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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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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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了吗?”沈默哈哈大笑道:“小鬼子,你们尽管来吧,我们城上的拼光了,里面还有五百勇士;五百勇士拼光了,还有八百男丁;八百男丁拼光了,还有老幼妇孺!咱们看谁能耗过谁?”说着手面朝上一抬道:“来吧!”
  城上密密麻麻的乡勇便跟着大叫道:“来吧!”
  倭寇首领想不到对方随便出来个书生,竟然如此有煽动力,能将那群乌合之众的士气一下子拔高许多。而且城墙虽不高,但城头上已经堆满了滚石擂木,还架起锅来煮滚油,显然是准备充分,再看那些出城的乡勇又聚集在黑衣骑士的身周,显然是在等待自己陷入苦战时,好从背后袭击……
  这里敌人态度之强硬,远远超出首领预期,但因为手下的求战情绪太过高涨,所以他不得不先打一下看看再说,便命令那板门六郎率领一百个倭寇,试着攻下一段城墙。
  果不其然,攻城的倭寇遇到了激烈的抵抗,从他们下水准备渡过护城河的一瞬间,城头上便扔下冰雹般密集地大石头,其间还夹杂着长矛弓箭,当时便砸死插死了了几个。
  但大部份倭寇地身手十分灵活,转眼便从对岸爬上去,同时朝城头抛射矛钩,准备攀着另一头的绳索,直接冲上这低矮地城墙去。
  守城乡勇知道对方是高手,而自己连低手都不算,一旦被其冲上来,缺口会马上扩大,整个镇都极有可能不保。所以矛钩一落上城头,乡勇们便伸出兵刃想要将其挑下去,无奈仅挑落三条之后,那些钩索便瞬间绷紧,任凭刀砍枪挑,都是纹丝不动。
  倭寇们便攀着绳索,如履平地的往上冲来,城上乡勇用石头砸,用长矛掷,拼命想阻止对方上来,无奈这些倭寇身法太矫健了,竟然可以在上冲中躲开袭击……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一个身手最好的倭寇,终于提起最后一口气,高高跃起……如果按他的计划,定然是稳稳落地后大杀四方了。
  然而计划往往是用来形成泡影的。只听刷地一声,那冲在最前面的倭寇,便嚎叫着直挺挺摔在地上。这时,城头上有些呆滞的乡勇们,都听到那巡演大人咆哮道:“难道锅里的油是给你们炸麻花的吗?”他的手中,还拿着个直冒白气的水瓢。
  乡勇们如梦初醒,端起油锅便往下泼去,这下子蚁附于城墙的上的倭寇可遭了殃,如下饺子一般,纷纷惨叫着掉落下来。
  这一次打击造成了几个倭寇摔成重伤,七八个严重烫伤,至于轻微摔伤烫伤的,更是不计其数。
  就在这伙攻城的倭寇重整旗鼓,准备再来一次时,呜呜的号角声响了起来。
  这是收兵的号角,倭寇们只好丢下重伤的同伴,心不甘情不愿的退回河对岸。
  反复权衡之下,倭寇首领决定撤离,绕过这个镇,赶紧回舟山去——对于倭寇来说,里子永远比面子更重要,就算面子上过不去,大不了回去跟老船主申请一下,带上几千人马回来挑了这个场子。
  “快带我们去舟山!”首领失去耐心,揪着长子的衣领大吼大叫道:“快!”
  长子赶紧点头,带领众人继续往东南方向跑去……他早些时候对城上的沈默道:“我准备把他们带到化人坛去!”
  第一四二章 化人滩
  当时倭寇首领让长子向城上喊话,长子便故技重施,向城头大声道:“我带倭寇兜个大圈子去化人坛,你们快抄近路过去,待我进坛后,将桥拆掉。”
  “化人坛?”待鉴湖镇的危机解除,沈默开始回忆长子的话,却一下有些懵了,他印象中并没有这么个地名。这时候吴成器也回来了,身为乡间治安长官,他熟悉这附近的一草一木,闻言笃定道:“方圆几十里内,只有一处化人滩,当地人说‘滩’和城里人说‘坛’是一个读音……八成是那位义士原先听岔了。”
  “不错,”沈默点头道:“请吴大哥详细介绍一下那里的情形吧!”
  “化人滩其实是一段露在河面上的滩涂,从咱们这往北直走十三四里就到了,”怕自己描述不清,吴成器拾起一截树枝,在地上给沈默配图解说道:“它从南到北约有二里多长,东西最宽的地方也不过二十丈,又细又长。它的四面是又阔又深的大河,南北两头都筑有高高的石桥墩,上面架着木拱桥……南首通到咱们这,北首通到柯桥乡那边。”
  看着他画在地上的图形,就是个傻子也能发现,倘若把南北两桥拆断,化人滩就会成为一条狭长的孤岛,被围在水中央了。
  见沈默面色阴沉似水,吴成器叹口气道:“这位义士显然是想将……”
  却被沈默粗暴的打断道:“不要说了。”说着也不打招呼,便将地上地图画用脚抹掉。
  吴成器本来有些不悦。心说就是你爹也管不着我啊,但当他看到沈默如三九朔风般冷厉的表情时,竟不由浑身一哆嗦,把讥诮的话语咽到肚子里。
  ‘算了,大局为重吧。’吴巡检暗叹一声,起身道:“无论如何,先赶去化人滩是正说。”
  他以为那小子又要发飙。谁知沈默深吸几口气,竟然冷静下来道:“第一。派出所有骑兵,去寻找官府军队,将我们的情况告知。要让他们知道,倭寇人数不多,且已经被困入绝地,就等他们瓮中捉鳖,手到擒来了……否则这群老爷兵。说不定就会被吓回去了;第二,集齐所有乡勇,携带所有长矛弓箭,每人再带一把砍刀;第三,”顿一顿,他才艰难道:“找……可以断桥的工匠……”说着便转过头去,不想让任何人见到自己紧咬嘴唇的样子。
  听得说得井井有条,吴巡检心中奇怪道:‘这不分明是准备拆桥吗?那刚才发什么火?’但见两人意见一致。也就不再多说,下去吩咐去了。
  一番人仰马翻之后,两人带着总共凑起来的七百多乡勇,还有镇上所有地牲力大车,车上满载着长矛梭镖,竹竿木棍。砍刀菜刀,浩浩荡荡的朝北面冲去。
  终于在下午申时左右,赶到了那处滩涂上。时间不等人,两人只是简单一巡视,见地势与料想地差不多,便下令工匠在两座桥上做手脚,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因为这里河面太宽,桥下还要行船,一般的石桥木桥都不能满足要求。
  但又不是什么交通要道。只是几个乡镇间来往所用。建高拱石桥或者铁索高台桥又不值得。当初建桥的工匠们,便结合这些情况。建造了两座木质高拱桥,横跨在滩涂与河岸之间。
  现在工匠们将桥下一端的支撑立木悉数锯开,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异样,但只要放倒那几根立木,木桥便会轰然倒塌……
  沈默也没有让乡勇们闲着,命他们去附近砍伐竹子,削成尖锐的长矛,集中运到河两岸,同时驱散经过的船只行人,避免出现不必要的牺牲品。
  正在热火朝天忙碌时,北边突然起了烟尘,沈默和吴成器赶紧过去一看,原来是柯桥乡地士绅看到狼烟,率领民团前来支援。
  沈默见柯桥来了六七百人的样子,心里登时一松……他有把握倭寇会落入陷阱,却不敢确定己方能否留住他们,一直坚持到官军到来。白天尚且好说,可再过一两个时辰天就黑了,到时候非得用人挨人的法子,仔细盯紧了河面才行……否则一旦让倭寇趁夜色泅渡上岸、站稳脚跟,关门打狗可就要变成被疯狗咬了。
  现在有了柯桥的乡勇,两岸可以各放七百人,沈默和吴成器这才放了心,对视一眼道:“这下应该够用了。”虽然已经数倍于对方,但人贵有自知之明……只消八十个倭寇上了岸,就可以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这就是差距。
  有差距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不承认差距。
  待木桥的机关弄好以后,吴成器和柯桥乡的头领便带着各自地手下,隐藏在岸边无际的芦苇丛中,等待着那位壮士领倭寇到来。
  见一切就绪,该吩咐的也都吩咐下去了,沈默命人找一艘小船过来,对吴成器道:“南边就交给吴大哥了,约莫倭寇走到滩涂中央时,你就放倒这边的木桥,他们若想泅渡,就投掷长矛刺他们,若是被靠近了也不怕,仗着人多用长矛捅就是。”说着深吸几口气道:“鬼子见我们这么多人,白天不大可能强渡,所以天一黑咱们就得点起火把,打起精神来……我想今天夜间到明天,也许官军就应该到了。”
  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其实错估了官军的到达时间……即使按最佳状况,看到烽火立刻集结出发,那官军也一定会先往烽火所在地西北方向进发,而倭寇却已经折向东南了。所以官军注定要多走许多冤枉路,才能循上他和倭寇地行进方向……而且官军的行军速度也不可能比上倭寇,说不得会热了渴了、累了饿了,状况百出。毫不意外。
  所以他对吴巡检说‘今夜到明天’,其实是学曹公‘望梅止渴’的典故。反正明天下午也算明天不是?
  吴成器点点头,刚要说话,就见沈默要的小船开来了,便改口道:“你要去作甚?”
  “对岸。”沈默跳上船,船身晃了晃,险些没站住,多亏那船夫扶了他一把。才没掉到水里去。
  吴成器装作没看见的,颔首道:“也好,北岸虽然已经安排妥当,但还是有公子在那放心。”不自觉的,他对沈默地称谓由‘三少’变成了‘公子’。
  沈默微微摇头道:“柯桥那边还是交给乡绅们自主吧,我一个陌生后生掺和进去,人家是不会听我的。”他那‘新任浙江巡演’地鬼话,只能咋呼咋呼没见过市面的村民。自然不会再拿出来自取其辱。
  “那公子要去何处?”吴成器追问道。
  沈默也不瞒他,指了指那化人滩道:“那里……我要去接应我地兄弟。”
  那船夫直接双腿一软,跳下船道:“小地可不敢去,倭寇会吃人的。”
  吴成器拉住船帮,沉声道:“公子三思,那样太危险了。你是绝对不能去地,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主簿大人交代啊?”
  沈默平静道:“不必交代,我已经托人转达遗言了。”
  “反正我不让你去!”吴成器死死把住船帮道:“过来几个人,帮我把沈公子请下船……”一支短枪突然指到他的胸前,打断了吴巡检地话,众乡勇一时有些傻了,不敢再动弹。
  “得罪了,吴大哥。”沈默轻声道:“我不能连续两次抛弃自己的朋友。”
  吴成器沉声劝道:“那位壮士是自愿把倭寇引入绝地,让我们将其全部抓获。他是死得其所。不会怪任何人的。”
  “怨不怨是他的事,救不救是我的事。”沈默摇摇头。悠悠道:“昨夜在船上时,我没有试图救他,当时还可以自我安慰说‘无能为力’;但这次我有洋枪有船只,还没试过怎么知道不可能?”
  吴成器见他去意已决,只好放手道:“那好,我陪你去。”
  “不行,你和我不同,你是本县巡检,所有的民团都得听你的。”沈默想都不想便拒绝道:“你必须留下来坐镇!”
  这时小船突然剧烈一晃,一个又黑又壮的乡勇跳了上来,对吴成器道:“让铁柱陪公子走一遭!”
  吴成器大喜道:“有你我就放心多了。”说着对沈默道:“铁柱一身横练功夫,十里八乡没有敌手,人送外号‘浪里黑条’,可以当公子地护卫。”
  沈默打量这汉子一番,见他仅穿着一条短裤,浑身上下黝黑结实,两个脚板更如蒲扇一般,一看就是水里来浪里去的,心里十分高兴,不动声色的问道:“跟我去可能会遇到危险,你可想好了?”
  铁柱满不在乎的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道:“俺对那义士崇拜的紧,公子就是不答应,俺也要去单干的!”
  沈默朝他深施一礼道:“多谢壮士相助!”
  铁柱便操船驶离河岸,越过宽阔地河面,向着滩涂边上的芦苇丛划去。
  第一四三章 过河拆桥
  长子带着倭寇兜得这个圈子可不小,一直到日头西沉,红霞满天时,才远远看到化人滩上的木拱桥。
  从昨天中午追踪那艘三层大船开始,倭寇们便再没有停歇过,纵使铁打的身子,也感到扛不住了。一个个神色委顿,步履沉重,行进速度明显降低,便有人提议就地休息,等明天早晨再赶路。
  首领颇为意动,缓缓点头道:“是该歇歇了。”
  长子心里这个急啊,眼看着就到那木桥了,咋能在这停下呢?便对那首领哇啦哇啦一顿,一个劲儿的往北指……其实他一时也没想好说辞,只能边哇啦边想。
  要说人和人的差距实在是大,说话的都没想明白,人家听话的先替他想好了——只听那首领猜测道:“你说那边有村庄?”
  一句‘谢谢啊……’差点脱口而出,长子使劲点头,双手合十枕在腮边,做出睡觉的模样。
  这下大伙都知道了,倭寇们打起精神道:“看来是有床睡啊。”“那就少不了好吃好喝还有花姑娘。”
  长子连连点头,一脸向往的神情,心中却冷笑道:‘老子的意思是,那里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倭寇首领却以为他已经对这份事业产生了向往,便拍拍长子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好好带路,等走完这一趟,就跟着我吧……”
  见长子一脸迷茫,边上有倭寇怪笑道:“知道梁山好汉吧?”
  长子点点头。那倭寇首领便笑道:“他们是梁山好汉,我们是东海好汉,一样的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金,小秤分银……”
  “还分女人呢……”又有倭寇怪笑着插嘴道。
  长子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偏偏面上还要无限神往。点头哈腰地哇哇大叫……他用土话破口大骂,倭寇们却以为是在表达仰慕之情。那首领还轻抚他的肩膀,一脸蛊惑道:“好好干,很快你就会发现,这是份很有前途的事业。”长子是又拍胸脯又干嚎,样子十分的激动,引得倭寇们笑作一团。
  趁着他们热闹,长子晃一晃被绑在身后的绳索。一脸痛苦的哇哇起来。
  倭寇们知道他被绑了一天,肯定难受的不行,便有人体谅这新同伙道:“龙头,既然决定让他入伙,那还用绑着吗?”
  首领稍一寻思,啧一声道:“不差这两步了,等着到了海边再说吧。”说着看长子一眼道:“是吧?”
  长子怏怏地点点头,心中的失望之情可想而知。
  说话间。长子便带着倭寇到了桥前,他地心情变得紧张起来,暗道:‘他们布置好了吗?不会出什么篓子了吧?’
  面上的紧张之情,便被那多疑的倭寇首领看个正着,沉声问道:“怎么了小子?”
  长子赶紧摇摇头,指着快要落山的太阳哇哇叫起来。
  善于动脑的倭寇首领道:“确实要加快步伐了。不然天黑下来路就不好走。”
  长子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伸出大拇哥表扬一下,口中用土话大叫道:“我叫姚长子,是会稽县里三仁商号的东家,若是有人听到帮着跟我爹说一声……他儿子没给他丢脸。”
  风儿将他地声音吹入芦苇荡,千万株芦苇一齐点头,发出飒飒的声音,仿佛在齐声答应这位绍兴好儿郎。
  说完这一句,姚长子再无遗憾,昂首阔步的往桥上走去……其实那芦苇荡中真的潜伏着吴成器和数百乡勇。他们每个人都将那句话牢牢刻在心里。不敢忘记这位姚壮士的嘱托。
  走进滩涂不久,倭寇们便看到一片片没有墓碑的小坟包。坟包上插着白幡纸串,地上洒落着无数纸钱黄纸。尤为鬼蜮的是,许多坟包前还摆着些或新或旧的摇篮玩具,让这些杀人如麻地屠夫不寒而栗。
  望着身周鬼气森森的墓地,倭寇首领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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