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常识:古时女子16及笄,也就是到了法定结婚年龄,如果18岁还没有嫁出去,那是绝对会被人当成笑话的。我无法回避这一条啊……
第一二九章 开还是不开,这是个问题
但这样一位战功赫赫的平波将军,却自杀了。
许多人都说他得罪了严党,所以才遭了殃。然而沈默却不这么看,他认为朱纨是死在两个字——‘海禁’上。
这两个字是极富大明特色的,因为之前从未有人实施过,即使蒙元当政也一样没有禁过海。
可大明朝偏偏就禁了,而且将其变成了一项基本国策,二百年坚持不变。原因沈默不想研究,但只需知道洪武四年十二月‘禁濒海民不得私出海’;十四年十月‘禁濒海民私通海外诸国’;二十三年十月,‘诏户部严交通外番之禁。’三十年十月:‘申禁无得与外国海外互市’,全方位立体式的禁止了一切海外贸易。
要不人家怎么说,老朱有三大仇人‘蒙元,百官和大海’呢。
虽然后来的永乐帝不大愿意,将其悄悄放松。但他的儿子孙子重孙子们,都没他那份自信,只有抱着‘祖宗法度’不放,才能睡踏实,于是海禁又慢慢加强起来。
不过后来到了正德年间,因为前八十年都实行海禁,番货价格变得昂贵起来,走私便泛滥起来。而卫所官兵被大海商贿赂住了,不亲自下海为其护航,就算是很敬业的了……于是乎在那段日子里,沿海商宦纷纷造船出海,成了走私的黄金岁月。而后来的闽浙海商的势力,也是那段时间形成的。
有人要问了。皇帝呢?皇帝就不管管吗?皇帝很忙,没工夫管。忙什么呢?忙着玩呢。
既然皇帝不管了,就是大臣们说了算。他们见私人出海无法禁绝,便因势利导,放宽海禁,承认其合法地位,也好收收税。为朝廷和各位大人创收不是。
于是当时几大市舶司便不再禁止外商来华,国内海商也浑水摸鱼。私人地海外贸易在半公开地进行,海禁基本废弛。
但到了当今的嘉靖皇帝时,这可能是太祖之后最拧巴的一位皇帝,但人家老朱是人民的皇帝,出发点从来都是好的;当今圣上则不然,他是一切都从自己出发……因为这皇位属于路边捡的,所以他很强调正统。主要采用了两个法子,一是把自己的王爷爹,变成皇帝爹,然后送到太庙里去;另一个便是将祖宗法度牢牢抱在怀里。
所以嘉靖皇帝强行申严海禁,关闭了广州市舶司之外地所有港口,禁止海民出海;销毁违禁大船;禁止私自贸易,将太祖那套又搬了出来,可见海禁的严厉。
只是事易时移。他不是敢杀尽天下官地洪武大帝,大明也不再是立国初期,需要休养生息的大明,而是经过二百年较安定的发展,极大富裕起来的大明……当然只是长江以南、两淮、山东和京师。
这些地方的富庶,需要有海外的奢侈品来体现;已经形成的浙闽海商集团。也需要海外贸易地巨额利润来维持;那些西洋商人也不可能放弃大明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市场,所以嘉靖皇帝的这一套,注定是要遭到激烈反弹的。
恰逢此时日本处于乱国时代,许多打了败仗,在国内混不下去的鬼子,按照二百年来的传统,跑到大明来当海盗。于是便如滚了个肮脏的雪球一般,许多因禁海而生计艰难大明海商,因禁海而破产回不了国的两牙商人,纷纷加入海盗队伍。成为声势浩大地倭寇——其总规模已经达到了上千艘船。七八万人之多。
事实上,十之七八的倭寇都是‘假倭’。是投倭、通倭的明国人。除了一部分原来便是海盗的,大部分是无法经商的海商和依附海商的流民。这些人一方面疯狂地掠夺杀戮,报复社会,另一方面则与继续走私的闽浙海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两者相互勾结,展开大规模走私。海岸线这么长,声东击西,里应外合,让你禁不能禁;你不准贸易,我便公开抢掠,抢了便跑,海上风高浪急,你又能奈我何?边事失策,国势衰微,权奸掣肘,赂贿公行,终于酿成了这场‘倭寇乱江南’的严重边患。
当沈默综合沈炼转给他的各种信息,得出‘倭乱的本因是海禁’时,他便抓住了深藏在乱局后的真相——从此在东南沿海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都不会让他迷惑了。
所以他敢笃定的说,朱纨便是被他自己的‘牵渡船,严保甲,搜捕奸民’十字方针害死地,因为他这是在禁海。
再由此回到当初地事件上,便会清晰发现,因为朱纨禁海,严重损害了浙闽海商的利益,所以他们重金贿赂同乡京官,再由其贿赂严党,有组织地群起攻之,先奏改朱纨为巡视,以弱其权,再弹劾他‘擅杀’,朝廷遂革纨职。
可笑朝廷派朱纨去杀人,回头却用这个罪名将其拿下,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朱纨性情刚烈,愤而自杀,朝野为之叹息。但自此朝廷罢巡视提督大臣不设,上下不敢言海禁事,海防废弛,倭寇更加猖獗,荼毒东南沿海十余年。
单从这件事情上说,嘉靖皇帝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他已经无力再行海禁了!
而徐渭‘加强海军海防’的法子,显然会触动‘沿海贵官家’的敏感神经,哪个大吏敢引火上身,又有谁愿为他转报朝廷呢?
当他把自己的心得。抽丝剥茧地讲给徐渭后。徐文长木然呆滞了整整半个时辰,然后便将自己的平倭之策撕个粉碎,接着竟噗通给沈默跪下,嘶声道:“请拙言兄教我。”
沈默赶紧将他扶起,却见放荡不羁的徐文长,已经是泪流满面了。沈默也是悲从中来,两人便抱头痛哭起来……
四海呜咽。东南鬼泣天。
七尺龙蟠金皂线,短枪铁衣横剑!
阿苏山上高峰。龙旗漫卷天风。
何日长缨在手,缚住东海恶龙?
从那天以后,两人的关系便变得无比密切,沈默向徐渭讨教文学哲理、兵法阴阳,徐渭向沈默讨教政治权谋,处世之道,甚至是算术、物理之类的知识。两人皆是毫无隐瞒。倾囊相授,有时候一谈就是好几天,沈默便干脆让沈安把徐渭家收拾间屋子出来,在这里常住下。
徐渭只有一条狗,自然愿意再有个人做伴了,所以便欢天喜地的帮他安顿下来,也不问他要房钱。
沈默之所以不回家,当然不是因为太好学。而是因为他无法接受一些事情。他也知道老爹这几年打光棍不容易,也知道老爹娶个黄花闺女做继室很正常,但他也很清楚,自己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也不想去面对它。
嗯,那就分家过吧。眼不见心不烦。
而且他发现这青藤书屋真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每日在花架下看看书,与徐渭聊聊天,累了便喂喂大黑,带它出去溜溜,很快便把烦恼抛到一边。
沈默心想:‘现在多好啊,虽然徐渭也是个三十多岁地老男人,但人家就是娶个三岁的回来,也不该他地事儿。’
如此悠闲的过了几日,沈京找来了。
当时沈默正在喂狗。一看到这小子贼头贼脑的出现。便大喊一声道:“沈安,关门!”沈安已经被他调教的十分听话。闻言便把门闩上上了。
沈京虎头虎脑的问道:“关门干啥?”
“关门放狗。”沈默冷笑一声,便真的解开大黑的链子,那吃了他不少好东西地大黑狗,便果真咆哮着朝沈京扑过去。
沈京吓得一激灵,怪叫一声便围着院子跑起来,他人倒是机灵,跑一会到了一颗树底下,便手脚并用爬上去,险之又险的避过那大狗的利牙。
对于与猎物失之交臂,大黑很是遗憾,它人立起来,趴在树干上一边用前爪挠着树皮,一边凶猛的叫唤着。
沈京求饶,沈默却不为所动,沈京又说‘我有喜事告诉你。’
“我不听。”沈默冷声道,不过还是让大黑停了下来。
“你爹要给你张罗媳妇了,冰人就在家里,你快回去让她见见吧。”冰人便是媒人,这一行的规矩是,先得见了本人,才肯给说和。
“你回去让他一并娶了吧。”沈默冷笑连连道:“你个死叛徒!”
沈京下了树,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他才知道沈默这次冤死自己了,便叫起了撞天屈道:“我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下聘了。”
沈默站住脚,回头道:“那你也不该合起伙来作弄我。”显然是消气不少。
“我怎么知道你反应这么强烈?”沈京陪笑道:“走吧,咱们回去吧。”
“不回去。”沈默摇摇头道:“你回去告诉我爹,我没有生他的气,也尊重他地选择。”
“那你还搬出来?”沈京奇怪道。
“就当是分家了吧,分家过。”沈默挠挠头道:“反正早晚要分家的,不如现在分了自在。”
第一三零章 特立独行
沈默终究还是担心老爹太过纠结,跟着沈京回去一趟。
一见到他回来,那媒婆便腆着脸迎上来,花枝招展道:“哎呦,我说沈公子这人才相貌,真是十里八乡的也挑不出一个啊。”
“出去!”沈默看都不看她一眼,冷声道:“沈安!”
沈安便撸起袖子上前,把那老虔婆推搡出去。
沈京也跟着出去,屋里便只剩下沈贺和沈默。
望着坐立不安的老爹,沈默面色平静如水,他轻轻一撩下襟,缓缓跪下道:“父亲,都是孩儿的错,您切莫气坏了身子。”
沈贺赶紧上前,想要把他扶起来,谁知沈默双膝如生了根一般,拉都拉不起来,他反握着老爹的双手,轻声道:“不孝儿说不孝话,站着的话,心里会更难受。”
沈贺眼圈通红道:“儿啊,你可别这样啊,你让爹无地自容啊。咱家天翻地覆,你爹活得有了人样,还不都是因为你吗?”
沈默微微摇头道:“一码归一码,孩儿不是恃功而骄之人。单说这件事,我确实是没道理的。”
“你有道理啊,我应该提前跟你说。”沈贺的脸也变得通红道:“这事儿是衙门里的人给我说和的,我也觉着年龄差的有些大,实在羞于跟你启齿,谁知那些人竟然背着我把聘礼都给下了,我这才骑虎难下。只好回去找大老爷商量,他便答应叫上沈京,三个人一块跟你说说。”说着又赶紧解释道:“大老爷可纯粹是为了咱爷俩好,你可不要迁怪上他呀。”
“这件事情上,谁都没有错,错的只是我一个人。”沈默摇摇头,轻声道:“父亲丧偶三年。理应续弦。就算想娶个寡妇,人家夫家娘家都是不会同意地。所以孩儿想明白了。您追求幸福是谁也无法指责的,包括我在内,也是一样。”
听了他这话,沈贺如释重负道:“那你不怪我了?”
“不怪了。”沈默点点头,强笑一声道。
沈贺擦擦眼角,展颜笑道:“我想好了,先给你把媳妇娶上。然后再说我的事儿,这样你就不尴尬了。”说着又去扶他。
沈默却依旧不起来,而是神态坚决道:“孩儿有两件事情,请父亲能体谅。”
“你说你说,我都体谅。”沈贺呵呵笑道。要是沈默坚持不许,他还真不知该怎么办。
“一者是父亲续弦之后,孩儿在家中多有不便。”沈默轻声道:“请父亲允许孩儿另择住处,专心用功。”
沈贺不想和宝贝儿子分开。但沈默坚持要搬出去。他转念一想,有个缓冲也好,不然确实有些尴尬,便勉强点头道:“暂时住一段也好,但你得常回来看我。”
“少不得三天一请安。”沈默点头道:“第二件事,便是请父亲不要急着给孩儿说亲。”
“你可有心仪的女子了?”沈贺以己之心推彼之腹道。
“没有。只是现在还不想。”沈默淡淡笑道:“也许明年,或许后年就想了,父亲不必心忧。”
沈贺一想,儿子反正才十六岁,也不用太着急,便一口答应下来道:“我这就把冰人辞了。”
这个小小的风波便算过去了。
沈默搬去与徐渭同住,眼见院试还有一个月时间,便开始专心读书,悉心备考。
在他的感染下,徐渭也开始耐着性子写一些。往常不屑一顾的‘干瘪时文’。沈默看几篇不由大吃一惊道:“即使是唐王制艺。也不过如此吧!”他现在眼光是有地,怎么也不相信这样的文章。会连乡试也不中。
便追问徐渭,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渭现在和他无话不说,便将当初地情形讲与沈默——毋庸怀疑,徐渭是个天才,所有人都坚信这一点,也包括他自己。当他第一次参加乡试时,文章写得短小精悍,痛快淋漓,他也自认为此次定能榜上有名,光宗耀祖。
然而他却忘了时文写作,必须五百字以上,是以考官一看还没写满一页纸,便看也不看,批上‘太短’两字,打回了他的卷子。
三年以后,徐渭卷土重来。谁知又是这位考官监考,冤家路窄之下,徐渭的火上来了,就干脆放开才情,恣意挥洒,痛书科考弊端,卷子写完了还不够,又写满了桌子椅子。等交卷的时候,便扛着桌椅上去,考官大惊失色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徐渭说:‘你不是嫌我写得短吗?我就给你写长的看看。’
下场可想而知,更惨——被以‘搅闹考场’的罪名轰出门外,连让考官阅卷资格都没有。
等到第三次考试时,虽然规规矩矩答题,但言语中难免有怨怼、愤懑的牢骚之词,再加上他地恶名早在考官中传开,都视其为洪水猛兽,便又一次把他打回来了。
听了徐渭的故事,沈默苦笑连连道:“我说文长兄,你既然愤怒,就别参加科举;既然参加科举,就得把愤怒收起来,不然下次还不中,还得继续折磨下去。”
徐渭苦涩笑道:“这道理我岂能不懂?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到了那种时候,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也别看时文了,先修身养性吧。”沈默一本正经道。
徐渭感兴趣道:“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沈默笑道:“每天打扫屋子,做饭。浇花,喂狗,自然就心平气和了。”
徐渭笑骂道:“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
正说笑间,敲门声响起来了,徐渭高叫一声道:“门没关,想进就进,不想进就帮着关严了。”
一阵咯咯的笑声响起。那人便带着浓重地香风走进来,沈默一看。竟是上次见到的那个媒婆,不由脸都绿了,吃惊道:“怎么还追到这儿来了?”
那媒婆一见他也吓一跳,但很快便板下脸来,用大鼻孔对他道:“老身可不是来找沈公子的,”说着朝徐渭谄笑道:“我是来找徐爷的。”
徐渭笑道:“你不是也要给我说亲吧?”
那媒婆用花手绢捂嘴笑道:“徐爷大名鼎鼎,乃是十里八乡都挑不出来的大才子。怎能让房里空着呢?我这里有一娇娃,乃是堂堂知府大人地……侄女,年方二八,待字闺中,知府大人……的弟弟仰慕徐爷地文名,有意嫁与你为继室,如果您也有这个念头,明日就去见一见吧。”
沈默笑道:“这道是正理。我也觉着该有个女人来照管你了,不然早晚邋遢死。”
那媒婆见他这次是帮自己的,便换上最真诚地笑脸,与沈默一人一句,把徐渭说的晕晕乎乎,稀里糊涂就答应下来。
第二天他硬拉沈默陪着。两人换身光鲜,便在媒婆地带领下,坐船出城,往那位知府大人的……弟弟住的兰亭镇去了。
到了地头,果然是个大户人家,家里头住着好几进的大房子,奴婢仆妇不计其数,那位知府大人的弟弟乃是徐渭地崇拜者,见他能够亲来,自然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