”
第二七零章 皇帝不糊涂
“而且其中还一定有换装成真倭的汉奸存在,因为这股倭寇对地形极为熟悉,就像自幼生长于斯一样。”胡宗宪沉声道:“三方面因素加起来,造就了这股神出鬼没,战力强横的倭寇。”
“反观我大明精锐尽在沿海,内陆府县的驻军大都是腐朽不堪的卫所军队,以及一些民兵团练,肯定不是这些倭寇的对手。”胡宗宪面色铁青道:“我自然知道一旦放任这股倭寇深入腹地,便会带来一场大祸,便组织了数府兵力,布下天罗地网,力求将其留在浙江。”
“为什么没拦住呢?”沈默也皱眉问道:“就算全是忍者神龟,也没可能逃掉吧?”
“忍者神龟?”胡宗宪奇怪道:“那是什么东西?”
“一种荣誉称号,只授予最厉害的倭寇。”沈默随口道。
胡宗宪双手一摊,满是无奈道:“但几次合围,他们都从包围圈的缝隙中逃出去了。”说着狠狠的一锤大腿道:“要说没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我胡宗宪这把年纪就活到狗身上了!”
沈默终于动容道:“这么说,这次入寇是有预谋的?”
“肯定是!”胡宗宪斩钉截铁道:“告诉你一件咄咄怪事,这股倭寇不掠财、不奸淫、不杀平民,几乎只针对官军进行战斗,让人无法理解其动机。”
沈默微微闭目道:“这些人的使命,应该就是出现在南京城下。”南京是大明朝的南方首都,太祖皇帝的陵寝所在,整个东南的政治中心,其重要程度仅次于北京,自成祖靖难至今,一百五十年来从未遭到任何攻击。
现在却在十几万大军的拱卫下,遭到了倭寇的攻击,尽管只是象征性的,但其象征意义,也足以将一场捉迷藏似的游击战争,升级为一起严重的政治事件!
“是的,”胡宗宪缓缓点头道:“那确实是他们的目的,但这样做的动机是什么?背后主使又是谁呢?”
“动机么,无非就是让幕后黑手的敌人倒霉。”沈默双手一摊道:“但背后主使是谁,我就没处去猜了。”
胡宗宪有些失望,但也知道沈默一向嘴巴严实,从来不说没有把握的话,便转而轻声道:“这次请拙言老弟过来,是想求你帮老哥我一把。”
沈默心里是直翻白眼啊,这简直是张经那会的翻版啊,不用问,肯定是想让自己上折帮他分解,便抬手道:“中丞大人客气了,我是知道分寸的,定然以维护前线将士为己任……但是我人微言轻,说了也没大有用。”
“拙言切不可妄自菲薄,你的话是有大用的!”胡宗宪呵呵笑道:“还不知道吧,陛下已经将你年前呈上的报告,刊印成册,还御笔题名‘海筹图略’下发给内阁大学士们参考,据说还好几次当着阁老们的面,夸奖于你呢。”
沈默的第一反应是,我的版权被侵犯了,然后才赶紧惊喜莫名道:“真是荣幸之至啊。”
“现在你还担心自己的意见不受重视吗?”胡宗宪捻须笑道:“我也不会让你为难,你只需如实上奏,稍有侧重既可。”停一下又道:“当然你是我们浙江的巡按御史,就不要管南直隶的事情了。”
“这个我晓得。”沈默点头道:“也可以按照大人您的意思去发,这些都没问题,”胡宗宪面上刚露出放松的申请,却听他定定道:“但是下官必须告诉您,这样可能招来更大的麻烦。”
胡宗宪表情一滞道:“什么麻烦。”
“一群战力强大,秋毫无犯的倭寇,登陆我大明,难道只是为了出名吗?”沈默轻声道:“当今陛下聪明绝顶,乾坤独断,是不会让这件事含混过去的。”声音突然变得很低,幽幽道:“还记得朱纨吗?”
胡宗宪呆住了。
沈默的猜测没错,当八百里加急传到北京,嘉靖帝震怒了,他感到面颊上火辣辣的,仿佛被人狠狠打了耳光,噼里啪啦砸碎了精舍中所有可砸的东西,又流着泪回到紫禁城,去奉先殿向太祖皇帝请罪,在老朱的画像前,足足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