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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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第1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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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着满地的灰烬,赵贞吉出离愤怒了,他哆嗦着指向沈默道:“你,你,疯了吗?”
  沈默耸耸肩膀,表示对这个说法的抗议。
  “为什么要这样做?”赵贞吉向前两步,逼视着沈默道。
  沈默摇头笑道:“你是钦差我也是钦差,你没有资格审问我,我也没有义务告诉你。”
  “休要张狂!”赵贞吉怒发冲冠道:“我这就上书陛下,革去你的功名官位,重重治你的罪!”说着气得冷笑连连道:“倒要看看你那些同党,会怎么救你!”
  “不,你错了。”沈默面色平静道:“我沈默无党。”
  “无党?”赵贞吉好笑道:“那你为何要烧掉账本?”
  “我没有义务告诉你,”沈默摇摇头,微笑道:“您尽管上奏吧,一切听凭陛下裁决。”
  赵贞吉面色一阵狰狞,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道:“我现在就要搜!”
  卫士们便将屋子从里到外,仔仔细细搜了一遍,最后在一副大理石挂画的后面,找到了一个暗格,但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了。
  看来果然让他烧掉了,赵贞吉怒吼一声道:“给我看好他,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见他!”说着瞪沈默一眼道:“沈拙言,咱俩等着瞧!”便气冲冲的下楼去了。
  北新关上,又是一次无比激烈的战斗,明军在付出惨重的代价后,终于打退了倭寇的一拨强攻。
  这一仗是那样的惨烈,作为主力的狼土兵死伤六百多人,官军的部队也有三百多损失,乃是本年最重的一次。胡宗宪也在战斗中,被流矢划上了胳膊,起先战事正紧浑没在意,现在再看伤处,已经肿胀起来,且有黑血流出。
  随军的医官是一名三四十岁,短须布衣,相貌清瘦的大夫,他看过胡宗宪的伤处,皱眉道:“是草头乌。”
  被他扯动伤口,胡宗宪丝丝吸着冷气,强笑道:“不要紧,反正有先生在。”
  那大夫没好气道:“你以为我李时珍是华佗再世啊?”虽然这样说,但手上的动作一点不含糊,麻利的帮他处理起伤口来了。
  胡宗宪将一截小木棒含在口中,痛的面色发白,汗珠滚滚也坚持着不叫出声来。
  就在这无比的煎熬之时,亲兵带着个信使跑过来,跪在面前道:“中丞,文先生让我给您带话,说‘钦差赵部堂派兵去西溪别墅了’。”
  惊得胡宗宪一下子站起来,忘记疼痛道:“你说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上午。”
  “快,回去!”胡宗宪便要下关,却被李时珍牢牢拉住道:“先把伤口处理完。”
  “管不了那么多了。”胡宗宪想要挣脱他。
  “我不管你有什么事情,”李时珍淡淡道:“现在你是我的病人,就必须听我的,先把伤口处理完再说。”说着话,手上的动作也加快起来。
  碰上这种犟人,胡宗宪也没有办法,只好乖乖坐下,口中不时催促道:“快点,快点。”
  “别催我,不然出了岔子,你下半辈子吃苦。”李时珍皱眉道。
  胡宗宪只好闭嘴。他心里如油煎火烹一般焦急,唯一的好处是完全忘记了疼痛。
  终于捱到包扎完最后一圈,李时珍又嘱咐道:“半个月内不许剧烈运动,不许动怒,也不许吃生冷辛辣的东西。”
  胡宗宪连连点头,起身让亲兵给自己穿衣服道:“我得回去了,先生跟我一块吗?”
  李时珍一边洗去手上的污血,一边摇头道:“我是大夫,哪里伤病患多,我就在哪里。”
  “那好。”胡宗宪点点头,吩咐左右道:“照顾好先生。”便下了关城。还没出去,又见到亲兵领着另一个信使过来,禀报道:“沈大人先一步去了西溪别墅……”
  胡宗宪心下稍宽,但仍然快马加鞭往杭州去。行出数里,再碰上一个信使,向他禀报道:“沈巡按在西溪别墅与赵部堂发生冲突,已经被软禁起来了!”
  胡宗宪彻底松了口气,望着杭州城的方向呆立许久,这才大叫一声道:“拙言啊,我胡宗宪今生定不负你!”便拨转马头,往反方向奔去。
  “中丞,我们要去哪里?”亲兵们紧紧跟在后面。
  “宁海,南溪温泉。”胡宗宪咬牙切齿道:“不能让那位再泡下去了,必须让他马上写信给京城,让他搭救拙言!”说着狠狠一拍马臀:“如果他不答应,我就去北京自首,大家一起玩完!!”
  鉴湖的画舫上,也在密切的注视着杭州城里的动静,仅仅隔了一天,便知道在西溪别墅发生的一切。
  匆匆而来的唐顺之,双膝跪在季本和王畿面前,叩首道:“二位恩师,请你们务必救救拙言,”说着抬起头来,已经是泪流满脸了:“拙言这孩子虽然心机深沉,却是识大体,顾大局的。这次他并不是要护着胡宗宪,更不是要护着赵文华,而是在保护咱们东南的最后一丝公道啊!”
  “诸位肯定清清楚楚,在咱们东南闽浙,总是存在那么一些心狠手黑、唯利是图的大家族,他们为了谋取暴利,不惜与倭寇勾结,进行猖獗的走私。这些数典忘祖的东西,为了一己私利,无恶不足,给倭寇通风报信,打探消息,甚至直接参加对我大明民众的抢劫!”
  “为了避免真面目被拆穿,他们对地方官员拉拢腐化,恐吓要挟,以求官府能与其同流合污!一旦碰到那有气节,有想法,想要为国为民做些事情的,便立刻私下伪善的面具,攻讦陷害、打压孤立,明枪暗箭,无所不用其极!”唐顺之无限愤慨道:“远了不说,便说这十年来,朱纨、王忬、张经、李天宠、周珫,这些都是我大明最好最能干的官员,却相继倒在浙江这个污水坑里,难道只是因为那只幕后黑手太厉害吗?”
  在唐顺之的逼视下,众人都低下了头,便听他怒吼一声道:“不!绝不是这样……沿海才有几个大族?大多数还是在内陆的,论实力要比他们沿海的强得多,为什么他们就能一次次兴风作浪,我们这些人就只能在这里摇头叹息呢?”
  大家窘极了,有人便讪讪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家同气连枝,碍于颜面,不好出手的……”
  “不见得吧?”唐顺之冷笑道:“其实大家心知肚明,这个说法只是一种自我安慰。真正的原因,是因为大家都有成片的茶园,数不清的织机,每年产出那么多的茶叶绸布,只有卖了才能赚到钱!而那些沿海的大族,就是大家最大的买家!所以我说大家都睁一眼闭一眼,甚至纵容包庇,就是不想断了这条主要的财路,对吗?”
  王畿摇摇头,轻声道:“也不是这样,倭情这么严重,带来的损失已经远超过收益了。”指一指在座的诸位道:“他们哪一位的家里损失都很大,都恨死那些跟倭寇勾结的畜生了,”说着叹息一声道:“只是,多少年的你来我往,他们手里早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咱们也是有通倭罪过的,若是把他们扳倒下来,我们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吗?”
  第二八八章 人品无敌……
  听完老师的说法,唐顺之沉声道:“正是因为大家都怕被牵连,都想要明哲保身,所以才会让实力不如我们的人肆无忌惮,猖狂无比!试想一下这次如果没有拙言,会是什么结果?”
  “胡宗宪在劫难逃了……”季本缓缓道。
  “岂止是一个胡宗宪那么简单?”唐顺之提高声调道:“如果这次再让那些人得逞,他们无敌的形象便彻底树立起来了。那以后所有的继任者,哪个还敢与他们作对?恐怕一进浙江就得投贴下拜,与他们沆瀣一气,以求自保了吧?”
  “拙言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义无反顾的出手!”唐顺之质问众人道:“他是为了谁?为了他自己吗?”
  众人全都摇头,他们都很清楚,对于前途无限的解元郎来说,置身事外才是最明智的选择。而沈默一直以来,给大家一种深沉圆滑的印象,他们觉着这种人,肯定是事事以己为先的,却万万想不到,他能在这个时候奋不顾身的站出来!
  “别的先不说,”王畿与季本交换下眼神,终于开腔道:“无论如何,拙言是必须保住的!”
  季本接过话头道:“确实,如果连他都保不住,就太让人寒心了,以后谁还愿意为东南的事情出头?”顿一顿道:“如果同意我们俩看法的,请举一下手?”
  所有人同时举手,一个都不少,虽然对于如何对付害群之马,他们仍然保留意见,但对于搭救沈默这件事,众人是没有分歧的。
  看着没人反对,王畿满意的点点头道:“这样我便以大家名义,给徐阁老写信,请他务必帮忙说话。”
  “可是……”季本忧虑道:“赵孟静是他最得力的手下,徐华亭八成是要跟他站在一边的。”
  “确实,”众人点头道:“徐阶不可能胳膊肘子往外拐。”
  “不要紧,只要我们出价够高,他一定会接受这笔买卖的。”王畿沉声道:“我们把下一届的代表权,也让给他们便是……”
  众人哗然道:“这怎么行?已经说好了徐阶之后是我们的人了,咱们怎么能让出去呢?”
  “诸位稍安勿躁,”王畿抬抬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道:“其实就代表人选这件事,我反复琢磨过,其实咱们当初想的太简单了……人都是有私心的,北派和徐阶都不例外,他们现在台上,势力越来越大,到时候肯定希望让自己人接位,咱们若是真等着他们退位让贤,就有点太傻太天真了。”
  “那龙溪公的意思是?”下首有人问道。
  “靠天靠地靠爹娘,全都不如靠自己。”王畿重重一挥手道:“咱们也要推出咱们的自己人,代表咱们自己的利益!”
  “早就该这样!”看来众人对帮助北派上位很有些意见。
  “可是……现在两派合力,徐阁老都已经沦落到第三位了。”季本不无忧虑道:“若果再起内讧,咱们心学就永无东山再起之日了。”
  “我们跟他们争的不是这一代。”王畿沉声道:“徐阶的使命就是倒严,我们还是要全力支持的……”说着满是自嘲的笑笑道:“按照徐阶的年龄,就是熬也肯定把严嵩熬入土了,所以下一代肯定不需要再倒严了,我们要争的便是那一代的首辅之位!”
  “李默呢?”季本问道:“他现在可是在华亭之前。”
  “那个人太张狂,长久不了。”王畿摇头不屑道:“与徐阶比起来,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竞争不过他的。”
  船上众人寻思半晌,才纷纷点头道:“您老的意思是,不管咱们让不让,他们都是要扶植自己人的,还不如把这个虚名让出去,咱们寻些实惠来的实在?”
  “正是如此,”王畿颔首道:“只要咱们能保住沈默,再倾尽全力的扶持他,我就不信十年二十年后,天下还有谁能与他争锋?”
  听老师这样说,唐顺之心头忽的显出一个名字,暗道:‘说不定他就可以……’但现在他的目地是请老师搭救沈默,自然不会节外生枝,自然缄口不语。
  王畿便当场修书一封,给每个人都过目一遍,待众人都无异议,便署名用印,命人火速送往北京城。
  千里之外的北京城,锦衣卫大都督府中。
  陆炳也收到了杭州送来的报告,仔细看过之后,闭目寻思良久,才缓缓起身道:“把我那坛珍藏的‘姚子雪曲’找出来,我要去找老师喝酒。”
  标下赶紧去酒窖里,翻腾出那坛子好酒,又给都督备马。
  陆炳接过酒坛,翻身上马,径直往前长安街南面的西交民巷去了,进了那条仅比西长安街短一点的大胡同,第三家便是他的目的地了……这一家门面不大,也没有挂匾额,与左右的大宅门比起来,都显得有些寒酸,但谁也不敢因此而轻视,因为这是当朝太子太保、吏部尚书、翰林学士李默李时言的府邸!
  随扈拽住马缰,陆炳无声无息跳下马来,竟亲自上前敲门,过一会儿里面才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谁呀?”
  “在下陆炳,前来叨扰恩师,请老先生通禀则个。”看来陆都督确实比较有修养。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葛衣老仆向他行礼道:“大人快请进,我家老爷吩咐过,您来了无需通禀。”
  陆炳呵呵笑道:“那就直接进去。”便在老仆的带领下,往后院书房去了。
  此时的北京天已经很冷了,但李默的书房里没有生火盆,陆炳进去时,只见老师坐在桌前,一边搓手一边专心致志的写奏章,连他进来都没有听见。
  老仆想叫,却被陆炳制止,摆摆手让他退下,自己则静静立在那里,等待老师完工。
  过了小半个时辰,李默才搁下笔,长舒口气,一边搓手一边起身活动下僵硬的四肢,这才看到立在门口的陆炳,先吃一惊,旋即亲切笑道:“文明啊,来了也不叫我一声。”
  陆炳向老师行礼,恭声道:“见老师在忙碌,故不敢扰。”
  “来来,快坐。”李默亲热的拉着他坐下,又命人上茶,又问他吃过没有。
  陆炳让老师别忙活了,说自己是吃过饭来的,又问道:“上次给老师送来的一千斤炭,已经用完了吗?我让人再给您送两千斤来。”
  李默摇头笑道:“没有,都没用呢。”
  “那为什么不生火呢?”陆炳皱眉道:“可是府中奴才不经事?连这个也怠慢了?”
  “那倒不是,是我不让他们升的。”李默笑道:“我们家的习惯,每年不进腊月不生炉子,现在还不到时候呢。”
  “老师不必如此节省,”陆炳道:“学生我供得起您。”
  “不是用起用不起的问题,”李默摇头道:“我是不想让自己住的太舒服了,那样会消磨心志,忘记本色的。”说着呵呵一笑道:“再说冷一点脑子清醒,写东西容易些。”便将桌上刚刚写就的奏折拿给陆炳看道:“瞧瞧我刚写的奏折,看看为师宝刀不老吧?”
  陆炳赶紧双手接过,仔细阅过后,叹服道:“有理有据,字字如刀,如果呈上去,严嵩会很难受的……”
  李默点点头,有些遗憾道:“可惜那个叫沈默的多事,把账本给烧了,不然就能把他们连锅端了!”说着一拍桌子道:“那小子肆意妄为,亘古未见,看我怎么收拾他!”
  陆炳面皮一紧,没有接话。李默这才想起来问道:“文明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找我有什么事啊?”
  “学生有一事相求,恳请恩师答应。”陆炳拱手道。
  “你我师徒情若父子,有什么求不求的,”李默拍拍他的胳膊,亲热道:“有事尽管说,能办不能办,我都给你办!”
  “那我就直说了。”陆炳笑笑道:“学生我就是想请先生,君前奏对的时候,能放那沈默一马,他年轻不懂事,我代他向您赔不是了,保证下不为例。”
  李默吃惊不小道:“你你……你跟那小子怎么扯上关系了?”
  “实不相瞒,”陆炳轻声道:“那沈默的老师沈炼,是我的好朋友。当初他上书弹劾严阁老,我没有把他救下来,以至于仍关在天牢里,”说着竟虎目发红道:“我可不能再让他的衣钵传人,也进去做伴了。”
  李默沉默了,以他刚愎的性子,是不该答应这种事的,但陆炳乃是他的金靠山,是万万不能得罪的,寻思半晌,这才有些郁卒道:“你说同样是师徒俩,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陆炳欢喜道:“这么说,您答应了?”
  “别人的面子不给,你这个好学生说出来,我还能驳了吗?”李默笑道:“放心,这件事我不会掺和了了。”
  陆炳一颗心这才放在肚子里,当今朝堂三巨头,徐阶与沈默是同门中人,严嵩此次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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